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风和
丽的天气持续了一个多星期。泥路已经干硬,树篱花开处处,而猫咪在发烧、失眠了一个晚上后,原来是长出了一颗新牙。在离家的前一天,斯佳丽一路手舞足蹈地跑到巴利哈拉镇上的裁
店里去拿猫咪最后一件小衣服。她深信不会再出任何差错了。
当玛格丽特。斯坎伦用薄纸包衣服时,斯佳丽往外望着吃饭时间空
的小镇,正巧瞥见科拉姆走人大街对面废弃的爱尔兰新教教堂。
好啊!他终于想通了,斯佳丽心想。我还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听我的劝呢!放着空
的大教堂不用,让全镇的人挤在小礼拜堂望弥撒,根本就没道理嘛!难道只因为教堂是新教徒建的,所以天主教徒不来接管?真搞不懂他的脑筋怎么到现在才转过来,不过我不会对他小题大做。我只想告诉他,我很高兴他能回心转意。
“我马上回来。”她对斯坎伦太太说完,便匆匆沿着长满杂草的小径走近教堂侧门,伸手敲了两下便推开了门。一声轰然巨响,然后又是一响,斯佳丽感觉有什么尖利的东西打中她的袖子,又听见鹅卵石纷纷滚落在她脚边的地板上,隆隆声在教堂里回
。
一道光线从门口照进来,正好照在一个转身面对斯佳丽的陌生人身上。他那张胡髭拉碴的脸蹙额皱眉的,忧郁的黑眼睛的亮如猛兽。
他半蹲着,一身衣衫褴褛,肮脏的双手稳稳握着一把手
,
口对准斯佳丽。
他要向我开
!斯佳丽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已经杀了科拉姆,现在又准备要杀我。猫咪!我再也见不到猫咪了。一股愤怒油然而起,斯佳丽终于摆
了惊愕状态,举起双拳,往前扑去。
第二颗子弹的爆炸声自圆拱形的石头天花板上传出,震耳的回声久旋不去。斯佳丽整个人趴在地上,尖叫不已。
“请你安静一点,斯佳丽亲爱的。”科拉姆说。她听得出是他音声的,可是又有些不确定,因为他音声的没那么硬,那么冷。
斯佳丽抬头一看,只见科拉姆右臂扼住那个人的脖子,左手抓住他的手腕,
口朝着天花板。这才稍稍放下心,慢慢爬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亨?”她小心翼翼地问。
“请你先关上门,”科拉姆说。“从窗口进来的光线就够亮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科拉姆还是没有回答她。“把
放下,戴维老兄。”他对那个人说。
手
卡答一声掉在石板上后,科拉姆慢慢扳下那人的手臂,另一只手迅速从那人的脖子移开,揍了那人两拳,失去知觉的身体立即歪倒在科拉姆脚边。
“他不会有事。”科拉姆说。他快步绕过斯佳丽,轻轻掩上门,扣上门锁。“好吧,斯佳丽亲爱的,我们得谈谈。”
科拉姆从她身后挟住她的上臂,斯佳丽用力挣脱后,转过身对他说道:“不是‘我们’,科拉姆,是你,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音声的又变得轻快而温和。“发生这种事自然很不幸,斯佳丽亲爱的…”“不要再口口声声叫我‘斯佳丽亲爱的’,我不吃这一套,科拉姆。
那个人想杀我,他是谁?你么什为鬼鬼祟祟地跑来跟他碰面?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科拉姆的脸在阴暗中一片苍白,衣领也格外白皙。“到亮一点的地方谈吧!”他轻声说道,随即走近用木板钉死了的窗前,阳光从木板隙
入。
斯佳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科拉姆竟然会对她微笑。“哎呀,说来遗憾,要是镇上有家客栈,这事就不会发生了。我无意要你介入这件事,斯佳丽亲爱的,因为一旦你明白了事实真相后,只会给你添麻烦。”
他怎么还笑得出来?他怎么胆敢如此?她吓坏了,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科拉姆和盘托出了芬尼亚兄弟会的始末。
科拉姆说完话,斯佳丽当即破口大骂:“犹大!你这龌龊的大骗子。
我竟然那么信任你,还把你当成是朋友!”
“我说过道知你了只会徒增烦恼。”
斯佳丽深感痛心,一时之间竟无法对科拉姆哀哀乞怜的赔笑发脾气。原来这一切全都是个骗局,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一直在利用她、欺骗她。连杰米、莫琳和她所有在萨凡纳、爱尔兰的堂兄弟姊妹,巴利哈拉的庄稼人以及所有的镇民全部串通好了来骗她。连费茨太太也一样。她的快乐只是个假象。一切都只是假象。
“听我说,斯佳丽!”她恨科拉姆音声的,说得倒娓娓动听,我不要听。斯佳丽虽然掩住了耳朵,他的活仍然钻过她的指间。“你应该还记得铁蹄下的美国南方吧!而在敌人血腥的中蹂躏下,爱尔兰的美丽河山也正在
血。他们偷走我们的语言。教爱尔兰小孩学习爱尔兰语竟然是一项罪名。你想一想,斯佳丽,假如北佬说的是你听不懂的话,而你迫于剑尖的威胁又不得不学,因为‘不准’这个字你一定得听懂,否则你sS二会因没有听令而送命;然后北佬开始教你的孩子说北佬话,不准学你的语言,结果她听不懂你的爱意表达,你也听不懂她说的北佬话,所以无法知道她的需要。同样的,英国人抢走了我们的语言,连带也抢走了我们的孩子。
“他们又抢走我们的土地,这无异夺走了我们的母亲。失去了母亲和孩子,我们已经一无所有,彻底被击溃了。”
“请你设身处地想一想,斯佳丽。你告诉过我,当你快要失去你的塔拉时,你用尽全部心血、意志、智慧和力量去夺回来。需要说谎候时的,你就说谎,需要欺骗候时的,你就欺骗,甚至需要杀人候时的,你也会下手。我们为拯救爱尔兰而战斗,也跟你一样。”
“可是我们比你幸运多了。我们还有时间享受人生的乐趣、音乐。”
舞蹈和爱。斯佳丽,如今你也已经懂得了爱的真谛。这一点可以从小猫咪的茁壮成长得到印证。你不明白爱本身是不用拼命喂的,爱是一个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聚宝盆。
“我们对爱尔兰,对爱尔兰人民的爱正是这样。我爱你,斯佳丽,我们大家都爱你。绝不会因为我们心中最爱的是爱尔兰,而不爱你。难道因为你关心你的孩子,就硬是不能关怀你的朋友吗?这两种爱并不互相冲突。你说你把我当成是你的朋友,你的兄长。我的确是,斯佳丽,而且永远都是。看你快乐,我也开心,你伤心,我也难过。然而爱尔兰是我的灵魂,如果能解救她,我宁愿做个叛徒。不过爱尔兰不会抢走我对你的爱,只会让我更爱你。”
斯佳丽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从耳边滑下,无力地垂到身侧。每回科拉姆一对她这样说话,即使其中有一大半远超出她的理解范围,她都会像中了魔一样,感觉好像是被
绕在层层的蛛丝中,虽然温暖,却也动弹不得。
昏
在地的人在呻
。斯佳丽害怕地看着科拉姆。“他是芬尼亚人吗?”
“是的,他正在逃亡。一个他认为是朋友的人向英国人揭发了他的身份。”
“没错,斯佳丽。我已经没任何秘密瞒着你了。我利用这问英国教堂藏匿武器,我负责保管兄弟会武器。等时机一到,就快了,成千上万的爱尔兰人就会从这块英国人的地方得到武器,武装起义。”
“什么时候?”她害怕听他回答。
“
期没有一定。我们还需要五趟船装运武器,能行的话,六趟更好。”
“那就是你到美国的目的。”
“没错。靠多方面的帮助,我负责筹钱,其他人找渠道买武器,再由我带回爱尔兰。”
“利用‘布里恩·波鲁’号。”
“还有其他的船。”
“你想杀英国人。”
“是的。不过我们会比他们仁慈些。他们不仅杀死我们的男人,而且杀死我们的女人、小孩。我们只杀士兵,士兵为国捐躯理所当然。”
“可是你是神父,你不能杀人。”她说。
科拉姆沉默了几分钟。尘埃在窗
透进的光线中缓缓浮动,飘向他低垂的头。当他再抬起头时,斯佳丽看到那双幽深的眼睛里充满忧戚。
“在我八岁那年,”他说“眼见运小麦的马车和牛群不断从亚当斯城运往都柏林,供英国人设宴寻
。我也眼看两岁的妹妹和三岁的弟弟,因年纪大小,挨不住饿,相继夭折。年纪最小的总是最先死。他们因为肚子饿而号陶大哭,又因为年纪大小,不懂么什为大人会告诉他们没东西吃。我懂,因为我已经八岁,也比较懂事。我没有哭,因为道知我哭会耗掉忍饿求生的力气。不久七岁的弟弟也死了,接着六岁、五岁的弟妹也相继断气了,而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自己,因为我竟然忘了他们哪个是弟弟,哪个是妹妹了。最后我母亲也走了,但我总认为她是因为伤心而死的,不是活活饿死的。
“斯佳丽,饿死的人通常先得捱过好几个月的煎熬,那绝不是一种人道的死法。因为在那几个月中,一辆辆运粮车仍不断从我们眼前驶过。”科拉姆音声的原本了无生机,突然又活跃来起了。
“我是个有出息的小伙子。饥荒在我十岁那年结束,有了东西填肚子。我学得快,书念得好。神父认为我的前途无量,于是跟我父亲说,如果我再用功些,一定有希望进入神学院。我父亲就尽量把一切都供给我念书,我几个哥哥也多分担了田里的活几,让我不用干别的,专心用功。没有人抱怨,因为家里出了个神父,是全家莫大的荣耀。我也不假思索,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因为我相信,我对上帝的慈爱、对天主教会智慧的坚定信仰,就是要我担任圣职的神召与呼唤。”他音声的愈来愈高昂。
“我认为,答案就要揭晓了。神学院里有许多圣书圣人,和教会的一切智慧。我研读、祷告、寻求。我在祷告中领略了至高的喜悦,在研读中获得了知识。可是在里面没有找到我要寻找的答案。‘么什为?’我问我的老师,‘么什为小孩子一定得饿死?’而我所得到的唯一答案是:‘信任上帝的智慧,信仰他的爱。’”科拉姆高举双臂,脸色痛苦,大声高呼:“上帝!我的父!我感觉得到你的存在,你的万能力量。可是却看不到你的脸,么什为你要背弃你的爱尔兰子民?”他垂下双臂。
“没有答案,斯佳丽,”他断断续续说道“永远都不会有答案。我只看到一幅景象,我明白了。我看到了几千名饥饿的孩童,聚集在一起,他们身体虽弱,人数可不弱。他们成千上万地站起来了,高举干枯的小手臂,推翻了运粮车,他们终于有没都死。而推翻那些粮车,将英国人逐出宴席,把上帝不肯施给爱尔兰的爱和仁慈还给爱尔兰,便是此刻我所感应到的神召。”
斯佳丽听了他这番亵渎上帝的言词,吓得
不过气。“你会下地狱。”
“我已经在地狱里了!当我看到士兵嘲笑一个不得不低头求人卖东西给她孩子吃的母亲时,那就是一幅地狱的景象;当我看到士兵为了霸占人行道而把老人家推进街上的垃圾堆里,我看到的就是地狱;当我看到人民被撵出家门、被鞭打,见到伊呀伊呀响的粮车一辆辆从屋前经过,而屋里的人却只能靠一平方公尺的马铃薯地糊口,才免于饿死,我不
要呐喊,整个爱尔兰就是一座地狱。只要能让爱尔兰人
离地狱一个小时,就算得忍受永世不得超生之苦,我也心甘情愿。”斯佳丽看到科拉姆这样慷慨
昂,不
深为感动。她心想,倘使英国人准备拆毁丹尼尔的房子时,她不在场,后果会样么怎?倘使她破产了,猫咪没东西吃,那又会样么怎?倘使英国士兵也像北佬一样,抢走她的牲畜、烧毁她辛勤耕作的田地,那又会样么怎?
道知她在军队
威下是无可奈何的。也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再多的黄金也抹杀不了那种记忆。
“我能帮你什么忙?”她问科拉姆。他正在为爱尔兰奋斗,而爱尔兰是她的亲人和孩子的家园。
m.ISj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