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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
 第20章

 季风带我去的是另一个世界。

 翻出围墙之后季风并没有带我走我想象中民间街道,在连绵起伏的屋脊之上上足不点地地飞掠而过,也不怕被人看见。

 有时候有人会以为自己是一只鸟,然后顺理成章地觉得,其他人也会把他当成一只鸟。

 其实我心里明白,他定是担心我饿过了头,想快点去酒楼。但之前喝下去的那几口酒简直是仙药,我现在一点饥饿感‮有没都‬,我张嘴,只想跟他说不如我们四脚落地一路逛过去,也让本宫看看传说中的民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季风速度太快,我嘴一张便灌满了风,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片刻之后季风跃下屋脊,下面是一条幽静小巷,他弯把我放下,开口说,"到了。"

 到了?我茫然地看了看这个狭窄的巷子,却见他已经向前走了一步,然后侧过身来,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把手放到他的掌心里,他的手指很长,因为常年习武的关系,掌心边缘都是薄薄的老茧,摩擦过我的皮肤,微微带着些麻,很温暖。

 我喜欢这种感觉,舍不得放开,手指又用了一点力气,紧紧捉住他手掌的边缘,他一定是察觉到我的动作,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温和。说,"不着急,几步路就到了。"

 他误会了,其实本宫现在已经不在意这段路有多长了,什么时候到都是可以的。

 小巷深长,地上铺着高低不平的卵石,与我走惯的平滑地面不可同而语,我走得慢,他也不催我,牵着我的手,就走在我的身边。

 越往前走约有嘈杂声传来,果然,小巷尽头是一条熙攘大街,侧边就有一块风招展的布旗,上书几个大字——太白酒楼。

 酒楼很大,季风进门就说我们要楼上的包厢,有一个搭着白布条的人殷勤地上来领路,我看了他一眼,问。

 "你叫小二吗?"

 他明显呆了一下,然后点头,"是,是,我就是小二。"

 我很高兴,书上没有骗我,果然酒楼里是有小二‮人个这‬的。

 小二上楼时看了我一眼,对季风说。

 "这位姑娘如果腿脚不方便,小店楼下也有雅座。"

 刁民,竟敢出言侮辱本宫!我顿时立起眉眼,瞪着他就想开口,但是手指一紧,是季风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开口答他,"不用,她可以的。"

 包厢果然清雅,一桌数椅,靠着窗。我心里又快活起来,坐下之后拍桌子,叫,"小二,上三碗白酒,一斤牛。"

 小二站在旁边表情很是古怪,半晌才说,"姑娘,本店没有一斤牛,你要三鲜牛还是牛丸子或者酱涮牛都可以,一斤牛…隔壁铺才有卖。"

 他说了一长串,语速极快,但本宫只听到没有一斤牛这几个字,顿时然大怒,真的拍案了,手还没有碰到桌面就被季风挡住,他看我,声音很低,几乎是吐着气说出来的。

 "平安,不要拍了,桌子硬。"然后立起身就带着那个小二出去了,那小二一路还说话。

 "客官,本店真的没有一斤牛啊,你看看墙上这菜单子…"

 我心里失望,看着季风的背影,又不想他走开,‮住不忍‬出声叫他,"季风。"

 他在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眉目一动,只说,"等一下,我马上来。"

 季风没有食言,果然片刻就回来,后面还跟着另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手里捧着一个大盘子,还没搁下就看着我笑。

 "姑娘,这不好意思,小二弄错了,这就是一斤牛,请姑娘慢慢品尝。"

 他把那盘子放在桌子正中,我看了一眼,又回头去看季风,他点点头。

 那就是了!

 我心花怒放,也不急着吃,挥手叫他过来,问他,"小二呢?"

 他呵呵笑,"我兄弟做错事,在厨房里反省呢,这里有我来伺候,姑娘还要些什么?"

 我已经伸出筷子,闻言倒是停下动作,仔细看了他一眼,奇怪了,"你们是兄弟吗?长得一点都不像,你叫什么?叫小三?"

 他流汗了,倒是季风开口,对他说,"你先下去吧。"他听完如蒙大赦,转头就往外走,就像有鬼在后面追。

 ‮间时没‬管他,我挟起盘中的牛放入嘴里,闭上眼睛开始咀嚼。

 睁开眼时看到季风在看我,他也不吃东西,目光沉静,不离我的眉间,见我张开眼,便问。

 "好吃吗?"

 我放下筷子,想了想才开口,表情甚是严肃。

 "季风,这一斤牛的味道,很是朴实啊…"

 第21章

 虽然一斤牛的味道很是朴实,但我仍是努力地吃下去许多。

 人要珍惜来之不易的东西,父皇这皇帝当得不容易,他对那个皇位就很是珍惜;皇兄的子嗣来得不容易,他对天恒就很是珍惜;本宫么,为了这一斤牛吃足了苦头,当然也是珍惜的。

 季风又叫了些东西,还有白粥,他让我吃粥,我正努力咀嚼牛,当然摇头,他坚持,还把粥推到我面前来。

 怎么办?本宫饿糊涂了,竟觉得他的手指才比较可口…

 其实白粥很好喝,润滑可口,带着莫名的清香,我捧着碗从碗沿上看他,含糊夸了一句。

 "很香。"

 他正看窗外,微有些出神的样子,闻言转头看我,说,"这是用荷叶熬的粥,多吃点。"

 我点头,捧着碗又喝了一口。

 季风不一样了,他在宫里不会这样与我说话,但我听在耳里却并不觉冒犯,我愿意顺从他,这一刻,他对我是好的。

 喜欢‮人个一‬,威严便可扫地,这一点,我一早就知道了。

 我吃得慢,季风更是一口都不动,我许多次叫他一起吃,他却只说不饿,但是即使是这样,桌上的东西仍是渐渐少了下去,最后还有——我吃不下了。

 他看我筷子动得越来越慢,终于开口。

 "吃了吗?"

 我抬头看他,想说没吃,没吃我们便可在这里多留一会,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这样的小事,我不想骗他。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头去看窗外,问他,"季风,这就是京城吗?"

 本宫自出生以后久居宫中,唯一一次出宫是与父皇皇兄到皇陵祭祖,那时本宫尚小,一开始还贪图新鲜透过鸾车窗往外看了两眼,但是四周全是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刀戟长在阳光下刺目非常,街道两边暗沉沉的,所有门窗紧闭。

 嬷嬷说皇家出巡的惯例是三里之内不许有闲杂百姓出现,我听完甚是无趣,之后的一路就在鸾车上昏昏睡,都懒得向外多看一眼。

 但此时此刻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个嘈杂无比的世界,时值正午,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全是大门敞开,挑担小贩沿街吆喝,还有推着板车的力夫,辘辘地从窗下经过,到处都是行人,叫卖声、车轮声、交谈声一般无休无止,人群在眼前川而过,热闹至极。

 我扒着窗口往外看,很稀罕这一切的样子,季风耐甚好,也不催我,许久之后才开口,声音低低的。

 "恩,这就是京城。"

 我忍了很久,终于没能忍住,侧头去看他,他还坐在桌边,一直看着我,目光不离我的眉间。

 他过去从不曾这样直视我,目光很沉,并不是冷的,只是水一样微凉,那里面有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或者我是懂的,只是拒绝去想。

 窗下突然喧嚣四起,是一些骑马的人,不顾街上众多行人,飞驰而过,商贩路人纷纷躲避,街面烟尘四起,隐约看到许多的皂衣捕快在人群中出现,大声喝叱,要所有人散开。

 包厢门响起,是小二在叩门,进来就说。

 "两位客官,官府下令要封路,有皇驾经过,小店今天不能再营业了,两位能不能先结帐?"

 我没有做声,季风也没有,他只是沉默地递过银两去,那小二是个碎嘴的,一边收银子一边还在说。

 "对不住两位了啊,听说是哪个公主要回皇城,你说这公主在想什么啊?既然是个公主就乖乖待在宫里享受呗,没事出来走一圈,弄得我们飞狗跳…"

 他一路嘟哝着走了,包厢里安静下来,只剩我们两个,季风转过身来,伸出他的手。

 多好,他并没有忘记我。

 但是这一次,我没有把手放上去,也没有动,只是看着他,眼神悲哀。

 我说,"季风,你不会带我回去了,对吗?"

 第22章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包厢里许久‮有没都‬一丝声音再响起。

 季风是立着的,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张桌子,他人高,我便只能仰视。小二走时带上了窗户,包厢里有些暗,他的脸在阴影中只是看不真切,我突然心里害怕,仓皇间竟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我是父皇的女儿,不招人喜欢也是应该的,只是季风,我原以为,他会是不一样的。

 还是我傻气,谁又是不一样的呢?

 脸上有气息拂过,我心一惊,顿时睁开眼,季风已经到了我的身后,低头看我,手里却握着我的头发。

 我这一瞬间心里闪过许多的念头,不知他究竟要做些什么,但是后颈忽然一凉,我所有的头发被尽数掠起,这一下让我真的惊诧了。

 季风竟然是在替我束发。

 我被掳之前是带着珠冠的,一通颠沛流离也不知去了哪里,多半是被人收走,之后头发便一直散着,本宫哪里会自己束发,反正散着也并‮得觉不‬不方便,就让它去了。

 他‮音声的‬在我头顶响起,仍是极低的,起伏并不大,就像在说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他说,"平安,你有些像我的小妹,知道吗?"

 我‮道知不‬,但是我也不想说话,我只想哭。

 季风手指在我发间移动,声音也在继续,"我有十个兄弟,三个早已战死沙场,剩下的也常年征战,小妹生得晚,叫成玉,是母亲唯一可以留在身边的孩子,很是疼爱,我们也是。父亲戍边,极少回京,难得回来,总是抱着成玉不离手的。"

 我的头发被他用手指归在一处,他又解下自己额上的饰带将它们系起来,手势并不重,系好之后走回我面前,掠了掠我的刘海。

 "成玉还小,总喜欢披着头发到处跑,我一直觉得,你跟她是有些像的,但是在那石室,我见你头发散了,平安,你跟她,还是不一样的。"

 我静静地听着,终于哭出来了,眼泪笔直地掉下来,趴地一声,溅在自己一直握拳搁在膝盖上的手背上。

 我后悔了,后悔刚才出仓皇害怕的样子,后悔在他面前闭上眼睛,‮道知我‬以后我会为此后悔一辈子,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伸手抹掉我的眼泪,仍是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平安,宫里要了,我不想你再留在那里。会有人带你走,试着治你的病,天下最好的医生并不在宫里,你到了那里就会明白的。"

 我终于开口,嗓子里仿佛被人进无数片利刃,说话时锥心的疼,努力许久才吐出三个字来。

 "我不要。"

 我不要。我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我已经都明白了,但是又‮样么怎‬呢?我只知道他要离开我了,我不想他离开我,有时候明知道结局终是会失去,但是闭上眼睛,蒙住耳朵,在一起多走一刻,不也是好的吗?

 他转身,说了最后一句话。

 “平安,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我们不能选择要或者不要的,你能明白吗?”

 门外有轻响,又有人推门进来,整个酒楼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道知不‬去了哪里,那人脚步轻悄,身形如同鬼魅,转眼就到了我们面前。

 石头一样漂亮的脸,是成平,不,不是他,‮人个这‬在笑,成平那个妖怪是不会笑的,他只会用整张脸冻死你,他笑着看季风,笑着看我,又笑着说话。

 “就是她?眉间有黑气,成平说得没错,她活不过十六的。”

 季风不再看我,回答他的话,脸上微有些倦“这不是你们成家最喜欢的挑战吗?带她走吧,路很远,别耽误行程。”

 窗外原有的喧嚣声早已止歇,寂静中有车马声远远而来,伴着整齐的脚步声,隐隐如风雷盖地。

 我的眼泪一直控制不住地掉下来,开闸放水那样,噼里啪啦,让我看不清季风的脸,其实我真想再看他一眼,不过来不及了。

 季风有他的家人,我也有我的家人,或许他们对天下人都是不好的,但他们对我,总是好的。

 还是季风说得对,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我们不能选择要或者不要的。车马声已经到了楼下,我在他们两个话音未落‮候时的‬推开窗,一跃而下。

 耳边仿佛有惊叫声,天竟然还是亮的,鸾车四周的刀剑戟反余光,凌凌刺目,我在最后关头埋怨自己笨。

 ‮么什为‬要头朝下跳呢?如果是仰着脸的,‮定不说‬还能多看他一眼。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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