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审案件法官发迂论 入虎
四天之后,是五月一
,孔立夫被传受审。是军事法庭,私下举行,并不公开。家属不得出席,但是傅先生坚持到庭。警察局长为原告。警察局长已经仔细看过文件,准备了一份措词慎重的报告,使控告不致于过分严重,这是由于冯舅爷暗中和这位警察局长接洽安排的。立夫的案子先审,陈三和环儿在候审室中等待。
法官矮小软弱,身着军服。傅先生在一旁坐着。初步仪式之后,法官念起诉书。
“孔立夫以发表文字攻击政府、提倡异端
说,惑
民心,并对劳工寄予同情,不无共产
徒之嫌,由其私人住所及他处获得之文件,显见思想混乱,对孔教学说时而卫护,时而诋毁。以上各项,将逐一查证。第一,三月二十八
发表文字一篇,攻击政府残杀学生,措词无礼,甚至辱及教育主官。
本庭知悉汝身为教授。”
立夫回答:“庭长先生,我谴责埋伏袭击学生,写文章时,持此谴责态度,现在的看法并未改变。”
“但是你似乎为游行的领导人物辩护。道知你,他们是共产
,也许是国民
,两者是一样的。”
“庭长先生,我道知不他们是不是共产
。我只知道学生游行是出于爱国心。我外甥女儿,是个女学生,十六岁,也被
杀。我是大屠杀的证人。但是庭长,我并没写文章攻击现在这个政府,攻击的只是诸位推翻的那个政府。吴佩孚将军曾通电要求逮捕段祺瑞和安福系,而安福系的内阁自请辞职。全国人人谴责这种屠杀,并不是我人个一。”
“你文章里用‘贪官污吏’,‘军人擅权’。道知你我们民国这种混乱时期,我们军人只是要恢复国家的和平秩序。您同意吧,总长。”这时他转过去看傅先生,并向仆人喊声给傅先生倒茶。博先生一看立夫能自己辩护,于是只是很客气的点了点头。
立夫故以相当典雅的词句说:“庭长先生,为官者众,或廉洁,或贪污;为吏者多,或肮脏,或清正,即便在太平治世,亦复如此。我若说为官者无不贪污,贪污一词,自然用之不宜。我若说为吏者无不肮脏,亦属措词失妥。我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一概而论。”
那位军法官,似乎是个旧式文人,而误入了当时的军界,披上了军服,他看了看被告,似乎颇赏识被告答辩的文句措词得宜,铿锵有声。他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说:
“你的思想似乎很不清楚。我看你是个读圣贤之书的人,因为你赞成祖先崇拜。这一点对你很有利。但是你说‘树也有感情’,其意何在?有一篇这种理论的文字,是你几年前所写。你怎么能一方面提倡祖先崇拜,一方面又说‘树也有感情’呢?这很矛盾。”
立夫听了,心中不
暗笑,真到想没法官会提到这个。法官还接着说:“你现在还是持这种意见吗?”
“是。”
“我很为你可惜。你若是读圣贤书,志贤希圣,就不应当泯灭人类与草木鸟兽之分。你若说树亦有知,那你就是共产
。我也念过孟子。人兽之间最大的差别,也就是恻隐之心,是非之心。你说树也有感觉,岂不是把人降低到禽兽的地位了吗?你还说树和禽兽的‘语言’,就和现代教科书上所说的一样。有什么‘熊说道…’又有‘狐狸说道…’这些都是魔鬼般的共产主义,分明存心要把人变成禽兽啊。”立夫说:“庭长先生,您若容许我来解释的话,那就在把圣人的话怎么理解了。孟子见齐宣王,论到仁爱及于动物,不忍见牛之觳觫。尚书上说尧舜之乐师奏乐,而百兽率舞,圣人之德,化及鸟兽。鸟兽若无感觉,怎么能感于圣人之德呢?
周礼上也说沉埋献祭,以祭湖泊森林之神。”
这位法官听来似乎有点混乱,说实话,他还没有真正了解周礼,因为周礼这部书,在古籍之中极为艰涩难解。傅先生感觉满意,面
微笑。
法官说:“你的辩护要局限于你写的文章。”于是法官又很快说下去:
“我们今天论到的是共产学说,不是中国的经典。中国的经典向来有诸家不同的看法。你承认你提倡的学说是人与草木鸟兽相同,人如同鸟兽,鸟兽也如同人一样吗?你道知要这种学说会扰
民心的。”
立夫回答说:“庭长先生,我是站在科学的立场说话。我只是说人与兽只有在有感觉方面是相同的。不过此等感觉的
质是不属一类的。”
“所以你承认人与兽相似。但这一点并不重要。这只表示你的思想是多么混乱,对人心引起多么大的
惑。另外有一个对你严重的控告。那就是你在山顶上,不经过正式仪式,就把你妹妹嫁给一个苦力。是不是真有此事?”
“是真有此事。”
“那个苦力的名字叫什么?”
“陈三。”
“他什么职业?”
“他以前在安庆当警察。现在是我家的秘书兼花园看管人。”
“他娶了你妹妹之后还当看管人吗?”
“是,名义上还是。”
“法官说:这很不正常。道知你道知不你把家庭秩序和主仆之分全弄混乱了吗?这是不是和共产
的做法一样?你和共产
有关联。”
“我相信人是平等的。孟子说,圣人亦犹人也。”
“婚礼时谁是证人?谁是媒人?”
“我是证人,没有媒人。”
“这不是和共产
提倡的一样吗?”
法官似乎很想确定共产
嫌疑的控告。
立夫说:“我再没有什么话说。”
法官吩咐传别的人进来过堂。陈三和环儿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
“陈三。”
“这个女人是谁?”
“她是我
子。”
“孔立夫是你的大舅子吗?”
“是。他是我
子的哥哥。”
“你们的结婚很不正常。孔环儿,你承认陈三是你丈夫吗?”
“我承认。”
“他在你哥哥家做什么?”
“他是秘书,出纳,和花园看管人。”
“你是你们家主人的妹妹,怎么会让你丈夫做个仆人呢?
你嫁给一个普通的工人,你不害羞吗?”
环儿回答说:“我不害羞。他自食其力,没有什么可羞的。”
“你说的是共产
的话。你们结婚没有媒人。”
“我母亲同意了。我嫁给他,只因为他是个孝子。”
“怎么个情形?”
“我丈夫是陈妈失踪的儿子,陈妈以前在我们花园儿里做事。陈妈不愧是良母,陈三不愧是孝子。”
法官向陈三说:“你说你以前是个警察。告诉我你怎么后来受雇于孔家的经过。”
陈三告诉他怎么跟母亲分开的,他母亲怎么寻找他,他怎么读到立夫写的小说而后决定到北京来寻找母亲,到了北京之时,母亲已经走了。话越往后说,越发情不自
,法官也似乎受了感动。转向立夫说:
“你就是写《陈妈》,那篇很有名的小说的吗?”
立夫说:“是。为了这样的贤母孝子,请庭长开恩。”傅先生这时
了话。他说:“庭长先生,我可以不可以把我所知道的说一说?”
“当然可以。”
傅先生说:“这个陈三是个孝子。他不幸生于贫家。我见过他住的房子。他睡在他母亲为他做的衣裳上。他起誓决不再穿那样的蓝布。他做事很负责,为人也诚实。我曾经见他屋里自己写的对联:
树
静而风不止
子
养而亲不待
这样的好儿子,不会是共产
。”
法官细心听,在最后,他想做一个大的手势。他站起来,向陈三伸出双手说:
“今天得遇你这么个孝子,实在高兴。你和你
子走吧。”
陈三和环儿向法官深鞠一躬,
出快乐的微笑。
法官又回到座位上。脸上做严肃状,他说:
“孔立夫,由你的自白看,你是提倡
说扰
人心。再者你把你妹妹嫁给工人,没有媒人,没有仪式,而在荒野,和不知仪礼的野蛮人无异。你也许不是共产
,可是你的行为近乎共产
。这些年来,人心已经颇为不安,对一切再扰
人心的人,我们必须要压制。我判你监
一年。不过,姑念你赞成崇拜祖先,提倡孝道,你若答应从今以后,不再鼓吹异端
说,不再批评政府,我把一年监
减为三个月的拘留。”
立夫的脸色沉下来,傅先生站起来说请求庭长开恩,再为减轻,但是法官立起来很客气的说:“实在起不对。我实在无能为力。他得罪了人。您若好好开导他,以他的学问能力,将来必能对社会国家大有贡献。”
傅先生知道法官最初的想法也就是如此,怀瑜是要求给立夫一点惩罚的。他于是向法官道谢,法官向傅先生鞠躬还礼,退席而去。
现在只剩下立夫跟傅先生,环儿,陈三几个人。立夫教他妹妹告诉莫愁和母亲不要担心。傅先生说他再努力去想办法,务使立夫早
获得开释。但是他不必担心立夫的舒适。卫兵都很敬佩立夫的学识,也知道他家是王府花园儿,自然会对他客气,因为可望得到厚赏。
由开庭审问起,全家就聚在一起,等待立夫的归来。莫愁看见傅先生和环儿、陈三进来,她立刻失望了。环儿伏在母亲怀里哭了。
母亲问:“怎么回事?”
傅先生说:“不用担心,孔太太。比原先所预料的好得多。
只是暂时关在那儿,不久就会放出来的。”
莫愁惊呆了。她问:“多久?”
“三个月。但是,我们还要设法叫他早点儿出来。”
傅太太也在那儿。她问:“为哪一条儿判罪?”
“他的理论近乎共产主义。”
环儿几乎大笑出来,她说:“真是可笑!我们从隔壁屋里听到了。就因为那篇《论树木的情感》,就控告他提倡异端
说。”
傅先生向莫愁说:“你先生有那等口才,我得向你道喜。他和那位法官引经据典辩论起来。法官输了。立夫引证周礼,法官立刻改换了题目!”
于是,傅先生叙述那场审问和立夫的辩护。
傅先生最后说:“那是文不对题。法官由一开始就决定要找他的罪名。他一定是受了人的买托,是概大怀瑜的买托。幸而在文稿里有一篇赞成崇拜祖先的文字,才确立他决不是共产
。共产
是不为祖先崇拜辩护的。不然的话,判得要重多了。”
莫愁很高兴她把那篇主张祖先崇拜的文字故意留在立夫的实验室里,不过她只说:“傅老伯,我想主要还是由于您亲自出席的关系。妈和我们全家都谢谢您。”
傅先生说:“两者都有关系。”
莫愁说:“都是咱们的错儿。咱们早就应当去向那位法官送一份礼。原以为和警察局长说好了。现在要花点儿钱了。”
傅先生答应再去设法。木兰只是满脸悲愁的望着。荪亚说:“现在咱们能做的就是多花钱,叫他在里头舒服一点儿。”
冯舅爷说:“我们在警察方面花了五百块钱。你现在还想得么什出别的主意呢?各部门的官儿都得打点打点。”
冯舅爷伸出他的手指头,先伸出了四个,后来伸出了八个,他静静的问莫愁:“这个,还是这个?”他意思是四百或八百。“咱们花的钱越多,他在里头就越舒服。”
莫愁说:“狱卒是容易对付的。重要的是给他一间舒服的屋子住,一个好
睡觉,被褥要好,饭食也要好。若打算他早点儿放出来,就不是几百块钱的事了。”
冯舅爷说:“现在花几千块钱都算不了什么。”宝芬说:“被褥容易。我那儿有十几
新丝绸棉被和毯子,还没用过。狱卒见看一犯人有好被褥,就会对他优待。咱们去探望他时,一定尽量穿得阔气,好给他面子。当然了,狱卒心里的盼望也就大了,咱们必须预备下钱给他。”现在既然有一个临时的解决,立夫的性命至少算平安,全家也就安心接受这个新情势,开始谈论去探监,并确保立夫在里头舒适不受罪。在整个讨论当中,木兰一句话也没说。
当天下午,荪亚、阿非、莫愁,三个人一同到监中去探望立夫,给了狱卒点儿赏钱。第二天木兰去见莫愁,把她拉到一边儿,拿出七个旧的圆珍珠,像大豆子那么大,原来是镶成一条蜈蚣,做头发上的装饰用的,她把那条蜈蚣拆散,拿下这七个来。
她说:“妹妹,这儿有七颗旧珠子。我没有什么用处。我就去跟宝芬说,这和宝芬找到的那五个正好配上。我想把这七个和那五个凑成十二个,让宝芬的父母去送给王老先生。颜色大小儿正好配上,我记得…知道这三个月届满以前谁当权呢?为以你样么怎?”
莫愁看了看珠子,又看了看姐姐,自己却说不出话来。木兰说:“妹妹,有什么难处吗?不管样么怎,咱们也得救他。”
“我是想…宝芬会不会乐意。不然我从她手里买那几个好了。”
木兰说:“没问题。阿非当然愿意。在咱们家,珠宝算不了什么。”
姐妹二人眼里都
出了眼泪。她俩一齐过去,找到阿非和宝芬。阿非说:“当然。”宝芬说:“这个主意很好。没有人,珠宝又有什么用?我真到想没那宝贝会有这么大用处。”
这项计划按预定进行了。事实上,两家还都够殷实,人人都愿出钱,连珊瑚、曼娘、暗香在内。
那天下午,木兰和莫愁决定去看立夫,想办法使他搬到好房子去。阿非也跟去了,环儿要去看哥哥,母亲说她从监狱里出来,不让她去。他们另带了一个枕头,一个热水瓶,莫愁从书架子上拿了一本生物学的书带去。
他们先到典狱长办公室,商量换个好屋子。
典狱长说:“他现在的屋子就是个好屋子,人个一住。”说话时向富家少
微笑。又接着说:“但是过几天,我也许能给办到。那就看有没屋子空出来了。不太容易。不过定一我尽力给您效劳。”
阿非说:“道知我不容易,不过您若特别想办法,我们会特别道谢的。”
按一般常情,典狱长是不陪伴探监人的,但是这位典狱长知道这几位来客有钱,家住在王府花园儿,所以他立起身来亲自陪同引路。进去之后,他们经过一个空房间,门向前,太阳从铁栏杆中间照进去,没有人住在里面。
莫愁说:“这间屋子不坏。”
典狱长说:“不久就有人进来住了。人个这家境很好。”木兰知道典狱长是故意表示困难,好再卖人情。木兰说:
“我们的家境也不坏呀。”然后向他微微一笑。典狱长说:“也许可以想办法,我还得和别人商量商量。”
他们走到立夫的房间。立夫看见大家,欢喜极了。里面允许他穿普通衣裳,他在里面住了一夜之后,看样子一点也不坏。木兰回头看见那个典狱长已经把他们交给了一个狱卒,可是他还顺着走廊慢
的走。木兰赶快过去。他停下来,眼睛向四周围扫了一下儿。
他问:“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木兰说:“不是。您知道,若是使我们的亲戚住进有太阳的那间屋子,我们是太感谢您的帮忙了。”
木兰那条银蜈蚣上的十颗珠子,那天给了宝芬七颗,还留下三颗,用一块手绢儿包着,放在衣袋里。她打算都用完。她在衣袋里摸了摸,拿出来两颗,藏在手心里。她把那两颗
在典狱长的一只手里。
他一看手里的珠子,他说:“噢,不行,太太,我不能收您的礼物。我伺候您是应当的。”
木兰说:“拿着吧,不要见外。您总得给我们个机会对您表示一点心意啊。”
典狱长满脸赔笑说:“我会尽力而为。”
木兰走到立夫的房间去,碰见外面的那个狱卒,他刚才一直在远处望着她。木兰把剩下的那一颗
到他的手里之后,她若不经意的说:“这间屋子太黑了。”
那个狱卒回答说:“是啊,晒不到太阳。”他的手正攥着那颗珠子呢。
阿非见木兰进了监房之后,问她:“你刚才么什干了?”
木兰回答说:“我去告诉那典狱长别忘了那间屋子。”
立夫已经从莫愁嘴里听说,他被捕的那一天,木兰昏了过去,莫愁和阿非刚才在说那珠子的事情。莫愁说:“二姐拿出了她自己的七颗珠子凑足了十二颗。”
木兰走近他时,立夫说:“木兰——”沉默了儿会一,一句话也没说。过了儿会一,他才接着说:“我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不要为我发愁伤心呀。”
阿非说:“我姐姐若是没有了丈夫,珠宝玉石又有什么用呢?大家都愿帮忙,而且都是心甘情愿的。”
莫愁说:“你若知道你让多少人担心难过,你以后就应该小心点儿了。现在人人在尽心尽力。珊瑚拿出来她自己的五十块钱,舅爷拿出来一百,曼娘也拿了一百。经亚和暗香觉得对这家庭的仇恨应当负责任,拿出的还更多,不过我只接了他俩一百。宝芬捐出了她的珠子。”
阿非说:“用不着提这些个。二姐提供的最多。”
为大家的至情所感,立夫觉得泪眼模糊,他一边看着木兰一边说:“我心里感激大家。我希望以后能对得起大家的盛情。”
正在此时,狱卒进来说已经找到一间好屋子,向大家道喜,开始张罗搬毯子,脸盆,其他立夫的东西。忽然从附近一间监房里发出尖声的号叫,小姐太太们都吓坏了。那个狱卒一边很愉快的打开门,一边说:“诸位先生小姐,这跟您没关系。”然后他们看见两个男孩子,脸色灰白,哭着被领走经过他们面前,向走廊那方向去了。
他们震惊得颤抖未停,随着狱卒走到刚才看见的那间空监房,进去给立夫铺
,整理好别的东西。这间房子前面正对着一个狭小的空院子,院子地上铺的是碎砖。莫愁拿出二十块钱,给狱卒说:“好好伺候先生。以后还有重赏。”
狱卒
出感激的笑容,告诉说一切不用担心。
他们坐下谈论当时的局势。时局的确很混乱。颜惠庆正在设法组一个新内阁,用以代替已经“辞职”的总统行使职权。他受到直系吴佩孚的支持,可是奉系的张作霖反对。直奉两系各派都有卫戍司令。现在他们达成了一个妥协的办法,由吴佩孚的人王怀庆来做阁揆。
这时忽然听到几声
响,然后又寂然无声。他们面面相觑,知道刚才面色苍白的两个少年是领出去
毙了。
大家到典狱长办公室道谢之后,回家去商量下一步。前清遗老王世珍老先生已经给当地驻军司令官写去了一封信,还没接到回复。北京的情势依然异常混乱。中国在军阀统治之下,就和后来在日本政府之下一样,没有军方支持,是无法组成新阁的。军阀是真正的统治者,文人的统治是获得他们的许可之后而行的。由王世珍老先生领导的地方秩序维持会,还在执行职权,以待敌对的军阀所认可的政府出现,但是军阀一时又难以达成协议。密使在北京、天津、沈
之间,往返不停,极力促请妥协。立夫的自由就看将来的政府是何等
质了。颜惠庆若能组阁成功,他的力量就能影响军方,使军方支持他批准早
将立夫释放。王世珍老先生在那些日子时常见到颜惠庆,而傅增湘先生也和他有
情。但是吴佩孚支持颜组阁任新国务总理之时,奉系,也包括狗
将军张宗昌在内,却对他表示反对。谣传直奉两系大概将会同意组织一个联合内阁,但是颜惠庆的地位,对帮助立夫这件小事,仍然没有什么把握。
同时,北京大学一位高教授也被捕了。他那年轻貌美的
子到奉军司令部去为丈夫求情。奉军司令官要求若想准其所请,须以肌肤之亲为条件。教授之
拒绝,丈夫则被
毙。这消息传扬出去,文化界又引起慌恐。此外,狗
将军张宗昌,据传闻将被任命为关内直奉联军的总司令,一二
内将全权统治北京。这位头脑简单做事直截了当的旧式武人,将来的行动如何,那是无法猜想的。必然是比北京地方秩序维持会期间,法律更不受尊重,社会秩序更坏,比段祺瑞内阁期间维持法律与秩序的能力,是更等而下之了。
木兰现在是焦急万分,心里也万分恐惧,已然丧失了勇气。她回到自己家中,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吃了晚饭,但道知不是吃了什么东西。于是到自己屋里,换了衣裳。
荪亚问:“你么什干?”
“我还到妹妹家去,我答应要把甲骨文的书送给立夫去看,我应当给莫愁送去。”
“什么?这么晚她还去探监?”
木兰说:“可以。狱卒吃咱们的油水都吃肥了。”
“你也去吗?干嘛打扮得那么讲究?”
“我陪着妹妹去。”
“那么我也跟你去。”
“不用麻烦了。阿非或陈三陪着我们去。”
荪亚说:“你道知要,不要太激动不安。”
木兰照了照镜子,看见自己的眼睛,水汪汪儿的,转动得特别灵活,闪耀着狂热的光亮。把头发梳好之后,立起身来,从书架子上拿下两卷《殷墟书契》。
她问丈夫:“你觉得他看什么书最好?”
荪亚说:“拿罗振玉那本。那是研究甲骨文最早的著作。”木兰到了妹妹家,莫愁很感意外,问她:“姐姐,你么什为这么晚又出来!”
“我拿来一本书,答应送给立夫的。和我一块儿到监狱里去。”
莫愁问:“干嘛这么急?”
“今天下午我答应给他的。宝芬的亲戚来过,就把事情耽误了。我不愿说了话不算话。”
“这么晚能进去吗?”
“我想可以。卫兵已都认得咱们了。”
“那么叫陈三送个信儿去,说咱们有事,今儿不能去了。”木兰坚持要去,她说:“我已经穿好衣裳了。他要什么东西,定一我都会送去。也许监狱里有什么消息呢。”
莫愁说:“那么等一下儿。我跟你去。”
立夫的母亲说:“不要去了。监狱里又黑,走进去不容易。在黑暗里摔倒怎么办?你是一身两命啊,不是一个呀。”
于是莫愁没有去,陈三陪着木兰去的。
到了监狱,陈三把那一包书递过去叫人转
。
卫兵说:“太晚了。狱卒都回家了。这也不合规定。”
木兰打开,把书给卫兵看,说那书里没有什么有害的东西。
卫兵说:“不能私自送东西进去。进去的东西,都要在办公室经典狱官看过才行。”
木兰问:“我们可以不可以看他一下儿?一小会儿工夫。”
卫兵说:“不行。”
木兰说:“那么我们明儿拿来吧。不过请您告诉犯人说我们来过了。”
木兰和陈三在狱门分手。陈三一定要陪木兰回去,木兰说不必,自己跳上一辆洋车走了。这时木兰忽然心中出现一个很强烈的念头,就是要单独见立夫一面,即便是短短的五分钟。以前在泰山上杉木
的一席谈心,使她的生活从此更为充实,更富有力量,她和立夫在泰山顶上一同观看
落
出,那对木兰的重要是无可比拟的。但愿在监狱的夜里单独见他一面!万一立夫被
毙,她一生心里的记忆该多么宝贵呀!她要见立夫的愿望实在压制不下去。走了一小段之后,她下了洋车,又走回监狱去。
卫兵说:“怎么又回来了?你要干嘛?”
木兰说:“让我进去一小会儿。我是一个女人,也不会把他偷跑了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她把五块钱的一张票子
到卫兵的手里。卫兵向四周围张望了一下儿,说:“那么要快,不要出声音。只许五分钟!”木兰在黑暗里也看不见道路,跟着卫兵穿过了一个黑暗的大厅,走过一个灯光不明的走廊,心噗哧噗哧的跳。她心里暗想:“他会怎么想呢?我也没有什么借口。”
到了立夫的房间,卫兵向那值班的典狱官低声说了几句话,就招手叫木兰进去。
立夫正在一个小油灯下看书。这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站在立夫前面,木兰脸上有点羞惭,几乎
着可怜状望着他。
“噢!木兰!有什么事?”
木兰向卫兵指了一指,叫立夫小声说话。
木兰开始说:“我有点儿消息你诉告。”
立夫拿枕头放好,给木兰当座位,说:“坐下。”木兰结结巴巴的说:“今儿下午有点儿消息,但是没能够来。”
“什么消息?”
木兰忽然停住。说不出话来,满眼眶的泪。嘴
颤动,忽然哭了,手捂着脸,哭道:“噢!立夫!”
她不敢大声哭。怕被人听见。卫兵和典狱官从门上的
往里看着。
立夫站得笔直,低头看着她,也不敢碰她。只弯下
说:
“有什么难过的。我在这儿很好,很舒服啊。”木兰的手去找立夫的手,她低声啜泣说:“道知我我不应当到这儿来。可是万一你若死…我…”
“有什么消息?”
立夫很了解自己的这位大姨子,难免受了感动。但是他只是很温和的说:“是不是莫愁让你来的?”
木兰擦了眼泪,用力抑制住自己,静静的想了儿会一。然后抬起恳求的眼光看着他说:“妹妹和我今儿下午要来看你,但是来不成。我想到那甲骨文那部书,我就和陈三给你送来。太晚了,他们不能从外面传递东西进来,也不肯教陈三进来,因为他是男人。我告诉卫兵我是女人,他才放我进来。”她用大拇指和其他手指磨擦,表示送了赏钱。
“可是有什么消息呢?”
“王老先生已经给司令官写了一封信。你想有什么用处没有?”
“就是这件事吗?”
“据说狗
将军张宗昌,几天之后就要做北京最高军事统帅…噢,立夫,我道知不——我好为你担心。万一你发生什么事…”她音声的听不清楚了,她向椅背倚过去,她似乎力量精神都耗尽了。然后又开始哭泣。
典狱官在外面叩门。木兰站起来,又拿出一张票子,走到门口央求他:“再等五分钟。”
立夫看见她那微微遮住的眼睛在暗淡的灯光下闪动,他的鹅蛋脸儿那么温柔而又勇敢。
她说:“我不应当来。但是情不自
,非来和你相见不可,你不会恼我吧?”
立夫也抑制住自己说:“恼你,怎么会!你对我太尽力了。
你拿出珍珠来救我,我得多么向你道谢!”
在情不自
之下,他低下身子,拿起她那雪白的手,很亲切的吻了一下儿。
木兰恳求他说:“你道知要,我为了救你的性命,付出再多再多,我都愿意。我并没有做什么错事,难道我做错了吗?”
立夫回答说:“么什为…除非人们误会。”
“立夫,我打算离开北京。你出去之后,带着家眷,也离开北京吧。以后再埋头研究学问。道知你你的安全对我妹妹是多么重要——还有对我。”
卫兵又敲门了。木兰站起来,伸出她的双手,握住立夫的两只手,说声再见而去。
她出了监狱大门,立了一刹那,似乎犹豫不定,转向右,走了一小段儿。她的腿有点儿瘸,心噗哧噗哧跳,忽然颤抖了一下儿。她几乎都没法儿站稳,站住
气儿。倚在一
电线杆子上。一个过路人停下来,以为她是个野
,转身望了望她。她大怒,又往前走。二十几步外,有一辆洋车在那儿等座儿,灯还亮着。木兰咬紧着牙,叫那辆洋车。她说:“到总司令部!”她的心跳得更响,她想洋车夫一定也会听得到。高教授的
子去为丈夫求情。她么什为不可以为立夫去求情?可是,她自己说与立夫是什么关系呢?莫愁若知道了怎么办?荪亚听说了怎么办?最重要的是,事情该怎么办呢?不过有一件事,她确实十分清楚,那就是立夫必须立即获得释放,再晚就危险了。
在总司令部前面她下了车。卫兵问她何事。
“我要见总司令。”
“你是谁?”
“我是谁没关系。定一我要见他。”
卫兵相视而笑,进去报告说一位不认识的漂亮女人要见总司令。司令官命令他把女人带进一间屋子里去。
木兰走进去,浑身颤抖,前额上冒着冷汗。她极力使自己镇定。道知她自己很美,但是司令官肯听一个美丽的女人为别人求情吗?这位新来的司令官,会不会像
毙高教授的那个奉军司令官呢?
司令官走进来,看见这个美的幽灵,吓了一大跳。他向卫兵说:“不要来打扰。”卫兵出去,关上了门。
木兰跪下叩头。她说:“总司令,求您答应小妇人一件请求。”
司令官大笑说:“请站起来。你这么美的女人给我下跪,我可不敢当。”
木兰抬起眼睛,站起来。司令官请她坐下。
“我是来为一个犯人求情的。他被逮捕,非常冤枉。他是一位大学教授,黑名单儿上没有他的名字。他有个仇人挟嫌诬告。他只是写了一篇文章论‘树木的感情’,而今被关在监狱里。”
司令官听着木兰的话那低沉富有音乐美音声的,不
神魂颠倒。木兰的北京话说得那么慢而那么清楚,还那么漂亮。
司令官喊说:“什么?写篇文章论树木会被逮捕?”木兰微微一笑说:“就是啊。一篇文章论‘树木的感情’。
法官说那是共产
的思想。”
司令官以愉快的声调儿说:“那怎么会?好吧,告诉我。
我帮你办。”
木兰说:“好吧。人个这说…”
“等一下儿。你说人个这是谁?”
“他叫孔立夫。他现在在第一监狱。”
“你是谁?”
“我若不回答您这个问题,您不会介意吧?”
“哈哈!这还是个秘密。”
木兰鼓起了勇气:“我能求您大力帮忙吗?”
“当然,像你这么美的女士。”
“请您把我这一次来拜访您的事,千万别
出去。”
司令官哈哈大笑说:“你看这屋门不是锁着吗?”
“可真不是玩笑哇。”
“您知道有一个大学教授,一个礼拜以前被捕的。他
子到那个奉军司令官那儿去求人情。那个司令官并不是个正人君子——您知道进关来的那些奉军——那个司令官对高教授的
子没怀好意,那个
子不肯答应,她丈夫就被
毙了。道知我您这位司令官大不相同,所以才敢来见您。人都说吴大帅部下的军官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那位司令官听着这个不相识的女人做此非常之论,脸色渐渐变了。木兰接着说:
“您知道,若不是吴大帅的力量,万恶的安福系现在还照旧当权呢。您看奉军硬是用烂纸似的奉票儿,向老百姓买东西!简直就像贼匪一样。”
木兰这样
起直奉两派几乎在北京同时任命的两个司令官之间的嫉妒仇恨。这位司令官叫卫兵把这屋子的门锁起来时,不能说他是安着好心,不过他是吃捧的,乐意人家赞美的,木兰提到那奉军司令官的“没怀着好意”他的好意昂扬起来。他刚刚因功提升到现在的官阶,自己还正以不同于
俗自期。他不再咧着嘴笑,他面
严肃的神情。
“这位女士,我道知不你的底细——我也道知不你尊姓芳名——不过道知你我这个职位是保护善良老百姓的。”木兰说:“那么请您先要保护他这个善良百姓吧。我们对您是感激不尽的。”
木兰说着站起向司令官又行一礼,她自己有这份勇气,自己也深感意外。她进来时,完全是无可奈何,是跳火坑,道知不要怎样才出得去,但是现在她心里的恐惧已然消失。
司令官对木兰的从容自然,深感异乎寻常。
“不要说那么快。你若能让我确信他不是共产
,定一我释放他。”
“好吧。我告诉您。这位孔先生的仇人是我家的亲戚,实际上,也是孔先生的亲戚。所以道知我。他和奉军走得很近,那个法官也是奉系的。你想想,写一篇论‘树木的感情’的文章,怎么会是共产
呢?”
“的确是毫无道理。但是么什为判刑呢?”
“在文章里他写树木有感情,就和禽兽一样有感情。我们若折断一个树枝子,树木会觉得受到伤害。若揭下树皮,树就觉得好像被人打了脸。”
“这跟共产主义扯不上关系呀。”
“法官认为他说树木有感觉,就是把人的地位降低到与草木鸟兽同等。您也认为树木有感觉吧!”
“我道知不。”
“这并不新鲜哪。我们都知道老树成
,没有人敢去砍倒。
老树砍倒候时的,常常有人看见树里
出血来。”司令官大笑说:“当然,当然。甚至泰山的石头还成
呢!
当然是有感觉。”
木兰说:“司令官,那么您可以把孔先生释放了吧?”脸上
着
人的微笑。
司令官又再细问详细情形。木兰说立夫是个自然科学家,他的名字又不在黑名单儿上,完全是私人挟嫌诬告。
“么什为会有这种私人仇恨呢?”
“这都是我们家庭亲戚的关系。姓牛的涉及一个污秽不堪的丑闻。孔先生写文章揭
这件事。姓牛的有个妹妹,嫁到我们家。这件丑闻弄得满城风雨之后,我们不能不和他妹妹离婚。姓牛的写给我父亲一封信,起誓要报复,他就这么报复了。”
司令官向木兰带有
人微笑的脸望了半天,然后发狠说道:“你是
得我不做好人不行了。”他于是叫卫兵。一个卫兵进来。
“拿笔拿纸来。”
木兰立在一旁,说姓名和监狱的地点,心里真是喜出望外。司令官坐在桌子那儿写。木兰出主意要在“释放”一词之上,加“立即”两个字。几乎是木兰念,司令官写。
木兰拿到那张纸条,就要下跪,司令官止住她。
司令官说:“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木兰说:“我怎么敢不遵命?”
“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姚木兰。”
“今天晚上你战胜了。请向孔——先生道喜。我希望你相信我到这儿来的任务,是保护善良百姓。”
木兰说:“我会为您传名。”
司令官大笑说:“那么没有什么秘密了?”
木兰说:“没有什么秘密了。”满脸
出感激的微笑。木兰把那个纸条儿放在手提包里,她说:“那么我要走了——多谢多谢。”
司令官显得很惋惜的样子:“这么急着走吗?”
“是,要赶紧走了。”
司令官送她到屋门口儿,叫卫兵很客气的带木兰到大门,然后他转回身来,向空空的走廊咒骂了一句。
在门房,木兰借电话打回家去。在意外大获成功的激动之下,她打电话给妹妹莫愁。
“立夫就要放出来了…我得到他的赦免令了…我是二姐呀…我在王司令的司令部…现在没关系了…我马上就回去见你。”
现在太激动,不能坐洋车,那太慢。她叫了一辆出租汽车。汽车来到之后,她想到自己的丈夫,告诉司机先开到她家。刚过十点钟。荪亚还没有睡,但是正在屋里焦急,几乎就要出去找木兰了。他一个钟头以前打过电话,知道莫愁没有到监狱去,木兰已经和陈三走了儿会一工夫,而陈三已经人个一回来了。她到哪儿去了呢?他已经等了四十五分钟。后来莫愁打电话给他,说木兰就要回到莫愁家去,也告诉他立夫就快要放出来了。现在忽然看见太太走进来,十分激动,大声喊说:
“立夫就快放出来了!”
他问:“你这半天到哪儿去了?”
“一直到王司令的司令部去了。你看这张赦免手令!”
“我以为你到监狱去了。”
“我们进不去,我和陈三去的…立夫快要放出来了,你们当然好高兴,是不是?”
丈夫问:“当然。可是你怎么弄到这张手令呢?”说着一边儿细看那张手令。
“到妹妹家我再跟你详细说。来!租的汽车在外头等着呢。妹妹一定也急着呢。我在电话里说一直到她家。后来我想我得先回来看你。”
在汽车上他又问木兰怎么得到那个手令,但并不太急切。
他只是问:“你怎么弄到这个手令呢?”
“我直接去找王司令。”
“但是你怎么使他给你的呢?”
“只是和他理论。”
“那么容易呀?”
“当然。为以你我样么怎了?”
荪亚没再么什说。
“是我设法把他释放出来的,你向我也夸赞两句吧。荪亚,你不欢喜吗?”
荪亚停了停才说:“你怎么向人家说明你自己呢?说是我的太太呢?还是别的?你怎么想到去那么做?么什为不跟我先说一声?我一直担心,道知不你到哪儿去了。”
“我根本就没介绍我自己。我没做什么错事。我有什么错儿吗?”
“道知你,那很危险。”
“荪亚,我你诉告。我是不能不这么做。我离开监狱时实在抑制不住心里的冲动。我想要向司令官直接去恳求,一个女人去求他,也许有点儿用处。他是直系的,和怀瑜那一派正是对头。结果我想对了。”
荪亚说:“你真是个精灵鬼儿!”一半是颇以为然,一半是讨她欢喜。
车已经到了静宜园了。门口儿的灯已经打开,仆人们正在等着呢。陈三在门前。木兰叫车停住。
莫愁在通往院里的走廊上正
着他们。木兰把那一纸手令
到妹妹的手里,她说:“看!上面盖着司令官的印呢。”在走廊的灯光下,莫愁念候时的儿眼睛里
着泪。她说:“二姐,你怎么弄到的呢?”她开始在他们前头跑。因为怀着孩子,跑得很费劲。她向里面大家说立夫就快放出来了。
莫愁说:“告诉我们你怎么弄到的。”
“噢,离开监狱之后,我心里想高教授的太太怎么去见奉军司令官为她丈夫求人情…”
荪亚说:“你也想到了!”木兰说出这话来也有点儿羞愧。“那倒让我想起来。我想这个司令官也许还通点儿人情。”
珊瑚说:“我真佩服你的勇气。倘若他不…”“你们听我说。我装做一个陌生的普通女人,说要见王司令。卫兵就带我进去。门锁上之后,他胡子后头咧着嘴笑,我怕极了。道知我他恨狗
将军张宗昌派的那个司令官。我开头几先说他那敌对的司令官
毙了高教授。我说那个司令官不是好人,要贪高教授太太的美
。他的脸色立刻变了,可惜你们没有看见。他变得很严肃,很高贵的样子。这使我提起了勇气赞美吴大帅的军官。等我看见他做出极正派的样子,我不再害怕,和他从容不迫的谈起来。我告诉他这是私人挟嫌诬告,而诬告的人是我家的亲戚,也是孔立夫的亲戚,所以我们知道。他说:‘我的职务是保护善良百姓。’所以我
近一句,求他救立夫的命。我真道知不他么什为那么好对付。然后他让我确能使他相信立夫不是共产
。我告诉他立夫的罪名是因为他写的那篇文章论‘树木的感情’。道知我他迷信,我就使他承认树是有感情,我们说的是多年老树能成
,老树砍倒之后会
血。他十分同意,大声喊说:‘当然,当然。树木当然是有感情的。树还能成
呢。’所以我就弄到这张手令了。”
大家一直聚
会神的听着,木兰一说完,珊瑚说:“就那么容易呀!妹妹,你是真正念通了战国策了。”
阿非说:“真像一篇战国策。二姐总是有奇思妙想啊。”木兰得意洋洋的说:“谁让父母不把我生成个男孩子呀?”
立夫的母亲说:“木兰,我明天一定做好菜谢谢你。”
荪亚一直细心听木兰的叙述。最初,有点儿怀疑,可是到末了儿,他才相信木兰的口才,别人也深信不疑了。荪亚这才大得其意的说:“木兰很值得孔太太的一顿宴席,也值得立夫莫愁一顿。这等于入虎袕,得虎子。”木兰看了看荪亚,脸上显得放了心,一天云雾随风散尽了。
木兰说:“但是咱们应当立刻叫立夫知道。今天晚上能教人把他保出来吗?能不能打电话去?”
荪亚说:“有这位司令官的手令,什么时候都能叫他们放人的。”
陈三说:“典狱官已经不在了。一定先要找到典狱官。”
荪亚,陈三,莫愁在黑夜一齐去监狱。莫愁也要她姐姐一齐去,但是木兰,觉得自己已经做得有点儿太多了,只好违背着本意说:“不要去了。荪亚,你们进去时,只要我妹妹把消息告诉他就够了。”
所以木兰和别人一同在家等着立夫的归来。
那天晚上大概十二点,立夫才回来,那是五月八
。是狗
将军张宗昌在北京附近就任直奉联军总司令的前两天。
立夫在监狱里关了正好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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