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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抵达
  “一言为定。”燕七道。手中四十斤的重弓拉成满月,乌箭在弦,蓄势待发。

 萧宸在燕七的身后站着,这一瞬间他感受不到她的任何气息,杀气?她从来不曾动过杀气;戾气?这种东西比杀气更不可能在她身上出现;锐气?斗气?霸气?不,什么‮有没都‬,此时此刻的她,虚极静笃,万念皆空,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一张弓和一支箭,只有她眼里瞄准的靶心,杂念杂气,俱不存在。

 “无论你要出这支箭的目的为何,在你握住弓箭时,什么都不要想,”在探讨箭技时,她曾这样告诉他,“只有保持最纯粹的心态,才能得到最完美的结果。”

 是的,最纯粹的心态,最纯粹的她,波澜不惊,却能倾盖全场。

 燕七松弦,利箭疾出,乌光一抹直击匪首,那匪首本是跨在马上,行动原就不比站在陆地上要灵活,加之燕七这一箭快到令人眨眼难及,任是谁也不可能在如此近的距离避开,便听得“嗞”地一声,箭尖直接划破那匪首肩头衣衫掠入了身后的黑暗里,再看那衣衫破损处,出的一抹肌结实的皮肤上,豁然有着一道沟状伤痕,缓了半晌,那血才慢慢地由皮下溢了出来。

 ——这匪首竟是连躲避的动作都未及做出?!

 “好箭法,好妞儿!”匪首连看都未看一眼自己的伤势,仿佛刚才那一箭从未发生过一般,只管耸动着一嘴的络腮胡子,冲着燕七努嘴,“你们几个可以走了。”

 “…”?你在玩儿游戏?这就能走了?是不是有点儿太随意?

 …‮人个这‬难道是故意不避不闪由着她中的?因为笃定她不会要他的命?因为志不在娶媳妇?

 燕九少爷在旁淡淡地道:“他的目的在于劫军粮,留不留下我们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

 若能留下自然更好,可以挟几人以令押运官,兵不血刃得到军粮,而若不能留下,至少也不能让箭法好的燕七留在这里捣乱,索赶紧轰走。

 “…”被这土匪头头一闹,怎么感觉走‮是不也‬、不走‮是不也‬起来了?

 “怎么,”匪首那厢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一笑,“还是更想做我的寨夫人吗?来吧。”说着百般慵懒地将两臂一伸,做了个等着燕七投怀送抱的姿势。

 …人生中第一次被调戏居然是发生在这种场合下,真是累感不爱啊。

 “我们先走。”燕七道,看了眼对军粮还有些执念的燕九少爷,“安全第一。”

 燕九少爷点头,燕七便指着小鹿号和那匪首道:“这辆车我们要带走。”

 “可以。”匪首痛快地应了。

 “借你几个人,帮忙把车抬起来。”燕七道。

 “黑子,二牛,狗剩,驴蛋,过去帮忙。”匪首点了几个手下。

 “…”五枝在旁边目瞪口呆,这画风变得也太快了点吧!怎么突然之间才刚剑拔弩张的两拨人就团结友爱互相帮助起来了啊?!自家小姐神神经经地找土匪借人帮忙也就算了,你堂堂一土匪头子说帮忙就帮忙还有没有点尊严啦?还具不具备一名优秀土匪干部的行业素质啦?!那边还在打杀搏命呢你们这儿能不能严肃点啊!

 小鹿号被翻过来,重新套上马,还未待众人上车,就见几名蒙面悍匪押着鼻青脸肿的雷豫过来了,再看那边战场,双方已经停止了拼杀,押粮军并未放下手上的兵器,然而已是有点不知所措——押粮官都让人活捉去了这还打个啊?!军不可无将啊!

 雷豫被一把推趴在匪首马前,直摔了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待要挣扎着爬起来,却又被身后土匪一脚踏在背上扑回了地面。

 “你们竟敢——”雷豫大喊。

 “我们什么都敢。”匪首根本懒得听他废话,“想要保住小命就乖乖儿闭嘴,否则先割舌头再断命,让你上上下下都再没得嚣张。”

 燕七和五枝一起侧目这人:不愧是土匪啊,什么时候了还爆黄腔。

 雷豫一下子就被点着死**了,吓得不敢再吭声,趴在沙子里装死,耳里听得那匪首身旁的下属提声喝道:“押粮军听着!爷爷们今儿是只要粮草不要人命,识趣儿的都给爷老实待着!谁敢动上一动,管教他明儿就做了爷的桌上餐!”

 这恐吓的词儿众人还是头回听说,这是一言不和就要弄几个人吃吃啊?!

 押粮军没人吭声,这个时候应该是领导来做决定啊,可是队里的俩领导,一个跟那儿装死,一个早被人打晕了,其他人谁敢轻易做主啊?谁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啊!

 于是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这帮土匪大摇大摆地把粮草车给拉走了,雷豫还被当成人质一并带走,对方答应了走出一段距离后就放人。

 眼见着土匪们拉着战利品消失在远远的夜里,押粮军这才敢动作,先把粮草督运官给救醒,然后点检损伤,这时众人才惊讶地发现——打了这么半天,押粮军的兵士们除了有些受了轻伤的之外,竟然没有任何重大伤亡!‮道知要‬大家可都是在实打实地和对方拼死搏杀的啊!对方竟能将分寸掌握得如此恰到好处,故意留力的同时还能保证达到目的,这伙土匪的战力那得强大到怎样的程度啊?!

 押粮军有点懵比了,这样的强大让他们一时既后怕又震惊,个个儿呆在原地茫然无措——这唾嘛的连北的土匪都这么牛,那四蛮联盟的军队还不得吊炸天啊?!我们这些“援军”过几天就要上战场了,‮是不那‬纯属上去给人餐桌上添菜去了吗?!

 麻痹北竟然这么可怕!京里那些纸上谈兵的家伙们真该滚过来亲眼看看!不身临其境永远不会了解超乎想象的真实状况好吗!

 押粮军还在缓神的功夫,小鹿号的众人已经驾着车取道先行了,这倒也正是个摆雷豫的机会,五枝给崔晞看了看,幸好没有受什么外伤,扎了两针让他沉沉睡过去,就继续赶着车在夜下奔行。

 燕七、燕九少爷和萧宸三人在车厢里各自坐着默然无声,良久方听得燕九少爷开口:“对方不是土匪。”

 “至少战力上比土匪高了不止几个档次。”燕七表示同意。

 “重要的是,对方的整体行动迅猛又不失章法,说冲便冲,说收便收,没有任何‮人个一‬拖泥带水,作战起来看似一盘散沙,实则纪律严明,作风强硬,看上去个个都像是身经百战过的,”燕九少爷的眼底慢慢泻过一抹月光,“与其说他们是土匪,倒不如说他们更像是…兵痞。”

 兵?萧宸看向燕九少爷:“兵为何会抢军粮?”这军粮本就是给他们运来的,他们却跑来抢自己人,这实在说不通。

 燕九少爷未应声,垂着眸子也陷入思忖,那匪首此前倒是说了一句,说他们已是断粮断米好些日子了,这都是因为这次的押粮军绕了远路,比预计到边关的时间晚了十来天,然而也还是不大对,边关的军粮不可能等到告罄时才向朝廷伸手要,算计着时,怎么也要留出等到新的军粮抵达时才用得差不多的量,并且还要考虑到路上诸多的状况,将时再延长半个月到一个月,也就是说,边关原有军粮,连这一个月的都已经吃完了,并且还让这些军人又缺粮缺米了好多天——这是怎么回事呢?谁动了边关军的口粮?另外这还是无法解释那队兵匪‮么什为‬会连这半个晚上的时间都等不得就跑来抢粮草,真若不小心了馅儿,那可是违反军纪从重处罚的罪过。

 当然,他们蒙着面,就算有人怀疑到头上,咬死不承认也拿他们无法,倒是那匪首,被撕去面巾后毫不慌张,连回避遮掩的意图‮有没都‬,这又是什么缘故?是不怕别人认出来?还是别人根本认不出他来?乔装过了?那嘴络腮胡的确起到了很好的掩饰作用,他亲爹来了都未必能认出他来——但,‮么什为‬要抢军粮?抢回边关军储粮的粮仓去?‮是不那‬神经病吗!不拉回粮仓的话又要把这么多粮草放到哪儿?以及,他们是怎么知道押粮军会于今到达边城外的?有探子?

 “不要想‮多么那‬啦,”燕七伸手在弟弟头上乎拉了一把,被燕九少爷嫌弃地避开,“当务之急是先赶到风屠城去,认识一下我们的娘和已经满月了的小弟或小妹。”

 燕二太太二三月份生的话,这个时候那小娃娃可不早就已经满月了。

 燕九少爷闻言,目光软下来,翻身躺上榻去,说睡就睡,这是要养好精神预备认亲的节奏。

 马车在荒凉的戈壁滩上乘月奔行,天亮‮候时的‬已经能远远地看到风屠城的城门了,高高的城门楼子上,守城卫兵披甲戈森严执守,不敢有任何大意地监视着远远近近的每一个角落,所有进出城门的人都会受到非常严格的盘查,小鹿号也因着庞大的造型而被重点关照了一番,燕七出示路引都不能顺利过关,几个城门吏还非要把马车彻查一遍,所有人都从车里被揪出来,连崔晞都没能幸免,结果城门吏们没料到这辆马车这么变态,它特么的有一万个暗格,一个一个地检查,查得几个人都口吐白沫了,后头堵着一堆要进出城的人,好几个都干脆一股坐地上歇起大晌来了。

 总算查完,城门吏们吐着白沫把燕七一行人轰走,小鹿号里已经被翻了个七八糟,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小鹿号众的心情,马车飞驰起来,迫不及待地冲向燕府的所在地。

 燕七姐弟俩时常跟燕二太太通信,自是知道他们两口子所居之处,飞奔一阵,停下来找路人问上几句,很快便找准了方向。

 风屠城的建筑风格因地域环境和人文风貌影响,十分的高大阔朗豪大气,街面也很宽阔,而且没有不许跑马飙车的规定,街面上可以随意奔驰,这也是因着北人民豪放不羁的性格造就的。

 受战争影响,此刻边城的百姓都没什么心情在街上逛,街面上显得有些冷清,却也有些没心没肺的人照晃不误,还有心情和街边卖酒的姑娘调笑几句。

 据说边城人民酷爱饮酒,就是没了粮食也不能没有酒,所以街边大部分店铺早就闭店关门了,酒铺却都还开着。

 风屠城跟周边其他的城镇比起来已是好很多了,背井离乡去逃难的人不算太众,许是对天。朝的军队抱着不小的信心,又许是这里常年打仗,百姓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小鹿号在冷清的街道上飞奔,穿街过巷,急切又小心,像是不被喜欢的孩子尝试着投怀送抱去讨好母亲般,有着踟蹰,也有着义无反顾。

 长河街,落巷,三进的宅子,门匾上黑底乌银字写着“燕宅”二字。

 到了。

 五枝跳下车,心中是百感集,两个小主子十年没见爹娘,说来可怜,如今想要见一面,还得历经千辛万苦生死磨难,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谁知孩子们的这一片心,那也是再纯粹不过的。

 “爷,小姐。”五枝在车外轻唤,他都替这两个小主子紧张,声音里带着颤音。

 先钻出来的是燕七,抬头看了眼门匾,好像在确认五枝没把路带错,然后就跳下来,回身和车里道:“萧宸,‮儿会一‬就拜托你啦,万一把我们当成冒名顶替的骗子,你可得把我们都救出来啊,鞭子里,弓箭也背上吧。”

 “…”说好的母子即将相认、感天动地催人泪下的深情前戏呢?!眼含热泪双颤抖满怀深情地上前抚摸一下门环会死啊?!带着哭腔撕心裂肺地说一声“娘,儿来见你了!”会死啊?!鞭子弓箭都什么鬼!你们是母子相见不是仇人相见好吗!

 还有七小姐不是我说你啊,十年没见亲娘好歹你也换身亮眼点儿的衣服啊,再怎么着也得穿件女装吧,你就这样穿着满身尘土的男装进去啊?不把你当骗子还能当成啥啊?!

 五枝这厢紧张得槽吐的停不下来,人燕七却平静得跟回了京都燕府一样,拍拍身上尘土,整整衣摆袖口,从背包里翻进门要用的拜帖。

 燕九少爷也没刻意收拾外头,还是今早换上的那件天青色裌衫,头上簪支青玉簪,一如往常般表情欠奉,慢地从车上下来,接着是萧家少爷和崔家少爷,几个孩子个顶个儿的淡定,五枝觉得跟这几个货一比,自己太特么的青春洋溢热情如火了!

 接过拜帖,五枝怀着激动的心情上前拍门,拍得两下就有人来开,五枝顿时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燕二太太有了几分好感,治家严不严,门房的表现最能看出端倪来,一拍门就有人来开,说明这宅子里的下人忠于职守,没有偷耍滑。

 黑漆门吱呀一声开了,里头探出一颗满脸横胡子拉碴的大头来:“敲个diao敲!干蛋事?!”

 “…”这心理落差太大让五枝一时卡住了,半天找不着自己‮音声的‬在哪儿。

 “我们是从京里燕家过来的,劳烦通报一声。”燕七在旁道。

 “京里来的?那进来吧!”那人说着就把门打开了,连拜帖都没看就把人放了进去。

 “…”这节奏太耿直五枝适应不能,一脸懵比地就跟着进去了——这么轻易就放陌生人进门真的好吗?万一来的是不轨之徒呢?!二老爷在外头带兵,宅子里就剩下燕二太太这个女眷了吧?!不怕引狼入室啊?!

 结果眼前第一进院的情形直接令五枝被打脸——这一院子人高马大的壮汉啊!正跟那儿舞刀弄喊打喊杀地练武呢!

 “你要不要进去先知会一声?”五枝总算找回声音,问这个门房——还是想按正常程来啊。

 “里头的!”门房骤然扯起嗓子冲着二门里头吼‮来起了‬,把五枝吓了一跳,“有人要见太太!”

 “好嘞!”里头有人店小二上菜似的吆喝着。

 “…”这都什么情况…太幻灭了这…好想哭…

 “各地民风不同,入乡随俗吧。”燕七安慰五枝。

 半晌有人打开二门,见是个五大三的丫头,在燕七几人的脸上看了看,道:“太太正哄着小少爷睡觉,这会子不得空,改再来吧。”

 小少爷。燕二太太生了个小小子,燕七和燕九少爷有了个小弟弟。

 不知可写了信回家报喜,边关战事近期较为和缓,书信也是能送得出去的,老太太这下子该高兴了。

 “我们是京里二房的子女,”燕七道,“二太太是我们的母亲,劳烦再通报一回。”

 那丫头唬了一跳,转身就撒了丫子往里跑。

 五枝:“…”都快习惯了。

 在二门外也未等得多久,就听见院子里头传来一片哗啦哗啦的脚步声,这是…叫人来打骗子了呢,还是亲自出来相了呢?

 燕九少爷微微直了背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二门的门口。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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