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
靳大夫到病房探看知意,向当值医生详细了解病情进展。知意依然在昏睡中,面色憔悴,身体浮肿得厉害,像是一棵被水浸坏了的凋败的树。
于斌向公司拿了年假,不舍昼夜地守护知意,照拂她的吃喝拉撒。许爸爸许妈妈亦是不眠不休地驻扎在病房,索
连汤煲都搬了来,护士感动于他们的
犊情深,破例让他们借用护士值班室的电炉,为知意一锅一锅地熬她喜欢喝的莲藕羹。
"做了脑部核磁共振和脑电波检查,有没都问题,"当值医生面呈忧虑,向靳大夫汇报道,"在找到原因之前,我们能做的,就是建立起良好的循环通道,给予病人充足的养分,密切关注其生命体征的变化,但是,我们最担忧的是,如果病人就此陷入深度昏
,其状况恐怕就难以逆转了。"
"综合会诊小组有什么结论吗?"知心忧心忡忡地问靳大夫。
"大家还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靳大夫说,"不过,我个人高度怀疑,这很有可能是一种中毒现象。"
"中毒?"许爸爸许妈妈同时惊呼。"畸胎的资料我已经查阅过了,"靳大夫解述道,"再结合母体的病症分析,与我在国外时曾经遇到过的一起孕妇中毒病例,十分接近。"
"靳大夫,那位孕妇是什么原因导致中毒呢?"于斌追问。
"怀孕以前,她供职于美国西部地区的一家化工厂,"靳大夫说,"后来经过
密的化学检验,发现她是接触了过量的汞、砷和铅。"
"我女儿不是在化工厂工作,"许妈妈急道,"她是在社区教育学院做行政,每天都呆在办公室,没机会接触那些东西。"
"关于中毒,我仅仅是猜测而已,"靳大夫耐心地说,"不过有候时的,未经检疫的食品和药品,包括服装,以及我们日常使用的洗化制剂,都有可能含有不良的成分,假如长期使用,或是有害物质严重超标,都会导致人体出现病态反应。"
"靳大夫,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于斌冷静地问。
"首先还是要找到病因,"靳大夫道,"不知你们能否提供给我一份病人在怀孕过程中的食品清单?我是指,病人单独服用的一些食物,以及营养品、保健品、药品,等等。"
"单独服用?"许妈妈沉思,突然叫起来,"我天天从菜市场买两尾鲫鱼熬汤,是给她人个一喝的,这算不算有用?"
"是从同一个小贩那里买的吗?"靳大夫问。
"是啊,是同一个鱼贩子,他卖的鲫鱼特别鲜活。"
"对了,类似这样的线索,对我们的验证就很有裨益,而且最好能提供出与病人服用时相同的样品,"靳大夫首肯,"比如鲫鱼,我会把它们交给实验室做化验。"
靳大夫离开后,许爸爸许妈妈和知心相互提醒,踊跃回忆,收肠剐肚地把当初买给知意独自享用的美味佳肴全都罗列了出来。
"妈,您不是间天给姐姐炖冰糖雪梨吗?"知心提示。
"对对!"许妈妈说,"梨是在楼下水果店买的,冰糖家里还剩着。"
"知心,你好象给你姐买过什么蛋糕,"许爸爸凝思,"黑糊糊的,叫什么来着?"
"黑森林蛋糕!"知心说,"是电视台隔壁那间糕点坊做的。"
"我来记录!"于斌跳起来,找出纸和笔,"你们把地点说详细了,我马上就去买!"
"还有什么呢?"知心翻尸倒骨地想,生怕有所遗漏。
"想起来了!"于斌一拍脑门,"我给知意买过安孕宝!"
"费扬也送过好多,"知心说,"姐姐全吃了,说是效果不错。"
"记下记下!"许爸爸指指清单,于斌赶紧写了下来。
几个人冥思苦想了大半天,列出了长长一张单子,有食品名有购买地。于斌携着那张纸,一刻不懈怠,出去一一采购。
"老天保佑,但愿这回能找对路数,咱知意就有救了…"许妈妈长嘘短叹,两眼
润。许爸爸背着手,在病房里走来走去,背有些驼,头发也斑白了好些。知心拧了一条热
巾,为知意擦脸抹身,轻轻帮她梳理头发,帮她按摩手脚。
"请问是许知意的病房吗?"一位穿着快递公司制服的小伙子,送进来一篮进口水果,一大捧香水百合。这间公司每天都会有员工光临。
"谁送的?"许爸爸不厌其烦地问。
"姓费的先生。"小伙子答。
自打知心的二姨提到了北塘制药厂的悬疑,费扬近墨者黑,枉遭了许爸爸许妈妈的无数白眼。知心和费扬商量以后,决定从长计议,让费扬降低了
面的频率。不过费扬仍旧坚持每天派人给知意送花送礼物,聊表心意。
小伙子前脚一走,许爸爸照例拎起整篮的水果和花束,毫不吝惜地往走廊里一扔,几名清洁工闻风而来,欢迎喜喜地拾走了它们。
"看看,这就是有钱人的作派,表达感情,用钱,表达问候,也用钱,爱你候时的,是用钱来爱,将来不爱你了,想要遣散你了,打发你了,还是会用钱,"许爸爸长篇大论地教训知心,"他费扬能像于斌那样?忠实地守侯着知意?知意结了婚,人家远远地关心着,知意的丈夫一走,人家就用实际行动来关照知意,费扬做得到吗?我说你呀,还是趁早了,跟费扬做个了结…"
知心不吱声。
"知心,妈有话跟你说。"许妈妈突然神色凝重。
"妈,是什么事?"
"我跟你爸爸省吃俭用,手头积蓄了几万块钱,"许妈妈缓缓说,"你姐姐结婚候时的,我们给了她一些,剩下的,有两万块我们准备留着养老,另外的三万块,是给你做嫁妆的…"
"妈,我不要什么嫁妆,只要姐姐能健健康康的,我什么都不要!"知心立即明白许妈妈的意思。
"你姐姐这一病,我们的养老钱折腾得七七八八了,"许妈妈叹息,"咱家又没什么阔亲戚接济着,眼瞅着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所以你那笔嫁妆,肯定是保不住了…"
"别说了,妈,没有什么比姐姐的生命更重要。"知心打断她。
"委屈你了,我的好孩子…"许妈妈呜咽。
"知心,你是爸妈的好女儿,爸了解你的品行,"许爸爸说,"不过爸还是要提醒你,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许接受费扬的钱——咱穷不要紧,可是穷要穷得有志气,如今这社会,条条大道通罗马,真需要钱了,咱可以光明磊落地去贷款,去打工,总能筹集起来的,我们家可不做那卖女儿的缺德事儿!"
"爸!瞧您说的!怎么能一口咬定人家就是那等满身铜臭的小人呢?"知心嘟起嘴,"其实啊,费扬也没钱,他跟我说过,因为遭受到他父亲的阻扰,所以他全部的钱,都投入到了癌症疫苗的研发中…"
"买来了!"说话间,于斌赶了回来,
着
气,脸上淌着汗,手里横七竖八地挽着七八只购物袋,"东西全买齐了!"
"快,给靳大夫送去!"许爸爸忙道。
2
"药监局局长打电话过来,老头已经把那支封存起来的镇灵丹送到了药品检验所!"费智信大为光火地把咨询部经理和费扬一起叫到办公室,气急败坏地告诉他们,"据说老头警惕得很,随机
选了药检所的两名检验人员,自个儿还一眨不眨地守在旁边,盯着人家做检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连局长也无计可施。"
"爹,您别着急,等检查结果出来,定不说能还咱们一个清白,那些冤枉钱就不必花了,"费扬学了乖,尽量从费智信嗜钱如命的思维角度安慰他,"要是镇灵丹有问题的话,赶早整改了,也是好事,免得以后会有更大的麻烦,还得撒出去更多的钱。"
没料到此言一出,费智信本就皱起的眉头,这下子拧得比麻花还要紧,瞪着费扬,脸青鼻黑,只差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费总,我早防着老家伙有这一招,"咨询部经理瞟了瞟费扬,微微一笑,"药检所那边,我提前做了工作,该安排的,我全都安排好了。"
"哦?"费智信的眉毛舒展开来,"你是怎么安排的?说说看。"
"药检所一共有十六名在岗员工,除掉三名行政人员,包括所长、副所长在内,总共有十三名第一线的检验人员,"咨询部经理取出一张名单,"这是他们人个每的基本情况,包括他们本人以及家庭成员的-软肋-,这几天,我已经针对他们各自不同的特点,分头打了预防针。"
费智信接过名单,扫了一眼。
"不错!不错!"他连连点头。
"老头挑中的两名检验人员,刚刚已经主动发短信给我,表示很乐意配合我们的工作。"咨询部经理掏出手机,念了上面的短信息。
"听到了吗?"费智信口气刻毒地呵责费扬,"好好儿地,学学人家是怎么处理问题的!你是不要命好,出生在费家,你给人家当助手,人家都会嫌你愚笨!"他这是头一次当着手下,不给费扬留一丝一毫的面子。
费扬赧颜。
"费总,费经理缺乏经验,多经历几回,就好了。"咨询部经理再不敢火上浇油,忙劝慰费智信道。
"公司配给的你那部车,是什么牌子的?我记得好象是奥地A6?"费智信问咨询部经理。
"是的,"咨询部经理乖巧地说,"承蒙费总垂爱…"
"你接着用,这是公司高层管理人员统一的规格,"费智信慷慨许诺,"另外,我让行政部再给你配一辆奔驰,留在家里,你太太买菜什么的,可以开一开。"
"谢谢费总!"咨询部经理大喜过望。
"请莫经理到我的办公室。"费智信转而吩咐秘书。
仁希很快就赶了过来。费智信对仁希说,由于一些大型网站和省外的数家媒体对这一事件的关注度颇高,从一定程度上已经影响到了费氏产品的信誉和销量,为了挽回损失,公司务必起草一份公开信,等药品检验所的合格报告一出来,就发布到网上。
"公开信要包含这样一些要素,"费智信思谋着,细细嘱咐仁希,"首先说,近来有部分媒体报道了我公司产品镇灵丹所牵涉到的一宗意外死亡事件,有相当一部分患者出于对药品质量的担心而
自行停止镇灵丹治疗,我公司对此严重情况高度重视并非常的担忧。"
"接着,要表示,镇灵丹被证实疗效确切,安全
高,便于服用,而且一般病人经济上可承受,成千上万的患者从镇灵丹治疗中获益,许许多多患者的生命得到了延长和挽救。我公司为了广大患者的利益,发出如下警告:任何自行停药均有可能造成病情的波动,危害健康,所有开始服用或停用镇灵丹的行为,都必须在专业医生的指导下进行,"费智信流利地说着,"至于意外死亡事件,仁希,我们不要去谈原因,只需表明与镇灵丹无关即可,可以这样加一句,我们遗憾地发现,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该病人使用过镇灵丹。"
仁希打开笔记本,走笔如飞。费扬听得瞠目结舌,他不能不佩服费智信描黑为白的本事。他暗想,难怪咨询部经理胆大包天,无所不为,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费总,我会按照您的意思,立刻起草公开信。"仁希领命。
"市场研发部经理的职务,从即
起,你暂时停止,"咨询部经理与仁希相继离开后,费智信严肃地说,"先到咨询部,跟着经理打磨半年再说。"
费扬惊愕。
"爹,我不去咨询部,"他反抗道,"我宁可到生产第一线,去技术部门,哪怕是从最基础的勤杂工做起,我都愿意!"
"由不得你选择!"费智信满面怒容,"你这个不受抬举的家伙!我真是太高估了你!瞧你那身书生气,瞧你那副软心肠,瞧你那不争气的傻样儿,蔫不拉叽的,从头到尾,没一点儿我的影子!这全是你那没出息的妈给调教出来的!我费智信的儿子,应该是一匹迅猛的狼,起码也是一头吃
的狼崽子,的妈他,这臭娘们生生地给败坏成了一只软绵绵的羊,浑身草味儿,能成什么大事儿?!"
"爹,请您不要随便辱骂妈,"费扬忍耐地说,"是我做得不对,不够细致周全,跟妈没关系。"
"辱骂她?哼!这算便宜她的了!"费智信冷笑,"你瞧瞧她那要死不活、有气无力、不
不
的样儿,是不要看着你,我的妈他早休了她!"
"妈身体不好,她也不想这样啊——其实我看得出来,在妈的内心里,是多么期望爹您能多花一点儿时间,陪伴她,爱护她,只是,她从来不敢把内心的想法告诉您…"费扬勇敢地说出来。
"多花时间陪她?那么,钱谁来赚?谁给她买别墅?谁雇佣人伺候她?谁供给她吃的穿的?谁大把大把买药给她吃救她的命?"费智信不屑一顾,"小扬,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大丈夫顶天立地的本钱,除了钞票,还是的妈他钞票!"
"钞票也有失灵候时的,"费扬直视着费智信的眼睛,温柔地捅了他一刀,"您那么宠爱丁千伶,给她最好的生活,她不是照样离您而去?"
"哈哈哈哈!"费智信竟然仰面大笑,拍着费扬的肩膀说,"小扬,你敢不敢跟爹赌一把?爹打保票,不出半年,千伶就会回心转意的。"
"爹,您不会——伤害他们吧?"费扬紧张。
"笑话!"费智信嗤笑一声,"我费智信要的女人,犯得着兴师动众?我的妈他连这点儿自信有没都吗?"
"爹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把握?"费扬困惑。
"西方的教育,不是最爱提人
两个字吗?"费智信嘲讽地笑道,"我的把握,正是来自于对人
的了解——这一点,儿子,你博学广记,应当比爹更有发言权。"
费扬不明白。
"一个正常的女人,在生命中的某些阶段,可能会因为爱情而昏头,情愿为一个庸常的男人付出青春,挤公
车上班,与小商小贩讨价还价,呆在分期付款好几十年买来的公寓里,千辛万苦地偿还银行贷款,汗
浃背地煮一
三餐,生儿育女,朝着黄脸婆的老路上走。不过呢,等新鲜劲儿一过,她很快就会清醒过来,觉得悔恨,觉得不值。是其尤,当一份现成的、锦绣的富贵人生路铺展在她眼前,她必然毫不犹豫地放弃她所谓的狗
爱情,弃暗投明,"费智信诡秘地一笑,"要是我没看走眼的话,千伶便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女人!"
"爹,您就那么确信,带走千伶的,一定是一个庸常的男人?"
"那是当然,肯定一穷酸小子,所以我
儿都没兴趣知道他是谁!"费智信的表情老谋深算,"本地的上
社会,有谁不晓得丁千伶是我费智信的女人?你认为会有哪个钻石王老五冒冒失失地跑出来,半道里劫走她?一个有身家有资产的男人,放出手段来,什么样的女人物
不到?会巴巴地娶回这么个二手货?"
又是钱!费扬无言。
3
KEN携着千伶,买了几盒营养品,专程到医院探望了久病不愈的知意。知心感激之余,顺便邀请他们吃顿便饭。在医院附近的川菜馆坐定,知心发了条短信给费扬,叫他一道过来。
"是我男朋友,"知心解释,"你俩都见过的。"
"是谁?"KEN和千伶异口同声地问。
"呆会儿不就知道了吗?"知心顽皮地制造了一个小小的悬念,侍者送上菜单,知心点了回锅
、小煎
、麻婆豆腐、夫
肺片、水煮鱼。
"小丫头,什么时候
的男朋友?"KEN笑眯眯地问,"怎么从来没听你提到过?"
"这不,立马就带来给你过目了!"知心笑道。
"那是,得让我擦亮眼睛,好好儿替你相看相看,"KEN故意说,"你有所不知,外头的坏男人多了去了,一不当心,就被他们给蒙了!"
"你就吓唬人家吧!"千伶掐了KEN一把,"把男人说得跟黑社会似的!"
"饶命!饶命!"KEN投降,向着知心申诉道,"你道知不,你千伶姐姐这一手五指神功,可谓江湖一绝,练得是出神入化,掐得我浑身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整个一家庭暴力——知心,你千万别拜她为师,要不你男朋友可就得大大地遭殃了!"千伶噗嗤一声笑出来。
知心看着他们打情骂俏,不
微笑了。
"你俩真是恩爱。"知心由衷地说。
此时隔着餐馆的落地玻璃窗,知心看到费扬把车泊在了街对面的停车位,从马路对面大步走过来。外面的阳光非常灿烂,他在阳光里走着,衬衫反
了那种光亮,他就像是把耀眼的阳光一路带了进来。
费扬站在餐馆门口,朝里张望。知心站起来,向他挥挥手。费扬看到了她,接着是KEN,接着,是千伶。费扬略略迟疑了一下,走过来。
"KEN,我的同事,你认识的。"知心介绍。
"费公子?"KEN讶异得要命,"知心,这就是你的男朋友?"
"这是KEN的女朋友——"知心继续介绍。
"知心,你不必上演六国大封相了,"KEN打断她,调侃道,"这里每人个一都认得另人个一,而且每人个一都对另人个一的出现感到吃惊——你未免太戏剧化了吧?"
"先前我的确道知不,知心从来没有跟我提到过,"费扬很镇定,温文有礼地伸出手,与KEN握一握,再与千伶握一握,"祝福你们。"
"能得到你的祝福,我很欣慰。"KEN说。
"也祝福你和知心。"千伶微笑。
"什么时候结婚?"费扬看着千伶,笑着问,"别忘记发帖子给我。"
"会的,"KEN肯定地说,"我们已经分期付款买了套房子,是期房,等房子
付使用,装修完毕,我们立即就结婚。"
听到分期付款买房几个字,费扬心里头咯噔一下,突然想到了费智信的那一番狂妄无稽的谬论——呆在分期付款好几十年买来的公寓里,千辛万苦地偿还银行贷款,汗
浃背地煮一
三餐,生儿育女,朝着黄脸婆的老路上走…等新鲜劲儿一过,她很快就会清醒过来,觉得悔恨,觉得不值。费扬对自己摇摇头,可怜的爹,他竟不懂得美好的情爱,他的眼中,只看得到钱。
侍者用托盘送上菜肴,费扬叫了一瓶酒。
"为你们庆贺!"费扬率先举起酒杯。
"谢谢你。"KEN一饮而尽。
"千伶,有件事,困扰我很久了,"酒过三巡,费扬对千伶说,"我一直特别特别想问你,道知不你是否了解些什么,当时却又怕你不方便说出来——"
"是什么?"千伶问。
"自打我从国外回来,每次给
订机票,送她去北京听戏,都被她叫管家暗地里给退掉了,"费扬说,"然后
给管家放假,自己假装出去北京看戏的样子,又不坐家里的车子到机场,叫辆计程车,悄悄跑到北塘制药厂住两天…"
"那地方奇怪得不得了,门
森严,我和费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进到里面去,仁希还被墙外的有毒树木给弄晕过去了,"知心抢着补充,"我二姨的婆家就在北塘,她说,周围的居民都在传,北塘制药厂,不是有鬼,就是在搞人体实验!"
"是北塘制药厂的原址吗?"千伶说,"我去过那里的。"
"你去过?"费扬惊喜。
"你爹——"千伶有些碍口,看了KEN一眼,KEN握握她的手,示意她不必过虑。
"你爹带我去过那儿许多次,他说,北塘制药厂的风水很好,他父亲的灵位就设在里边,他很孝顺,时常都要去拜祭,"千伶说道,"这些年,每过一年半载,他总会去一次两次的,每一次,他都不会叫司机,也没有其他人跟着,都是由我驾车。"
"你见过那里的灵位?"费扬迫不及待。
"没有,"千伶否认,"灵位好象是在二楼,你爹去祭扫候时的,我就在花园歇息。那里的花园打理得相当好,景致很美,是仿造苏州园林的设计,我记得还有一架秋千和不少的儿童玩具。"
"灵位设在那儿?"费扬自语。祖父的灵位,费家人是从来就没有说到过,连
都绝口不提。若真是在北塘制药厂,为何费智信与费
会行踪诡异,并且从不叫他去祭拜?
"有些时候,你爹忙不过来,还会叫我送些稀罕食物过去。"千伶补充。
"送食物做什么?"知心奇道。
"说是用来做祭品的。"千伶答。
"由你送去?"费扬问。
"是的,我自己开车送过去。"千伶说。
"这么说来,北塘制药厂的人,已经
知了你,他们会让你进去的…"费扬若有所思。
4
千伶受费扬的重托,到北塘制药厂走了一遭。费扬驾着车,停在离北塘制药厂稍远一点的地方,知心和KEN都在车中,等待千伶的消息。
"丁小姐,您好。"开门的乡下妇人礼貌地招呼千伶。
"费总有东西让我送过来。"千伶镇定地说。
千伶递过一盅特意从酒楼打包的椰汁炖官燕。乡下妇人当即打开来看一看,热腾腾的鱼翅里,点缀着几瓣清香的花菊。
"丁小姐要不要到花园坐一坐?"乡下妇人照旧客套一句,不疑有他。
"不必了。"千伶亦是依照往常的习惯回答道。以往她单独前来,是不会在北塘制药厂停留的,通常即刻驾车返回城中。但是这一回,她按事先商量好的计策,接着对乡下妇人说:
"我用一下洗手间。"
"请进来吧,丁小姐。"乡下妇人赶忙敞开大铁门,将千伶
进去。
"你忙吧,不必招呼我。"千伶矜持地吩咐道。
"丁小姐,您请便。"乡下妇人听话地走开。
千伶去了洗手间,又到花园走了走,假意欣赏园中大瓦缸里养着的几尾金鱼。四顾无人,她漫不经心地朝着房舍走去。顿了顿,周遭依旧寂然无声,那乡下妇人不知去了哪里。于是千伶沿着楼梯,蹑手蹑脚地走了上去。
二楼是全木结构,连天花板和墙壁都是
泽沉郁的楠木,地面铺陈着整块的织花地毯。走廊左右两边分列着六个房间,一式一样的木头门,门扉紧闭。
千伶不容多想,随手推开一间,一股
苏味
面扑来。房中无人,却有
榻,有氧气瓶,有心电仪,有抢救器具,以及各式先进的医疗设备,像是医院的抢救室。
再推开一间,窗帘低垂,光线暗淡,依稀看得见几样朴素的家什。靠墙一张单人
上,一个大男人躺在
上,鼾声大作。千伶忙轻掩上门,退了出来。
后面的几间,陈设如出一辙,都是简洁的单人
,
上都是大白天蒙头睡觉的男人。酣眠中的男人,个个如置身夜午,沉睡如死。
整个楼道似乎都漂浮着浓浓的睡眠的气息,千伶感觉自己仿佛是进入到了那个古老的神话中,巫师的诅咒在玄秘的时刻应验,整个国度的人都陷入到了漫漫百年的酣睡中。远道而来的王子,策马腾越密集的荆棘林,于是睡梦中的公主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宛如一朵旷世玫瑰。
不过千伶并没有看到绝美的公主,她见到的只是憨口水长
的壮汉们。奇怪的是,费智信口中至高无上的先父灵位,根本就了无踪迹。难道费智信每次来到这里,竟然就是为了看一看这群懒惰无比的男人们?送来的珍馔,也是让这帮家伙饕餮?
千伶走到了最后一个房间,是走道尽头的那间屋子,由两间房打通而成,面积宽敞得很。厚厚的窗幔放下来,墨黑如夜。千伶站了一会,逐渐适应了室内的光线。门边一张坐椅上,靠着一个打盹的彪形大汉,睡得七歪八倒。屋子正中,有一张昂贵的美国水
,极其宽大,
漾漾的。
上有两个
睡的人。
千伶好奇地走过去,屏息一看,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失声尖叫出来。她捂住嘴,下意识地朝外逃去。走了两步,突然记起此行的使命,浑身发抖地退了回来,颤栗着取出数码相机,对着那张
,胡乱闪了几张。
然后她跌跌撞撞地奔下楼去,不假思索地冲向大铁门。乡下妇人正从厨房里捧出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一碟茶点,笑着叫她一声,丁小姐。千伶吓一大跳,心脏犹自狂跳不止。
"这是新摘的铁观音,老太太前两天刚带过来的,丁小姐您尝尝——"乡下妇人忽然道,"丁小姐您怎么了?脸色不大好呢,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没有。"千伶惊恐失
,却是努力挤出笑容,竭力掩饰着,只求速速
身。
"我去把大夫叫醒,让他给您瞧瞧。"乡下妇人说着就要上楼。
大夫?楼上
睡的人里头,居然有大夫?千伶无暇多想。
"不用了,"千伶摆手拦阻她,"我还有事,得立刻赶回公司去。"说着,她拔足就走,脚下生风,一溜烟逃了出来。
坐进费扬的车,千伶第一件事,就是使劲抓住KEN的手,感受他的体温。知心熨帖地递过一罐可乐,千伶摇摇手,心神俱疲。
"看到什么了?吓成这样!"KEN心疼得要命,搂着她,替她揩拭额头的冷汗。
费扬作声不得,默默凝视千伶,甚至没有勇气问她什么,他的紧张不啻于千伶。知心善解人意地握一握他的手,鼓励地对他微笑。
千伶在KEN的怀中歇息了半晌,稍稍缓过劲来,抖着手,从包中拿出数码相机,一语不发地交给费扬。知心和KEN好奇地凑了过来。
费扬调出画面,刹那间,三个人几乎同时倒
一口冷气,知心还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叫。KEN跌坐下来,连连拍着自己的
口。
镜头中,是那张华丽的水
。
上躺着的,就是刚才吓坏了千伶的那人个两。尽管影象模糊,但还是能够看得出来,那是两个形状怪异的人形动物,都有一颗硕大变形的头颅,都是鼻梁深陷,都是嘴
歪斜,一直朝向耳边扭曲。
并且,有没都眼睛!
5
"起不对,我没有查到有用的资料。"仁希一落座,就摊一摊手,无可奈何地说道。
费扬失望。他将北塘制药厂的见闻如数告诉了仁希,请她看过了惊悚的照片,让她帮忙寻找线索。然而在费氏,仁希并没有如他所愿,找到任何的知情者。
"照片我请相
的大夫看过了,应该只是普通的畸形人,不会是人体实验什么的,"仁希静静望着费扬,"我明白你对费总有些偏见,可是,这种事情是绝对没可能的。"
"我明白,"费扬很消沉,"我不该对我的父亲抱有疑惑,但是,这一切,实在是太诡异、太不同寻常了。"
"费总是一个商人,不是一个诗人,商人的身份,决定了他的言行方式,他不可以随时以仁善之心待人待事,他的成功,与利润、与金钱休戚相关,"仁希转而说,"不过,你应该能够感受到,他对你的爱,是那么的深,那么的重。"
费扬茫然以对。
"身为父亲,他几乎为你创造了一切父母可以做到的极致,"仁希说下去,"读名校,留洋,拥有体面的房子和车子,有一个发展事业的高端起点——这些,并不是常人轻易办得到的。"
"仁希,你是在责怪我?"费扬苦恼道。
"是的,"仁希很坦白,"我支持你对五厂和七厂的产品改革方案,但我不认为你需要把精力浪费在无谓的怀疑和调查上。"
费扬缄默。
"你有没有留意到费总的状况?"仁希说,"因为千伶的背叛,因为镇灵丹惹出的祸,最近费总很不愉快,脸色很差,心情也很差,身为他的儿子,你想到过安慰他吗?"
"千伶的离开,根本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费扬直言。
"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赶着做事,"费扬不想就此话题讨论下去,故意抬腕看看时间,截断她,"我们改天再聊。"他对仁希的态度从未如此坏过,当下仁希很是吃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与仁希不
而散,费扬开车到电视台门前孵着,等候知心下班,顺路买了一大捧花,全是粉红色系,有丁香、玫瑰、红掌、满天星、百合、水仙,芬芳馥郁。隔了一会,知心与一群同事说说笑笑地出了电视台,她穿简单的白色棉布裙子,裙边绣着小朵小朵的雏菊,一双球鞋,头发扎成马尾,看上去是那样的清
,那样的美。费扬响了响车号,知心闻声奔过来,上车。
费扬把花递给她,知心欣喜地将面孔埋入花丛间,陶醉地说一句,谢谢你,这花儿足以令我温馨很久。费扬看着她笑。
"我拜托仁希帮忙,可惜她没有找到有用的信息,她还说,我不该查我爹,她说,自千伶走后,爹情绪很不好,我该关心他才是,"费扬随即道,"仁希的说法,让我实在是觉得扫兴。"
"男人是这样的,"知心老气横秋地评点,"一旦失去自己女人的行踪,或者当她们晚归,甚至不归时,这帮平素自信的大老爷们儿便惶恐得像一个在闹市中赤身
体的修女。"
费扬苦笑。
"问题是,你爹从来就没有搞清楚状况,"知心接着说,"属于他的女人,是你的母亲,而不是千伶。"
"他爱千伶。"费扬说。
"爱?爱是尊重,不是占有,"知心冷笑,"爱是在无权爱对方候时的,远远地凝视与祝福,而不是把人家虏获成自个儿的小老婆。"
"知心,我一直都知道,在潜意识里,你
儿看不起我的家庭。"费扬掌着方向盘,忧伤地平视前方。
"不是看不起,真的不是,我不会把自己描绘成一个视金钱为粪土的伪君子,有钱毕竟不是一桩坏事,"知心真挚地说,"可是,钱与幸福是不成比例的,比如我与父亲之间,我的父亲与母亲之间,我和姐姐之间,那种平凡的、普通的、唾手可得的快乐,在你的家里,却是难以企及的奢侈品。你爹,做了钱的奴隶,他给自己套上了钱的桎梏,也给他的家人蒙上了厚厚的阴影…"
"知心,你真是深谙我心,"费扬把车驶上紧急停车道,踩住刹车,握住知心的手,深深嗅吻,良久,抬起头,道,"其实,这问题的的确确困扰着我,么什为我那个千金万银的家庭,人个每都活得如此沉重而悲哀,但在你的家,虽则清贫,却有多么那的爱,多么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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