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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兵变

 真烈。

 利州东路。

 饶风岭。

 这是越国与南泉界第一险要之处。此处没有空旷的平原,一条湍急挪腾的叶河,险峻林立的数峰并立两岸。葳蕤繁盛的草木在星光月之下,纠蜿蜒如同鬼影。

 数千人马悄然潜伏在叶水岸边。暗之中,为首大将王旭双目不曾眨上一眨,紧紧盯着对岸。片刻后,他身子略微的侧向地面,隐隐听到了从地底深处传来闷雷般的不绝声响。他的身子虽是魁梧,此刻却灵巧如猫,向部下一挥手,当先上马。

 时机扣得极好。大队人马翻身上马的时刻,恰好传来悉悉索索渡水的动静。

 战马嘶鸣,骑士们扬起长刀,呼啸着上前拦截。

 对方显然亦是有备而来,骑兵一拉缰绳往两处散开,并不与敌人正面冲杀。紧随其后的是身披藤甲的步兵。涉水而来,但是动作灵巧而敏捷,身子往下一蹲,将刀影划进马匹底盘或腹下,又悄无声息的往一旁滚开。铁甲铿锵,刀锋无声而闷钝的砍入,划出暗的血光。

 此处战场狭小,且地势曲折,多有阻碍,非常不利于骑兵冲击。

 王旭在人群中砍杀半,脸上黏体滑落,不知是河水还是血水,随手一抹,表情有些狰狞可怖,又有几分急迫。他所带的骑兵部队在这里为对方压制,远不及对方敏捷,只是不知为何埋伏着的步兵迟迟未出。他心下急躁,伸手推了身边的传令官,怒吼道:“去,到后边发讯号。”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对岸涌至的敌军越来越多,先前离去的传令官却跌跌撞撞的回来了,大声道:“王将军!王将军!援军不见了!不见了!”

 他手中重斧在半空中顿了顿,倏然垂下,左手抓起那人铠甲道:“什么不见了?”

 “苗大人所率的步兵,都不见了…”声音忽然止了,那传令兵被人从身后劈了一刀,惨叫一声之后,歪斜在一旁。

 王旭大怒,手起斧落,将那偷袭之人劈为两半。转头对身旁之人吼道:“再去探。”

 身边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王旭砍杀之时,头脑却渐渐的清晰起来。

 这一战部署之时,他便和接替韩文老将军前来的苗贤起了争执。而韩文老持稳重,川军在韩文率领下,和时备战,战时骁勇。对于何时战、如何战早有了一套极为完整的策略。

 在王旭看来,这一次主动挑衅之战,是全无必要的。只是朝廷钦点苗贤来统帅全军,他执意一战,王旭只能服从。

 然而在制定敌策略时,将帅又严重失和。叶河一带河谷居多,自然不利于骑兵冲击之力,理当布置奇兵埋伏突袭才是正道。偏偏苗贤一意孤行,将大股骑兵布置在此处,自己率领了步兵埋伏在林后。王旭苦劝无果,忿然离去。这个身经百战的将领,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能掌握对方渡河那一刹那的阵型微,自己尚‮会机有‬。再根据事先约定,骑兵将敌人阵型冲垮后,援军便趁势冲杀。

 只是如今己方陷入苦战,后方却全无动静。王旭又一次勒马回望后方,焦躁不安。

 “王将军!真的撤了!后方无人——”斥候探马回报,如同当头喝,将王旭惊醒。他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件极为可怖之事,一时间脊背上起了一层冷汗,险些握不住手中的重斧。数千骑兵都是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王旭有些茫然的环顾周围越来越险恶的战况,忽然仰天大笑:“苗贤吴伦,我川军大好男儿,便死在你等人手中!”

 远处一轮羽箭来,越军纷纷中箭落马,王旭身边骑兵更是疏落。他抓过一个亲兵,疾驰到岸边有遮蔽树木之处,如此这般说了几句话,又将他推开道:“去,这是最后一道军令!”

 亲兵双目几滴出血泪来,得令而去。

 王旭手持重斧,再次纵马而出,一言不发入了敌阵中,双斧抡起,威风凛凛。

 许久之后,王旭只觉得鼻中嗅到了淡淡血腥味道——原来叶水已经沾满了鲜血了么?他有些恍惚的想到。片刻后,重重的几声咳嗽,嘴角又泌出几丝鲜血,他方才了然般低头看看自己身上。

 盔甲早已碎裂,无处不是伤痕。肩头膝上,数贯穿,深可见骨。

 勇猛无俦仿佛在倏然间消失了,他从马下跌落,冰凉的河水灌进口鼻之中。旋即,更为冰凉的一道锋痕划过自己的颈间,他吐出最后一口气,世界在刹那间昏冥。

 叶水兵败的消息传到利州东路兴元府。苗贤在府邸召集将领商讨善后以及反击事宜。

 在场的诸人都是脸色不佳。这一役,越军伤亡近万人,损失的都是川军骑兵精锐。更何况,昔日韩老将军麾下大将王旭力战而死。同僚之间素来感情亲厚,一众人都是面色不佳,沉默不语。

 苗贤心中自然打得是如意算盘。他在河谷中布置下骑兵,原本便是以这数千骑兵为饵,所谓的一石二鸟。

 一来川军战败,众将人心惶惶。他带去的伏兵皆是亲信,只要自己不提不加援手之事,将战败之责推给王旭,既除去了韩文留下的心腹,又能以此为契机,收复众心。

 至于其二,却是一番私心了。中原捷报传来,吴相便来了密信,要他寻觅机会立下战功,这样在皇帝和众臣面前,也算是有个代。他觑着南泉算是一枚软柿子,只要此次战败之后好好布置上一仗,定能获胜。也不怕歼敌少,上报朝廷,自然有吴相为自己请功。

 此时苗贤端坐于案前,脸上表情很是沉痛,正要开口说话‮候时的‬,听到门外有人急报:“大人,蔡将军求见。”

 蔡孚是王旭的副将,前些日子去利州西路协调军务,恰好避开了这一役。苗贤心下有些不悦,只挥手道:“让他进来。”

 一进门,蔡孚冷冷的直视苗贤,立在屋子中央,既不行礼,也不说话。苗贤心下不悦之意更甚,道:“蔡将军坐吧。”

 蔡孚哼了一声,手指扣在间刀鞘上,目光紧紧盯着苗贤,半晌,方道:“王将军和诸将士死得这般冤屈,此仇不报,某无颜处在这天地间。”

 苗贤挤出了丝安慰的淡笑,道:“我等同仇敌忾…”

 蔡孚不等他说完,一推身后那个一身血衣的士兵,道:“你来给诸位将军说说,昨战场上,是什么情况。”

 兵士有些畏缩的上前,咽了口水,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诸将愈听愈惊,其中数人手中扣了间兵器,因激动难耐,金属与铠甲相撞,发出细碎声响。

 “还有此处。今苗将军发给朝廷的奏表。蔡某给诸位读一读。”蔡孚扬了扬手中火漆封好的信笺,想也不想,动手便拆。

 “大胆!”苗贤从座位上站起,大声呵斥“大胆!来人呐!”

 无人应声,屋外的侍从不知何时竟换了一茬,守在门口,一动不动。

 蔡孚嘴角扬起冷酷的笑意:“老子还就大胆了。”说罢将那信纸一拆,朗朗读出声来。信中将一切责任尽数推诿给王旭,甚至称是王旭订下错误战略,由此酿成大败。

 当在将军府中苗贤一意孤行,要将骑兵布守在叶河河谷,这是大数将领亲眼所见。王旭在川军中向来威望甚重,战死后又遭人诬陷,加上之前那传令兵的口述,诸人心下均已相信,愤懑不已。

 “韩将军重病不起,无法给川军将士主持公道。这贼仗着朝中有人,害死王将军,又陷我等于不义。”蔡孚走上数步,目光视,生生将苗贤得瘫坐在座位上“诸位弟兄,这事如何了结,蔡某不敢独断。”

 军中最不乏的便是热血昂之人。当下便有人吼道:“杀了这贼,替王将军报仇。”

 川军将领纷纷响应,数人拔出了侧大刀,架在苗贤颈间。

 至和十年三月二十四,越军兵败叶水。大将王旭力战而死,近一万骑兵被歼。次,利州路制置使苗贤被部下弑于军中。为将领者,投奔南泉者有之,为寇潜逃者有之。川军大

 这便是后世所称的“利州兵变”

 这道消息被刻在雌黄漆青字牌上,急递铺行三百五十里,马不停蹄,昼夜不歇,将之传报于临安朝廷。

 此刻的中原,春日正好。

 谢绿筱在安丰军的将军府住下,很是清静。

 陈昀军务极忙,有时回来半天,陪她吃顿饭说说话,便又匆匆离去。

 谢绿筱‮人个一‬常常坐在院中看书。书卷都是在陈昀书房中寻出来的,看着看着,阳光从槐树枝叶中落下来,散落在书页上,便是一簇簇针密般的细点光斑。她读得有些发困,眼睛,忽然听到院外传来的脚步声。

 她心中一喜,知道是陈昀回来,回望之时,果然见到陈昀大步走进,一身铠甲尚未换下,英人。

 他见了她,扬眉一笑:“在读什么书?”

 “无甚,你书房中找出来的。”谢绿筱站起来,笑的打量他“今怎么有空?”

 这样无暇的容颜,可不知又要多久才能见到了。陈昀心中微叹,语气却依然在逗着她玩笑:“猜猜‮儿会一‬谁来看你?”

 指甲在书页上轻轻划拉而过,谢绿筱慢慢道:“莫不是阿爹?”

 他拿手指在她额上弹了弹,微笑道:“这么聪明?”

 谢绿筱惊喜道“在哪里?”

 “马上就来了”他瞧见她颊边深深一个梨涡,仿佛踏马而来时在路边瞧见的紫灵花,语气越发温和“谢世叔从庐州过来,此刻大约在路上。”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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