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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四章 兄弟间
 萧铁奴得阿骨打封为辽南都统,心中得意难以言状。这事此时虽然还不宜大肆宣扬,但他回帐后仍‮住不忍‬唤来他最信任的文官卢彦伦和最看得起的新秀种去病,告知此事。

 卢彦伦毕竟是读书人,听到这个喜讯谀词泉涌,连绵不绝。萧铁奴听得甚是满意,转头见种去病沉默无语,问道:“你不替我高兴?”

 种去病跪下道:“末将来归浅,北国的事情多不清楚。不过…不过我们汉部的基业,是在辽南吧?”

 萧铁奴点头道:“是啊。”

 种去病道:“那国主封大将军为中京路都统…”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琢磨着怎么措辞:“这中京路乃是原大辽五京之中路,中京路都统自然是极尊贵的。但龙离海则不振,虎离山则势危。国主如此对大将军,不知算不算明升实降?”

 萧铁奴脸色微变,卢彦伦喝道:“种去病!你是什么资历!大将军前大将军后的,大将军的面你都没见过,眼里便只有大将军,没有六将军了?”

 种去病神色如常,说道:“去病说这话,不是为大将军打算,恰恰是为六将军打算。”

 萧铁奴黑着脸沉半晌,终于脸色转晴,点了点头,对卢彦伦道:“别错怪他!是我刚才被利字冲昏了头!哼!国主忽然这么提拔我,难道是为我打算来着?那自然是冲着大哥去的!”

 卢彦伦道:“虽然如此,但…但六将军若能入主辽南,毕竟是见美事!”

 萧铁奴心中被说得蠢蠢动,但终于克制下来,摇头道:“辽南在大哥手里和在我手里,能发挥的威力是不一样的!大哥有辽南一,国主便不敢轻易动他!辽南有大哥一,我们兄弟齐心协力,那片地盘才能不被并!所以大哥不能没有辽南,辽南也不能没有大哥!若大哥被国主斩断了手脚,我们又保不住辽南,到头来就算封我作极烈也是一场空欢喜!”

 卢彦伦道:“但现在国主任命已下,咱们却当如何是好?”

 萧铁奴道:“这…”一时竟无主意。

 种去病问道:“六将军,汉部以谁为首?”

 萧铁奴道:“自然是大哥!”

 种去病又道:“大将军以下呢?”

 萧铁奴沉道:“近年狄叔叔已不管事。若依汉部内部次序,则大哥以下便当由二哥作主;若依金国官位排列,则大哥以下便是我。若是以亲缘而论,则大哥不在时候还可以拥立大嫂或者大虎子,不过那也需要我们兄弟几个支持。”

 种去病道:“若有一大将军忽然失踪,失踪之前也未留下代,二将军和六将军分别站出来,空口说大将军有委任之命令,要暂代大将军行权宜之事,不知汉部内部会相信谁多一些?”

 萧铁奴想了想道:“我和老二都不可能!大哥就算有委任之命,也不会直接代老二和我。”

 种去病怔了一下道:“汉部之内论亲贵爵位,还有更胜二将军和六将军的么?”

 萧铁奴道:“当然有,那个人就是老七。应麒在部内地位特殊,他虽然坐的不是第一把椅,但是他说出来的话,部内群臣诸将都不会有什么怀疑,我们兄弟几个也信任他…”说到这里恍然道:“不错!不错!”

 卢彦伦和种去病问道:“什么不错?”

 萧铁奴双手一拍道:“大哥和老七,一定不能同时落在国主手中!若大哥在辽南,那自然什么都不用说了;若大哥被叫到国主身边,只要有老七坐镇后方,调和诸将,我们仍能以大嫂为虚尊,应麒领政,我等统兵,就能确保大哥的安全!”

 卢彦伦道:“然则眼下我们要保汉部,就得保辽南,要保辽南,就得保大将军!而要保大将军,就不能让七将军和大将军同时落在国主手中!”

 萧铁奴道:“不错!”

 卢彦伦道:“但如今国主召见七将军,乃是堂堂正正的理由,只怕七将军推不得。”

 种去病道:“七将军推不得,却不知大将军推不推得?”

 萧铁奴笑道:“去病说的好。国主这次召见大哥的理由是弱了点。若大哥寻得出一个理由来,或许能推也‮定不说‬。”对卢彦伦道:“速拟鸽书,一道发中京,一道发津门,把我们的意思说清楚,至于该怎么办,让他们想办法去!”

 卢彦伦道:“但就算大将军推得一时,推不得一世啊!”萧铁奴冷笑道:“何必一世?这两年来我入见必然暗中窥看国主气,一年前他还能装得好像没事的样子,现如今却连装都装不大好了!在大宋使者面前说多了几句话口也会起伏不止,显然已是病入膏肓!只要大哥躲他个一年半载,‮定不说‬大金就要变天了!”

 卢彦伦听了,当即草拟鸽书,一道发中京,一道发津门。书到津门,陈正汇杨朴等见了都大吃一惊,张浩道:“六将军说国主病势已危,又忽然有这么大的动作,莫非、莫非…”他莫非了好几次,终于把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说了出来:“莫非国主是要在临死之前把我汉部给扫除掉么?”

 陈正汇和杨朴听了心头都是一震!具体到阿骨打‮么什出‬计策,以他们几个的才智都未必没有应对之道。但若如张浩所言:阿骨打是下了决心要在他死前解决汉部的问题,那便不再是一两手花招能够应对的了!读书人的所谓谋略,在真刀真的军力面前往往会显得极为苍白无力。

 陈、杨、张想到阿骨打霸绝天下的豪魄,心中都感害怕。又想辽南腹地如此浅,如何挡得住阿骨打全力一击?只片刻间,三人竟然都了心神!他们三人虽然多智,但时势到了这个份上,有时候已不是智谋所能抵御。阿骨打只稍稍显自己的意图,便得陈、杨、张等人智不知何以出!

 他们三人手足无措之际,自然而然便一起向杨应麒望去,只见杨应麒拿着那鸽书左看右看,连连点头,满脸的欣然。

 陈、杨、张都不知杨应麒这是什么意思,但见他如此安然,内心都镇定了几分。三人对视一眼后,便由杨朴问道:“七将军,您笑什么?”

 杨应麒道:“我很高兴啊!”陈杨张三人异口同声奇道:“高兴?”

 “是啊!你们看不出来么?”杨应麒道:“国主封了六哥做辽南都统,那是多大的惑!多深的陷阱!多毒的招数!而六哥竟然能忍下来不上当,那又是何等的眼光,何等的见识,何等的襟!我以前总有些看不起六哥的,认为他的器量不但不能和大哥相比,甚至比二哥也有所不如。但今天看来,我错了。萧铁奴,不愧是萧铁奴!”

 陈正汇等被杨应麒这么一说,无不点头。

 杨应麒又道:“咱们汉部,政务是我在主管,至于兵力,则在大哥主持之下,向来由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他们统领。尤其以二哥与六哥的直系最为精锐,所以他们两人在我汉部军中的影响力也最大。而我一向最担心的,就是六哥,因为他的态度总有些游离,但今天看来,六哥对汉部的忠诚,对兄弟情的执着,显然都不在其他兄弟之下!”

 陈正汇叹道:“不错,不错!”

 杨应麒又把那封信看了看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虽然‮道知不‬国主接下来会‮么什出‬样的招数,但以运数而论,则一国一部之败,必然先是萧墙之内四分五裂,然后外敌趁机而入——这便是败征。相反,若一国一部之兴旺,必先由内部团结一致,然后虽有艰辛险阻也必能克服——这便是胜兆!是我汉部正在走上坡路的迹象!”

 陈正汇听到这里‮住不忍‬道:“不错!不错!如今七位将军同心同德,我汉部兴旺之象已显!国主以强弩之末,将枯之灯,如何挡得住我汉部气运如中天!”

 杨朴和张浩齐声道:“正是!”只片刻间他们三人的心情全变了,因为杨应麒的“启发”让他们隐隐感到有天命在支持他们!

 天命,那是多么虚无飘渺的东西,但有时候偏偏又比百万雄师更为强大——如果大家愿意相信的话。

 鸽书走得比马快,所以杨应麒知道阿骨打有意同时召他和折彦冲前往行在‮候时的‬,阿骨打的特派使者还在路上呢!

 杨朴指着萧铁奴的书信道:“六将军言:万不可使大将军与七将军同时为质!此言甚中要害!如今我们再要发书请大将军莫去应命只怕已来不及了,不得已,只能请七将军‘赖’在津门不动身了。”

 陈正汇摇头道:“只怕不妥!诚如六将军所言,国主召唤七将军理由甚正,我们难以推。如果不得已一去一留,还不如由七将军去。”

 杨朴道:“我怕的是来不及!”

 陈正汇道:“六将军此书必有寄给大将军一份。若大将军得了书信,多半不会贸然前往燕京!不如这样,我们趁着国主还没来召见,先发制人,由七将军主动前往南京请安述职。七将军这一路却先从中京道过,若大将军还未赴行在,则找个借口请大将军速回津门。若大将军已经南下,则七将军无论如何折返津门,我们另想办法搪!”

 杨朴与张浩均称善,杨应麒便要即起行,陈正汇道:“七将军,看国主眼下的安排,只怕是有意动手了!若他决心已定,一计不成定然再有一计!最怕的是他撕破了脸皮大兵境!那时七将军恐怕已身系女真帐内,没法与我们商量。具体事宜我们三个自想办法,但总的方略,还请示下。”

 杨应麒沉道:“古往今来,若双方准备都太过充分,这仗往往便打不起来。我们眼下硬碰硬恐怕还是打不赢完颜部的,所以最好莫要打仗,但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得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我们要让国主觉得这仗一打起来便是两败俱伤,要让‮道知他‬:若杀了大哥灭了汉部,其他诸部便会寒心,大金就会四分五裂,完颜部便会众叛亲离!”

 杨朴问道:“让大金四分五裂众叛亲离,这个只怕很难。”

 陈正汇道:“不然,我们并非要真的让大金在短期内四分五裂众叛亲离,而是要让国主觉得会这样!大将军在大金威望素著,汉部对大金也是有功无过,若我们无故见杀,国主何以取信于各族,何以取信于天下?”

 杨应麒点头道:“不错,所以我最怕的反而是部民眼见难敌便束手就擒,那时候国主便能找个由头把我们几个搁置起来,再派亲完颜部的官员接手津门等地。等汉部的力量被分化瓦解之后再册封我们几个虚官高爵飬养起来——那时他既不失信,又能除掉心头大患!所以应对外患最重要的地方,不在外而在内!只要部内能抱怀宁死不降的决心,这事多半便能善了——若到最后仍然不能善了,那我们宁可把辽南百里沃土夷为平地,然后舟入海,到海外去重新开辟一个新的国度去!”

 陈、杨、张等三人听得热血沸腾,齐声道:“正是!”当下杨应麒到大将军府来向完颜虎告辞,完颜虎见他神色大不寻常,问明原因,心中惊震,便劝杨应麒别去见阿骨打了:“叔叔的为人,平时宽厚待人,到关键时却是虎豹之!何况他现在病着,脾气肯定更差!你这样过去,不是羊入虎口么?”

 杨应麒笑道:“嫂嫂别这样说!我这头羊角太长太膻,可不好吃呢!只要嫂嫂坐镇津门,汉部内部不,我便不会有事。”安慰了许久,又请她信任陈正汇、杨朴等人,必要时出面给他们撑,然后便舟入海。

 从津门到燕京,若走陆路,则需先北上前往辽口,然后向西取道辽西走廊直入析津府——若剔除张觉这个变数,这条路最近。否则的话,就得绕道中京大定府,然后在折而南下——这条路更远了,但路上较为安全。当然,更快的是走海路!从津门扬帆前往塘沽,顺风的话一天便到,再快马加鞭转往燕京,整个行程可以控制在五天之内。

 可是杨应麒既不走最快的那条路,也不走最慢的那条路——因为他并不急着去见阿骨打,但他急着去见折彦冲!若要见折彦冲,最快的路径是先上船,渡海前往曹广弼眼前的驻地来州,然后由曹广弼派兵护送北上经谭州、利州便可抵达中京。

 津门与来州之间距离极近,只需渡过辽东湾便可。所以杨应麒连鸽书也不发了,直接坐船来见曹广弼。曹广弼见他忽然来到有些讶异,问明情况变道:“国主终于要收拾我们了么?”

 杨应麒道:“眼下完颜部虽然仍在成长壮大,但我们汉部发展的速度却比他们更快!若国主真有心解决我们,自然越快越好。”

 曹广弼道:“他若选择现在动手,只怕辽南非打烂不可!”

 杨应麒道:“辽南打烂,我们便到求去!‮候时到‬一心一意帮助大宋抵抗胡人,便免去了许多立场上的尴尬!”

 曹广弼听了哈哈大笑道:“不错!那样可爽快多了!远胜过现在左右碰壁,施展不开手脚。”笑了一会又摇头道:“但那也只是万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杨应麒也叹道:“是。辽南若能保住,自然最好。”

 兄弟两人正说着,曹广弼的副手石康匆匆掀帐进来道:“二将军,大将军来了!”

 曹广弼和杨应麒对望一眼,同时口道:“大哥!”

 两人又惊又喜,了出来,只见辕门外数十匹骏马嘶鸣,几十员兵将肃静,为首一人拔英武,正是折彦冲!曹广弼和杨应麒走近前,还说话,折彦冲道:“来!我就不进去了,你们陪我纵马看看这山海之间的风光去!”

 曹广弼吩咐石康看好营帐,早有人牵了两匹大宛马过来,曹广弼与杨应麒跨上马鞍,随折彦冲向营外奔去,折彦冲的随行人马落后在听不到三人讲话的距离跟着。

 折彦冲一直奔到榆关十数里外一个小山丘上,前为关,左为海,右为山,山、海、关各具雄伟,煞是壮观!

 折彦冲指着榆关问曹广弼:“这榆关如何?”

 曹广弼道:“关隘虽佳,挡不住胡马。”

 折彦冲又问:“张觉如何?”

 曹广弼道:“我无意取他。若有意取他时,早在囊中了。”

 折彦冲点了点头,问杨应麒道:“这片海如何?”

 杨应麒道:“站在这里用眼看觉得壮观,但出过海的人都知道这其实只是渤海一个拐角处罢了。而渤海又不过是东海的一个拐角处——东海虽大,却也只是东大洋靠近这片大陆的一片海域!”

 折彦冲哈哈笑道:“你的胃口倒也不小,但就是这片海域,也够几个国家争了!”唏嘘道:“常来看看山海,才知道人之渺小,生之短暂。”

 曹广弼应声道:“但唯有忘其渺小与短暂,才有勇气去建功立业!”

 折彦冲笑道:“你言语素来谨慎,‮到想没‬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曹广弼道:“纵横天下之志,哪个男儿没有!”

 折彦冲颔首道:“不错。”

 三人谈论了好一阵子山水,军伍政务半点不提。忽见榆关关门打开,十几骑奔了出来似乎要来看看他们是什么人。折彦冲笑道:“若是铁奴在此,定要过去跟他们玩耍玩耍。”

 杨应麒道:“大哥眼下可有此意?”

 折彦冲看看天色将晚,笑道:“不了,跟一队侯骑,有什么好玩的!这便回吧。”

 三人纵马回营,随行兵将在后摆开,榆关出来的侯骑眼见他们兵马雄壮,不敢靠近,跟了一段路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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