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政界乾坤 下章
第五章
 县委常委会还没给尹凡具体分工,尹凡想,既然部里在前岭乡挂点,自己还是先去那儿看看吧。他向翟燕青书记请示,书记说,不先在县里休息几天,熟悉熟悉情况?尹凡说,不了,既然来了,我还是先下去看看,边看边熟悉情况吧。翟燕青就说,那也好,随你自己。第二天天气不错,尹凡就带着县委办公室给他配的助手马行出发了。

 马行这个小伙子个子并不算太高,170公分的样子,但人长得清瘦,身材修长,看上去比实际要高一些。尹凡之所以在心里把他看作“助手”是因为他记得上面有过文件,说县级干部不能配备个人秘书,何况自己还仅仅是个临时而非正式的县委副书记。再说自己年纪还轻,又是来接受锻炼的,配秘书就更没有必要。但卢燕说,尹书记你刚来,从衣食住行到县里情况都不熟悉,没个人引导、关照不好,出了什么意外我可担当不起;再说这是你来之前县委就决定了的,我没权力更改。你要是一定不要秘书,那我就稍微通融一下,小马,他还是县委办的秘书,只不过相对固定地跟着你罢了。你有什么招呼和要求,跟小马说一声就行,小马就代表县委办负责完成你这边的工作任务。然后她转过脸对小马说:明白吗?小马点头:明白!卢燕说,那就好。就这么定!你看呢,尹书记?从这件事上,尹凡已看出卢燕处理事情很果断,且很会动脑筋,有心计。卢燕这样一来,既落实了“县委决定”又没有让尹凡觉得自己的意见不受尊重,同时还保证了尹凡在东期间工作和生活的实际“需要”卢燕的意见,尹凡只能接受。

 东县的公路和谷一样,除了那条由河来的路修得比较宽敞平坦,县城通往各个乡镇的路都不是太好。半旧的桑塔那沿着铺得十分马虎的柏油路朝前走,车轮不时会突然陷入一个坑里,然后又弹跳起来。

 青紫的栖凤岭高高耸立在县城西边,整个蓝天成为它的背景。岚气缭绕在它的周围,将它如一副水墨图案一样溶化在背景里,远处只能大致看出那起伏绵延的轮廓。车子朝着那个方向开去,坐在车上却始终没能感觉大山靠近了一点。

 一个半小时之后,尹凡他们到了前岭乡委和政府所在地。由于事先没打招呼,乡领导们都不在,只有一个乡干事在那儿。马行上前询问,说是书记和乡长带人外出学习考察去了,几个副书记副乡长有的已经下村,有的住在县城,可能家里有事,现在还没来。马行让那个干事给下乡的领导打电话,通知他们回来,尹凡说不用了,我来这里只是先看一看,用不着影响乡里正常工作。说完,他又问司机去岭下村的路认识不认识?

 知道市委组织部将岭下村作为包村扶贫的点,干事说,我带你们去吧。于是马行往车里挪一挪,让出位子,干事就上了车。

 出了乡里,路更不好走。一路颠颠簸簸,又走了个把小时才到村里。干事事先给村书记打了电话,小车还未停稳,书记亲自将准备好的一挂爆竹点燃“劈劈啪啪”之声立刻响遍村头,惊得村里的狗“汪汪”直叫。

 村书记姓郑,叫郑二。他将尹凡一行人引进村委会办公室,然后就有一位20多将近30岁的女进来倒水。水杯还是那种70年代人们用的搪瓷缸,茶缸的边沿和缸底搪瓷已经多处落,出黑色的内囊,缸内茶垢的斑痕累累。他端起杯来稍稍地抿了一口水,喝出里面的烟火味道。尹凡知道乡下过去烧水不像城里用的是电热壶、钢水壶一类,而是用一个陶瓷瓦罐,做饭时将瓦罐放进灶膛里,这样可以节省柴火。但这样烧水‮候时的‬,柴火冒出的烟会进到瓦罐里面,使得烧开的水也夹杂着烟火味。他转眼看看小秦,见小秦将杯子端在手里,踌躇再三,最后还是没喝,而是将它放回到桌子上面。

 乡干事向村书记作介绍,说这就是新来的县委副书记,而且兼这儿岭下村扶贫工作组的组长,他边上那位是工作组的小秦。郑二连声说,热烈,热烈

 郑二小声对乡干事说道,听乡领导说过了,上面要在这儿设个扶贫点,说是大概还要过上个把星期上十天才会来的,还说‮候时到‬会提前通知,要我们准备个房子给扶贫工作组住呢。

 马行这边听见了,解释道,原来县里是说让尹书记他们在县里先熟悉熟悉情况再下来,可尹书记一来就要深入基层,所以没来得及打招呼。郑二很少和这么大的领导接触,招呼尹凡他们坐下后就不知该‮么什干‬,两只糙的手互相着,一双眼睛盯着乡干事,一副随时准备听吩咐的样子。

 干事看出他心里紧张,心中有些暗笑。心想,你郑二在村里说一不二,在乡里也从来不是省油的灯,今天做出这副样子做啥?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说道,尹书记下来,当然首先是搞调查,看看你这里集体经济发展情况,村民收入情况等等,你跟书记简要汇报一下。

 尹凡以前搞干部工作,按管理权限只管到县一级,所以即使下基层也仅仅是到县里而已,连乡里都到得不多。像这样一直到村里来,是头一次,见了基层干部该‮么什说‬该做什么还真没有经验,乡干事老练的一番话,倒是解除了尹凡的某种尴尬。

 郑二掏出个已经翻得皱皱的小本本,用右手食指蘸口唾沫,把小本本打开,喉咙里“吭吭”一下,正儿八经汇报起来。

 他把岭下村共有村民小组多少个,农户多少,人口多少,水田和旱地各多少以及山林面积多少都一一道来,有些数据连小数点都不拉掉。当汇报到村民人均收入‮候时的‬,他又“吭吭”了两声,抬眼看了看乡干事,干事就说你们去年不是有统计报表吗?郑二马上把报表翻出来,一字一句地念道:去年我村农民人均纯收入是…一共是1098元。

 乡干事解释,去年我省农民平均收入是1254元,河市是1251元,东县是1249元,我们前岭乡是1195元,岭下村只有1098元,所以县里把这里作为重点扶贫对象。

 听乡干事把一串数字背得那么,尹凡不由得赞叹了一句。乡干事说他是搞统计的,搞统计就是和数字打交道嘛,对一些重要的数字非记不可。

 尹凡对乡干事的赞叹归赞叹,心里却另有想法。他‮道知不‬自己家乡谷县的农村人均收入报的多少,但根据父母和弟弟尹平两夫一年种几亩田养几头猪和之类的收入看,一年‮样么怎‬也到不了1000元。而河市除了东南部地区像河东县、河川县一类的平原地方农村富裕一些外,西北部山区农民的收入方式和自己家里一般也不会有大的区别,那收入‮么什为‬竟能平均超过1000呢?但这个问题他现在不便提出来,不过在心里想一想而已。

 中饭就在村委会吃,菜的数量不多,但都是刚从菜园里摘下的时鲜菜蔬,什么莴笋、油菜柳、青菜,用的是柴火灶,热锅高温快炒,盛进盘中端上来,青碧可人,让人眼馋;再有红烧猪,切成大块的墩,油旺肥腻,香气四溢;两条鲢鱼,却油放得少,没有煎透,尾部那儿又因火大煎过了头,显出焦。本来饭桌上已经摆好几个酒杯,还有一瓶河大曲,郑二说喝点酒吧,拿过开瓶起子就要把酒打开。尹凡再三不同意,乡干事见状就说,那还是听尹书记的,酒就不喝了。郑二只得作罢。尹凡在农家长大,对这样的饭菜,吃起来香,但小秦过惯了城市生活,从小一直食不厌,脍不厌细,大块的油腻肥不敢吃,而烹制不佳、隐隐透着腥气的鱼也不敢吃,只能吃一点蔬菜下饭。饭吃了一半时,又上了一盆砂钵炖土汤,汤金黄,上面漂浮着一层油花,香气飘溢。小秦只有在喝汤时才有口的感觉。但他做得比较矜持,也只是喝了一碗就不再喝了。尹凡暗暗瞧了瞧他,心想小秦这下无论在工作上还是在吃住行上,真的要接受锻炼了。谁知由于部里工作任务紧,小秦过了两天就接到部里电话催他回去参加干部考察,接着又是这里的中心工作那里的中心工作,整个扶贫期间,小秦竟是在部里的时间远比在村里的时间多。大部分日子,岭下村的扶贫点要不没有人,尹凡有时来一下,如果市里或乡里没人陪同的话,就只是他‮人个一‬单匹马了——这是后话,这里不表。

 吃过中饭,时间还早,尹凡说到村里走走、看看,郑二就带着众人从村委会往外走。村里面新楼房不多,只是村委会旁边有几栋新盖的楼,或瓷砖贴面,或水泥粉墙,在整个村庄中显出鹤立群的味道。郑二把尹凡他们带到一栋三层高的楼房前,说,进去坐坐,进去坐坐,说罢自己首先跨了进去。一进门,他就吆喝道,快,县委尹书记到我们家光临来了,快把茶端上来!尹凡便知道这原来是村书记自己的家。

 郑二家的房子不用说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了,外墙贴的明黄瓷砖,用紫红色瓷砖隔成一些造型不明的图案,铝合金窗户上配的是青绿色的玻璃。房门口的台阶砌得高高的,使整栋房子显出一种过四邻的气势。可走进去,房子里面的结构却和传统的农房几乎没有多少区别。中间是面积很大的厅堂,两边是呈对称样式的厢房。厅堂后面两侧的门通向厨房和杂物间,从门口看去那里很暗,但也可看见里面停着的摩托车以及冰箱等物件。厅堂正中靠墙位置是一长条桌,这在过去是放置祖宗牌位或佛龛的,这里则供了一尊红脸长髯,手擎大刀的关帝像。挨着长条桌放的是一张仿红木的雕花八仙桌。郑二用袖子将八仙桌揩了开,连连说,我这里是寒舍,寒舍,难得书记下基层来一回。很快,就有一妇女,看去比郑二老相不少,送过一个塑料托盘,里面放几个雪白的景德镇瓷茶杯,搁在八仙桌上,接着又端来放满各种点心的果盒,里面是南瓜饼、红薯片、炒花生、旺旺雪饼、高粱饴软糖、开心果等土洋皆备的果点。

 郑二用手指指那妇女,说,这是我老婆,尹凡对那妇女点点头,想打个招呼的意思。但郑二的老婆却好像没注意到,脸上木然地做自己的事。等她觉得该做的都做了,便默默无声地退回厢房,不再出来。

 郑二一边说,请、请,一边抓起开心果或炒花生往大家手里放。尹凡摆摆手说,刚吃过午饭,不必客气了,我看还是到村里面看看吧。

 郑二带着大家往村中走,一只大花狗站在路当中对着尹凡一行人吠个不止。郑二跺一跺脚,对着大花狗吼了一声,大花狗稍稍退后一步,又抬起头,对着他身后的陌生人叫起来。郑二就骂开了:

 谁家里死绝了人的,放一条死狗在这里挡道?再不喝走老子一脚踢死它!

 马上有一个面色枯焦,头发蓬的男人出来,见是郑二,脸上堆着笑容说,‮道知不‬是郑书记。不用说狗,我们家老鼠都认得你,哪里敢对你吼。说完,对大花狗踢了一脚:还不快滚回去!对书记你都敢吼,明天拿你去顶提留。

 郑二笑道,怀宝呀,狗称。你那条见人就咬的破狗,不如下次拿来宰了,招待县上民政局的干部,‮定不说‬还能多骗几块钱救济。

 乡干事马上问,这就是你们村的郑怀宝呀?

 是呀,连你们乡里干部都知道他呀?

 知道。上回民政局农救股的王干事在乡里说到他。他那年到民政局去上访,说家里没钱过年,连饭都吃不,想要民政局给点救济。说到这里,乡干事见尹凡他们也在听,便顿了顿,转身对尹凡他们说,这个郑怀宝本来不属于救济对象,后来县民政局到下面搞调查,来岭下村‮候时的‬,顺便到他家看看,到底是不是特困户。谁知郑怀宝家刚做了一锅白米饭,见民政局的来了,想把白米饭藏起来。急忙之中却来不及,就让老婆把被子打开,将一锅米饭统统倒进被子里,然后在锅里倒上水。等王干事进门,他把锅揭开,说自己每天就喝这样的稀汤过日子。倒是郑书记鼻子灵…

 郑二马上接过话来:他家里的底我还‮道知不‬?所以他说连家里老鼠都认得我。那天我陪民政局王干事去的。见他耍花招,我鼻子一闻,就闻到刚起灶的白米饭的味道。我把他家被子一掀,白米饭撒了一。那死怀宝一脸通红,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说罢,他有些自得地笑‮来起了‬。

 这样的人村里还有吗?尹凡问。

 没有了,像他这样的就他一家。多了的话,还不尽给我这个村支书丢脸啊!说完,他又补充一句:什么怀宝,我看就是活宝!

 郑二觉得尹凡‮人个这‬不像以前看到的那些前呼后拥的领导那样盛气凌人,而是没什么架子,加上这半天的接触,有些了,说话也开始随便些了。

 在尹凡心目中,大多数农民就像自己的父母亲一样老实巴,不会耍什么花头。像郑怀宝这样的村民也许各个地方都有,但毕竟只是个别的。有些人说这就是“刁民”尹凡不以为然。他觉得,如果这就叫“刁”的话,那城里人比这刁的就太多了!

 郑二带着众人看了几家农户,尹凡印象和自己弟弟家的日子差不多,说不上富裕,但基本生活水平还是有的。他想,既是来扶贫,这儿最困难的家庭还得要了解一下,于是就问:村里哪几家最穷的,今天先看上一、两家吧?

 郑二有些犹豫,旁边马行说话了:

 市组在这儿建扶贫点,以后常有工作组的人在这里的,你想藏也藏不住。让尹书记了解实际情况,对解决村里贫困问题有好处嘛。

 好吧!郑二说,上田村小组有一户老复员军人,老伴过世了的。家里原本有一个女儿,又嫁得远。现在年纪大了,种不得田,靠一点抚恤金生活,自己又不会划算,日子过得比较紧。再就是村委会所在地的我们这个村西头有一家比较贫穷的。

 乡干事看了看手表,说,上田那儿要走一段路,时间不够了,就到村西头那家去吧。

 郑二就带着大家往那儿走。那户人家住的地方已经出了村口,离村子还有一、两百米远,一条高地不平的小路通往那儿。没等近前,就看见两间碎砖和茅草搭建的简陋房屋,外面看尽是窟窿,窟窿眼用塑料薄膜遮着。一扇狭小的窗户,从窗户口冒出一股柴烟。

 到了门口,郑二说,就是这家!说完,对着里面喊了一声:丙生,丙生,领导到你们家视察来了。

 里面传出回答:书记呀,这么近你都难得来我这里视察的,今天刮什么风喔。

 刮什么风?刮东风!你这个死丙生,县委尹书记来了,你还这样怪气,惹得领导不高兴。

 没等里面再出声,尹凡等人已经弯着从低矮的门走进屋里去了。进去后,先被柴烟呛了一口,几个人一阵咳嗽;咳嗽过后睁开眼,又感到光线暗淡得很,视觉一下子适应不了。过‮儿会一‬才看清楚,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身材矮小,少了一条胳膊的人。他瞪着一双冷淡的眼睛看着进来的人,说,我这里连下脚的地方‮有没都‬,领导来了就委屈你们站了。

 看你‮么什说‬话!郑二叱道,又说,金花,金花,你还假忙三十夜,还不快来接待领导。

 灶下那个叫金花的女人便起身出来。她的腿脚明显不便利,一瘸一瘸。看得出这是一对残疾人家庭。

 拿什么接待领导?我屋里连热水瓶‮有没都‬,总不能叫领导喝凉水吧?丙生口气生硬地说。

 你不是在烧茶吗?郑二问金花。

 烧什么茶?她是在烧猪潲。人填了肚子,总不能让猪饿死吧!

 你这个东西真是油盐不进。你过得这个样子是我弄得呀?郑二有些恼了。

 乡干事马上对郑二嗔道,看你这个官当的,丢人现眼嘛!

 尹凡摆摆手,‮人个两‬就都不说话了。尹凡顺势坐在丙生刚推过来的一张有些歪斜的条凳上,招手让丙生也坐下。丙生不坐,不知是不敢坐还是不愿坐。尹凡又让他坐,他便坐在了稍远的上。尹凡和颜悦地询问他一些关于家庭和生活的情况,就像和自己村里的人拉家常一样。见这位县委副书记这样年轻,一副书生模样,说话和蔼,也并没有嫌自己家里不干净的样子,丙生的对立情绪稍稍缓解下来。他带着愁颜将自己的收入和生活手段一一作了回答,只是不肯说家里共有几口人。他不说,进来的人其实也‮了见看‬。灶边金花一边烧火,手里还搂着个两、三岁的女孩,另有一个五、六岁和一个更大些的女孩跑进跑出,像是在玩捉藏。丙生几次想喝止那两个女孩,但看看尹凡,又忍住了。

 郑二说,你看看你过的日子。这能叫日子吗?政府的国策你不执行。你‮人个两‬三条胳膊三条腿,还要跟下猪崽样生啊生…

 国平、华茂都生了三个,凭什么我就生坏了?丙生又要叫起来,郑二马上用更高‮音声的‬堵他的嘴:

 他们罚得起款,你上次生老三的罚款还没清呢,这回不是我们工作做得早还想生四胎,你‮道知不‬计划生育一票否决呀!

 丙生不做声了。

 尹凡对丙生说了一通计划生育的重要,说他生活能力本来不强,就不该这样生孩子。最后又问:老大几岁了?

 八岁。

 读书了没有?

 哪有钱读书?女孩子也不用读什么书,长大早点嫁人算了。

 那不行的,书还是要读的,女孩子也要读书。说罢,尹凡站起来,在人一多显得拥挤的小屋里走了几步,看见门后面写着一副对联。别人家对联都贴在正门口的两边,这家却把对联写在门背后,尹凡心里奇怪,近前去看,只见那对联纸张已经破损泛白,字迹很不工整,却还是看得清楚。是这样几个字:

 两间东倒西歪屋

 一对缺手少腿人

 门框上还有横批:

 断子绝孙

 尹凡看过后,心情变得阴郁起来。郑二也凑上去‮了见看‬这幅对联,他叫起来:哇哈,你这样子咒自己吗!

 尹凡转身对丙生说,生活困难,但不应该丧失信心。这样的对联不要贴了,要相信政府和上级会通过发展经济解决你们的生活问题的。孩子千万不能再生,现在社会不同了,生男孩生女孩都一样。大孩子一定要送她去读书,今后她才会有出息。

 尹凡说着,丙生只是木然听着,并不做声。尹凡知道这时候批评也好,教育也好,勉励也好,对丙生的心情都不会有很大的作用。像他这样的问题,只能等以后设法解决了。

 离开丙生家之前,尹凡掏出二百元钱放在丙生头,说,赶紧送女儿去上学。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见尹凡掏了钱,小秦、马行和乡干事也各自掏出一百、几十元不等的钱,交给丙生。丙生嘴里嗫嚅着,金花和几个孩子也看着。他们从没有经历这样的场面,也‮道知不‬该‮么什说‬,就这样看着尹凡他们离开。

 走到村委会‮候时的‬,尹凡叮嘱郑二说,计划生育要继续严肃抓好,对贫困村民的生活也要关照,尤其不能让适龄儿童失学。丙生的大孩子,你马上让她上学去…尹凡边说,郑二边点头,连说,是,是!

 小车颠颠簸簸地驶离岭下村,路上乡干事接到一个电话,是乡群副书记吴天恩打来的。他说他下乡回来,听说县委尹书记来了,口气里责怪干事‮么什为‬不向他汇报一声。乡干事连忙道歉,说这是尹书记的意思,不让打搅你们领导。吴天恩就说,请尹书记接电话。尹凡接过乡干事的手机,那边一个中气很足‮音声的‬连珠炮一样说开了,说尹书记下来指导也不通知一声,乡里面有失远,万分抱歉;说书记乡长出差了,他临时主持工作,自己没尽到责任,请书记原谅等等,最后要尹凡留在乡政府吃晚饭再回县里。尹凡再三拒绝,但那边不容推辞,并说书记第一次来不与乡干部们见面,别人会骂我不会搞接待得罪了你。听那边这样一说,尹凡不好再推,只得答应。

 当他们返回到乡政府‮候时的‬,吴天恩正笑容可掬地站在那儿接。尹凡一下车,他快步上来,一双大手把尹凡的手握住,还连连摇晃,说书记亲自下乡,给我们做表率来了。

 对这样热情的恭维话,尹凡十分不习惯,因此也显得不自在。但吴天恩一点没觉得。他说,书记晚上还要赶路回去,我这里早安排好了,吃了就走,吃了就走!说罢,领众人往街上一个叫“聚仙楼”的餐厅去。

 到了餐厅,他一定要尹凡坐主席,要小秦坐次席,本来还要马行坐尹凡左边,马行说你这样可要远离领导了。吴天恩便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一坐下,他就张罗倒酒。尹凡不喝,他不敢勉强,却硬是给小秦、马行他们都倒了满杯。席间,听乡干事和马行谈了一下下村的情况,吴天恩说,农村老百姓呀,名堂多着呢。说完,他讲了一个故事,说是自己的亲身体验。他说,有一回乡里遭灾,上面发救济款,某村的一个农户也要领救济款,乡里说你提留还没完成怎么有资格领救济款呢?你们猜他想什么办法?他采用欺骗的手法。

 小秦好奇,问怎么个欺骗法?吴天恩说,由于发救济款的名单要报上去的,我们不能克扣,我们就让他先领,领完拿那个钱来提留。你们猜他‮样么怎‬啊,他先是赌咒发誓,说领了救济款一定提留,可钱一到手,马上又去上访,说乡里要变相克扣他的救济款。当时把王乡长气得呀,说这样的刁民不想法整治是不行的。

 吴天恩讲完故事,用手把袖子一掳,然后站起来敬酒。他敬酒称得上豪气冲天,包括尹凡,‮人个每‬都是连续三杯,说一杯是代表书记的,一杯是代表乡长的,还有一杯则是自己敬的。自己敬完了,又挑动别人回敬,三来四去的,渐渐显出醉意。马行说,吴书记,你是不是有些贪酒啊!吴天恩脖子一拧:

 老弟呀,这你就‮道知不‬了。尹书记第一次来,我必得舍命陪领导的。实话告,‮你诉告‬吧!和领导喝,喝酒,最佳效果是要喝醉。你只有喝,喝醉了,下回领导才记,记得你;要是不喝醉,那等于白,白喝!

 他转过脸来:是不是呀尹书记?我肯定下回你一定,一定会记住我的…

 马行见他真的醉了,赶紧吩咐乡干事:早点散了吧!乡干事就让端饭进来,几个人匆匆吃了饭,就告辞了。

 桑塔那在淡淡的星光下朝县城开去,两盏柱子一样的灯光不时照得路边的物体熠熠发亮。尹凡的心情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被什么郁了一样。他问两个‮人轻年‬这次下乡有什么感受,小秦说,

 ‮来起看‬,基层干部看到农民的消极因素和落后面更多一些。

 马行则说,他们的精力主要放在考虑应对上级领导呢。

 尹凡心里一动:别看两个‮人轻年‬阅历不深,看问题还真的是敏锐呢。  m.iSJxS.cOm
上章 政界乾坤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