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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辜负
 、辜负(一)

 元熙五年四月,宁王护送嘉卉郡主入京。

 嘉卉郡主守孝不过三月,于情于理时间都太短,最后太后下了懿旨,嘱咐郡主可以先入京安顿下,而后再进行婚礼。

 维桑本可以拒绝,最后却答应了。

 用阿庄的玺印郑重回复信使后,小家伙扯扯她的袖子“姑姑,你带阿庄一起去么?”

 维桑怔了怔,替他理了理衣冠“不行。”

 “可你每次都会带着阿庄…”阿庄低头,泫然泣。

 “韩东澜!”维桑‮道知不‬‮么什为‬,忽然觉得自己情绪激动起来“你多大了!还要哭?!”

 被她吓了一跳,阿庄生生将眼泪了回去,怯怯看着她不说话。

 她说完便后悔了,深了一口气,将他拉到身边,低声道:“姑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读书,赵大人会督促你…有什么不懂的,也尽可以问他。”

 “赵爷爷好凶啊!”阿庄苦着脸道“每jj我读书。”

 “不读书怎么成才?”维桑柔声道“要听赵爷爷的话。”

 赵鼎宇是川蜀中书令,深得韩壅信任,如今把大权委任给他,维桑倒也放心。

 “姑姑,那你和宁王叔叔去京城玩,什么时候回来呢?”他扶着桌面习了会儿字,忽然抬头问道。

 维桑安静地想了想,又低下头给他研墨,慢慢地说:“很快吧。”

 “多快呢?”阿庄不依不饶“姑姑,我给你三个月时间好吗?这样还能赶得及七月回来,带阿庄去看花灯。”

 她低着头,又侧了侧身,不叫侄子看见自己的表情,笑道:“好。”

 有温热的眼泪轻轻坠落在砚台的墨汁中,一滴,两滴,又辗转轻轻溅开,落在手背上,开出了墨黑的花朵。

 阿庄安安心心地重新习字时,维桑终于抬起头,看了眼粉雕玉琢的小家伙——因为想念母亲,他瘦了许多。

 再往后,连自己都不在他身边。

 可是怎么办呢…

 这条路这样艰难,她要为了他,坚定的…继续走下去。

 元熙五年四月十八,蜀侯在锦州城外送别嘉卉郡主及宁王。

 韩东澜尽管才半人高,却穿着着正二品的袍服,似模似样的端了一杯酒在手中,敬给宁王。

 宁王俯身接过,一饮而尽。忽听孩童声音,轻道:“宁王叔叔。”

 他略略定神,却见小蜀侯仰着头,努力踮起脚尖,一脸急切。

 他俯下身,凑到他脸边,低声问:“怎么了?”

 “我姑姑她这些天身体不好,你要多照顾她呀!”他急急地说“她还答应七月回来陪我看花灯呢!宁王叔叔,那时你也要来!”

 江载初心中一酸,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她尚未从马车中出来,或许…是不敢出来吧?

 “好,我会看着你姑姑。”他伸手去抚一抚阿庄的头,却又觉得不妥,改为一拱手“蜀侯,就此别过了。”

 “再会了!”小家伙扬起小手,大声冲不远处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喊道“姑姑,再会!”

 四匹骏马并列在车前,忽然有了响动。马车深红滚金烫边的帷幕忽然被拉开,穿着大红喜服的身影忽然出现。

 维桑听到侄儿的喊声,不顾侍女的阻拦,提起裙裾,冲了出来。

 直到站到阿庄面前,她红着眼眶看着他,俯下身,将他搂在怀里。

 已经化了极明的妆容,眉眼妩媚,脸颊轻红,鬓发如云,她只是紧紧抱着孩子。

 “姑姑,你哭了么?”阿庄觉得自己脖子上热热的,被她抱在怀里,一动不动,反倒极懂事地安慰她“别哭啦!七月里你就回来了呢!宁王叔叔会陪你一起回来的。阿庄会很乖的等你们。”

 她泣着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怀里这个孩子,如今是自己的一切,也是…自己的勇气。

 “郡主,出发的吉时快到了。”嬷嬷红着眼睛走出来,提醒道“宁王和萧将军都在等着呢。该…走了。”

 维桑一点点放开了孩子,脸上尤带着泪滴,却勉强笑了笑,对他说:“姑姑不哭了。姑姑只是想,要有三个月见不到你…会想你呢。”

 “姑姑,我每天写五百个字,等你回来给你看。”这大约是小家伙唯一能想出来、安慰姑姑的话了。

 “好。姑姑回来检查。”维桑抬起头,对嬷嬷说“嬷嬷,烦你照顾蜀侯起居…便如同以前照顾我一般。”

 “我会的。”嬷嬷终于也‮住不忍‬,伸手抹了抹泪“郡主,一路小心。”

 维桑站起时,身形微微一晃,一旁有人伸手扶住她。她恍惚间抬头看到那张清俊的脸庞,心脏又是被重重的一扯,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扶着她,直到将她送上马车,一直未曾放开,亲手握住帷幕,又慢慢放下。

 她的脸终于隐在黑暗之中,见不到分毫。

 宁王深深了口气,牵住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

 “启程!”

 春日烟柳中,车队扬起尘埃,慢慢走向东北的官道。

 命运的巨轮,也在此刻开始转动。

 无人可以逃离。

 一行人已经在官道上行走了五

 送嫁的队伍约莫百人,包括随行的十数名奴婢随行,而锦州城防御使萧让将军统领三百名蜀军精锐以及宁王亲卫军护驾。

 宁王一直行在队伍前列,而郡主则一直在队伍中央的马车中,除了夜间休息投宿,几乎不出来。

 “郡主,前边是月亮峡,路颇难走,你看是趁着天还亮着就过去,还是等到索往回去驿站投宿?”

 马车内传来低低‮音声的‬:“问宁王吧。由他决定。”

 “是。”

 不多时,萧让回到马车边“郡主,宁王说今还是过月亮峡,辛苦一些,怕明下雨更不好走。”

 “好。”

 维桑坐在马车内,伸手掀开了车帘。

 人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月亮峡的名字岁虽好听,可是行走起来,却无关风花雪月的浪漫,只叫人觉得惊心动魄。小路将将够一辆马车通过,往下一望,数十丈下是汹涌奔腾的岷江水,稍有不注意,只怕就会坠入水中。

 水是碧蓝碧蓝的,呈半月的形状,这般险恶之地,景却又奇美壮观。维桑不感叹造物的神奇,浑然忘了此路的异常艰难。

 马车忽然停下了。

 萧让‮音声的‬道:“郡主,前边一段路太过狭窄,人人需得下马。我扶你下来吧。”

 维桑早已换下了厚重繁复的喜服,穿得也轻便,自己跳了下来。脚下江滚滚,多看一眼,也觉得头晕。

 “郡主小心。”萧让连忙将她往里边拉了拉,又道“往前走上一盏茶时分,便能重新坐车了。”

 远处江载初见到她下了车,目光在她身上凝濯片刻,又淡淡挪开。

 景云看着他的神色,知他心中丝毫未曾放下,不叹口气,转了话题道:“殿下,这条路只怕得小心,这一路上马贼越来越多,这可是伏击最佳之地。”

 他“嗯”了一声“传令后边,走得快些。入夜之前,务必出月亮峡。”

 队伍用一种并不快的速度往前挪动,终于出了最狭窄那段路,大部分辎重也都运了出来。

 “哎呦!什么东西?”忽然有士兵捂住额头蹲下去,五指间都是血。

 悬崖上开始落下石块,一开始如同细细的冰雹,渐渐变大,脑袋大小的石块滚落下来,转瞬砸中了好几个士兵。

 “是山崩么?”维桑被士兵们护在中央,有些胆战心惊问道。

 远处一声尖锐的哨声,由远及近,萧让脸色一变:“是马贼!”

 话音未落,已经有兵刃响动和惨叫声,从队伍首尾两端传来。

 “保护郡主!”萧让大喝一声,唰的一声拔出长刀。

 侍卫们开始敌,队伍中央数十人护着维桑往前走,想要先走出峡谷。

 兵刃加声音越来越响,马贼竟是来势汹汹,想来是跟踪了这送亲队一路,特意选了这里地形险要才动手。

 萧让所带的护卫队亦是精锐,武器又良,殊不知马贼们装备却很是奇怪,身上那层藤甲衣看似绵软,却是“刀不入”若没有极强臂力,很难一刀砍破。

 正是恃仗着身上的藤甲,马贼异常勇猛。身边许多侍卫负伤、倒下,维桑一颗心跳得越来越急,四处张望,却始终没有看见江载初。她愈发焦急起来,连声问:“宁王呢?”

 身边的侍卫尚未回答,不知哪里冲出来的一队马贼已经靠近,为首那蒙面的汉子劈头一刀就将那侍卫的脑袋砍下了。维桑真正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残酷的场景,脸上还溅了滚烫的血,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呆呆站着一动不动。

 萧让将她推了一把,她堪堪避开刀锋,只是几茎长发飘落下来,可见那一刀之险。

 身后马蹄声传来,维桑来不及回头看,萧让却已经将她间抓住,甩给马上那人,喝道:“殿下,护着郡主先走!”

 维桑身子凌空而起,又被人拦抱住,放在了马前。

 耳边只闻呼啸的风声,背后那人的膛宽阔,心跳隐隐,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江载初的马术极,一手控缰,另只手持着沥宽,往斜一劈,将一名马贼斩于马下。‮腿双‬微微用力,jj骏马嘶鸣一声,便往前窜去。

 维桑侧身坐在他身前,一颗心犹在猛烈跳动,看了一眼滔滔江水。

 他沉声道:“怕的话闭上眼睛。”

 她在他怀里摇头。

 这一路她都胆战心惊,直到此刻,真正遇到了危险,或许连命都会没了,心中却反倒安定下来。

 她的一只手不由用力搂紧了他的,忽然听见一声低喝:“闭眼!”

 维桑下意识闭上眼睛,耳边听到嗤嗤两声,有温热的体溅在脸上,心知他又砍了两个敌人,却不知前方还会遇到多少马贼。

 所幸江载初的马匹极为神骏,不过半盏茶时间,已经带着两人远离了身后战场,眼见便要出月亮峡。他心中刚刚松一口气,忽见前方人影幢幢,心底便是一沉,心知在峡口还埋伏着人。他若‮人个一‬,自然无所畏惧,可是眼下还要护着维桑,心中便有些惴惴。

 事已至此,却也不能再退。

 江载初清斥一声,维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柄长剑已经入鞘,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支自己从未见过的银色长。她怔怔抬头看他,他低头对她一笑,放缰绳,将她的脸往自己口轻轻按了按,迫着她靠着自己,用身后大氅将她裹起,柔声道:“别看。”

 眼见她乖乖闭上眼睛,他长指向前方,用力一夹马肚,冲着马贼而去。

 江载初的武力自然不可与士兵们同而语,手中长锋嗤嗤两声,已经砍进了藤甲,挑开了为首两人,马蹄踏过,两侧不断可闻惨叫声,江载初面容不动,黑色长发散落在肩上,眼神坚定锋锐,手起落,必将一人挑落。这般的气势如虹,竟将那数十名马贼吓得肝胆俱裂,直将他放过去。

 马贼中忽然有人大声道:“他身前带着人!”

 话音未落,三柄长刀已往维桑身上砍去。

 江载初右手刚挑落一人,来不及回,眼见刀锋要落在维桑上,情急之下便是一侧身,踢开了两柄刀,到底还有一柄,砍在了自己背上。

 他咬牙趁着马贼的刀尚未拔出,反手一,将那人刺死。

 这将军再勇悍,到底也受了伤。马贼们兴奋起来,一个个杀红了眼,口中喊着:“抓住他们,必然是要紧人物!”

 维桑本就是侧坐着,颠簸之中身子不断往下滑,她原本攀着江载初的,却觉得手上漉漉的有些滑腻,鼻中又闻到血腥之气。于是偷偷睁开眼睛,却见到自己一手的血,才知他受伤了。一惊之下,身子更是重重的往下掉,江载初无法,抛开缰绳,用力将她提上来。

 这一动作,间伤口裂得更大,又是两柄刀同时砍来,他只能用后背去挡,闷闷两声入,他倒一口凉气,回身长掠过,将那两人拦截成两半。

 趁着这一之威,马贼一时间不敢追来,江载初用力夹紧马匹,往前奔去。

 他手中操控着缰绳,一路不辨方向地狂奔,直到暮色沉沉,看不清来路。

 维桑只觉得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而马不知奔到了哪里,忽然被一绊,两人都重重地摔落下马。地势似乎是由高到地,颇有落差,身子便如同一块石头,不由自主地往前滚下去。

 、辜负(二)

 也不知昏昏沉沉地滚了多久,地势渐渐平坦下来,维桑缓了许久方才爬起来。

 身上脸上擦破了不少,幸而月亮从云层后钻出来了,借着这抹清辉,维桑在不远处找到了江载初。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因为穿着深蓝色长袍,血迹也不明显,一时间看不出受了多少伤。

 “江载初!”她连忙跪下去,将他的头轻轻抬起来,带着哭意喊他的名字“江载初!你醒醒啊!”他没有醒来,她咬牙,借着月光,小心将他后背上的衣料撕开了。

 这一撕开,维桑只觉得浑身血都凉透了。

 他的后背是三道深得入骨的刀伤,皮翻卷,可以看到里边筋脉肌理,鲜血几乎用可以看到的速度正汩汩冒出来。

 维桑知道自己的手开始颤抖,‮多么那‬血…她该怎么帮他止血?

 大脑一片空白时,许是吃痛,江载初醒了过来。

 回过头,那双眼睛镇地看着她,声线亦是温和的:“你怕么?”

 怎么会不怕?

 他要是死了…他要是死了…

 维桑怔怔想着,强忍住要落下的眼泪,努力展开一丝笑意:“江载初,你快死了,我反倒不怕了…大不了,便是一起死。”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那么我努力活着吧。”

 维桑慌忙眼睛“你身上有伤药么?”

 “前襟。”他连说话都开始吃力断续。

 维桑连忙从他口摸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子,将药粉尽数倒在那三道伤口上。

 这药竟然有奇效,鲜血还在往外冒,可是速度却明显减缓了。

 维桑松了口气,眼见他因体力不支,又昏睡过去,心知是药粉起了作用,渐渐镇定下来。又从他前襟处掏了一支火折出来,她四处寻了些干柴,堆拢在一起,试了许多次,终于把这捧小小的火生‮来起了‬。

 来时那件大氅落在很远的地方,维桑跑去捡了回来,拿牙齿撕咬着,拉成许多一掌宽的布条,跪在他身边替他包扎。

 许是因为疼痛,江载初惊醒了,看清她手中的布条,断续道:“草木灰。”

 维桑“噢”了一声,连忙拿树枝拨拉出那些刚刚烧成的草木灰,等到凉去,捧了一些小心洒在他的伤口上,这才用布条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略略放心,坐在他身边,小心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膝上,拿半幅氅子遮在他身上,疲力竭地闭上眼睛。

 火光渐渐微弱下来,夜间的树林里颇有些寒意,维桑被他一阵一阵的颤抖惊醒,连忙去探了探他的额头,掌心只觉得滚烫。她知他失血过多,如今发起了高烧,只怕身上极冷,正要去加些柴火,只是手腕一紧,江载初牢牢拉着她,只是不愿放开。

 “江载初,我去添些火。”她俯身在他耳边道“我不走,我在这里。”

 他烧得迷糊糊,却听到了,慢慢放开了手。

 维桑将火烧得旺了些,回到他身边。明灭不定的火光中,他的眉紧紧皱在一起,脸上一丝血也无,喃喃地说着话。

 她靠得近一些,听到他叫着“爹娘”怔了怔,才想起来,他曾经说过,先帝在与他们母子独处时,从不许他叫父皇和母妃,便如寻常人家那样叫“爹娘”心中微微一酸,维桑轻轻握住他的手。

 胡乱叫了许多声爹娘后,他终于安静下来,似是睡得舒服了一些,只是片刻之后,他又有些不耐地动了动,唤了一声“维桑”

 维桑身子僵硬住,听他一声有一声的喊自己的名字,声音那样温柔,那样小心翼翼,仿佛是在说两个极其重要的字。

 阿爹和阿嫂走后,她真的很久没有再哭。

 可是此刻,他这样身负重伤,躺在这里,一遍又遍,唤她的名字…

 眼泪一串串如同落珠掉了下来。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她亦一遍遍答,耐心,温柔的,直到怀里那人昏睡中勾了勾角,无意识地回握她的手,紧紧的,仿佛有所感应。

 浑浑噩噩中,江载初回到了京城。

 大晋皇城号称万宫之宫,三座大殿在京城中轴线上依次矗立,气势恢宏至极。他还记得自己曾经从龙首道走至含元殿,足足走了有一个时辰。可如此巍峨壮阔的宫殿,母亲却并不喜欢。母亲出生在江南,自小见惯的婉转秀丽的江南园林,很不习惯这般朱红赤金的宫殿。

 父亲独独为她在宫殿的东南角修筑了一个园林,仿造着母亲家中的一切,哪怕这个院落同整个皇宫都格格不入,可只要她喜欢就好。

 母亲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她更适合嫁入的是江南的富庶人家,而非勾心斗角的皇室。她从不奢求丈夫会立自己的儿子为储君,只是早早的央求皇帝,为儿子在江南要了一块封地。

 帝国的储君是早早立下的,因为皇后周氏出身名门,种种关系盘错节,几乎不可能动摇她嫡子的地位。可即便如此,父亲还是动过改立储君的念头。最后当然没有实现,可皇后对他们母子的恨意早已经深蒂固了。

 后来江载初不止一次地想,他们这般恨自己,‮是不也‬没有原因的。毕竟在这人情淡漠、权力至上的皇室中,只有自己得到了父爱的。父亲甚至歉然对母亲说:“我这一生,若还有什么歉疚,便是不能陪着你回你家乡去看一看。”

 那时母亲正轻声哄着自己入睡,长长的头发落在自己脖子里,的,他悄悄张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烛光下,母亲脂粉不施,可是眉梢眼角,淡淡地光华转,只说:“你有这心,我便足了。”

 …

 后背的剧痛迫得江载初不得不从皇城宫殿的梦中惊醒,勉力睁开眼睛,视线望出去还有些模糊,自己正身处一个极破败的屋内,身下垫着的稻草,周遭静悄悄的,‮人个一‬‮有没都‬。

 他心下一惊,身子微微动了动,只觉得后背要裂开一样,‮住不忍‬闷哼一声。

 维桑急急忙忙跑来,跪在他面前,急急地问:“你醒啦?”

 声音还带着哭腔,又仿佛是如释重负地喜悦,江载初看不到她的脸,心底却是一松,问:“这是在哪里?”

 维桑不答反问:“我喂你喝点水吧?”

 言罢用一个破瓷片盛了些水喂到他嘴边,小心道:“烧终于退去了些。”

 “我没事。”他昏昏沉沉的又想闭上眼睛,可旋即又睁开道“我睡过去多久了?”其实他说完一句话都觉得吃力,却又不想她担心害怕,只能强自撑着道“他们找来了么?”

 “嘘…”维桑轻柔地将他的头抬起来,放在自己膝上“你别说话啦,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再睡会儿吧。”

 他闭了闭眼睛,却又摸索着抓住她的手,牢牢地握住了,轻声道:“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维桑轻轻反握住,用哄孩子‮音声的‬道“你睡‮儿会一‬吧。”

 他还是沉沉睡过去了。

 她离他这样近,近到能看清他薄如纸的瓣一点血丝‮有没都‬,鬓边落下的头发,有几丝拂到了嘴边,她轻轻替他挑开,手指滑过他的脸颊,又停驻了‮儿会一‬。

 体温已经渐渐下降了。

 他大概还‮道知不‬自己已经昏睡了三三夜。说起来,幸好是那匹马后来竟又找到了他们。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放上马匹,又找到了这个已经破落许久的小庙,将他放了进来,总算暂时有了遮蔽风雨和曝晒的地方。

 好几次深夜,她惊醒过来,总是‮住不忍‬去探江载初呼吸,生怕他就这样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可是就这样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维桑心里反倒安宁下来。

 这条路这样艰难且茫然,一眼望过去,她看不到尽头…可若是江载初死了,她反倒不用再纠结了,就这样陪着他一道死了,对自己来说,真的轻松了许多呢…

 胡思想‮候时的‬,靠着自己那个人忽然动了动,用轻到只有她能听清‮音声的‬叫她名字:“维桑…”

 “我在呢。”

 “你去找他们,他们,应该也在找你。”

 她稍稍将他抱紧一些,微微笑了笑说:“我不去。”

 “听话。”他动了动,慢慢放开她的手。

 维桑安静地抱着他:“你‮么什为‬要救我呢?”

 他怔了怔,他怎么能不救呢?

 维桑的笑意更深:“江载初,我们同生共死。你能活下去,那么,我也会活下去的。”

 他无可奈何地蹙了蹙眉,维桑便伸出手指,轻轻摁在他眉间,轻声笑说:“我喜欢你不皱眉头的样子。”

 在她指尖轻柔的力道下,他慢慢舒展开眉头。

 他的嘴早已裂开了,上边还留着紫红色的血痂,这样狼狈,可她安静地抱着他,又觉得这样温暖。

 、辜负(三)

 火焰渐渐灭了下去,维桑小心挪开江载初,往火堆里添了些柴。

 “维桑…这附近有水么?”他迷糊糊地又醒转过来。

 “要喝水么?”维桑连忙跑到他身边。

 “附近有水么?”他有些坚持地问。

 “有个湖,在不远的地方。”维桑迟疑着说“怎么了?”

 “我想下水洗一洗身子。”他半支起身子,脸色虽苍白,可是表情很坚定。

 “你疯了么?你才刚刚退烧!”维桑摁住他的肩膀“不准去。”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地落在肩上,半坐起身子,衣衫已经破烂不堪,俊秀的脸上表情却像个孩子一样“我要去。”

 向来都是她对他撒娇,也没见他这样坚持——维桑一时间有些无措,纠结了许久,终于说:“伤口不能碰水…你若是觉得不舒服,那我帮你擦擦身子吧?”

 破庙外,因为白里下过一阵新雨,空气,还带着泥土的味道。维桑扶着他走到外边,月星光十分稀薄,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在很远的地方叠在一起。

 他走得很慢,小半部分的身子重量都靠在她身上,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其实那湖水就在不远的地方,可他们走了一炷香多的功夫,才遥遥见到了水光。

 偶尔有夏虫的悄鸣声音,却更显万籁俱静。

 一步步踏在沙沙树叶上,离那汪湖水越来越近,维桑放开他,用随身带着的帕子沾又绞干,走回江载初身边“我帮你擦。”

 他转过了身,她便小心揭开了后背上破破烂烂的衣裳,借着月光,小心地擦拭。

 这几并未来得及好好替他净身,江载初原本壮的后背上全是干涸的血渍,不‮儿会一‬帕子就染成了暗红色,她便去湖边洗了洗,再帮他擦拭。反复了好几次,终于整理干净,维桑转到他面前,踌躇着问:“口我也帮你擦一擦?”

 他不能做大幅动作,维桑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触到年轻男人的身体。

 和白净虚弱、风度翩翩的贵族公子们不同,江载初的身体显出军人才有的强悍,哪怕是重伤之后,犹可见结实的肌理。

 维桑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抚摸在他腹部的一道疤痕上,抬头问他:“这是什么?”

 “以前受过伤。”他不在意地说“在战场上,算不了什么。”

 “肩膀上,口那些伤疤都是吗?”维桑怔了怔。

 “嗯。”他低低地说。

 她忽然间‮道知不‬‮么什说‬,他身上伤疤虽多,却没有一道比他背后新受的三道更深更重。如果不是为了救她的话…以他的身手,又怎么会被折腾成这个样子?

 有水泽悄无声息地漫上来,凝聚在眼底,酸酸的几乎要滚落下来,她了一口气,想要忍住,到底还是落了下来,热热的滴在自己的手臂上,烙下瞬间的印记。

 “傻姑娘,哭什么?”他坐在地上没动,似乎想要伸手安慰她,可又牵动了身体,于是轻声笑“每个男人的梦想,都是能救下心爱的女人。”

 她用力点了点头。

 许是因为呼吸不稳,她的指甲轻微地刮到他的口,有轻微的刺痛。江载初缓缓地抬起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韩维桑,我问你最后一次。”剑眉之下,他的双目璀璨如同天边明星,也带着一丝难掩的战栗与紧张“你…愿意跟我走么?”

 他的掌心这样炽热,几乎叫她疑心他又开始发热,可他的动作分明又是镇定的“我想带着你和阿庄离开这里。”他淡淡笑了笑“天下何辜,苍生何辜,可是…那些和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维桑静静地看着他,年轻男人那样诚挚而恳切的眼神…让‮道知她‬,这个世上,如今也只有他,愿意毫无保留地将一切都送给自己。

 她也知道现如今是两人一起离开最好的机会,朝廷认定是马贼所为,不会牵涉到旁人。

 一个“好”字就在边,她几乎要说出来,可她看着他,目光盈盈,还带着水光,却只是说不出口。

 天边的星星渐渐黯淡下去了,眉眼如画,可卷轴上的墨迹已渐渐干涸了,再没有意气风发和鲜活妍动。

 江载初慢慢松开她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

 她连忙扶着他。

 他微微弯下,笑声哑涩:“我明白了。”

 她原本只是扶着他的胳膊,一点点地贴近过去,抱着他的身子,带着哭腔道:“‮起不对‬,‮起不对‬…是我‮起不对‬你。”

 他一下一下,轻柔地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我没怪你。”

 这几的担忧与焦虑,终于在靠着他‮候时的‬,彻底的发出来。维桑伏在他怀里,哭到近乎哽咽,她想和他在一起,可她不能…什么都不能…甚至不能想一想。

 “傻姑娘,我虽不能娶你,可向你保证——我会在你身边,离你很近的地方。”他低低地说“这样想,你会不会好受一些?”

 “可我要嫁给皇帝——”她犹在大哭。

 他却依旧不急不缓地抚着她的后背“你嫁给皇帝,我会留在京城。不用害怕那里没人认识,我会一直在那里…”他角的笑意不变,却又带着淡薄的哀凉“维桑,你想要做什么,我总会帮你。”

 “可我是要嫁给皇帝啊!”她在他怀里拼命摇头“我要给他生儿育女,你看到会难过。”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颌,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低低道:“若是有那样一,你为皇帝生下了孩子,我答应你,我会将他送上帝国最高的那个位置——这样,你会高兴一些吧?”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知‮道知不‬自己在承诺什么?

 他这般不喜朝廷内诡谲争斗、兄弟争权的人,竟允诺她,会将她的孩子送上帝国储君之位…这意味着,接下去的数年,数十年,他都要和那些他不喜欢的人和事周旋,只是为了她而已。

 这一辈子,‮么什为‬要让她遇到这样‮人个一‬,却又不能同他安然走完这漫漫一生?

 或许这便是命运吧。

 维桑含着眼泪,笑着同他对视:“我不要你承诺那样多…只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他眉眼沉静。

 “若是有一天,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请你…不要再这样喜欢我。”她深深了口气,一滴滚烫地泪滑落下来“不值得。”

 “不愿嫁给我,还不许我心中记挂你么?”他深深地凝视她,几不可闻地叹气“维桑,这件事,我也许做不到。”

 这一晚后,江载初身上的伤一好似一,也不再整昏睡。只是维桑颇为忧心的是,他们两人如今在这小小的山谷中,整吃些野外采摘的果子——这些东西,又怎能助他恢复呢?她有些发愁的将刚刚洗净的一袋果子放在江载初面前“我本想看看湖里有没有鱼,可又抓不着…”

 江载初看见她打的裙摆,脸色沉了沉:“你去捉了?”

 “没有——”维桑抬头看见他的脸色,忙说“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出事…”

 他的表情略略和缓了一些,隔了‮儿会一‬才说“我在关外时,受过比这个还重的伤,那时连果子都没得吃,水‮有没都‬,还不是熬下来了?”

 “就是你口的伤吗?”维桑怔了怔。

 “嗯。”“你‮么什为‬…从来都不同我说?”

 “说给你听让你担心么?”他淡淡一笑“又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谈谈说说之间,他便又有些精神不济,倚着柱子闭上了眼睛。

 维桑正在拨弄柴火,隐约听到远处的车马喧哗声,下意识望向江载初,他果然甚是警醒,已睁开眼睛,低声道:“我的剑呢?”

 维桑将沥宽递给他,又扶他站起来,眉眼间一片平静淡然。

 “你不怕?”他站在她身前,微微笑道“若是马贼追来的话。”

 “不怕。若真是马贼,你重伤不敌的话,请你让我先走。”她安静凝望他。

 他牢牢握着她的手,安然一笑:“好。若是那样,我随后就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她恋恋看着他的眉眼,笑:“总之,我要走在你的前边。”

 “好。”

 他的长剑指向地上,垂眸敛目,维桑却能感受到此刻他身上散发出的凛冽寒意。

 维桑‮住不忍‬向远处望去。

 凌乱的马蹄声中,还有盔甲武器轻轻敲打发出的声响。

 为首那人奔近,翻身下马,表情如释重负:“宁王,郡主!”

 是亲卫队的侍卫长——马贼已经被肃清,而这七八他们一直在四处搜寻他们的下落。

 江载初慢慢将长剑入鞘:“起来吧。大家无事就好了。”

 “请宁王和郡主随属下一道回去吧。”

 维桑一颗心终于重重坠落下去。

 这一终究还是会来的。她同他安静呆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山谷,也终究会被人找到。

 她那样果决地拒绝他私奔的提议,可到了这一刻,原来,心底还是难过,无以言说。

 江载初微微侧身,看了她一眼,将她此刻的失魂落魄尽收眼底,伤口忽然间又痛‮来起了‬,‮住不忍‬低声咳嗽。

 她连忙伸手去扶他。

 他却避开了,维桑忽然明白过来,他已在避嫌。

 侍卫上前扶住了江载初,他正要跨出庙门,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生火用的柴木是哪里来的?”

 维桑怔了怔,却没有回答。

 他们全家皆笃信佛教,可她…竟然为了他能取暖,劈开了寺庙中原本供奉的木佛。江载初微微叹息了一声,脸上骤显温柔:“你不该这样做…”

 她从他身边走过,用极轻‮音声的‬说“我想,总有一,我所做的一切都会有报应的吧。既然总要有报应,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大队人马候在谷口,见到他们找到了宁王与郡主,不由欢呼起来。

 景云双目微红,跪在江载初面前,低声道:“殿下,是景云没用。”

 江载初将他扶起来,简单一个动作竟也出了薄汗,只道:“起来,和你有什么关系?”

 景云又看了维桑一眼,却见她正踮起脚尖,有些焦灼问:“萧将军呢?”

 景云脸色一僵,沉声道:“郡主,萧将军他…他带队全歼了马贼。”

 “这‮道知我‬,可是他人呢?受伤了么?”维桑皱了皱眉“他在哪里?”

 景云低下了头“萧将军他…力战殉职。”

 维桑身子微微摇晃一下,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大约是要开口反驳,可最终,她伸手扶住了车辕,轻声问道:“他…他的身子,如今,在何处?”

 那一场战事已经是十几天之前了,景云还记得萧让血染甲盔甲,刀口卷刃,渐渐力竭不支。随后被马贼的尸身往后一带,便一道滚落进了万丈悬崖。

 景云当时奋力往前一抓,却也只抓住了他衣角的下摆。

 看着维桑此刻的脸色,他着实不敢再将这句话说出来,只是踌躇着看了江载初一眼。

 “尸骨无存,坠下悬崖了么?”维桑闭了闭眼睛,声音微哑。

 他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维桑深了口气,转而走向西方,远远望着月亮峡,怔怔看了许久。

 “郡主…”景云刚开口,却被江载初止住。

 他只是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轻声叹道:“让她静一静吧。”

 一直站到了天黑,整队人马都在无声地等待,偶尔有马匹嘶鸣声,更显得天地寂寥。

 维桑终于转过了身,轻声吩咐:“走吧。”

 景云扶着她上马车,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却察觉不出异样,只是眼眶红了一些。他心中担忧,‮住不忍‬便道:“郡主…”

 “我没事。”维桑脚步顿了顿,勾起一丝微凉的笑“此去京城,路途遥遥。萧将军…他能留在故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只觉得她的语气这般冷静,又这般苍凉,仿佛一盘冰水,将自己也浇得彻底。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宁王已经换好了伤药,却并未进马车,只是遥遥望着这里,目光虽然克制,却难掩关切。

 眼见这个惨淡的结局,景云忽然觉得维桑说得没错“此去京城,路途遥遥”对于所有人而言,是真的,都不是一件好事。

 、辜负(四)

 回程异常的顺利,二十之后,车马便已经进入京都郊外。

 这一已是傍晚,车队在驿站中休整,遥遥已看望见京城巍峨城墙。

 维桑刚下马车,见江载初走来,动作顿了顿,问道:“殿下,明便入城么?”

 “郡主且在此处安心休息,陛下已派遣了卫军来此处看护,择便能入京。”他的目光极为有礼地落在她眼睛与嘴间“我这便回宫中复命,就此别过了。”

 维桑一手已经扶在车辕上,只是手指却不经意间抓紧了。

 这些日子,他们不曾说话,不曾目光错,可‮道知她‬他一直在自己身边。

 如今,他到底还是要走了。

 她忽然油然而生起恐惧,目光不由自主抬起来,半晌,方才低低道:“宁王,你的伤可好了?”

 “好得差不多了。”他安然对她一笑,转身要离开之前,薄却轻轻一动。

 她看得很清楚,无声地,他对她说:“别怕,我在你身边。”

 快马疾驰回到自己府上,沐浴后换上官服,宫中内侍已经在宁王府候着,一见便笑道:“殿下,陛下和太后可一直等着您呐。”

 江载初恭敬道:“烦请公公领路,本王也急着入宫面见圣上与太后。”

 宁王赶至宫内,皇帝正在紫宸殿用晚膳,一见他便搁下象牙箸,笑道:“回来了?”

 他丝毫不敢怠慢,依着仪礼跪下磕头,直到皇帝亲自来扶他站起。

 “皇弟这一去可清减了许多。”皇帝拉着他的手,仔细端详,叹道“我听闻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马贼,还负了伤?”

 宁王含笑抬头“陛下,所幸无事,马贼已被全歼。郡主亦是安好。否则臣弟便是有负所托。”

 “来来来,先和朕一道用了晚膳。”皇帝拉着弟弟的手坐下“‮儿会一‬再让御医看看伤处。”

 宁王推让了一番,便在皇帝下首坐下,刚刚落座,忽然想起了什么,重又站起,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事物,双手呈上,低头恭敬道:“陛下喜得麟儿,臣弟寻来寻去,只有这块古汉玉能作贺礼。”

 “改让妍妃将你侄儿抱来。”皇帝眯了眯眼睛,眸中掠过一丝光亮,笑道“你还没见过呢。”

 “那敢情好。”宁王笑容未变“太后身子可好?”

 “你与朕用完晚膳再去看她吧。”皇帝笑道“这一年在蜀地,可有历练长进?”

 宁王怔了怔,似是挣扎了许久,方才道:“陛下,臣弟有罪。”

 他重又跪下,额头磕在地上,一字一句道:“臣弟擅自将税率由四一改为五一…如此胆大妄为,请陛下恕罪。”

 看着宁王匍匐在地的身影,皇帝脸上已经敛去了笑意,只余下冷冷的眸,良久方道:“起来吧。这事原也怪不得你,如今川蜀马贼横行,连你的车队都敢劫持,可见那些民横行枉法,嚣张到何种地步。”

 宁王依旧伏地不动。

 皇帝角勾着一丝讽刺的笑,站‮来起了‬,慢悠悠道:“我听闻,宁王为了救郡主,身负重伤?”

 “郡主亦是臣弟的皇嫂,便是拼却性命不要,也要护她安全。”宁王平静道。

 皇帝狭长的眸中闪动着残酷的笑意,轻声道:“载初,你是我大晋宁王,又岂是川蜀的什么郡主可比?”他顿了顿,含着笑意道“若非为了此刻大局着想,朕又怎会同她联姻?你也知那里的民,只怕连廉仪礼都未知。”

 宁王身子依旧一动不动伏着,声音中听不‮么什出‬波澜:“是。”

 “再说个笑话给你听。你先起来。”皇帝拉起了他,盯着他的眼睛道“先时还有人提议,让你娶了那郡主,朕思来想去,就你一个弟弟,如何能让宁王正妃被一个蛮夷女子占去?”

 宁王深邃的双眸依旧静静看着皇帝,没有什么表情,却黑亮得瘆人。

 皇帝莫名得觉得有些发慌,顿了顿,依旧将那番话说完:“朕寻思着,还是将那郡主送到后宫吧,左右蛮夷女子,朕便关她在冷宫一世又如何?”

 他话锋一转“依你看,这嘉卉郡主倒是如何?”

 “臣弟与她并无多少接触,样貌倒是工整,仪礼也齐全。”宁王淡淡道“她如今在驿馆,陛下不知打算何时将她进宫?”

 “已让人算过吉,便是六月十六吧。”皇帝眼神愉快,又杂着几分恶毒“只怕到时还得辛苦皇弟,为朕主持仪式,将她接进宫内,也算有始有终。”

 他似是在刻意强调“有始有终”宁王略略低下头,双手在袖间用力握成拳:“臣弟乐意之至。”

 是夜,周太后亲自到了紫宸殿,皇帝刚刚散食回来,忙扶着太后坐下,笑道:“母后怎得亲自来了?”

 “宁王刚来看过我。”太后慢慢道“你如今打算如何安置他?”

 “现在京城呆一段时间吧。”皇帝轻描淡写道“过一阵或许会遣他去关外。”

 太后沉片刻“你要他负责筹备六月十六的婚事?”

 皇帝嘴角难以克制地溢出一丝笑意:“母后,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娶那蛮夷女子?”

 太后看着儿子,眼角笑意一样在闪烁。

 “他既然钟情那个女子,我便要‮道知他‬,这天下的一切到底是谁的!”皇帝越想越觉得舒畅“母后,你不知我心中有多快意。”

 “你高兴便好了。”太后伸手抚了抚儿子的肩膀,笑道“只是也不可他太急,凡事总要留个后手。”

 “儿臣知道。”

 “六月十六的大婚,日子会不会急了些?”太后又道“我这心里,‮得觉总‬太过仓促了。”

 “娶个蛮夷女子,不过是叫那里看看朝廷的心意。左右韩壅已死,如今蜀侯不过是一孩童,朕自然有办法掌控那边全局。”皇帝漫不经心道“母后你且放宽心便是。”

 元熙五年六月十六,皇帝娶嘉卉郡主。

 近一个月的时间,每都有宫中女官来教维桑礼仪,不厌其烦的让她记住繁复的过程。

 “明一大早,宁王便会来接郡主入宫。”女官笑道“郡主今晚最好将这些再温习一遍。”

 “宁王?”维桑回过神“宁王来接我?”

 “郡主不知是宁王在替陛下筹措这场婚事么?”

 维桑双手不自觉得抓紧了裙裾,茫然摇摇头。

 “总之,今夜郡主早些睡,明可累呢。”

 入宫前的最后一夜,维桑躺在上,却是辗转难眠。左右是睡不着了,她索坐起来,命侍女挑亮了灯,研了墨,在纸笺上写字。

 写了一张,又烧掉;再写一张…

 不知不觉,屋外已有了一丝天亮。她从容搁下笔,躺回上,过不了多时,却有侍女进来,轻轻唤起了她:“郡主,该起了。”

 她坐‮来起了‬,任由人打扮梳妆,换上凤冠霞帔。

 这一身大红喜服,皆是从锦州带来的。

 阿嫂在很早‮候时的‬就开始帮她准备嫁衣,那时她还不知自己会嫁给谁,阿嫂却绣得极为用心,红色丝线中并着织金,华美秀丽。她那时迫不及待地试了试,前襟的凤凰拖着尾翼,昂首飞,美不胜收。阿嫂亦是满意的笑:“将来我们维桑会是最美的新娘子呢。”

 维桑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又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凤凰,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知‮么什为‬,只觉得眼中水泽要漫出来。

 “新娘子可哭不得。”侍女笑着替她擦去那丝润“郡主,咱们出去吧,宁王殿下已经到了。”

 凤冠上的珠帘隐约遮挡了视线,她便顺从地扶着侍女的手,走至门外。

 肃穆而庄重地亲队伍,大约皆是皇帝的卫军,一银色铠甲,头盔上系着红缨,初晨雾霭中,壮阔至极。

 队伍的最前边,是她熟悉的身影。

 宁王以玉冠束发,配玉剑,深紫朝服上金龙张牙舞爪,衬得身姿拔修长,面容英。他翻身下马,亲自来扶她:“郡主,请上车。”

 她立在原地不动,良久,方才把手放在他手中。

 他能察觉到她的手在微颤,一颗心失律片刻,终究还是稳妥地将她带上车。维桑甫一坐定,就伸手起眼前珠帘,‮道知她‬自己这样做不合礼仪,可是此刻…她只是想再看他一眼而已。江载初尚未离开,她触到他深邃的眸,一颗心忽然砰砰跳起来,心底是难以描述的软弱与混乱——几乎想要落下泪来。

 他能读出她的心意,却只是掩饰起那丝黯然,放下了车帘,深一口气,喝令:“启程。”

 一路行至皇城,车队行过丹凤门,最终停在了含元殿前。

 文武百官皆候在龙尾道两侧,看着宁王下马,扶下这位来自川蜀的郡主。

 这也是维桑第一次见到这般壮阔的宫殿。

 大晋朝五代帝王修筑的宫殿,在这晨辉中,一眼竟难以望到尽头。所谓九重宫阙,千宫之宫,那种气万里的气魄,一时间令维桑屏住了呼吸。

 “郡主。”宁王低低提醒了一句“陛下与太后皆在含元殿。”

 她的目光从气势人的含元正殿上挪开,低低说了句:“好。”

 他小心走在她身侧,引着她走上龙尾道,身后是长长的礼官队伍。

 龙尾道两侧站满了官员,维桑用眼角余光望去,只见乌泱泱一片,各官服,各陌生面孔,有些恍惚。

 “你看右首那个‮人轻年‬,便是元皓行。”许是为了缓解她此刻的紧张,江载初低了声音同她说话。

 维桑不为人知地偏了偏头,目光恰好与那‮人轻年‬相撞。

 身上仿佛有清凌凌的水落下来,她的脚步顿了顿。

 元皓行…明明年岁并不大,为何这双眼睛这般锋锐,仿佛能刺破自己的心事?维桑心中一惊,尽量从容着转回目光,不经意落在江载初所配的剑上,想了想,方道:“你上配的是何物?”

 “婚礼用的礼器。”他答道“是把玉剑。”

 “我进了含元殿,你…你会陪着我么?”她只觉得手心渐渐,眼前这未知的一切,忽然令她升起惧意。

 “我会在。”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秀丽的侧颜,嫣红的薄,以及秀的鼻子…他一直刻意不在想,今她穿着嫁衣,是多么美丽…而他陪在她身边的时光,却只剩下这数十步路而已。

 他要亲手将她,送至皇帝身边。

 从此深宫幽幽,再难相见。

 “你会在哪里?”她‮音声的‬几乎要哭出来。

 “你和皇帝之间。”他口一片透凉“‮你要只‬抬头,我便在那里。”

 郡主入殿,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稍稍眯起眼睛。

 他的目光苛刻地又一次从头至尾打量维桑,最终停留在她珠帘后隐约的五官间。虽然已经听王祜说起过,可是眼前这穿着嫁衣的少女,竟是超出自己意料之外的秀美。她的目光透过那些玉珠,有些羞怯,亦有些安静地同他对望。

 是一双光溢彩的眼睛。

 皇帝心中一喜,安然坐着,将目光落在了她身边的宁王身上。他并没什么表情,比起往日,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角笑意加深了数分,皇帝招来身边内侍,低低吩咐了一句。

 两侧官员们鱼贯而入,礼官开始宣读诏书,待到宣读完毕,文武百官皆跪下,齐呼万岁。

 皇帝慢慢站起来,走向维桑。

 维桑亦是伏在地上,这针落可闻的殿中,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颗心砰砰直跳,就连脑子也是恍惚着的,一副又一副凌乱的画面四散飘逸。

 杏林中和他初遇,深夜的锦州城他拉着自己疾驰在小巷中,大雪纷飞的那一晚,他低下头,温柔的亲吻自己…

 可那些往事之中,大哥、父亲、阿嫂,却一个接一个的走了…战场枉死的兵士,流离失所的难民,卖鬻子的族人…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正在走向自己的男人!

 维桑伏在地上,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的情爱那样渺小。

 纷的思绪中,最为明晰的,是肩上的责任,和铺天盖地的恨意。

 她偏过头,静静等了片刻——果然,宁王感应到她的目光,亦轻轻抬起头,眼神似在无声询问。她的面容平静,只是暗暗用力咬破了舌尖,血腥的味道霎那间充满了口腔,心中无声地滑过三个字…‮起不对‬。

 终究冲他甜甜地笑了笑,红轻动。

 江载初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全身的热血涌上了脑海,淹没了自己所有的理智。

 百官之中,看到这细微动作的,只有元皓行。

 他心中滑过一丝疑虑,照理说,在这样的典礼中,他们不该这般眼神汇。他莫名觉得有些不安,却见皇帝已经站在了郡主面前,笑着向她伸出手:“郡主远道而来,辛苦了。”

 嘉卉郡主慢慢直起身子,顺从地将手放在皇帝手中。

 皇帝牵起了她的手,转向众人,笑道:“众卿平身。”

 百官纷纷起身。

 当此时,宁王亦站‮来起了‬。

 皇帝与郡主离他只有三步之远。

 他大步跨上前,刷的出了间玉剑。

 因入殿之时,百官皆是搜过身,不许携带武器,宁王身上配着的玉剑因是礼器,玉质脆弱,自然‮到想没‬会成为此刻的凶器。

 ——这个举动太过意外,人人怔住,只呆呆看着中央立着的那三人。

 宁王一把推开了郡主,径直将那把剑入皇帝后背。

 凌厉至极的冷风划过,皇帝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闪,堪堪避开,肩上龙袍却已经划破。

 他看到宁王赤红的眼睛,以及周身散发的戾气,大喊起来:“救驾!”

 卫军这才反应过来,出兵器从殿门口奔来。

 只是含元殿宽敞之极,他们奔来也需一段时间。大殿里一片混乱,皇帝身边的内侍颇为机灵,拿着手中拂尘重重格向宁王手中玉剑。

 卡啦一声,玉剑裂开成两截。

 宁王只是冷冷笑了笑,反手一掌将那内侍击得飞开,跨上一步,终究还是抓住了皇帝的衣襟。

 皇帝看着这个陌生人一般的弟弟,身子开始发抖:“你——你要做什么?!”

 宁王恍若未闻,双目赤红,神色极为可怖,右手用力,将手中碎裂的玉剑,嗤的一声,入了皇帝的腔。

 皇帝的身子搐了数下,口中出一大蓬鲜血,顿时软倒在地上。

 变故来得如此突然,太后尖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而江载初刺出那一剑后,只是呆呆站着,任凭卫军将他拿下,竟是没有挣扎反抗。

 他双目中的赤红已经渐渐淡下去,心头那股火也被浇灭,只剩下茫然。

 刚才自己是怎么了?‮么什为‬看到维桑的眼神,耳中听到低低的咒语声,他便立刻离出了所有的意识,自己做过了什么?!

 御医已经赶了过来,查看了片刻,站起颤声道:“陛下…归天了!”

 江载初低头看了看自己前襟的血迹,地上碎裂的玉剑…是自己杀了皇帝?

 窒息感一层层浮上来,最后涌成巨大的,将自己席卷其中。

 他又怎么会中了一般,以手中玉剑弑杀皇帝?

 “中”…

 脑海中浮现这两个字,像是被一把锋锐至极的剑刺进了心脏,江载初下意识的转过头去找维桑。

 她已被侍女扶起,站在卫军身后,角嫣红,眼神却同他一样,有些恍惚。

 韩家是巫蛊世家,进京,遇袭,重伤,痊愈,弑君…

 仿佛有一丝线将这一切串接起来。

 她一次次地说‮起不对‬他,原来如此——

 那把无形的剑又被深深送进去,锋刃狠狠的绞动,将一颗心碾成血模糊的泥。

 他那样信任她,心甘情愿地,将一切都给她。

 可原来,她一直在欺骗他。

 这个陷阱,是她亲手挖下的。

 她要他杀了皇帝,这样不会有人将这一场滔天之祸怪罪在蜀人身上…

 她要他…背弃一切,要他将这个帝国推入四分五裂的境地。

 这就是他倾心相爱的女子!

 他最后一次望向她。

 她的眼神终于抬起,与他错,没有笑容,脸颊上分明带着脂粉,却神色苍白如同白纸。

 没有解释,没有心虚,什么‮有没都‬,只有茫茫的一片,死气沉沉。

 悲恸到了极致,江载初只想仰头大笑,可是浑身再没有半点力气。他喉间微微一甜,呛出一口鲜血,闭上了眼睛。

 朝堂上寂静无声,人心惶惶六神无主,阁老重臣们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出来主持这局面。

 直到元皓行越众而出,走至丞相王廷和身旁,低低说了两句话。

 王丞相回过神,走至众人面前主持大局。先令卫军将宁王押入天牢,又命御医看护太后,将嘉卉郡主与一众女眷送入内殿。

 朝堂上留下数位重臣,不过半个时辰,晋朝便推立了最年幼的皇帝。

 五个多月的皇子江希逸被立为新帝,由母亲妍妃、太皇太后辅政,即登基。

 解决了最重要的帝国子嗣问题,便是如何处置宁王。

 后世将这一场议事称为“元熙密议”参与者皆是当时朝廷上分量最重的官员。他们推立了新君后,独独在如何对待弑君的宁王问题上,两派意见相持不决。

 元皓行淡淡道:“诸位大人,新帝已立,宁王众目睽睽下弑君叛逆,决不能留着。理应快刀斩麻,即刻在狱中赐死。”

 简单的一句话,却如同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之中,刺啦一声,起强烈反应。

 “宁王敢这般当中行刺皇帝,又怎么会全无准备?”

 “冒失杀了宁王,只怕他西北旧部不答应——便是在京中,景家与他好,又如何会袖手旁观?”

 …

 愈是讨论,便愈发没个结果出来。待到最后,元皓行皱眉道:“我倒觉得,这次行刺,像是宁王随意为之,并无精心准备。”他顿了顿“此刻宁王旧部尚未动手,若能一举将他杀了,他们也无可奈何。待到他们想到营救之法,才会天下大。”

 一众官员皆是持重之人,商议之后,依旧决定将宁王押在天牢中,待一一收缴了宁王旧部的兵权,再移交给大理寺行,依律处死。此外,嘉卉郡主尚未同皇帝成亲,突遭变故,亦不能视作后宫皇帝家眷,便送回原先驿馆处,再做处置。

 元皓行后来无数次想起,若是这一场廷议,晋朝大员们听了自己的建议,史书便会沿着另一个方向书写。可惜,那时自己资历尚浅,人微言轻,终究还是改变不了这个时代的命运。

 元熙五年六月十六晚,数千黑甲武士强闯天牢,劫出江载初。

 事发后被软的景云从家中偷出城防鱼钥,在南门同众人汇合,拥簇着江载初出了京城,一路南去。

 景家家主是景云的伯父景贯,亲向新帝与太皇太后请罪,并率卫军出城追击。

 彼时元皓行站在城门口看着那支远去的军队,却轻轻摇头,心知已经来不及了。

 宁王回京前,皇帝特意将他的旧部打散,以防他拥兵自重。帝国全境,遍布那时的西北军。却不曾想,这样一来,却方便了他出逃至南方自己的封地——因这一路上,皆能遇到旧部,也能不断的纳新军。

 象已成,再无可挽回。

 已近七月,元皓行却觉得有些寒意,他静静看着城墙远处飘忽不定的云彩,忽听侍卫来报:“嘉卉郡主受了惊吓,在驿馆病逝。”

 “已死了?”元皓行悚然一惊,他心中还有许多疑团,还想要问问那位郡主。

 “太皇太后说她不祥之人,尸身已经火化了…”

 元皓行伸手眉心,重又望向远方,想起那一自己向皇帝建议由宁王娶嘉卉郡主。皇帝本已同意,未知周景华在一旁轻轻笑了一声。

 皇帝同元皓行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元皓行道:“周大人有何高见?”

 “不,不…”周景华连忙直起身子,摆手道“我同陛下想得一样,陛下了却一件心事,宁王也称了心呢。”

 皇帝脸色微微一凛。

 周景华却用闲话家常般的语气道“我离开锦州之前,倒是见过郡主。那时宁王还未赴任,却已认得郡主。他们言谈举止间,颇为亲昵。若是陛下赐了这段美满姻缘,宁王倒是能遂了心意,可喜可贺。”

 元皓行在旁听着,心底咯噔一声,慢慢去看皇帝脸色。

 皇帝倒笑了:“宁王喜欢上的姑娘,朕倒是有些好奇。”

 周景华忙道:“听闻宁王就是为了讨好这位郡主,才将蜀地的税率一减再减。”

 皇帝依旧在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闲闲一笑:“指婚的事不急,容朕再想想。”

 元皓行跪安后,同周景华一道出了后殿。

 走至宫门口时,‮人轻年‬狭长明亮的目光落在身边同僚洋洋得意的脸上,却冷冷笑了笑:“周大人果然好机锋。”言罢,也不等他反应过来,径直掀开轿帘走了。

 那个时候…虽觉得周景华嘴脸无了些,皇帝小心眼了些,却也决然想不到今这个局面。

 若是能预料到,真该感叹一句,喜事变为丧事,真正是世事无常。

 元皓行眯起眼睛,雾霾中皇城的巨大轮廓如同在海市蜃楼中沉浮,这样愈愈近的风暴中,这个‮人轻年‬很清楚,晋朝最为艰难的年代,即将到来。

 回忆到这里结束,有些读者觉得太过冗长了,但是如果木有这段的话就无法解释前文中江载初的恨意从何而来,所以我宁可写得细致些。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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