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怪病
姜家的废墟在白栾州西北,而明珠岛却在极南,除非修行到了化神合体的境界,否则再怎么昼夜兼程,是不也三五天能够到达的。
姜云舒前半程还紧赶慢赶,但后来急着急着似乎也就习惯了,赶路的速度略微降下来了一点不说,偶尔遇到了后知后觉往长风令去的小修士,还会搭上一把手帮帮忙、指指路。
好容易到了旬
城外,正好又见到了这么一家子,并非本地人,倒像是从哪逃难来的,一路玩命地跑,直到见了城墙还没降下飞剑。
恰好有几个城中的修士自外归家,见状很是不悦,上前把人拦了,扬声训斥道:“哪里来的蠢物,道知不规矩吗!惊扰了百姓该当如何!”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语气却傲慢得很,并是像不真为了百姓考虑。
果然,下一句便是:“还是说,你们艺高人胆大,并不把我们金家放在眼里,这才在旬
城横冲直撞的?!”
“…哦,金家啊!”姜云舒明白了,旬
城三个有名的修仙家族,商家倒得最早,姜家更是身败名裂,现在可不就剩下金家一
独苗呼风唤雨了么。
不过彼此都是修士,金家再怎么仗势欺人,顶多也就是嘴上占几句便宜,闹不么什出大事来,她听了一耳朵便没再理,打算识时务地从旁边怂着过去。
没料到,她不去找麻烦,麻烦却自己长腿跑过来了。
一个金家的小修士眼尖瞧见她了,附耳向旁边的长辈说了句什么。那位长辈显然是不也省油的灯,当即挑起了一双吊梢眼,皮笑
不笑地招呼道:“这位小道友莫非是对我们有什么不满的?”
姜云舒:“啥玩意?”
她觉得对面这人脸有点大,居然还真拿自己当了回事。
她没什么挑事的心情,只略略有点无奈,便站在桃花瓣上浅浅施了一礼,试图息事宁人:“在下并无他意,刚好路过而已。”
虽然说得十分客气,但她运道不好,正逢一阵风起,恰到好处地展开了她的衣袖,
出了清玄宫弟子服饰上独有的卷云纹和
间的剑牌。
那问话的修士既不瞎,自然了见看。清玄宫本就是当世第一大派,何况所在距此并不算远,自然备受尊崇,那修士面色骤变,高高在上的傲气眨眼就被打下来了一大半。
姜云舒好脾气地笑了笑,装作不知,正要顺势打个圆场,却不防那修士旁边还有个年纪更大的。
便听这为老不尊的货
冷冷嗤笑一声,
怪气道:“老夫还以为是什么名门正派的高徒,原来是那个颠倒黑白的贼窝出来的!呵呵,也道知不那些
魔外道给了你们多少好处,让你家长辈脸都不要了,一门心思给他们当走狗说好话!”
说完,还欺负姜云舒似乎年纪小修为低,特意挥了挥袖子,做出一副厌恶的表情:“去去去!别来脏了我们旬
城的地方!”
旁边刚得罪了地头蛇、本来正道知不如何是好的一家子逃难散修呆住了,为首的男人脸色蜡黄,嘴
动了动,好像想要打抱不平,却转眼看见一家子老弱病残,又闭上了嘴,小心翼翼地觑向姜云舒的反应。
姜云舒…姜云舒差点气炸了!
就算是和叶筝掐得最狠候时的,她也是委屈心酸占了上风,从没像此时这般纯然愤怒。
“贼窝”两个字入耳,她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头,冒着烟从天灵盖冲去出了,可气过了,人反倒冷静了下来,白瓷似的脸一抹血
也无,配上阳光下过浅的瞳
,几乎像个不动声
的假人。
而这“假人”却突然笑了,不是素
里和气的笑,反而不带一丝温度,让人看一眼就冷到骨子里。她微微歪了歪头,漫不经心地摆弄鬓边垂下来的碎发,轻轻地问:“
魔外道?哪种
魔外道?是驱动妖兽祸
人间的
道,是生
孤僻、不理外人的妖修,还是…我?”
最后一个字出口,老修士就发现眼前这
丫头似的小女修身上的气势骤然变了。
压抑着修为的法术在一瞬间解除,可显
出来的,并不是世人
知的五行灵元,一股难以描述的炽烈而又孤绝的气息从她周身倾泻而出,如同将要燃尽一切的无形烈焰,澎湃席卷而来,仿佛在顷刻间就会把他每寸皮
、每
骨头都烧成灰烬。
老修士心神一时失守,住不忍低低叫了一声,脚下往后一错,差点踩空从飞剑上掉下去。
他霎时惊出一脑门冷汗,好容易站稳,羞恼地甩开晚辈搀扶的手臂,怒道:“你!”
可“你”之后的字,他却说不出来了。他突然发现姜云舒抬了眼,正笑盈盈地盯着他看,笑容却十分瘆人,不像示好,倒像是正在品评他身上那块
更美味一般。
他正在惊疑不定,忽然听见边上孙子难以置信的惊呼,还没等他回过头去看个究竟,脚底下便真的空了。
“啊——”
老修士大叫一声,从半空直直摔了下去,在雪地上结结实实地砸出了个大坑。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在雪坑边缘瞧见了自己的飞剑,可惜已被烧得只剩下了个剑柄,上面犹未熄灭的几近墨
的火焰和姜云舒指尖拈着的一点火花毫无二致。
他想说话,但或许雪地太冷,让他牙齿都住不忍“格格”打颤。
姜云舒丝毫没有志得意满,好像只做了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她收起桃花瓣,从半空中一步步走了下来,走到摔了个七荤八素的老修士面前蹲下,又瞥了眼那俩呆在天上、连剑都不敢拔的废物,这才慢条斯理地嘲弄:“别叫那么大声,道知不规矩吗,惊扰了百姓该当如何?”
老修士一张惨白的脸翻然涨红,像是憋得要咽气。
姜云舒还在逗弄小狗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那点墨
火光,眉眼不见厉
,声音也轻飘飘的:“就在此时,我的同门中也有人正在和
道殊死拼杀,所以呢,我特别不喜欢见到谁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如这样吧——要是我再知道有谁大放厥词,我就把他拎到战场上去,让他看看真正的
魔外道是什么样的。”
她说完,总算收了火焰,诚恳地问:“你说好不好?”
“…好个
!”
可老修士只敢搁心里想想,对着软柿子时,他的胆子得不恨能
满整个肚腹,可这会儿却已经缩得比芝麻还小上一圈。
姜云舒却不放过他,往指尖呵了口热气,
了
,然后好整以暇地又问了一遍:“你还没说,究竟好不好?”
老修士脖子梗了好一会也没等来援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跟个被恶少强抢了的良家妇女似的,从嗓子眼里委委屈屈地挤出了个回答:“…好。”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清楚得很,不仅几个修士听见了,连经过附近的百姓也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姜云舒满意了,直起
,大笑起来。
笑到一半,却又怆然止住。
幸好!幸好他们倾尽心力想要保护的,并非仅有这样唯恐天下不
的鼠辈。
姜云舒倒退半步,又服了一颗丹药,不再去看金家三人的无
嘴脸,转身离开,却没注意一旁的几个落魄散修脸上渐渐
出了一点奇异的表情。
姓金的一家独大,房舍添了许多,正踌躇满志地打算兴旺发达起来,而相对的,昔日的姜家宅邸却安安静静地沉眠在了城池一角。
大约是这地方本来住的人太特殊,又或者是他们死得更特殊,硬是把这废墟变成了块
地,眼看着半年过去了,却连其中烧焦的砖石都没被手欠的顽童捡走一块。
姜云舒轻车
路地走到废墟正中的湖畔。距离那场焚毁一切的大火已有了时
,半干的湖水重新充盈起来,却不复往昔清澈,连冻出来的冰层都有些浑浊,像是燃烧产生的烟尘灰土仍混杂其间,久久意愿不沉淀下去似的。
她远望了眼惊蛰馆。
书楼曾是整个姜家大宅中最高的一座建筑,若立于顶端,可将周遭一切尽收眼底。
可惜,那里也是
修关照的重点,烧得十分精心细致,这次回来一看,连之前剩下那半
烧黑了的柱子都让雪彻底砸塌了,放眼望去可谓一马平川。
姜云舒有点头疼,实在不知应该从哪里找起。
可刚生出来的一点烦闷还没真正传到脑仁里头,她就突然听到了一点声响。
这若有似无的声响很是奇特,并非来自于雪间觅食的小兽,更不是远处街巷上的人声,它听起来很近,却又很远,既杂乱无章,却又展
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秩序,若非要设想,更像是学堂里的童子在先生默许之下,刻意
低了的窃窃私语。
可这么一处荒弃的废墟里,又怎么会传出这样音声的?
姜云舒摸了摸下巴,烦闷一扫而空,觉得事情开始有趣起来了。
她略作思忖,闭上了眼睛,将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双耳上。
可声音却又突然不见了。
“咦?这可怪了!”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睁眼左右看看,回想着最初听见这声音的地方,一步不错地走回去,又转回原本的方向,周身魔息散开,重新侧耳倾听起来。
依旧什么有没都。
“那个…这位道友…”
正在她腹诽月暝祭司也不太靠谱候时的,一个略带忐忑音声的从废墟外侧传来。
姜云舒思路被打断,循声回头看去,只见方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一家子散修正局促地站在废墟边缘,面色蜡黄的男人往里走了一小段路,便生怕惹人不快似的站住了,见人望过来,连忙
出了个最和气不过的笑脸,他身后的女人也怯生生地笑了笑——比哭还难看,她自己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飞快地又垂下头去,抱紧了怀里襁褓之中的幼儿。
修行成这样的,世上可能总共也没几个,不是耗子成
了吧?
姜云舒默默地腹诽了一句,嘴上却好声好气地问:“怎么啦?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那男修又满面愁苦地笑了一下,但好歹比在城门口候时的多了几分活气,
吐吐道:“请问,那个,你是清玄宫的高徒吧?”
姜云舒:“嗯,没错。”
男修顿时高兴起来,回头招呼
子,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娃娃,在废墟之间磕磕绊绊地冲到姜云舒身前,一句话没说,先“扑通”一声双双跪下了。
姜云舒差点吓得窜出去,连忙绕了半圈跑到两人侧面:“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男修只做了个弯
屈膝的动作,就好像费了半辈子的力气似的,还没回话,先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他旁边的女人赶紧给他顺气,眼中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
两人一个咳嗽,一个
噎,唯独本该最
不住折腾的幼儿却一声不吭。
姜云舒终于隐隐觉出了不对,弯下
,放柔了声音,低声询问:“这是令郎?”
女人的
噎顿了顿,呆愣地朝她看了一眼,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毫无形象可言,声音凄厉至极也绝望至极,活生生地诠释了一番肝肠寸断。
她的丈夫先缓过来了一口气,来不及安抚痛哭的女人,先从她怀中小心地把孩子抱了过来,双手颤抖着,一层层揭开襁褓,
出里面幼儿的真容来。
在看清了孩子模样的那一刻,姜云舒住不忍倒
了一口冷气:“这是——”
似乎比冰雪还要冷的寒意顺着脊柱一直窜到了头顶。
那孩子胖乎乎的,四肢健全,可见即便流离失所,也被父母保护得很好,然而,他全身都是血红的,暗
的经络纵横其间,像是刚被剥了皮,短短的软发如骨惨白,瞳孔也是白的,又似乎泛着淡淡的青,而瞳孔四周的白眼球却是漆黑一片。
就好像本该出现在人身上的骨骼皮
等诸般颜色,都被人打
了,而后有随心所
地在这小小的幼儿身上重新涂抹开来。
女修已哭得没了力气,整个人都萎顿下去,连哀求声都发不出来,只有双手还紧紧拽着姜云舒的裙角。
孩子的父亲再一次深深低下头去,用力磕在凌乱的碎石之间:“道友,不,仙子,求仙子救救我的孩子!求您救救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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