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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九章 闻逝
 李世辅虽派了舰队来接应林舆,但他本人却不在这支舰队当中,船队不久便到了岱舆,港口上一个三十上下的官员亲自来,还离得比较远‮候时的‬林舆望见那人穿的是文官服饰,便知他不是李世辅,等离得近了林舆再细看这官员的衣冠袍带,心中微感吃惊:“这是地方大府守臣的服饰啊!求这边除了商部、户部的特派大员外,就只有知府才能穿这个品阶的官服,看他的服饰不是中枢直属官员,难道竟是求知府?还有,他的面貌也有些眼。”

 下了船,之前那个水师将领引见道:“林公子,这位便是咱们求的知府虞允文虞大人。”

 杨应麒当政时,相府中藏有各地主要大臣的丹青画像,林舆两年前曾帮杨应麒整理过这批画像,虞允文是杨应麒十分看重的后起之秀,偶尔提起评价极高,所以林舆对他的丹青也比较留心,这时被那引见的官员一说,再细看眼前这青年官员时,果觉他的眉目五官与自己两年前见过的丹青无不吻合,只是蓄了胡须,神态又更为沉着,和画像中那二十来岁、神采飞扬的年轻书生形象相比已有很大的改变。

 大汉内部派系复杂,林舆又才经历了几次变故,这时脚下踏到了陆地也不敢轻信这里就是岱舆,更不敢轻信所有来人,直到见着虞允文才松了一口气,‮道知他‬虞允文是杨应麒亲手提拔的人,算是麒麟宰相的门生,既是他来接应那之前这拨水师舰队就真的是善意了。

 虞允文见到了林舆也十分高兴,两人年纪差了十岁,分别是各自年龄层的佼佼者,林舆受业于胡安国一派,虞允文来求多年,求虽在行政上属于大汉,但学术上却渐渐融入江南、福建,虞允文亦受此影响而偏向南派。不过和胡安国、杨时这些大儒不同,林舆和虞允文久在利禄场,都是用世的人,南北学术之分歧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影响较小,一路挽手回城,相谈甚

 求之大规模开发至今已有二十年,北部南部两大港口的经济、政治、文化均已发展到相当可观的规模,虽然还远远比不上塘沽以及全盛时期之汴梁,但已足以与登州、太原等地方都会分庭抗礼了。

 林翎在大求经营多年,虽然林家在塘沽的生意数额更大,但由于太过靠近政治中心容易受到政的影响,所以林翎从很早以前就有打算将求作为林家的大后方,使林家能够在求与塘沽之间进退自如。

 林舆出了军港码头便有两个见过的大掌柜前来相见,这两个大掌柜几个叫林宪,一个叫蔡世荣,都是林舆的长辈,当初他们没法遥阻林舆南下,这时见面却‮住不忍‬责备他行事鲁莽唐突。林舆笑道:“林伯伯,蔡叔公,我这不是没事回来了么?”

 林宪顿足道:“现在是回来了!可那也是千钧一发!若不是你舅舅的书信及时传到,你现在都‮道知不‬落在谁手上呢!”

 林舆哦了一声,问道:“是舅舅?他还说了什么?可知道在海上埋伏的人是谁?”

 蔡世荣道:“你舅舅给我的信里没说,但他给虞知府、李将军的信里多半说了。”

 林舆心道:“舅舅虽然曾在西北做过不小的官,但现在怎么调得动虞大人、李将军?嗯,是了,舅舅多半只是‘求援’而不是‘调动’。”便问虞允文道:“虞大人可知道要劫持我的那伙匪人是何来历?”

 虞允文却只是道:“还没调查清楚,等查清楚了我自会上达相府。”

 林舆哦了一声,心知里面有着虞允文不肯告诉自己的隐情,便不追问。当晚设宴款待虞允文等官员以及有份救援自己的一干水师将领,正喝着,一个级别甚高的军官闯了进来,问道:“林公子平安回来了?”那些水师将领见到他慌忙起立,齐声道:“李将军!”为首那员将领则上前汇报救援林舆行动的结果。

 林舆见状心道:“这位莫非就是从陆军系统转入水军系统的李世辅?”

 果听虞允文笑道:“李兄,多亏你行动神速,听说当时形势危急,若是迟了片刻林公子怕就要被人夺去了。”

 那将军笑道:“迟不了!便是我派去的人去迟了,等我从舟山回来也会去把人夺回来!”

 林舆心道:“这人果然是李世辅,他们都知道是什么人要劫持我,可都不说破。”再定眼看李世辅时,见他一张被海风吹得皮又换皮的脸,口中说话也是陕西音夹福建腔,与传闻中那个在北国屡建奇功的陕北小将大相径庭。

 李世辅过来看了林舆一眼,笑道:“林公子长得和七将军好像。”

 林舆举杯致谢,李世辅二话不说,酒到杯干,林舆说道:“这次为了林舆的私事竟然劳烦将军出动水师,林舆实在心中不安。”

 “这是什么话!”李世辅:“你若是落入匪人手中会对国事不利,我出动水师为的是公,不是私,你不用谢我。”又喝了两杯,便带着一干武将告辞了。

 林舆盛意挽留,李世辅道:“林公子你‮道知不‬,求腹地浅,现在得以安稳,靠的是水师在外阻隔了大部分侵扰。如今大战尚未结束,我身为北求水师都统不是呆在海上就得呆在军港,进城喝你两杯酒已是有些破例了。”

 林舆不敢再留,送出了门口,不久虞允文也起身告辞,临别时对林舆道:“最近若非必要,尽量别去岱南。”林舆问为何,虞允文笑道:“关于这点,林家几位大掌柜应该比我更加了解。”

 林舆便不再问,等他走后林舆才找来家族中的几位重臣,作了一番例行询问后才道:“方才虞大人让我若没必要不要到南部去,却是为何?”

 大掌柜蔡世荣道:“少当家,我们林家虽然扎于大求,但势力主要集中在北部,南部那边是陈家的势力范围。最近陈家对我们敌意颇浓,所以虞大人这么说也是为少当家好。”

 林舆奇道:“陈家在南,我们家在北,这一点我倒也知道。不过我们和陈家虽然说不上齿相依,但多年来一直有相当紧密的合作,就算是生意场上有些冲突,以我们两家的地位,他们也不至于贸然挑衅才对。”

 蔡世荣叹道:“少当家只知道其一,不知其二。没错,陈家和我们是有合作,不过…不过最近两家恶,说来却也因为生意来往所致。”

 林舆道:“哦?是哪单生意?”

 另一个大掌柜林宪道:“少当家还记得建都之事么?”

 林舆道:“自然记得。陈家是建都的总承办,不过他们资金不足,所以有两三成的资金是由我们借贷给他们的。怎么?难道他们要赖账不成?”

 林宪道:“差不多。”

 林舆皱了皱眉头道:“不至于吧,且不说他们要担心自己的信誉!就算他们扯破脸皮不要信誉了,但香料商路上的物业当初作为抵押可都还在我们手里呢!他们若不还钱,就不怕丢了这南洋商道的根本么?”

 蔡世荣叹了一声道:“少当家啊,其实陈家倒‮是不也‬不要信誉,他们也有难处。说来说去,都是这场南征大战害的!据说为了应付南征,户部将原本要每年拨还陈家的那笔钱给暂停了,虽然户部承诺说三年之后再加一成利息——但那有什么用?天下的钱银是一链扣一链,‮是其尤‬生意做大了,只要钱银有一环接不上就可能破产!去年和今年本该到手的钱银忽然被告知要三年之后才还,那这两年的银便断了!自户部暂停还钱以来,陈家为了撑下去是东挪西借,但生意上的事情,从来是顺风时锦上添花、逆风时落井下石,而且南北大战,从陕西到山东所有生意都受影响,家家钱银都紧张,谁敢冒险借出命子钱去博陈家那会迟到三年的好感呢?所以陈家非但没借到多少钱,反而连一些没到期的债主也赶上门来了。”

 林舆心道:“这么说来,却是朝廷先失信了!此事首当其冲的虽然是陈家,但最终受害的还是大汉朝廷!唉,若是爹爹为相,断不许出现这样的事情!”沉道:“陈、林两家合作已久,既然他们有难处,不如便设法宽限宽限他们吧。”

 “宽限?”蔡世荣苦笑道:“少当家你说得轻巧!那么大一笔钱,当初我们也是东拉西挪才凑齐的啊!陈家若不还上今年该还的钱,我们的银也得跟着断!当初陈家为了谋取暴利把南洋香料商路上的物业抵押了出来,麻逸、求之间给了我们,麻逸以南给了另外一个大债主。早前已有消息传出,另外那个大债主已准备接收麻逸以南的香料之路了,所以我们也不能不赶紧啊!难道等到陈家渣都没剩下才动手么?”

 林舆道:“正因我们得紧,所以两家便生了罅隙,虞大人刚刚才劝我不要到南边去,也是这个原因?”

 两个大掌柜齐声道:“正是!”林舆皱眉道:“但这样做‮是不也‬办法。咱们家族对香料生意不,这条商道到了我们手里价值只怕要缩水。陈家没了这香料商道固然要没落,但我们将摊子铺得太开,也不见得是好事。到头来只怕会两败俱伤。”

 “那倒不是。”林宪道:“其实我们不用自己去管理,我们只要转手卖出去就行了。南洋的香料,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陈家是靠着四将军的势力才能强行垄断其中七八成生意,若不是有四将军罩着,以陈家那么霸道的生意手段,只怕早就保不住香料生意第一大家族的位置了,更别提能占据七八成的份额。所以若我们将这香料生意转手卖出去,陈家固然会因此衰落,但香料生意却多半会发展得更好。而且新兴商家是从我们这里得到这盘生意,往后也必然会支持我们钱庄,所以这事对我们家族来说不但无损,而且有益。”

 林舆却还是摇头道:“话是这么说,不过你们也别忘了陈家背后有四叔呢!得罪了他,咱们家恐怕没好日子过。”

 林宪道:“少当家,四将军方面我们一有考虑过,不过除非是他拿出一个我们能接受的法子来,否则我们也没法为了怕得罪他而使家族坐困!此事我们几个大掌柜都商量过了,甚至咨询了你舅舅,他也不反对。还有,从当家去世之前的种种安排看来,她多半也支持这个走向。”

 林舆听了这话心中暗惊,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咐来,心道:“娘说我三两年内不要过于干涉家族的事务,莫非她对此事早有预见?还是说她在这件事情上和某些人有什么默契?”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一时还没能摸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连其中所涉及到的博弈各方也都还没弄清楚,若是贸然干涉此事只怕会使事情误入歧途,便决定听从林翎的遗嘱不加干涉。

 在最后一阵北风吹到岱舆时,北方传来了一封书信,却是陈家首脑邀请林舆北上商谈大事。陈奉山自攀上了欧适后就变得不可一世,连林翎在世时他也不放在眼里,言语之间只将她当一个晚辈看待,至于林舆在他眼中更只是一个臭未干的小孩。所以林舆收到陈奉山的信以后便知这老头这回多半是急疯了,否则不会如此纡尊降贵邀请自己北上“商谈大事”两个大掌柜都劝林舆不要理睬他,但林舆最后还是决定北上,但他北上的主要目的却不是为了赴陈奉山之约,而是为了另外‮人个一‬。

 “娘临终前说,他应该快出手了。现在过了这么久,他是否已经出手了呢?”林舆觉得这一年多来遇到的许多事情都透着诡异,许多按理说毫无关联的人与事,现在看来却都由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牵扯在一起,林舆觉得处在漩涡中心的那个人,此刻一定面临着很大的压力,他很想到那个人身边去帮他分担一点什么,不过又记起了自己对母亲的承诺:“我答应过娘局势稳定之前不再进京的,不过娘也说过,我可以留在塘沽啊。”

 于是林舆便在季风从南往北吹时,驾船北上进入塘沽。如今汉宋之间的大战已经进入僵持阶段,汉军的锋芒越来越钝,而两国的商人所承受的压力也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边缘。林舆进入塘沽时,这座城市比他离开时明显又疲惫了几分。不过,林舆在这里并没有见到陈奉山,因为陈老头此刻正在京畿,虽然是他写信请林舆北上的,但林舆真的来了他却又不肯完全放下身段,而是跑到了京城去,要林舆到京城见他。

 “嘿!这个陈老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摆架子!也不想想现在是谁求谁!”

 一来林舆觉得在这个时候不必向陈奉山示弱,二来他也答应过林翎在天下事大定之前“北不越过塘沽”正在他打算就此停步之时,一个惊人的消息改变了他的决定——

 大汉元国民会议前总议长狄喻去世了。

 对于是否入京,林舆本有一番踌躇,他很想守住对母亲的承诺,但想想自己年幼时多得狄叔公庇护照顾,现在老人家逝世自己近在咫尺而不往奔丧实在说不过去,最后还是违诺入京。

 狄喻年届七十,以伤病之躯而享此寿实不为夭,何况他还在辽南时就已绵病榻,此时逝世,众人并不感到突然。

 大汉见折彦冲不必论君臣之礼、但叙叔侄之情者唯他一人,到了欧适做总议长,见折彦冲时已有些畏缩,终不及狄喻能以无为之心宽厚持衡,高坐观政。正因狄喻身份既高且殊,所以尽管他临终以为大战当前要求一切从简,但丧事仍办得十分隆重,元国民常务会议专门为了此事而召开会议,京中官员够资格进门致哀者无一不至,连皇后、太子、公主、宰相也都来了。

 林舆躲在外面,直等皇家车辇离开以后才现身进门,当门官高唱他的名字时全场无不瞩目,均想:“他来了,不知他老子来了没有。”

 这时大汉七个将军之中,只剩下欧适在京,所以由他领衔理丧,但林舆进来时却不见欧适,他问候了狄喻的遗孀张氏一番后,顺口问两个叔叔(狄喻的儿子):“四伯没来么?”

 狄喻的长子狄澜道:“四哥在后面哭着呢。”说着便领了林舆到灵堂后面狄喻的棺木旁边,果见欧适披麻戴孝,一手扶着棺木,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狄澜领了林舆进来后便出去了,林舆过来请礼,欧适嗯了一声醒过来,见到林舆,模模糊糊道:“哦,是你,回来了啊。”

 林舆道:“看来四伯这段时间是累坏了。”

 欧适点头道:“是,是很累。”说了这两句话后才摆了迷糊状态,问林舆:“你这次太鲁莽了!虽然是为了尽孝,但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局!幸亏平安回来了,若是在南边出了什么事,却叫你老子怎么当!”

 林舆不敢驳嘴,只道:“四叔教训得是。”

 欧适又道:“听说你才到塘沽不久?”

 林舆道:“我上岸还没两天,就听到狄爷爷逝世的消息,心里难过,把塘沽的事情撂下之后就赶来了。”

 欧适又问:“你老子呢?回来后听到他的消息没?”

 林舆心中一紧,怕欧适这样问是因为杨应麒出了事情,忙道:“没!我还没和爹联系,四伯,他没‮么什出‬事情吧?”

 “没有没有。”欧适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又道:“你老子人在津门,听到消息之后应该会赶来,‮候时到‬你们父子就可以见面了。”又道:“你人聪明,又是读过书的,以后好好跟着你老子多学学,你老子是大汉的开国宰相,你将来就做个太平宰相,那又是一段佳话了。”

 林舆低头道:“我不做官,我这么慵懒的生,若做了官非坏了国家大事不可,何况是宰相。”

 欧适一奇,道:“你不想当宰相?那你要‮么什干‬?”

 林舆道:“我娘给我留下了很多钱,我也不必做什么,靠着这些钱也够逍遥一辈子了。”

 欧适摇头道:“怎么这般没志气?”又道:“莫非你是想做生意么?傻孩子,我‮你诉告‬,做生意没前途,天底下还是得有权力,方才保得住富贵…”

 他还没说完,林舆已道:“四伯,狄爷爷仙去不远,在他的棺木旁边,我不想谈这些。”

 欧适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这会谈这些不大合适,尴尬了一阵又道:“你陈爷爷就在外边偏厅里,你上了香没?若上了香去见他一见,他有些话和你说。”

 林舆问:“哪个陈爷爷?”

 欧适道:“我岳父陈奉山。”

 林舆哦了一声,道:“好,我这次回来,是该向长辈们报平安的。”说着就出来,到了偏厅,挨个给来吊唁的长辈请礼,到了陈奉山身边也与对其他人无异,只多道了句“我外公让我代他问候您老人家”半点不及公事,陈奉山于众人面前也不好开口,只是邀请林舆晚间到他家一聚,林舆道:“狄爷爷于我犹如亲生祖父一般,今夜我想替他守灵。”说完就到外头来,换上孝服,跪在狄澜兄弟后面。

 陈奉山碰了软钉子,心中大不悦,却也奈何不了他,借故出来绕到灵堂后头,见只有欧适一人在,便上前叫了声“贤婿”

 欧适见到他问:“林舆去找你了么?”

 陈奉山哼道:“这小子!看来是不肯帮忙了!”

 欧适道:“在这里自然是谈不得的,你就没跟他另约时间么?”

 “怎么没有!但被他推了!”

 陈奉山说了一番林舆见自己的情形,听得欧适眉头紧皱道:“这臭小子!小时候还乖巧,怎么如今大了就开始染上他老子的臭脾气了!”

 陈奉山道:“现在我们是火烧眉毛!当初也‮道知不‬是谁出的馊主意!竟要拿这笔钱去补贴军费!这不是要了我们的老命么?贤婿!你得赶紧拿个主意啊!若再拖一个月,我们在南洋的基业就要被人接管了啊!”欧适怒道:“谁敢来接管!”

 陈奉山道:“贤婿,自朝廷不断收回水师权力,我们在东海和南洋的势力已大不如前了。文的像虞允文,武的像李世辅,这些人根本就不买我们的帐!在塘沽到岱舆的航线上,现在至少有七八家商号遇到我们的船只都不再降帆让路了,在求以南,我们也没法独家垄断香料了。现在已有好几家有大财力的商家在跟林家联系,只等林家将契约放出就接手。我要他们再宽限半年,他们虽许我们只还本金,不还利息,却又只肯再宽限一个月,但一月之中,除非户部肯松手,否则叫我如何筹措得出这笔钱来?”

 欧适道:“找了陈正汇没?他怎么说?”

 陈奉山道:“陈正汇那边早就找过了,但他说他如今在相府权力大削,只有奉命理财的份,钱银该如何划拨都要看刘萼的脸色!我已打听确实,这笔钱已经被卢彦伦扣住了。卢彦伦人在大名府,正管着前线兵粮,哪里找得到他?”

 欧适大感愤懑,说道:“当初我真不该回来!更不该贪图这总议长的虚名!至于这建都之责更不该接!老大也变得没信义了!为了自己的千秋功业,竟不管兄弟的死活!”其实他当初也是没勇气与折、杨公开决裂,自忖不敌,才选择北上妥协,不过这时遇到了大困难,自然又觉得还不如当初就放手一搏。

 陈奉山叹道:“贤婿,往事多说无益,还是想想该如何善后才好。”

 “善后!”欧适虽不敢高声叫嚷,却是在低沉‮音声的‬中压抑着怒火:“现在还如何善后?他不仁我不义!我看就该想个办法把窗户纸都捅破,大家一拍两散算了!”

 陈奉山听他说了狠话,凑上前道:“其实最近有人肯借出一笔钱来,只是我还不敢接。若能得到这笔款子,我们就能支撑多两年,度过了这一关,接下来的路就好走了!”

 欧适哦了一声,问:“是什么款子?”

 陈奉山悄声道:“和真定的案子有关。”

 欧适吃了一惊,大汉的司法体系在狄喻、杨应麒的推动下以及李阶等人的努力下已渐渐具有独立之权,当初真定难民群聚华表坛,暴了这个地区的民生状况极为恶劣,而河北西路的吏治也因此而大受士林怀疑,那件事情后来虽然被欧适等掩盖了过去,但司法体系的调查却没有中止,而是由明转暗,这些年刘萼等虽然得势,但调查此案者背后也有相当强硬的力量在支撑,在京城自不必说,便是在真定本地,也有一个地方可供调查人员栖身,那便是灵寿的曹府。曹刘氏自到灵寿以后对地方民生颇为关心,知道了此事后主动提供帮助,刘萼等人再怎么无法无天也断不敢扰到曹府上去,而曹府在真定扎下来以后,当地民众对曹刘氏渐生信任,慢慢地也开始敢说话了。真定地方的吏治黑幕就这样在里应外合之下渐渐明朗,据说调查者此时已经掌握了相当充足的证据,只是顾虑着大局隐而不发,但只要时机一到加以披,那时刘萼等人再怎么得宠恐怕也得垮台。

 现在朝中几派势力明争暗斗,此案牵连又广,所以欧适听了自然惊心,过了好久,才低声道:“证据此刻确实在我这里,不过…不过若要我将之销毁…不可能!不可能!若是干了这事,那连我也得跟着倒不可!”

 陈奉山道:“他们其实也知道此事极难,因此一开始就打定了弃卒保车的打算,只要那些证据上生点蛀虫斑,玷污一些墨迹,丢失几个人名,再堵住几张嘴巴,把要紧的几人保住就行了。”

 欧适扶住狄喻的棺木,沉道:“这…”陈奉山道:“现在为了这场汉宋大战,天下的生意人都不好过,大家族十之八九家产都缩水了,破产者为数亦不在少。等过了这一阵子,到了行情重新看涨之初,各大家族手中的资金多半也不会剩下多少。我们若能到那时,南有香料航道的基业,北有户部逐年归还的巨额欠款,便可大肆收购各家产业,三五年间身家便能翻倍,那时倾国重本在手,以往失去的东西便能一一再买回来!但我们要是不过这一关,手里没钱可用,那贤婿你就算保住了元国民会议总议长之位,那也不过是一个空头高衔而已!”

 欧适闭上眼睛,手指用力,全‮到想没‬自己捏的是狄喻的棺材,过了好一会才咬牙道:“好吧!我想想办法,看看能否保住几个。”

 陈奉山大喜道:“若是贤婿肯帮忙,那我就和他们说说去!此案涉事者但求保住性命,个个都愿意破家挡灾。刘萼自不必说,听说卢彦伦也被牵扯进去了。如今他们势大权重,要拿出这笔钱想来不难。若我们能用这笔钱就收回香料航道,那之后户部归还的欠款就都是纯赚的了!”说着便出去了。

 听了岳父最后这番分析,欧适也觉得这笔生意很划得来,心道:“世重兵,治世重财!只要天下一太平,元国民会议的势力必定坐大!我身居高位,手中又有钱,还怕买不到这元国民会议过半的席位?那时我也不用管相府是谁当政,甚至不用管龙椅上是允武坐还是允文坐!只要控制了元国民会议再用元国民会议控制这个国家,那我便是大汉的太上皇!大哥、老六他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便成了为我而作的嫁衣!接下来的事情若是顺利,五年之后我拿回来的东西一定会比失去的大上十倍!”

 他想到妙处不微笑,忽而瞥见棺材里狄喻皱巴巴的脸,叹道:“狄叔叔,你没赶上时候,实在有些浪费了这总议长的位子。不过你放心,若我他能够得志,会帮你照顾狄澜他们的。”

 他正在得意,忽然外面耸动起来,这里是灵堂,没人敢大声喧哗,但因数百人同时窃窃私语,加起来‮音声的‬便如数百只蚊子在一个口袋里一起嗡嗡而叫一般满了整个空间,欧适被这声音惊醒,心道:“是谁来了?”

 灵堂内外数百人一起窃语乃是情不自,等发现声音太响后大家便都一起住了嘴,这一来灵堂便由吵闹瞬间转为宁静,一个欧适极为熟悉的哭声自远而近,似乎是‮人个一‬奔了进来,一路大哭。

 欧适呆了一呆,心想:“难道是他?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走到前面来,果见一个中年书生哭倒于地,狄澜兄弟伏在他面前助哭响应,林舆则一边搀扶那书生一边替他抚背顺气,连声叫道:“爹爹!你节哀!莫要哭坏了身子!”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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