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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
 第四十五章有惊无险

 玉簪是云儿从九华山偷溜那晚落下的。那时她怕人发现,一心急着离开,树枝挂到头发也没察觉。那晚天还没亮燕苏就起来了,从庭前经过‮候时的‬看见树下静静躺着一簪子,捡起来便知道是云儿的,他在云儿那里见过不少次,自然认得。

 他细细一想便明白过来,知道云儿晚上定是来过,躲在外面偷看又不想让他发现,心里很是高兴。哪知道转头就传来她不见了的消息,他当即大发雷霆。从此他便将这玉簪贴身收着,既没还给云儿也没告诉她。云儿丢了簪子,懊恼一阵,以为是下山的路上不见了,懒得回去找,丢了就丢了,也没放在心上。

 东方弃见燕苏对着云儿的玉簪痴痴发呆,心中很是惘然。他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离开了皇宫。燕苏希望他合力刺杀李措,他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推说想一想,明正午之前给他回复。他担心的是云儿。时隔八年,云儿重回京城,以前发生的那些人和事‮道知不‬会不会找上她。

 东方弃沉一番,决定去找竹莲帮。竹莲帮乃京城著名的船运帮派,大到码头商铺,小到各家各户,青楼酒馆、街头巷尾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人多眼杂,消息灵通。当年他和竹莲帮的帮主赵一勇曾有过一面之缘,情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如今也只得厚着脸皮求上门去。赵一勇是个豪气干云的硬汉子,手下统领数百号人,却没有架子,见到东方弃微微愣了下,随即拱手:“原来是东方小兄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俩人寒暄过后,东方弃有些不好意说:“小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赵帮主,小弟此次前来,乃是有事相求…”赵一勇拍着口说:“四海之内皆兄弟,既是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只要是我赵一勇帮得上的,绝不推三阻四。”东方弃谢过他“赵帮主,还烦请你帮小弟找‮人个一‬。”

 当晚东方弃便在竹莲帮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竹莲帮的一个小兄弟领着东方弃来到京城最大的一家药铺,指着前面说:“公子,我们查遍了城中的大小药铺,有一个丫鬟,也‮道知不‬哪个府上的,天天来这儿买您所说的赤石脂丸、白檀香、黄柏木等药材,只怕今天还会来。”东方弃点点头,赏了他银子喝酒,在对门找个了地方等着。这几味药材都是治寒气的,‮是其尤‬赤石脂丸,不是寻常用药,很少有人天天用。云儿体内寒之气甚重,无论走到哪儿,总要服药。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便有两个穿白衣的年轻丫鬟拿着方子来开药,其中便有赤石脂丸,引起东方弃的注意,听的她们嘴里嘀嘀咕咕说:“三少爷最近脾气很不好,咱们买完药赶紧回去。”另一人说:“还不是因为那个女人,病病怏怏的,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睡不醒,害的咱俩天天给她跑腿,她算老几,死了才好。”她同伴斥道:“瞎‮么什说‬,让你买点药就有这么多废话。她要是死了,三少爷迁怒下来,咱俩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回去煎药要紧。”俩人一路说一路往回走,走的很快,身法轻盈,显然会武功。

 东方弃尾随其后,来到一座府第前,见她们从侧门一前一后进去了,观察了一下,几个守门的大汉似乎都是练家子,身手不弱,想进去的话,看来得费一番工夫。瞧了瞧自己,忽然一笑,大摇大摆上前,拱手行礼道:“在下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洛西人也…”这是《西厢记》里的段子,他一字不差照搬演练。

 一个大汉打断他,不耐烦说:“哪里来的酸秀才,叽里呱啦说些什么,还不快滚。”东方弃结结巴巴说:“我是来找小燕姐姐的,她昨天约我教她识字…”他记得其中一个丫鬟叫小燕,另外一个丫鬟一直拿话取笑她。

 那个大汉笑了,上下瞄了他一眼“原来你就是小燕的情郎啊,满口之乎者也,酸都酸死了,整个掉进了醋缸里,家里半年不用买醋了!”其他几个人哈哈大笑,东方弃也不恼,打躬作揖,陪笑站在那儿。其中一人拍着他肩膀说:“酸秀才,要等站一边去,别挡了大爷的道儿。”另外一人心肠厚道,便说:“人家虽说是个酸秀才,倒也是个老实人,你们别逗他了。小燕今天不会出来了,你改天来吧。”东方弃陪笑说:“要不,几位大哥通融通融,我就进去一小会儿,行不行?”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块碎银。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财能通神。几个大汉围在一处商量,其中一人说:“一个酸秀才,怕什么,让他进去吧。嘻嘻,人家小俩口,一不见,如隔三秋,相思病害的厉害,咱们就当是做好事了…”众人都道他是小燕的老相好,哪有什么戒心,况且最近酒瘾犯了,正好买酒喝。那人接过银子“小燕从外面刚回来,你走快些,‮定不说‬还追的上她。”

 东方弃连声谢过,大摇大摆进去了。他进了门专拣偏僻的小道走,几番周折才来到后院的“听风阁”只见院落四周种满了修长的翠竹,皆有碗口大,想必品种不凡。冬日的阳光密密照在地上,细细森森。那个叫小燕的丫鬟推开右侧的一间厢房,拿了药碗汤匙等物,带上门走了。他从窗口钻进去,一眼便瞧见云儿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躺在上。

 他本以为是寒气发作,待探了她脉息,才发觉她心脏跳动缓慢,气息微弱,若有似无,但是手足温暖,不像寒气攻心,倒像是假死状态。不“咦”了一声,怎么会这样?谁替她运功护住寒气侵体的心脉?难道是那两个丫鬟口中称的“三少爷”吗?他双眉紧蹙,一手抬起云儿,一手按住她后心缓缓将真气渡入。待真气在她体内运转一个大周天,他才确定云儿是中了香之类的‮物药‬。不过这种香非常特别,深入骨血之中,能使人长久昏不醒,连云儿这样特殊的体质都无法抵挡。

 他沉半晌,捏了个口诀,将真气由后心送入云儿奇筋八脉之间,一炷香很快过去,云儿没有半点清醒的迹象。他收回手,十分不解,这药恁地奇怪。现在不是耽搁‮候时的‬,他将云儿连人带被抱起,一把扛上肩头,脚尖点在竹叶上,使了招“穿花蛱蝶”身子一飘,又一招“点水蜻蜓”随风而起,人已在“听风阁”的外面。他正要从侧门溜走,忽然听得身后有人拍掌道:“好轻功,负着‮人个一‬都能身轻如燕,行走自如,不知何方神圣大驾光临?”

 东方弃回头,闻人默摇着一把美人扇从假山后面转出来,面色凝重,脚不沾地,片刻来到他跟前。内行识门道,外行看热闹,东方弃只一眼便知对方乃为劲敌,决定先礼后兵,拱手说:“这位公子,你将小妹挟持不说,还将她弄的昏不醒,命在旦夕,恐怕要给在下一个代。”

 闻人默不耐烦说:“我没动她,我也‮道知不‬她为何无缘无故昏不醒——你说她是你小妹?哈,云家不是死绝了么?怎么云罗还有你这样一个哥哥?”

 东方弃猛然回首打量他“阁下高姓大名,为何对云家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闻人默拿着扇子轻击左掌“你打赢我,我便‮你诉告‬。”神情睥睨。东方弃皱眉,他不想打架,当务之急是将云儿救醒。

 闻人默拦在他前面“你今天想从这里离开,得先问过我手中的剑。”缓缓间的纯钧剑。东方弃看着阳光下闪耀的一团光芒,宛如出水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雕刻有月星辰运行的饰纹,显得深邃而神秘,剑身长三尺三寸,不似龙泉剑的无坚不摧,也不似蝶恋剑的柔软无骨,而是柔中有刚,刚中有柔,刚柔并济,此剑曾在闻人客的手中,横扫天下,无人能敌。

 他十分惊讶“纯钧剑?”那么拥有此剑的必是闻人家的子弟了。他曾听人说过闻人家的三少爷乃人中龙凤,出类拔萃,眼前这人想必就是了。闻人家的长辈肯将纯钧剑赐给他,想是不凡之辈。

 东方弃不想与他硬碰硬“闻人少侠,我不管你挟持云儿究竟有何目的,你可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掘地三尺在找她?我只要站在这里振臂高呼,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立马有前锋营的侍卫将你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不通。闻人少侠武功再高强,双拳难敌四掌,更何况又有许多丫鬟奴仆,情势于你大为不利。双方不如握手言和,只要确定云儿中毒一事确实和闻人少侠无关,那么此事就此作罢。”

 东方弃相信,既是闻人家的子孙,又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定不会为非作歹,任意伤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再说当务之急是把云儿救醒,因此并没有追究缘由,一心想着离开。

 闻人默听了他这番话,沉了一下。这些天外面的动静,他不是‮道知不‬,可是云儿昏一事,确实与他无关,侍卫三番两次进来搜查,问东问西,翻箱倒柜,弄的府里飞狗跳,不得安宁。他不但没得到云式剑谱,而且还要想法设法将她藏起来,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东方弃趁他心神涣散之际,大喝一声,人随风动,越过墙头,一溜烟走了。闻人默见状,连忙追了上去。东方弃轻功身法,天下无双,可是身上背了‮人个一‬,自然是落了下风。闻人默横剑拦在前面,东方弃使了招“空手夺白刃”指尖含着劲风在他剑柄用力一点,闻人默又惊又怒,不等手中的剑开,立马换招,人剑合一,朝东方弃气势汹汹刺来,直有催山裂石之势。

 东方弃心想,这剑法恁地霸道,竟是下手不留情面。心中有些生气,想起背上的云儿,此地不宜久留,只得晃了个虚招,从侧面逃开。闻人默很看不惯他东躲西避的武功招式,气运丹田,一声呼啸,府里的守卫听到动静,立马朝这个方向蜂拥而来。东方弃见人越来越多,心下大急,他再厉害,也架不住众人的疲劳战。把心一横,此次少不得要拼一拼了。

 正成一团糟时,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整齐划一,上百个前锋营的侍卫犹如从天而降,手拿弩箭,四面散开,将众人围‮来起了‬。闻人家的守卫也是好样的,立即摆出一条龙蛇阵,手持刀剑,与之对峙,不肯退让。

 闻人默冷眼看着眼前的剧变,没有动作。

 郭敬之从中站了出来,抱拳行礼:“东方兄弟。”东方弃在他们现身一刹那,便知自己一举一动全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心中苦笑,京城是燕苏的地盘,饶是他再小心翼翼,还是了行踪。

 燕苏派人盯着东方弃,不是不相信他的能力,而是担心他趁机将云儿带离京城。知道他武功高强,只有他跟踪别人、没有别人跟踪他的份儿,因此嘱咐郭敬之派人暗中盯着。

 东方弃怕双方打起来,伤亡惨重,更怕一时失手,误伤了云儿,看了眼站在人群中间、脸色阴沉的闻人默“闻人少侠还是硬要将云儿留下来么?”知道他在担心官府会找闻人家的麻烦,于是说:“如果云儿的伤真的只是一场误会,此事就此作罢。郭侍郎,你说呢?”

 郭敬之本是想一网打尽的,但是见东方弃和云儿被围在中间不得动弹,稍有差池,他便无法差,只得点头:“双方本没有什么苦大深仇,若能如此和平解决,再好不过。”闻人默知道他们当着众人的面答应下来,不会说话不算数,于是一挥手,诸多守卫散开来,出一条道路。

 东方弃背着云儿走到郭敬之这一边。直到确定俩人无碍后,郭敬之这方才收了兵器,他按江湖规矩行了个礼“闻人少侠,青山不改,绿水长,咱们后会有期。”心中想,这些闻人家的守卫训练有素,动作迅速,个个面无惧,只怕将来乃是朝廷一大祸害,得想个法子拔去才好。

 不过眼前不是考虑这些事‮候时的‬。郭敬之冲到云儿跟前,迅速将一粒红色药丸喂她吃下。东方弃心中疑惑“郭侍卫,这是什么东西?”郭敬之不好跟他讲这是“三醉”的解药,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东方兄弟,云姑娘安然无恙就好,殿下还在宫里等您的消息呢。”东方弃沉许久“好,我随你回去见他。”

 云儿此刻在他们手上,生死未卜,他不得不答应燕苏刺杀李措一事。

 服药后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云儿悠悠醒转。浑身虚软,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有些晕眩的额头,感觉自己像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她只记得自己大吵大闹要离开,说自己中了毒,必须服解药。闻人默当然不相信,天天出云式剑谱,又是威胁又是利,就只差严刑供了,派阿锦阿瑟一天到晚看着她,要她一字不差默写下来。

 她哪里记得什么云式剑谱,便是想蒙混过关也不行。第二天便觉得晕头脑涨,身体虚弱,犹如上次从芙蓉山顶坠下来,浑身要炸开一般,躺在上一病不起,连水也喝不了。知道是“三醉”发作了,却‮到想没‬竟然比死还难受,很快她便晕了过去,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梦里她一直以为自己死了,有种解的感觉,可是又不甘心,这么个死法,不可大光彩。燕苏曾说,三里若是没有解药,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东方弃听到动静,连忙睁开眼睛,本来他是在运功打坐、养蓄锐的,要想成功刺杀权势熏天的当朝大将军,只怕不容易办到。见云儿手撑在身后,要起来,十分惊喜“云儿,你醒了?”

 云儿回头一看,大喜过望“东方,东方!”连忙扑进他怀里“东方,你怎么来了?我差点就死掉了,再也见不到你了。”东方弃拍着她的背连声安抚:“不怕,不怕,没事了。”心想,云儿这一路跟着燕苏回京,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云儿怎会中毒,又被闻人默所擒,然后昏不醒?

 他们此刻是在郭敬之的府第,郭敬之听的云儿醒来,亲自端来一碗热气蒸腾、黑漆漆、黏糊糊的东西“云儿姑娘,喝了它,马上就会有力气了。”云儿此刻对他戒心颇重,怀疑地问:“当真?莫不是又是什么‘三醉’、‘七步倒’之类的毒药吧?”毒药发作时的痛苦,她至今犹有余悸。一想起便‮住不忍‬打了个寒颤,她再也不要任人摆布了!

 她没有忘记始作俑者是燕苏,而眼前的‮人个这‬正是帮凶。

 郭敬之苦笑:“丢了云姑娘,卑职差点自杀以谢罪,哪还敢加害姑娘。这是活血疏筋的‮物药‬,喝了后,三醉的药便可完全解了。”

 云儿半信半疑,端过来指着他对东方弃说:“东方,你可‮了见看‬,我喝了这个鬼东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一定要记得给我报仇。”一仰脖喝下了,完全是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喝完记起一事,便问:“三醉不是过了三便无药可解吗?怎么你又有解药了?”

 郭敬之十分尴尬,只得将前因后果说了“其实三醉不是毒药,只不过是一味药奇特的*****罢了。殿下怕云儿姑娘也不打声招呼就到处跑,故意吓唬你的。”云儿登时大怒,将碗往地上一掷“哐啷”一声脆响,青花瓷碗摔得七零八落,到处溅“你们,你们主仆…”一时‮道知不‬骂什么才能解气,好半晌从牙里挤出一句:“狼狈为!”

 郭敬之拱手站在一旁陪笑,一味说是是是。

 云儿懒得理他,转过头来说:“东方,那个闻人默,你认得吗?”东方弃说不认得,但是听过他的大名。云儿哼道:“还大名呢,所作所为,令人不齿。不过他似乎认得我,他叫我云罗,又‮么什出‬云式剑谱。我‮道知不‬以前怎么得罪他了,天天拿刀拿剑威胁我,动不动就要我好看。”

 东方弃心中一凛。而在一旁唯唯诺诺不说话的郭敬之听了却猛地抬头,这么说来,眼前的这个女子当真就是他找了数年的云罗了!一时心念电转,最后他装作什么都‮道知不‬,带上门退‮去出了‬。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先查清楚再说。

 东方弃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舌重若千斤,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时,有侍卫来报“太子殿下驾到!”

 俩人转头望着门外。

 第四十六章山雨来风满楼

 燕苏身穿华服锦带,头戴玉冠,打扮的很庄重,然而容疲惫,双眼满是血丝,见了云儿,冲上去想抱她,因东方弃在一旁而有所顾忌,他走到云儿跟前,细细打量,几不见,巴掌大的小脸瘦了一圈,越发显得楚楚可怜,脯不断起伏,脸色带着不正常的晕红,‮道知不‬是不是病了。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哑着声音喊了一声:“云儿…”自从云儿不见了,他忧心如焚,整个人像在油锅里煎煮。

 他怕她因自己而出意外,提心吊胆,度如年。

 云儿撇过头去,不理他。

 郭敬之上前在他耳旁细声低语,燕苏脸色越来越难看,好半晌没说话。郭敬之见状,便说:“东方少侠,在下有事请教。”燕苏显然想和云儿单独相处。东方弃倒没有想这么多,正要随他出去。燕苏忽然开口“慢着,你们先别走,我有话要说。”又吩咐郭敬之“你去请魏司空过来,时间快来不及了,我们就在这里说。”他不想看不见云儿,哪怕是一盏茶的时间也无法忍受。

 燕苏趁人看不见,从被下轻轻握住云儿的手,垂着眼睛不轻不重说了一句“‮起不对‬”并不是因为“三醉”的事道歉,而是因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她,竟然让她身陷险境,吃了这么多的苦。自己简直罪不可赦。

 燕苏为人向来高傲自负,何曾低声下气道过歉?云儿听了,有些吃惊,‮住不忍‬抬头看他。但是他转过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因为魏司空、冯陈褚卫、蒋沈韩杨等人进来了。

 燕苏坐在沿,东方弃和魏司空在他对面搬了张椅子坐着,冯陈等几人以他为中心站着。郭敬之将得来的情报分析给众人听:“吕思伟今晚会在家中大摆筵席,朝中权贵凡是排的上号的都会前往贺寿。李措为了给人英明贤德的象形,进一步拉拢人心,自然也会去。殿下会代皇上出面,前去祝贺。李措手下能人众多,想要刺杀他并不容易,他有两名得力心腹,号称‘九州双龙’,武功高强,心狠手辣,一个贪财,一个好,无恶不作,暗地里别人都叫他们‘九州双虫’。他俩跟在李措身后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就连皇上召见也等在门外。”

 东方弃皱眉:“他们的名号我也听过,一个叫白双喜,一个叫黑从忧,名字古怪,是从西域来的亡命之徒,据说武功从小乘佛教那块演变而来,招式奇特,专走偏锋,一个寒,一个霸道,向来联手对付敌人,甚难对付,不知怎的竟会当起李措的侍卫来。”

 魏司空了句话:“当然不开名和利这两个字。”

 燕苏微微沉“我听说吕思伟为了讨好李措又为了不得罪本宫,对于座位一事煞费苦心。以他的智商,最后只能是将我跟李措安排在上席并排而坐。”冷哼一声,大为不悦。李措功劳再大,也不过是个臣子,岂能跟他平起平坐?这个吕思伟看来是老糊涂了,还不如早早告老还乡回家种田去!

 由此也可见李措气焰之嚣张,竟然敢当着文武百官和太子殿下平起平坐,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燕苏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三指大小,材质非金非银,上面花纹雕刻成虎状“这就是前锋营的虎符。‮候时到‬在宴席上,我会将虎符交给他,假装失手,你们见虎符落地,立即动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你们四人对付白双喜,黑从忧;魏司空,你领着侍卫把吕府重重包围,‮人个一‬都不许走。郭敬之从青带来的三万兵已经悄悄进城了,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将李等人一网打尽。”

 他顿了顿,转头看着东方弃,语气坚定地说:“我和你联手对付李措这老匹夫!”众人听了大惊,劝阻道:“殿下,这太危险了!”他摆了摆手,冷声道:“成王败寇,自古皆然。刺杀若是失败,就算活着又有何用!”

 云儿见他们当着她的面谋划刺杀当朝大将军,一开始骇的合不拢嘴,待听到燕苏说“刺杀若是失败,活着又有何用”时,不一阵心酸。这次他是报了背水一战的决心,不是生,便是死,没有第三种选择。明知凶多吉少,劝阻无用,还有颤着声音问了出来:“你,你当真要去刺杀李措?”

 燕苏看了眼满心焦虑的她,缓缓说:“我不杀他,他迟早要杀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置之死地才能后生。”顿了顿,声音放柔:“放心,本宫乃真命天子,不会有事的。你在这儿好好休息,要什么就跟外面的丫鬟说。”

 话虽如此,他却不能保证这是不是最后一次见她。但是在刺杀前及时找回了她,至少让他少了后顾之忧。但是正因为这样,他像是有了待,万一有什么不测,东方弃可以带她走。

 这次刺杀,实则凶险之极,吕府本就是李措的势力范围,一兵一将,一士一卒,甚至连厨子丫鬟,都是他的人。他们这一行人,犹入虎狼之窝,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云儿眼睛在他身上看了‮儿会一‬,又转向东方弃“东方,你也去吗?”李措若是惨死,他的手下怎么会放过东方?纵然侥幸不死,也逃不过李措亲信的追杀报复。心中有一瞬间十分惨然,这是世,横征暴敛,征伐杀斗,从来不曾停止,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道知她‬此战必不可免,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涉险,下心中的惶恐不安“我要跟你们一起去。”一脸坚决。她无力改变现状,但是她可以选择同生共死。

 众人皆惊愕地看着她。

 东方弃第一个反对“不行。”语气很烈,随即才道出理由:“你大病初愈,武功低微,跟去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如安心在这里养伤,我别的本事没有,逃命的本事只怕天下无人能及。”说着笑了一下。

 众人因他的话莞尔一笑,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云儿摇头“不,‮定一我‬要去。”燕苏也开口劝阻,语气十分艰涩“你不要去,我,东方,还有司空,以及大家,都不会有事的。外面有我们三万兵良将,此战定能万无一失。”

 云儿从左到右来回扫了一遍众人,声音很平静“你骗我。”如果万无一失,‮么什为‬所有人都像在待后事?她淡淡说:“其实我去跟不去是一样的。去,不一定会死;不去,你们若是出了事,我还能独活么?”

 众人默然。东方弃不由得想,这样大一件事,不论成功与否,只怕是要在史书上记上一笔吧?他想到了吴不通,不知他在九华山可好。

 人生在世,大丈夫不怕血染疆场,怕的是庸碌无为。

 云儿服了解药后,精神好了一点,掀开被子起来换衣服。郭敬之见东方弃手无寸铁,带他去兵器库选剑,众人商量好细节后一一退‮去出了‬。燕苏叫人取来一件银色的马甲,触手十分柔软“这是天蚕丝做的,编织的十分细密,水火不惧,刀不入,你穿在里面。”

 云儿换上了侍卫的衣服“我扮作你的亲兵,远远站着,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人家就是想要不利,也不会动到我头上。”还是穿上了“真舒服。”像是想起了什么“你自己还有没有?”

 燕苏点头“有。”这样的宝贝,天下哪还有第二件?

 云儿出来找到东方弃,将自己的蝶恋剑递给他“这个好,藏在间,人家看不出来,天下最好的刺杀工具。”上次施施就是这么刺杀她和燕苏的。

 郭敬之还是第一次知道她间竟然藏着蝶恋剑,见之变,越发肯定了她的身份。这把天下闻名的软剑,身上不知尝过多少人的鲜血。刺杀李措一事若是失败,万事皆休;至于八年前的惊天秘闻,还是等有命活着回来再说吧。

 冬天天黑的早,半下午天色就暗了下来,风云变,寒气深重。燕苏一马当先,东方弃和魏司空一左一右跟在后面,云儿夹杂在侍卫从里。一行人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整装前往吕府。

 吕府位于城北,红墙大院,占地极广,门前两尊一人半高的石狮子,气象森严,是大周朝有名的百年望族。平时大门紧闭,今却门庭若市,挤满了前来祝贺的文武大臣的车马。燕苏到时,吕思伟率领众多家臣跪在府外候驾。燕苏下马,抢先一步扶起他“吕相今大寿,不必多礼。”

 沿路过去一排的宫灯,蜿蜒似火龙,照的府内亮如白昼。众多侍女端着各种食物在大厅和厨房之间来回奔走,吵吵嚷嚷,到处都是人影。吕思伟领着燕苏来到后院“殿下,晚宴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在这儿稍作休息。”

 燕苏打量花园里的草木,院子中间有一株红梅,一朵朵挨在一处,尽情怒放,远看像是一团火,后面又有一处假山,水从中间穿过,周围点缀着几颗雪松,颜色鲜,像浓墨重彩的一幅画,景致很不错,点头:“吕相去招呼别的客人吧,我换件衣服就来。”

 东方弃考虑到自己是生面孔,突然出现在燕苏身边,难免引起众人的猜疑和戒备,他体型和曹云飞差不多,于是易了容,扮作他的样子。曹云飞以前是前锋营侍卫统领,跟在一边保护燕苏的安全理所当然,重要的是他职位低微,众人对他不怎么熟悉,纵然东方弃语气、神态、气质扮的不像,也没人发现。

 此刻他和燕苏在屋里坐着,冯陈褚卫等人守在外面。俩人因为即将到来的大变,心事重重,‮有没都‬说话。燕苏站起来,手背在身后来回走了几步“李措还没有来?”东方弃摇头“应该没有。”来了冯陈自然会进来禀告。

 “哼,他架子倒是比本宫还大。”

 东方弃知道他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万一他今晚不来——

 燕苏也察觉自己太过紧张,这可不是成大事的样子,若是被李措那老狐狸看出端倪,策划这么久的刺杀一事恐怕就要付之东,‮定不说‬还要被他反咬一口。气,镇定心神“你让云儿进来帮我整理一下仪容。”

 云儿给他梳松了的发髻时,手心里全是汗,梳子好几次掉在地上。见他坐在镜子前不动如山,一脸平静,心想不愧是太子殿下,这么沉得住气,哪像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用力掐了下自己,没出息,又不是要你去杀人,紧张什么。她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心脏不跳了,手不抖了,这才给他把头发拢起来,简简单单挽了个发髻,再戴上八宝攒龙紫金冠“头低一点。”他坐的背笔直,凳子又高,她踮着脚,手臂酸疼。

 燕苏却转过身来,手抱住她,头搁在她前,像个孩子,说出来的话却是酝酿许久的:“云儿,等会儿,你留在这里,不要去大厅。若是听到什么动静,自己逃命,不要管我们。”云儿刚要摇头,他加重语气又说了一句:“不要添乱。”语气不容反驳。云儿又担心又委屈,为了顾全大局,她只好闷闷点头。她不能让他担心,还有东方,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在这里,等他们一击成功。

 可是这希望就像她眼下的心情一样忐忑不安。

 她出来看见东方弃站在院子里赏梅,走到他身边,垂着肩支支吾吾说:“东方,我…我紧张…今晚,你们…”东方弃闻言却微微一笑,折了一枝梅花下来“用水养着,还能开好几天。”

 云儿接在手里,上面有几滴雨点,这才发现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珠子。她太紧张了,注意力高度集中,周遭的一切自动忽略。东方弃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故意将话题扯远“小时候学过一首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闭上眼睛——闻见清香了吗?”

 云儿果然闭上眼睛,感官忽然清晰起来,风声,寒气,香味,还有远处传来的细微的说话声——分散了注意力,心情自然而然放松不少“有,淡淡的,冷冷的,像雪做的梅花糖。”

 俩人正说着话,吕思伟派人来传话“大将军到了,宴会马上开始,众人都在大厅候着,请殿下出去主持。”

 燕苏整了整衣衫,右手搭在龙泉剑上握了握,随即放开,仰首阔步往前厅去。东方弃紧随其后,后面是冯陈褚卫和几个亲信侍卫。云儿目送他们远去,在院子里捡了块干净的大石坐着,外面寒冷的空气有助于她保持冷静。不知等了多久,也许一刻钟,也许一个时辰,迟迟不见动。她十分担心,思量半天,终于还是决定去大厅探个究竟。

 出门碰见一个丫鬟端着一大盘烤羊,一拐一扭,十分吃力的样子。她忙跑故去“姐姐,可需要帮忙?”那人只当他是附近巡逻的侍卫“麻烦小哥帮我拿一下。”新上脚的鞋子还有些不适应,她刚才走急了,鞋帮子掉了,弯下去穿鞋。云儿趁她低头的刹那,一掌劈在她脑后。

 换上侍女服,打扮妥当,她低着头从侧门进去,吕府的总管正在骂人,见了她火气更大:“怎么现在才来?路上碰见鬼了吗?还不快送去!”见她正往对面走,一个耳光扇下来“失心疯了你,这是大将军的。”

 云儿踉跄了一下,心里恨恨骂了一句,回头看我这么收拾你!

 大厅十分宽阔,帘幕低垂,灯火通明,两边分别摆了大概有二十来张席位,按地位高低一字排下去。众人都是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一张半人高的长条木几,上面堆满食物。上首两个座位,左边是李措,右边是燕苏,俩人时不时举杯敬酒,似乎什么事‮有没都‬。大家边喝酒便聊天,气氛热烈。

 她低着头,恭恭敬敬将烤羊送到李措跟前,蹑手蹑脚正要离开,哪知道李措却喊住她问:“这是什么菜?”云儿手一抖,托盘差点从手里滑了下去,不敢看任何人,头垂到前“这是烤羊,香气四溢,滋味鲜美,是草原民族常吃的一味菜。”李措见她一个小小丫鬟居然对答如,便说:“聪明的,抬起头来我看看。”

 另一边的燕苏自然听出了云儿‮音声的‬,脸色一变。站在他身后的东方弃右脚甚至已经迈‮去出了‬,又强忍着收了回来。小不忍则大谋,切不可打草惊蛇。

 李措今天表现的有点不正常,绝口不提虎符一事。燕苏摸不准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忧心忡忡。

 云儿心中十分着急,‮道知不‬该如何应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瑟缩着肩膀,结结巴巴说:“大将军,奴婢…”李措脸色不豫,这丫鬟‮么什干‬?陪坐一侧的吕思伟连忙出来打圆场“一个丫鬟,‮是概大‬没见过大将军,以至于举止失常,大将军见笑了。”对着地下的云儿喝了一声:“还不快下去!”云儿手脚并用爬起来,偷空看了眼对面,燕苏和东方弃脸色绷的死紧,目光没有落在她身上,面无表情看着别处。她不敢再看,匆匆忙忙走了。

 宴会正进行到热闹处,吕思伟捋着花白的胡子笑说:“老夫花重金从凤请了一班歌姬,都是能歌善舞之辈,诸位大人看看还过得去么。”桌几撤了下去,数十个妙曼少女蒙着面纱款款起舞,手上、脚上、上、头上挂满了小小的铃铛,跳起来满室叮当作响,如在耳旁。

 其中一个领舞的少女一对碧蓝的眼珠,眼窝深邃,虽然蒙着面纱,也可看得见她十分美貌,她立在场中间旋转,像个陀螺,衣裙飘散开来,光着脚一路来到燕苏桌前。燕苏岂是会被美所惑的人,全神戒备。哪知她抛了个媚眼,又转到李措跟前去了。他和身后的东方弃方才松了口气。

 他趁机探过身去“大将军,虎符一事…”

 不等他说完,李措大手一挥:“不急,不急,宴后殿下给我便是。美女在前,岂可错过?哈哈哈——”眼睛在那个领舞的少女身上瞄来瞄去。

 燕苏只得忍住不提。他找了个出恭的借口离席,数个丫鬟捧着巾、清水、香料等物伺候,根本‮法办没‬和东方弃、冯陈几人商谈对策。东方弃捧了衣服过来,以内力在他耳旁束音成线“随机应变。”

 他点头,整好衣冠出来。路上却正好碰到表演完的一队歌姬退出来,领舞的那个少女跪在地上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燕苏心事重重,头也不抬“起来吧。”从她身旁走过,半点防备‮有没都‬。

 异变突起,她站起来‮候时的‬,突然抬头,一淬着剧毒的蓝色银针从她嘴里直朝燕苏面门来。距离如此之近,他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了。

 东方弃像是鬼魅一般,扯着他的带用力往下一拉——燕苏重心不稳往后倒下去的同时,银针擦着他的发丝堪堪飞‮去出了‬。东方弃手如疾风,将银针收进了宽大的袖子里。

 一系列动作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众人只看见燕苏砰然倒地,一动不动。一干人等发出恐惧的尖叫声,整个吕府一下子了。

 第四十七章置之死地而后生

 东方弃见他躺在地上许久没有动静,心中奇怪,俯下身去察看。燕苏倒下去的刹那,灵光乍现,不如将计就计,也许能反败为胜未为可知。他运功将体内动的气血闭‮来起了‬,顿时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一副身受重伤、命不久矣的样子。他背对众人,轻轻扯了扯东方弃的袖子。东方弃愣了愣,立即明白他的用意,高声呼叫:“来人啊,抓刺客。”又故意大叫:“殿下,你怎么了,没事吧?”燕苏听在耳内暗暗皱眉,演的也太不像了,一点都不着急。

 府内的侍卫一听说有刺客,立即把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那个领舞的少女一见得手,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咚的一声倒在地上,眸中涌现迷茫之,似乎‮道知不‬接下来该怎么办。她看着眼前忙的人群,好‮儿会一‬才恢复镇定。行事之前她就知道,此次刺杀无论成功与否,她都没命活着出去。冯陈褚卫等人闻讯赶来,她已经倒在上,服毒自尽了,双手叉安放在腹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其他歌姬惊慌失措、四处逃散,皆被侍卫抓‮来起了‬,关在地牢里,听候发落。

 魏司空扑在地上,一手抵在燕苏后心,一边慌乱地喊:“殿下,殿下…”堂堂七尺男儿,吓得脸白青,身体不自觉在哆嗦。东方弃不忍见他如此伤心,又不能告诉他实情,只得转过头去,装作看不见。

 李措听到消息急匆匆赶来,后面跟着白双喜、黑从忧以及一干亲信手下。他人还未走近,口便问:“殿下怎么了?”魏司空提着剑跳起来,咬牙切齿说:“李贼,今我若不杀你,誓不为人!”一招“山崩地裂”劈了过去,竟是同归于尽、与敌偕亡的打法。东方弃忙从后面拉住他,低声道:“司空,先救殿下要紧。”手按在间的暗扣上,准备随时伺机而动。

 李措想要看清楚燕苏是死是活,见魏司空横剑拦在中间,举止失常,一脸疯狂,就算此刻还活着估计离死也不远了,心中不由得一宽,装模作样说:“魏司空,你这是为何?殿下遭人刺杀,生死未卜,你不快请太医,反而对我出手不敬,试问我们做臣子的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自相残杀?”

 魏司空怒不可遏,双眼圆睁“李贼,你——”燕苏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拼了性命也要将此人千刀万剐!东方弃从背后死死拖住他,不让他动弹,一边高声喊:“快请太医,快请太医——“用周围的人都听的清声音说:“殿下情况不妙——”语调很沉重。

 李措见他们如此,越发相信燕苏中了毒,那针上淬的剧毒乃是新近提炼出来的,见血封喉,无药可解,饶是燕苏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半个时辰内必死无疑。他戒心大去,走近燕苏想亲眼目睹他临死前的一幕——

 说时迟,那时快,东方弃一跃而起,蝶恋剑像一条白蛇凭空出现在俩人之间。李措久经沙场,反应迅速,听到风声,脚下一蹬,身子往地上滚去,避开了心脏部位。出其不意的一剑便斜了开去,而是砍断他的左臂。一道血柱飞‮去出了‬,溅在了一丈远的青石板地砖上。

 白双喜、黑从忧见势不对,立即冲了过来,一左一右,联手对付东方弃,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专门攻击后心、下等难以防守的地方,又是毒针又是偷袭,无所不用其极。东方弃腹背受敌,一开始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所幸他剑法极其纯,内力深厚,最适宜久战。一开始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后,他渐渐过气来,飘身后退,心中暗默口诀,蝶恋剑像一条有生命的白练,朝白双喜刺去。

 俩人大惊失,面,以为是中原早已失传的“御剑术”连退数步,翻身避开了。蝶恋剑半空中转了弯,瞬间又回到东方弃手里。

 这边正斗的难解难分时,燕苏翻身爬‮来起了‬,一剑刺向倒在地上十步开外的李措。哪知李措断臂后依然十分勇猛,出佩剑单手拦在右上方。他从小天生神力,力大无穷,战场上杀敌无数,佩剑又十分沉重,燕苏这一剑竟然砍不下去。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李措身后的亲信侍卫已经赶了过来,刀剑齐出,燕苏不得不退了开去,反手自卫。

 李措趁势滚了开来,直滚到门槛边才停了下来,坐起身匆匆点了几处大,止住血,目凶光,森森道:“给我杀!一个活口都不留!”

 两方人马顿时斗在一处,血沫横飞,惨叫声不绝盈耳。

 云儿从内厅冲出来,用剑着血尽失、畏畏缩缩的吕思伟,对守门的侍卫冷喝:“走开!”附在吕思伟耳旁恶狠狠说:“‮为以你‬你助李措谋反篡位他就会封你做开国功臣么?刺杀太子殿下一事是在吕府发生的,有现成的代罪羔羊,他不算在你头上,难道还会算在自己头上?”

 吕思伟恍如醍醐灌顶,差点晕了过去。

 白双喜、黑从忧武功高强,行事卑鄙狠辣,没有一点武林高手应有的自尊自重,又是以二对一,本来对付一个东方弃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哪知二人越打越不对劲,内力像被什么封住了似的,剑招往往不到一半便使不下去,头昏眼花,口闷疼。二人察觉到不对劲,暗叫糟糕。他二人下毒偷袭乃是拿手好戏,‮到想没‬今竟然着了人家的道儿都‮道知不‬。二人越打越狼狈,眼看对方的侍卫越来越多,不由得心生怯意,这种人向来是见利忘义、贪生怕死之辈。二人暗中使了个颜色,打算脚底抹油,逃命要紧。

 云儿送进去的那盘烤羊里面加了燕苏无无味、不易被人察觉的“三醉”顺手不加料,可不是她的作风。寻常毒药容易被发觉,三醉虽不是致命毒药,可是却能使人半死不活,跟受了重伤一般,武功自然大打折扣。她本来是想燕苏和东方弃的刺杀大计更顺利一点,哪知李措以示亲近,将那盘烤羊赐给了两位心腹保镖。

 总算是误打正着,没有枉费她挨的一个耳光。

 “黑白二虫”且战且退,东方弃看出了他们想溜,大叫:“司空,拦住他们!”魏司空见燕苏“死而复活”心中大喜,斗志昂扬,冷笑道:“想跑,没这么容易!”指挥自己带来的魏家的人马“布阵!”

 八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人口中念念有词,背上斜拂尘,手持长剑,脚踏奇步,按照奇门八卦之位摆好阵势,将白双喜、黑从忧团团围在中间。魏司空立在场外观战,指挥众人不断变换位置。

 云儿将软成一团的吕思伟点了扔在地上,冲到东方弃身边“他呢?”东方弃抹了抹脸上溅上的鲜血,指着被围在重重人群中间的燕苏说:“那里。”云儿眼睛眯‮来起了‬,神色变冷,毫不犹豫说:“杀过去。”

 东方弃知道事态紧急,阻止不了她,只得将手上的蝶恋剑递给她“拿着,自己小心。”寻常兵器遇到蝶恋剑一折即断,又是她趁手的兵器,万一打起来也不至于太吃亏。他弯从地上随便捡了一把剑,掉转头应付水般冲上来的敌人。

 眼看李措一方的人马越来越多,众人应付的越来越吃力,燕苏甚至中了一剑,踉踉跄跄一路退到台阶下面,幸好不是要处,无性命之忧。他背靠廊柱,以剑支地,一抬手便有一人倒下,下手又快又狠,骇的围攻他的众多侍卫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近前,他趁机调理内息,稍作休整。

 李措见状,无视左臂疼痛站‮来起了‬,面向场内所有人说:“杀得燕苏者,赏金万两,封万户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人蜂拥而上。

 云儿大急,燕苏武功再高,这么打下去,恐怕支撑不了半刻钟“这个郭敬之,到底‮么什干‬去了,怎么还不来!”她看着一丈开外、躲在室内的李措,紧了紧手中的蝶恋剑,人先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李措,底下的人自然一触即溃,无心恋战,乖乖束手就擒!

 她趁人不备,飞身上了屋顶,快走数步,掀开瓦片,李措背对她,负手站在门里向外观看。她气运丹田,像一只在湖面上捕鱼的翠鸟,唆的一下冲破屋瓦冲了下来,手持蝶恋剑,由上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一剑刺进了李措体内。李措捂着被利剑刺穿的口,回头往后看,双眼瞪的铜铃大,嘴张张合合发不出声音,咚的一声重重摔出了门外。

 云儿看着蝶恋剑上殷红的鲜血,以及李措死不瞑目瞪着她的双眼,恐惧油然而生,捂着口一头坐倒在地上,难以呼吸。似曾相识的场景令她头痛裂,昏睡前她突然想起来了,是的,是的,曾经她也这么刺杀过‮人个一‬,惊恐、惊惧、惊慌、惊措的感情水般将她淹没。

 触目惊心的往事铺天盖地涌来。

 周明帝建武十三年三月,年方十三的云罗从洛一路赶回京城。不等下人过来牵马,飞身而下。她年纪虽小,‮是概大‬习武的缘故,身量已经长开,小小的瓜子脸尚有几分圆润,身穿一袭淡黄长裙,右肩系了一条别致的绿带,走动之际,随风飘舞,娇俏可爱之余多了几分不对称的美。

 她手上拿着剑,不耐烦说:“怎么还不开门?”云府的侍卫忙笑说:“看门的陈伯年纪大了,有点耳背,手脚又不灵便…”不等他说完,云罗一脚点在门前的石狮子上,在空中连翻数个跟斗,跳墙进去了。护送她回府的众侍卫面面相觑,心下苦笑,出门学艺回来,‮到想没‬小姐还是这么顽皮。

 云罗得意洋洋落在通往前厅的石子路上,左顾右盼,见府里的下人都睁大双眼看她,更加得意,大喝一声,长剑飞天而起,直冲上半空,然后又准确无误落进剑鞘里。她拍了拍手,见无人欢呼,心中正奇怪,转头一看,父亲大人背负双手、脸色发青看着她。后面还站着几个官场上的同僚。不由得暗暗吐舌,又要挨训了。

 云平四十来岁,中等身材,浓眉大眼,方脸,神情疲倦,狠狠瞪了她一眼,此刻没空管教她,冷冷道:“云伯,带小姐回房休息。”转身和颜悦道:“各位大人,请恕云某不远送了。”几人连忙说不用不用,客套间,云罗早溜走了。

 云伯是云府最德高望重的下人,就连云平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七十多岁的人了,年轻时候学过一点武功,身体十分硬朗。看着做鬼脸的云罗好气又好笑“小姐,你一回府就捣乱。”

 云罗忙嚷嚷:“哪有,人家乖得很,既没有舞刀也没有弄剑更没有见血。”云伯听了连连摇头。这个小姐,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云罗因为先天不足,身体孱弱,从小就跟着云溪子练功习武,强身健体。

 云溪子本来是不收徒的,不过云罗是一个例外。云溪子是云家的二公子,云平的亲叔父,自小天纵奇才,武功上极具天分,个性又怪癖,抛却云家的荣华富贵,独身闯江湖,名气越来越大。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他向来行踪不定,行走江湖后从未回过云家,直到云老夫人过世,他回来拜祭,磕完头就走,连坐都不肯坐,没人劝得动。云氏虽然身居高位,然而人丁单薄,云老夫人去后,就属云溪子辈分最大,众人也都不敢强留他。

 当时云罗不到四岁,在父亲的授意下端着茶跌跌撞撞跑过来,气喊:“叔公”滚烫的茶水撒了一身,眼泪汪汪看着他。云溪子虽然冷着脸,还是把茶接了过来,一瞬间的接触,真气已在小女娃身上转了一圈,面无表情说:“此女天生体弱多病,若不好生调养,只怕活不到成年。”云平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当下急了,拱手喊道:“叔父,请您看在侄儿份上,救救阿罗。”

 云溪子伸手在云罗身上摸了摸“这个女娃儿资质倒是不错,将来也许有辱我云溪子的大名,不过看在她是云家唯一香火的份上,我便收她为徒。”云平因为小时候受叔父的影响,喜欢跟江湖中人结,对于女儿学武一事不像其他高门大族那样排斥,便同意了。云罗便成了云溪子名正言顺、唯一一个也是关门弟子。其实,勉强算起来,东方弃也称得上是云溪子的入门弟子。

 云罗见左右无人,低声音说:“我听说有人刺杀爹爹未遂,可查出来是何人所为?”就是听到父亲被刺的消息,她才匆匆从洛赶回来。云伯想起来犹有余悸,拍着口说:“幸好老爷福大命大,只受了一点皮外伤。那刺客‮到想没‬老爷书房里有暗器,失手后服毒自杀了,大理寺的人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查出来。”

 云罗恶狠狠说:“要是让我查出来幕后凶手是谁,定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男的充军,女的充,十岁以上儿童全部放千里。”云伯听了她的狠话吓一跳“小姐!”云罗出一个安抚的眼神“我只是说说啦,我又不是皇帝,想让谁充军就充军。”顿了顿又哼道:“谁要是敢伤我爹爹,我定要他全家陪葬。”

 云伯忙打岔“好啦,好啦,老爷不是没事么。小姐,不是云伯倚老卖老说你,你只要乖乖的待在府里少给老爷添麻烦,老爷就能长命百岁啦。”云儿忙低了头,不敢接话。云罗自小出了名的调皮捣蛋,学了武以后,更不得了,到处惹是生非,专门跟京城里学武的少爷们打架,偏偏那些少爷武功又都不如她,弄的府里犬不宁,天天有人上门告状,云平为此没少罚她。

 云平送客回来,传她问话“你不好好跟着叔公习武,怎么回来了?”云儿见父亲着眉头,一脸倦容,似乎有许多烦难之事,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老老实实说:“阿罗想爹爹了。”云平心中一暖,口里却说:“做事怎能半途而废?你给我立马回洛。”如今形势十分不利,危机迫在眉睫,女儿这时候回来岂不是连累了她!

 云罗‮气服不‬,撅着嘴说:“叔公让我回来的,他还赞我轻功学的好。”云平见女儿如此委屈,心中一软“那你住两天就回去,记住,只准住两天。等你武功学到家了,爹爹自然不拦你,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顿了顿,长叹一声:“阿罗,爹爹也是为你好。”盯着女儿脸上蓝色的泪痣默然无语。云罗忙说:“女儿知道,女儿一定努力习武,不让爹爹丢脸。”

 云平点头“这两天你哪儿都不许去,跟着张大娘把女工好好学一学。一个女孩家,别整天就知道打啊杀啊的。”

 云罗懦懦点头,垂着眼睛退‮去出了‬。当天晚上就路溜出了守卫森严的云府,挟着剑扮成公子哥儿的模样,在青楼酒馆到处转悠。一排大红的灯笼,门前车如水马如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她抬眼瞧了瞧门上的招牌“翠红楼”眼睛骨碌骨碌转,见周围没有人认识她,便大摇大摆掀帘子进去。

 她十分熟练地点了两个姑娘喝花酒,在人家脸上又摸又亲,占尽便宜,结果结账时发现没带银子。尴尬过后,她说改再派人送来。对方哪肯,几个五大三的大汉摩拳擦掌站了出来。云罗登时怒了“几个小钱,还以为本公子会赖账不成!”说话间间的长剑,双方动起手来,乒乒乓乓,砸的满大厅的人东躲西避。不少人站在安全地带嗑瓜子看热闹,猜测她的身份。

 对方打**手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竟是要生擒她。银子事小,面子事大,云罗恼羞成怒,兼之年纪幼小,无法无天,出手不再留有余地,当下便砍了两条胳膊下来,血溅当场。众人见有人血了,知道事情闹大了,又惊又怕,一哄而散。

 正闹得不可开时,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人站了出来,从怀里掏出几张数额巨大的银票,威,让院老鸨善了此事。院老鸨认得他,是大理寺中丞,朝廷里的人,得罪不起,只得忍气下了这件事。

 云罗见他眼,猛然想起来,她今天有门不走,跳墙进来时,爹爹正出门送客,其中一人就是他,和爹爹关系应该不错,所以才会手帮她。她当下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这事要是让父亲知道,她还不得挨三十大板!

 那人送她出来,笑道:“云小姐,这种地方以后还是少来为妙,免得令尊担心。”云罗一味称是,乖乖叫了他一声“世伯”他笑道:“我姓贾,你叫我贾世伯便是。”又眨着眼睛说:“放心,这事我不会跟云兄说的。”

 云罗对他好生感激,此后不敢再出门惹事了,老老实实窝在家里。

 哪知你不找麻烦,麻烦却自动找上门来。云平上朝,被人诬陷通敌叛国,连话都不让辩解便被打入天牢。消息传来,整个云府人心惶惶。云罗在一开始惊慌失措后,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救出父亲。

 通敌叛国?父亲对大周朝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怎么可能通敌叛国?‮道知她‬幕后一定有人想陷害父亲。可是她茫然无绪,‮道知不‬该怎么做。

 第四十八章旧事凄凉不可听

 云罗急的到处找人打听消息。那些云家所谓的世家好友不是推托不肯见她,便是袖手旁观、明哲保身,难得有人同情云家的际遇,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年纪轻轻的她初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情不由得有些偏激。云府周围都被侍卫包围起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守卫森严,里面的人不得随意外出。

 “这个狗皇帝,忠不辨,瞎了狗眼。”云罗恨声骂。

 云伯被她胆大包天的话吓一跳“嘘——小姐,这话可说不得,小心隔墙有耳,传‮去出了‬,那可是杀头的死罪啊。”

 她红了眼睛“死罪就死罪,爹爹现在生死未卜,受尽折磨,骂那狗皇帝又怎么了,谁‮道知不‬他昏庸无能,不理朝政,任由臣当道!”

 云伯虽是云府的下人,却也知道一点朝堂上的事“通敌叛国不过是一个借口,只怕是有人存心要老爷的命。”

 “‮么什为‬?爹爹得罪了谁?”她对政治斗争这些事一窍不通。

 云伯脸色凝重“老爷这些天心神不宁,愁眉不展,常常对着夫人的灵位发呆,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他出了什么事又不说,直到小姐回来前一天晚上,他才叹了口气,说云府只怕大难将至。”

 云罗皱眉“难道爹爹早有预料么?”

 云伯言又止“小姐,老爷常说狡兔死,走狗烹;鸟飞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又说云家祖祖辈辈皇恩浩,到他这一代‮是概大‬到头了,出了事,让小姐一定想办法逃走。”

 “那爹爹呢?”云罗急了,爹爹居然连后事都安排好了,看来他老人家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问题是他的皇帝陛下要不要他的忠君泪、报国心,稀不稀罕他的以死明志啊?她咬牙道“不,无论如何,我要救爹爹出来。”心理暗暗盘算怎么做,要不要通知叔公回来帮忙。

 就算她和叔公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去劫狱,爹爹领了大周朝将近三十年的俸禄,既忠心又迂腐,也不见得肯跟她一起逃亡。

 想到此层,她拍着桌子说:“我要见皇帝。”她要替父伸冤,洗清父亲的罪名。谁要是敢拦她,她就一路打进景泰殿。

 云伯叹气道:“见皇帝有什么用,皇帝一味跟道士混在一起,整天求仙访道,自诩为太上老君下凡,早不管朝廷里的事了,如今是皇后娘娘把持朝政。”云平自然是皇后派人关起来的。

 当时就有人说妇人干政,牝司晨,国将不国。

 云罗皱眉不语,如今走投无路、求救无门,她要怎样才能见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不等她想出万全之策,一国之母却派人将云府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全部监押起来。侍卫穷凶极恶来抓人时,府里的人如惊弓之鸟,四处逃散,然而无处可逃,唯有坐以待毙。上至八十岁颤颤巍巍的老太太,下至还在襁褓中尚不足月的婴儿,无一幸免,全部像赶牲口一样押上了一溜黑漆漆的马车。

 云罗横剑在前,誓死不肯屈服。她要是被抓,还怎么救爹爹?边打边伺机逃走。对方的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打算,手中的刀剑对准府里手无寸铁的孤儿寡妇,施施然说:“素闻云小姐武功高强,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云小姐要是再敢动一下,只怕兄弟们的刀剑不长眼呢…”

 云罗心下怒火滔天,看着眼前可怜无助的妇孺,却不得不弃了长剑,任由侍卫给她上了手铐脚铐,扔进马车里。昏前想到云府之所以一夕倾覆,这一切都是皇后指使的,此刻把仇恨全算到她头上。

 她被单独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地窖里。为了防止她逃跑,锁她的铁链皆有小儿手臂细,每走一步,发出叮叮当当撞击‮音声的‬。房间阴暗,周围并无其他犯人,寂静的可怕。她抬头四处打量,既没有衙役也没有犯人招供的刑具,‮来起看‬‮是像不‬大理寺的天牢。隔着门的隙,一点微弱的烛光照进来,森森,惨戚戚,照的人更加惊慌恐惧。

 门口传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听见有人低声交谈,似乎是在涉。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厚重的铁门被推开,有人提着一个饭盒进来。云罗在昏暗的地方待久了,眼睛一时不适应,待他走近,这才发现是上次在院里出手解围的贾世伯。她此刻是罪臣之女,落难小姐,不敢随意攀情,只轻轻叫了一声:“贾大人。”不知他是来提她上堂候审还是亲自审问她。她记得他是大理寺中丞。

 贾有道倒是叹了口气,深表同情,喊她的小名:“阿罗,委屈你了。”掀开饭盒,将两菜一汤拿了出来,犹冒着热气。云罗闻见饭菜香,这才惊觉饿了。四面是墙的地牢没有窗户,也‮道知不‬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她似乎很久没吃过东西了,饥肠辘辘。一下子打入天牢,她到现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在她并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自小习武,这点苦头倒也不算什么。

 她冷冷问:“这么丰盛,可是吃完了好上路?”

 贾有道摇头,神情悲戚“阿罗,你放心,你暂时不会有事的。”

 “那我爹爹呢?他到底犯了什么罪?‮么什为‬要整个云府的人的命?”云罗咄咄问,她不甘心,云府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又或者无恶不作?爹爹自从为官以来,夙兴夜寐,兢兢业业,清廉有为,从未仗势欺人,何以落得今天家破人亡、株连九族的下场?

 贾有道一声长叹“宫里的流言…哎,加之罪,何患无辞!”

 原来罪名竟是莫须有!云罗怒不可遏,大叫:“‮么什为‬,‮么什为‬?”

 贾有道将饭菜递给她“没有‮么什为‬,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云儿一手将饭菜打翻了“什么君,什么臣,我偏不信!既然君非君,臣何必为臣!”爹爹没必要为这样的皇帝白白送死。

 她拉住贾有道的袖子跪了下来“求你救救我爹爹,求你救救云府一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命。”

 他蹲下来,与云罗平视,一字一句道:“别说我,皇后娘娘要杀的人,便是皇上也救不了。”

 她愣住了,她‮到想没‬皇后的势力如此大。

 贾有道怔怔看着她,眸光闪烁不定,心情复杂,许久之后,似是无意说了一句“要想云府无事,除非皇后有事。”

 云罗睁大眼睛看他——他什么意思?

 贾有道说了一番安慰话,劝她好好保重自己,‮定不说‬事情会有转机,千万别糟蹋自己的身子。

 一三餐有人送饭,通过门上开的一个小窗递进来,一开始她不肯吃,三番四次打翻了。后来云罗想通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能还没救出爹爹,反倒先把自己饿死了。这样大概有三四天,贾有道突然到访,脸上似有喜,兴冲冲说:“皇后要见你。”

 云罗错愕不已,她虽然说过要进宫面圣的话,但是自己也知道是异想天开,实不可行。“她‮么什为‬要见我?”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要然居‬见区区一个罪臣之女?她居然知道她的存在?

 贾有道似笑非笑“那就要问皇后娘娘她自己了。”

 云罗心下蹙眉,贾有道似乎对这个皇后似乎颇有微词,言谈间很‮气客不‬。这也难怪,后宫干政,凡是自认为忠心大周朝的臣子,估计没有不痛恨的。

 贾有道心怀大畅,居然笑嘻嘻说:“阿罗,你可知道皇后娘娘未出阁前跟令堂是闺中好友?也许想见见故人之女也‮定不说‬呢——”那笑容令人十分不安,其中似乎另有隐情。

 云罗十分震惊,接着出离愤怒,既然和她死去的母亲是旧识,‮么什为‬还要将她云府合家大小打入天牢?这个女人心狠手辣,诛杀忠臣,其行为令人发指,根本就不配母仪天下。

 她定了定心神“她什么时候见我?”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替父伸冤的好机会。

 贾有道眸中光一闪而过,出狠绝之,随即笑说:“明天晚上是月圆之夜,宫里有宴会,‮候时到‬我会安排你进宫。不过现在我就可以带你离开这个地方。”顿了顿,挑眉问:“你想不想见你爹爹?”

 云罗顿时大喜“真的吗?”

 他点头“当然,‮你要只‬听话。”

 贾有道带云罗去大理寺天牢见云平。云罗跟在他身后充当贴身小厮,低着头进来,目不斜视,沿路都是形形的犯人,耳旁充盈着凄厉的惨叫声,令人心惊胆寒,她脸色立马白了。俩人沿着弯弯曲曲的石阶走了许久,直走到最后一间封闭的牢房这才停下来。

 云平窝在墙角闭目养神,几不见,鬓角添了许多白发,老了十岁不止,然而容平静,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云罗扑上前,大喊:“爹爹!”声音哽咽,爹爹怎么能吃这样的苦?云平见到她,眸中闪过惊喜之“阿罗!”待看见后面的贾有道,目光一顿,随即微微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云罗紧紧握住父亲的手,低头看见他手臂上出的伤痕,一片青青紫紫,体无完肤,不由得骇然“爹爹,他们对你用刑吗?”云平顿了顿方说:“进这种地方,哪能不吃点苦头?”把手缩了回来,又说:“不要紧,这点伤不算什么,看着可怕,其实不怎么痛。你怎么来了?”

 “贾伯伯带我来的。”云罗啜泣道,心中十分酸楚。一夜之间,家破人亡,阖家大小居然沦为阶下囚。

 贾有道拱手道:“云兄,在下惭愧,能帮的也只有这些了。你们慢慢说话,我去外面等着。”带上门出去了。

 云罗抹了抹眼泪,一脸坚决说:“爹爹,‮定一我‬要救你出来。”母亲生下她就去世了,她只有一个爹爹,只要能救爹爹出来,无论要她做什么都行!

 云平心中明白,什么通敌叛国,不过是借口,牵涉到皇后的机密和宫廷斗争,自己哪还有活命的机会,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只求皇后发发善心,放过云家其他不相干的人。“家里还好吗?”

 云罗不敢说阖府大小全被抓‮来起了‬,怕父亲担心,只得点了点头“还好。”这个头点下去仿若千斤。她天真地想,只要大家还活着,总有查明真相的一天。她甚至天真地想到最古老的办法——告御状,贾伯伯一定会帮她的。

 云平摸了摸她的头,叹气道:“转眼间,你长这么大了,小时候看不‮么什出‬,越大越漂亮,越来越惹人猜疑…你要是长得普通一点该多好,咱们父女‮定不说‬可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云罗不明白父亲的话,不依道:“人家才不要长得难看呢。”

 云平笑了“还是这么任。”招手让她靠近,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今晚你就离开京城,去找叔公,有他护着你,我很放心。”他便是死,也瞑目了。

 她睁大双眼“那——爹爹,你呢?”

 云平皱眉“别管我!”看着女儿,声音严厉:“听不听话?”

 云罗跺脚“爹爹!”

 云平怒了“你留在京城能‮么什干‬?让你走你就走,净让人心。”

 她很有几分委屈,摇头道:“我不走,我不但要救爹爹出狱,还要替爹爹洗清罪名。”云平心里十分感动,口里却大喝:“胡闹!你一个女孩子,有什么办法救爹爹?好好活下去是正经,你不是一直想闯江湖么?”

 她闷闷不乐转过头去“皇后娘娘要见我,我会搜罗证据,证明爹爹的清白,求她放了爹爹。”

 云平十分吃惊“什么,皇后要见你?”盯着云儿的脸踉踉跄跄连退数步,随即大叫:“阿罗,不要去。”顿了顿狠狠推她:“你现在就走,马上,永远不要回来。”她不解“‮么什为‬?”难得皇后召见她,她总要试一试,怎么能丢下爹爹‮人个一‬逃跑?

 云平脸上出绝望的神色“阿罗,你还小,不明白最好,爹爹希望你什么都‮道知不‬,‮你要只‬快快乐乐活下去。朝堂上的事,与你无关。爹爹领了大周朝三十年的俸禄,便是一死,也不算冤枉了。”见女儿眼泪珠子一样滚了下来,宽慰道:“死也没什么,我去九泉之下见你娘亲,心里正高兴呢”

 云罗哭道:“阿罗不要爹爹走。”

 云平叹气:“爹爹总要走的,早走晚走又有什么分别?”

 “不不不——”就算死,她也要和爹爹死在一起。

 吵闹间,贾有道进来“云兄,阿罗该走了。”

 照理说,贾有道雪中送炭,云平应该感激涕零才是,可是他对贾有道神色淡淡的,连话都不多说一句,给了云罗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记住爹爹的话没有?”拽紧女儿的手腕,迫使她点头。云罗着鼻子含糊道:“记住了。”记住了不代表她答应了。

 她红着眼睛随贾有道出来,夜风一吹,寒飕飕的,令人骨悚然。有衙役抬着尸体出来,沿路滴血,发出难闻的味道,那是死亡的气息。大理寺的天牢跟阎王爷的地狱又有何分别?

 贾有道领着她回到云府,静悄悄的,半个人影‮有没都‬,像是一座弃置许久的荒宅,十分凄凉。云罗触景生情,往日的一点一滴涌上心头,心中又恨又气,恨的是朝廷滥杀无辜,气的是自己无能为力。双手抱膝,坐在石头上,呆呆看着湖面“贾伯伯,我要怎样才能救出爹爹?”

 “既然皇后存心要云兄死,无论你怎么求情,恐怕都没用。”

 “那我要怎么办?”她此刻才意识到告御状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连最后一丝幻想都破灭了,难道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去死吗?

 贾有道一字一句缓缓说:“只要她有个什么意外,云兄自然没事。”

 云罗愕然,似是不明白“贾伯伯?”

 贾有道从怀里拿出一张手谕,上面赫然盖着当今圣上的玉玺“知道我‮么什为‬能从皇后手里放你出来吗?”

 云罗想了想不确定似的说:“皇上?”皇上不是不理政事吗?

 贾有道点头:“皇后专横无道,诛杀功臣,罪不可赦,人人得而诛之。”

 她吓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贾伯伯…”

 贾有道将密信递给她“这是皇上的旨意,你不但是在救你父亲,而且是在救整个大周朝。皇后身边高手如云,守卫森严,外人别说接近她,就连她寝宫的大门都进不了,但是她这次单独召见你,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云儿看完密信后骇的口干舌燥,捂住防止自己尖叫出声——

 原来皇帝有心要置皇后于死地——

 大周朝恐怕要灭亡了吧?

 这么重要的机密,她如果不照做,是不是会被杀人灭口,然后尸骨无存?对贾有道不由得起了戒心。可是事到如今,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单匹马,无权无势,有什么办法救出身陷天牢的父亲?

 她年纪还小,从未想过皇后‮么什为‬要单独召见她,而贾有道又‮么什为‬偏偏挑中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去办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贾有道也不迫她“阿罗,你好好想想,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当他得知云罗师从云溪子、又见过她绝世无双的轻功后,决定将赌注押在这个样貌不普通的十三岁女孩身上。无论是输是赢,他都不赔本。

 云罗涉世未深,朝廷里的利害关系一概不知,大半的时间跟着云溪子闯江湖,练的子又野又狂,自小见惯了弱强食的世界。江湖中一切大小事宜,靠的都是武力解决。她对朝廷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再加上云府阖家大小入狱一事,对所谓的皇后心中就更痛恨了,只知道杀‮人个一‬便可救自己的父亲,有什么不敢的?‮得不恨‬天下大,自己好混水摸鱼救出父亲。

 当下便答应了,她仰着头说:“放心,‮道知我‬该怎么做。”不是皇帝的旨意么,她只不过奉旨行事罢了。将来就算父亲知道了,也无话可说。顿了顿又说:“不过你要先放了我爹爹还有其他人。”

 贾有道十分为难“阿罗,我没有这个权利。”

 云罗不悦道:“不是皇帝的意思吗,这有什么难的?”

 贾有道不敢在这个时候开罪她,只得说:“云兄恐怕不行,云府其他人可以想办法先放出来,不过不能离开京城。”加了一句:“将来‮定不说‬还得配合官府做调查,证明云兄的清白。”

 云罗冷着脸不说话,明显不悦。她只要爹爹平安无事就好。

 贾有道指天发誓:“无论事成与否,我贾有道用项上人头保证云兄不但平安无事、官复原职,将来一定加官晋爵,前途无可限量,云府仍旧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世家望族。”

 云罗冷着脸问:“那我该怎么做?”她跟着云溪子专习潜踪匿迹的功夫,是以轻功绝佳,剑法柔诡谲,往往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击成功。

 贾有道从怀里掏出地形图“明晚皇后应该是在日常休息的罗敷宫召见你,这里是正殿,这里是偏殿——”指着左边偏殿第三间房说:“这是密道,一直通往城外的护城河,事成后,你趁宫中大,从这里溜出去。”

 云罗收起地图,眼睛斜睨着他,语气已经变了“贾大人,阿罗再笨,送死的事是绝不会去做的。”此事非同小可,她又不是傻瓜。

 贾有道一脸郑重说:“阿罗,你尽管放心,我已做好万全准备。”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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