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聚灵
幕山依旧高耸。
十数年之间,山脚下从一片莽莽荒野变成了修者穿梭不息的集镇,每一次回来,聚集在这里的人仿佛都会增加许多,只有这一次…
姜云舒从云驾上俯视脚下,轻叹一声:“好多屋子都空了。”
溧水防线后撤千里,愈发
近了西方仅存的方寸乐土,也愈发摇摇
坠,所以,也就需要更多的人用性命去填补。
远山巅上云雾缭绕,期间隐现御剑巡视的修者姿态。
见到两人返回,山中人松开按剑的手,倾身施了一礼:“丹崖令主已经收到传讯,命我等在此…”
他话到一半,突然一阵疾风掠过,有人匆匆而来:“钟浣死了?”
姜云舒微微一怔,侧首看向来人:“是。”
叶黎却犹不安心,又急切望向姜萚,再次问道:“她是真的死了?”
其实已无需特意回答,答案早已经在对方的表情里显
无遗。
叶黎似乎十分惘然地睁大了双眼,许久也未曾眨一下,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他就这么默然立了一时,忽然按住额头,嘴角生硬地上扬,
出了个是像不笑容的笑容:“我要回一趟明珠岛,我爹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将要擦身而过时,他又低声道:“轩辕鼎已经祭炼完毕,这里我再帮不上什么忙了,十二叔,十七婶,你们…保重!”
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十数年枕戈待旦,如今神器重祭,兵戈已利,接下来,便是一切结束候时的了。
而这个结束,道知不又要以多少尸骨铸成。
姜云舒盼着这个时刻,也何尝不是已经盼了太久,可当机会近在眼前候时的,却始料未及地生出了一股怔忡之情来,她目送着叶黎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忽然抓住姜萚的衣袖:“十二哥!”
姜萚知道她要么什说,在她问出那一句话之前便极浅地微笑起来,笃定道:“不会输的。”
他回身在姜云舒发顶
了
,声音温柔却沉重:“…不能输。”
姜云舒神色顿住,似悲似喜的复杂情绪在一瞬间刻进了她的眼底,仿佛凝固一般,良久,她也缓缓地笑了:“是啊,不能输。”
输了就什么有没都了,孩童的稚
欢笑,情人夜半的呢喃,甚至哪怕是仇敌之间的愤恨咒骂…所有音声的与生机都会一同被埋葬在亘古不变的死寂墓
之中,从此,或许尘埃还会化为天地,但却再不会存在人间。
穿过微凉
润的山雾,熟悉的大殿再次出现在眼前。
丹崖在殿中负手肃立,不见笑意,而他两旁座位上,黑衣人比上一次更多了几个。
在看清那男女老幼不一的几人时,姜云舒心中蓦地缩紧起来,勉强未在面上
出端倪,拱手道:“承明见过令主,丹长老,妖皇陛下,公主殿下。”
旁人尚好,唯独身着黑裙,臂戴金环的
津公主似乎对这疏离的称呼有些不高兴,刚要么什说,却被她身后的青年侍卫与一个生得活似
枯树杈的马脸老者一同制止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
姜云舒这才转向最后两人,深深注视其中面色苍白、样貌阴郁的高个男人片刻,而后错开目光,看向他身边的少年:“月暝祭司,别来无恙。”
少年应声转过脸来,无法视物的双眼中一片沉寂,颔首道:“一别经年,得见故人安好,吾心甚慰。”
他身后罩着黑袍的年轻女人
下兜帽,笑盈盈地眨了眨秋水般的双瞳,以口型无声说道:“姜家的后人,好久不见!”
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废话,却没有人出言打断——这世道,又有几人能在流离辗转之后,再得一回与故人重逢、说上几句废话的机会呢?
至少,当初一同前往巫地的叶十七没有了,绿绮真人也没有了。
姜云舒在心中无声叹息,口中却笑问道:“几位齐聚于此,可是已有了打算?”
多年过去,当初只会用倔强掩饰仓惶的
津小公主已经长大,闻言向前迈出一步,凝视着面前容貌未曾有过半分改变的旧友与恩人,仍旧
着一口略微怪异的口音低声答道:“你该看到啦,山下的人走了好多。他们有门派的,都回自家门派去了,没有门派的,就听丹崖令主的吩咐,就去找你们白栾州各条灵脉汇聚的节点了,我们在幕山这里布阵,他们也得同时催发地底下的灵脉,然不要,灵力不足,轩辕鼎就一点用有没都了!”
说着说着,蓝宛美丽的面孔上渐渐爬上了一丝忧虑:“可是按你说的,要是
神真的腐化了神树,把树根伸到了这边来,我们担心…”
她叹了一口气,丹崖终于开口说道:“白栾神树乃是镇守此界的界树,
须遍及各处,就算你我都明知
神绝不会坐视祭鼎之事顺利进行,只怕也难以判断他会在何地出手阻挠。而若事态真如钟浣所言那般紧迫,一旦此次布阵不成,恐怕他就更不会再给人第二次机会了!”
他语气沉沉,给人一种窒息般的错觉。
在姜云舒的记忆中,即便眼前山崩地坼,丹崖长老也总是一副举重若轻的模样,仿佛没有什么能
垮他,而他也永远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可到如今,在他脸上却第一次显出了这样无可奈何的神情,让人没来由地心慌。
“那…”姜云舒住不忍开口,却发现并道知不自己能么什说。
丹崖摇摇头:“罢了,多思无益,云舒你们回来候时的刚好,我已请卢城主卜算过,最近一个祭鼎的吉时就在三
后,这两天我须得调息养神,清玄宫上下弟子调度之事,还要靠你襄助雁行他们。”
又向姜萚道:“先生修为高深,三
后在下若有意外…”
他说到此处突然顿住,瞳孔极轻地缩了一下,似乎发现了什么令人惊悸之事。
姜萚微笑道:“令主放心,在下定不辱命。”
丹崖犹豫了片刻,却并未将方才的疑惑说出,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各自去筹备。而自此之后的三
之内,幕山上下便是一片灯火通明,连短暂的打坐休憩都变成了难得的奢侈,无数修者领受法谕,又或者是遵从本心,沉默而坚定地在山间穿梭。
以山海为依托,巨大无比的法阵渐渐尘埃落定。
在最后一个夜里,天色将明之时,姜云舒在自己的营帐里
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
“谷…”姜云舒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会,才翻出了这个早已抛在角落里的名字,“一茗?”
轻车
路钻进了别人屋子的年轻女子眨了眨眼,眸中漾起一片潋滟,直瞅得姜云舒干咳一声别过脸去,才笑嘻嘻地开了口:“宁苍城一别,过了好久啦,前几年在巫地候时的你虽没去找我,但我可还没忘了你呢!”
她围着姜云舒转了一圈,又拍手笑道:“我听巫罗大人说,你当年曾对月暝祭司夸口,说定会找到个无需废去原有修为的修行法子,我本当你是不自量力,到想没这些年过去,居然还真让你摸出了些门道来,等此间事了,你可得把这法子告诉我,让我记录到…”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
姜云舒不耐烦地打断了谷一茗的自得其乐,想了想,忽然问:“我记得你上一次是称谷秋为师父的?”
这句问话一出,谷一茗的笑容蓦地凝滞一瞬,足足过了几息光景,才再次扬起了嘴角:“是师父,但现在已不能叫师父了——不止你们才有伤损哪!巫地也…”她猛然住了口,半晌,转言道:“我有了新的身份,新的责任,太多事情都和过去不一样了。”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非金非玉的长杖,果然已与过去那柄铜杖不同,是前所未见的形制。
姜云舒错开目光,发愁地叹了口气,觉得这番对话愈发离题万里了——虽然谷一茗真正的来意尚未
出端倪。她便
了
昏沉的额头,侧身越过这不速之客,推开门让风吹进来。
山间的夜风总是比旁出更凉一些,也更猛烈一些,连天幕之上的星子都仿佛被层起的山风拂动,炫目而不真切,四周一片寂静,除了风以外的一切都像是在这过于沉寂的夜
中凝固了一般。
谷一茗拂开身旁的垂幕,轻声道:“真美,是不是?”
不等人回答,她便又继续道:“山风林月,万年前如此,千年前如此,眼下如此…”
她音声的渐渐低下去,无论是她,还是姜云舒,都不知明
之后,是否还能依旧有夜
如此。
最终,谷一茗也未说出她的目的,似乎她本来就是闲着无聊过来谈天的。
天色将明之前,她拄着长杖,抬手拨弄了几下上头的空心铃铛,而后迈出门,朝着南方偏过头去,似乎在凝神倾听什么无声的鸣响。
就在第一缕天光刺破薄薄的云层的同时,谷一茗似乎终于听到了意料之中音声的,她全身都住不忍僵了一下,那双总是氤氲着水汽的眼中第一次真的含上了泪光,但那一星半点的泪光又极快地被蒸干,她回过头,安静地望向姜云舒:“成了。”
姜云舒一愣:“什…”
“刚才,巫地阵成。”谷一茗的手指从杖身上滑落,声音平静而单调,听不出一丝惯有的笑意。
而在同一刻,山巅之上的月暝祭司也倏然转头,用那双无法视物的黯淡双眼定定望向遥远的南方。
至此,祭轩辕鼎所需的庞大v法阵终于开始运转。
放置在法阵中央的九只青铜巨鼎上,突然传来一阵开裂般的异响,或在鼎耳,或在鼎身,一块块斑驳的铜锈毫无预兆地剥落下去,未等落至地面,便消散在了淡淡的微光之间,崭新的铜色显
出来,其上隐约可见篆刻的星宿符记,痕迹
犷而质朴,却透出令人不敢
视的沉厚威势,如同开天辟地之时的神祇用裂山巨斧在不经意间斩下的刻痕。
碧绿的幽光浮动,万顷瘴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拂过,无论是哪一个角落都未能幸免,四季常青的宽大叶片在须臾之间纷纷枯黄零落,
润而虬劲的枝桠转眼便被
干了树汁,脆弱得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层叠着断折落下,终年难见的炽烈阳光凶狠地照
在□□的树根上,给这些干枯的
系涂上了一层不祥的焦
…
水不再
唱,沉寂得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灵
,惊鸟成群飞起,凌乱的振翅声笼罩住了神殿之中哀伤而缄默的人群。
白衣的
曜祭司呼出一口气,清脆的嗓音从她口中
淌出来:“尚未到缅怀之时,尚有余力者皆去准备下一步!”
她转过身,面向神殿中肃穆而悲悯的女神像,深深行了一礼:“请女娲大神见证,巫者永不会辜负人个这间。”
…
幕山之巅,丹崖负手而立,他的目光在掠过月暝祭司时仅仅停顿一瞬,低声道:“还不够。”
话音未落,又有数片铜锈剥落,另一片篆刻而成的星空浮现出来。
西北海角之处,连绵数百里的常
山猛地一阵震颤,像是有什么被突然从山基之下
离去出了,高耸入云的奇峰发出沉重的嗡鸣,遍山飞瀑轰然炸开,水
四溅,在空中映出一道道绚丽的彩虹。
霜华真人立于聚灵阵中,清喝一声,无数纯净而澎湃的灵元自山水间传入清玄宫弟子体内,再连同他们的修元一起导入大阵,化作云气缭绕的水龙奔赴幕山。
就在灵元散去候时的,霜华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愕然回过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执剑缓步而来的老者:“师尊?!”
也是这个时候,一处小小的山林之中,几个
了力的年轻修者跌坐于地,在他们身边二十三座坟茔默然陈列。
林间猎户幼时听闻过多年前那桩灭门的惨案,却到想没有生之年还能得见这一脉修家的后人回来,本
过去探访,不料刚推开柴门,便是一阵飞沙走石的地动,再定下神来,只见周遭草木枯萎,好似连脚下大地也不再坚实如初。
院子里,几个年轻的修士也吃了一惊,相携站起身来,无措地回视过去,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场显而易见的灾祸。
猎户怔愣之间撒了手,两只野
顿时扯着脖子扑腾起来,他慌忙一手一只按住,仰起头,同样年轻的脸上
出了个憨厚的笑:“没事,我爹说过你们是好人,不会害我们的!”
三名修士齐齐怔住。
——是啊,或许我道知不你们在做什么,更帮不上忙,但我却知道,你们是好人,是永远不会想要伤害我们的好人。
…
同一时刻,各不相同却又彼此相似的场景在各地重复,许多灵秀之地的根基被撼动,或浓郁磅礴或稀薄但纯粹的五行灵元被无数修者引导,最终汇入幕山大阵之中。
然而…
并不够。
正如每人个一所担心的那样,在许多阵法完成了使命的同时,也有太多预定的阵法没能启动,而前往布阵的修者们的命运,已经不言而喻。
兴奋的躁动渐渐平息,九鼎之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发现了异样——距离祭鼎的吉时越来愈近,但鼎身上的锈痕却还剩下近半。
每一束汇集而来的灵元黯淡下去,人们的心情便随之沉重一分,直到已许久不再有新的灵元被纳入轩辕鼎,人个每的心都像是沉到了谷底,彻骨的冷却从脚底慢慢升起来。
九鼎依旧无声矗立,高大的鼎身上,光洁的铜色与斑驳锈蚀
错,将初见真容的星宿图案分割成零散的碎片,空
的轰鸣开始从鼎腹之中回响开来。
丹崖紧紧锁起眉宇,似乎要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在他身后黑雾缭绕之间,忽然传出一声沙哑的叹息:“时间快到了。”
即便准备不足,祭鼎的天时依旧无可阻挡地迫近了。
最后意识到这一点的,是修为最低的年轻修者,然而不过片刻,焦急与挫败的情绪就在他们中间飞快弥漫扩散开来,几个女孩子敏锐地察觉了丹崖眼中的黯然,不由难忍泪水,而她们自诩坚强的师兄弟们也红了眼眶,无暇如过去一样出言嘲笑。
“功亏一篑”四个字化作了蔽
的
云,笼罩在人个每的心头。
良久,丹崖长叹一声:“虽然未竟全功,但事已…”
“令主且慢!”
正当他准备下令强行祭鼎之时,围绕在山巅的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阻拦。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修士只觉被大力推了一下,踉跄站定才发现从身后挤过来了个气
吁吁的女修,她咬着嘴
,手里似乎紧紧攥着什么,力道之大,几乎要把那东西嵌进掌心的血
里。
然后,他便听到那个秀丽的女修士石破天惊道:“我或许有办法能引来更多的灵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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