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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金汉久是朝鲜人,严格说来,他是朝鲜派驻在京城的使臣,理藩院侍郎新官上任,他自然要亲自走一趟,前来拜会。

 “这位是朝鲜使臣代表,金汉久,金大人。”理藩院尚书喀尔代在场,亲自介绍。

 兆臣点头示意。

 金汉久虽为使臣身分,但朝鲜为大清藩国,金汉久不仅点头,尚需弯身行礼以示敬意。

 待金汉久回礼后,喀尔代再为金汉久介绍。

 “这位是礼亲王府大贝勒,也是皇上授命的新任理藩院侍郎,兆臣大阿哥。皇上不仅授命大阿哥为理藩院侍郎,还任命大阿哥总管朝鲜事务,现时政务已办,未来金大人需时常与大阿哥来往走动。”喀尔代为金汉久介绍得甚为详细。

 尚书喀尔代知道兆臣为礼亲王世子,他虽为尚书,较兆臣官高一阶,但也不敢怠慢。

 “久仰大阿哥威名,汉久素知您娴熟朝鲜事务,未来要请您为大清皇朝与朝鲜王朝的友好关系,多加费心。”金汉久语调态度甚为斯文有礼。

 “哪里,朝鲜国王向来与我大清友好,兆臣身为人臣,授命于皇上,必当尽心竭力,不辱皇恩。”

 两人客套过后,喀尔代抚手称好。“太好了!现下二人已见过面,今后有事就不必老夫再为大阿哥与金大人引见了。”

 兆臣凝望金汉久。“金大人到京城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

 “是,”金汉久看了兆臣一眼,问道:“不知您怎么能猜到?”

 “因为您的满语说得很好。”兆臣目光犀利。“金大人在京城,已经住了多久时间?”

 “已有五个年头了。”

 “那真是英雄出少年!金大人看来还如此年轻,想不到在五年之前,就已经被朝鲜国王任命为使臣。”

 “不敢,大阿哥不也如是?年岁甚轻便授命为侍郎者,实在是鲜闻寡见。”

 “说得是啊!”喀尔代嘴。“大阿哥年少得志,可喜可贺,不仅如此,大阿哥近期尚有一喜,应当恭贺。”

 “喔?大阿哥何喜之有?还请尚书大人明示。”

 兆臣未来得及阻止,喀尔代已经说出:“近大阿哥即将大婚,金大人您说,这不又是一喜吗?”

 “确实是,此乃双喜临门,汉久于此先恭喜大阿哥了。”

 兆臣拱手回礼。

 “未知是哪一家的闺女,有如此的福气?”金汉久问。

 “是翰林家的闺女!”喀尔代嘴快,这又是他喊出来的。

 翰林家?

 听到这三个字,金汉久脸色陡变,他随即问:“未知是哪一府翰林——”

 “自然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兼南书房行走,英珠大人府里的闺女,才能匹配得了咱们礼亲王府的大阿哥了!”喀尔代回道。

 金汉久听见是英珠大人的闺女,整个脸色都不对了。

 察觉到金汉久神色有异,兆臣凝目直望,默然不语,观察金汉久的表情。

 好半天过去,金汉久‮法办没‬说出一句话来。

 “金大人,您身子不适?要不,脸色怎么会这样难看?”喀尔代见金汉久脸色苍白,这才觉察出异状,连忙关切。

 又过半晌,金汉久才能勉强出声:“是…”他听闻馥容即将出阁,因此心神不宁。因为太过于震惊,现在他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理智与感情,他必须借故走。“是,我现在…确实略感不适。”

 “是吗?”喀尔代不解。“可是这病怎么会发得这么突然——”

 “既然金大人身子不适,那么应该立即回府调养才是。”兆臣开口。

 金汉久抬起眼瞪住兆臣,没料到大阿哥早已留意他。

 二人目光交接,金汉久的眼神骤然间充满了绝望。

 兆臣冷静地回视他,未受金汉久目光里的恨意所影响,只是研究着他眼中的绝望从何而来。

 “大阿哥说得是呀!”喀尔代击掌。“那么就由老夫护送金大人回府就医,咱们这就告辞了?”

 兆臣敛下眼,点头示意,神色看似平常。

 转身离开亲王府之前,金汉久的目光停留在兆臣身上,那短暂一瞥,再不能掩饰眼中的敌意。

 出嫁当,馥容很早就起,她不像别的新娘子般,一起便开始忙于梳妆打扮,反而要求禀贞去请来阿玛与额娘。

 禀贞听从小姐的吩咐,请来老爷与夫人。

 英珠与夫人来到女儿屋里,齐坐在前厅,‮道知不‬是为了何事。

 适巧此时馥容的另一名侍女禀德走进来,手上还端了一只茶盘。

 “阿玛,额娘,”馥容绕到两人跟前,并且回眸示意禀德跟上来。“今,便是女儿要出阁的日子了,请阿玛与额娘接受女儿三拜,以表女儿感激阿玛与额娘养育、疼爱的孝心。”话说完,她下跪磕首就是一拜。

 “你这是…”翰林夫人舒雅想伸手揽住女儿,但见馥容坚持拜下去,她也有些慌张,‮道知不‬女儿为何突然如此?

 英珠也一样面不解之

 待馥容拜完三拜,英珠才问女儿:“这又是做什么?等一下在礼堂行礼,不是自然要拜别了吗?”

 “那不一样,女儿希望能在离家之前,单独与阿玛还有额娘拜别,这是女儿一片至诚的心意。”馥容凝望着两老,恳切地这么说。

 之后她又跪下,再转身接过禀贞手上的热茶,将茶碗高举过头,恭恭敬敬地上呈给她的阿玛与额娘。“请阿玛与额娘,接受女儿最后一次亲手奉上的热茶。”

 舒雅见自己的女儿如此,又想到女儿自今起就要离家,嫁为人妇、将做人媳,也不知此去女儿的际遇如何,婆家是否会爱护疼惜?夫间能否相濡以沫、情感是不是可以历久弥坚?舒雅也是女人,为人妇已将届三十个年头,亦听过不少人间憾事,自然明白女子的命运恰似飘零的落花,然父母与儿女不能齐寿,不可能伴其一生,女儿长大终究得嫁人离家,将来相夫教子另有一番人生,思及此,舒雅也不忧怀、伤感的悄悄泪了脸庞…

 英珠虽然没有夫人那么易感,但是也‮住不忍‬鼻头发酸。

 喝着女儿亲手敬的茶,听着女儿说的话,两老心头各自涌出千般万般说不出的滋味…

 两老离去后,馥容这才坐在梳镜台前,由翰林府自外头请来的有经验的妇女,开始为她梳头、挽面、上妆。

 “等一下。”妇人正要上妆,馥容却出声阻止她。

 “请问,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不擦粉、不上妆,只要在我间抹上少许胭脂即可。”馥容指示。

 “什么?”妇人显见有些惊吓。“您说,您不擦粉、不上妆?”

 “对。”她神色淡定,眼神却坚毅地凝望着镜面。“您就照我说的去做便可以,您一样能领您该得的花红谢礼。”

 “可是…”

 “请不要犹豫,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如果有任何人怪罪下来,我会全部承担。”她再一次说明。

 妇人的脸色看来非常不安,但小姐坚持,她又不能违逆小姐的意思…

 但见馥容神色笃定,不容改变心意,妇人无奈,只得闷声照做。

 “小姐,”禀贞听见小姐的吩咐,她慌张的程度不比那妇人少一点。“您真的要这么做吗?新娘子不擦粉、不上妆,要是新姑爷怪罪小姐,那奴婢们该怎么办才好?”

 “我这么做是有道理的。新婚之,能够看见我容貌的人,只有我的丈夫。所以,我要我的丈夫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最真实的我,因为夫相处多则数十年,做为子的人,难道可以每天戴着面具去面对自己的丈夫吗?倘若只有新婚第一夜,利用盛妆的假面具去欺骗自己的丈夫,那么我的心必定不够真诚。再者夫贵在相、相知、相惜,如果他能够体解我的心意,很快就会明白我的用意,这样他就应该不会在乎我的容貌如何。”

 “但是,这样的男人太少了!”妇人嘴喃喃叨念:“世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男人嘛!”

 禀贞也觉得小姐固执。

 馥容凝望镜中的自己,深口气。“我明白,他虽名为我的丈夫,但对一个根本没有见过的陌生人,有这样的期许的确可笑。”她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往下说:“但他终究不是别人,而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这么做也许会惹恼他,让他不高兴,但也能让我看清事实,在一开始就能知道我的夫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小姐,‮候时到‬如果姑爷不喜欢您自作主张,那又怎么办呢?”禀贞忧心地问。

 “如果他不喜欢,那我会从此做一个守本分的子。”

 “守本分的子?”

 馥容微笑。“知道自己有一个世俗的丈夫,那么在他面前,我只能做一个守本分、没有声音的子。但倘若,当他揭开盖头那一刻,能有一点点笑容、一点点温柔、一点点包容…那么,我会知道,自己将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禀贞睁大眼,跟妇人对望,她们不明所以,又好像似懂非懂。

 只有馥容自己心里清楚,她的期待是什么。

 这么做也许不被世俗认可,也许离经叛道,但如果婚姻是女子一生必须经历的过程,那么她只想用自己的方式,来认识她的丈夫…

 只想用知与感,来开始她的婚姻。

 礼亲王府大贝勒大婚之,阖府上下张灯结彩,前来道贺的宾客皆口言祝词,笑容满面。

 礼亲王与福晋桂凤、老祖宗富察氏,三位家中长辈更是春风满面,开怀言笑。

 整场喜宴之中,只有留真‮人个一‬神色黯淡,闷闷不乐。

 她与她的阿玛安贝子,特地自蔘场赶至京城,就为了参加兆臣的婚宴,但对留真来说,新娘子不是她,却又碍于情面必须参加婚礼,实在让她难堪之余,还感到伤心。

 留真与王府一干女眷坐在内席,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水酒,之后留真离席,‮人个一‬逛到园中,因为她自小就经常随同阿玛前来礼亲王府,对这里自然是路的,因此她能轻易来到内院,找到这处隐蔽的花园,她走到湖边坐在观景石旁,神情显得抑郁不快、落落寡,凝望着湖面上的涟漪,留真的心情更加灰暗,因为摆明的现实已经再也不能改变,那就是——

 兆臣真的娶了。

 但是,新娘子却不是自己。

 好歹她也是一名郡主,从小便以美的容貌闻名东北蔘场,到底自己哪里不如那位翰林院的小姐?‮这到想‬里,她心里觉得十分委屈,就在这座内院花园里,对着水池‮人个一‬气忿地掉泪…

 园内的拱门外,一个纤细的人影正凝望着留真。

 德娴打从在酒席上,便留心观察留真的脸色,见她喜酒一杯杯下肚丝毫没有节制,又看她郁郁寡,脸上的表情似乎正在伤心,看到如此,德娴也‮住不忍‬感到难过,因此等到留真离开席位时,便跟着她来到园内,因为担心留真出事。现在德娴见到留真哭泣,更觉得心酸,她正想走出去安慰留真时,忽然看到大阿哥走进花园——

 “留真?”兆臣越过花园正要前往新房时,注意到那名坐在石头上的女子。

 忽然听见兆臣‮音声的‬,留真像在作梦,又像被五雷轰顶,转身看见兆臣,她的眼泪就得更加凶猛,变成一发不可收拾。

 “‮不么怎‬在前厅与众人一起?”兆臣见她神色哀怨,又看到她满脸的泪水,他的笑容就消失了。“怎么了?怎么‮人个一‬坐在这里流泪?”他的语调变得低柔。

 “兆臣哥…”此时还能见到兆臣,留真内心积的情绪,突然一股脑儿的全都宣出来。“兆臣哥,你怎么可以丢下留真,自己娶呢?你对我实在好无情、好冷漠,难道你都‮道知不‬,这么做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吗?”她对着兆臣伤心地喊道。

 兆臣沉下眼,知道她必定是喝多了酒,因此冷静地劝说:“娶生子是人生的过程,我身为礼亲王府的大阿哥,需尽人伦之礼,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

 “我不听、我才不要听这些!”留真却摀起了耳朵不听,只是喊道:“你什么都不明白,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对你——”

 “留真,”德娴忽然从树丛后走出来,巧妙地打断了留真想说的话。“我正在四处找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德娴?”留真皱起眉头,她正要尽情说出内心话,却被德娴打断了。

 德娴说话‮候时的‬,朝她大阿哥使了一个眼色。“你肯定在席间喝多了酒,身子发热才会想到花园里散步、吹吹凉风的吧?”她一边说话,一边示意阿哥赶快离开,莫耽误了良辰。

 接收到胞妹的暗示,兆臣没有多言,立即转身离开花园。

 “兆臣!”留真想喊住他,却被德娴拉住。

 “我扶你回到前厅去吧!”德娴好言相劝:“‮儿会一‬你阿玛找你,若找不到人会着急的——”

 “我都这么大个人了,他找不到我能急什么?”甩开德娴的手,留真回头用怨恨的眼光瞪住德娴,并且质问她:“你‮么什为‬不让我把话说完?!我们也算是一块儿长大,难道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让我说出心底的话吗?”

 德娴听她说得这么直白,反而愣住了。“你、你不是喝醉酒了吗?”

 “几杯水酒而已,怎么能醉得了人呢!”留真没好气地说。

 原来她并不是真醉!

 她原本只是想趁这个机会,藉酒装疯说出平不敢说的话,在这样的情况就算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兆臣一时间不接受她的心意,也不能逃避。

 德娴愣住。“那么你…”

 “我刚才有话要说,‮是不要‬你把我拦住,我早跟兆臣说出我的心事了!”

 德娴这才明白,留真另有心计,但她怎么也想不到,留真竟敢这么大胆…

 瞪着德娴,留真心底有气。‮是不要‬德娴跑出来搅局,破坏她的好事,现在兆臣还会留在她身边!虽然她明知道这么做非常疯狂,但如果刚才她能顺利对兆臣说出心中的感情,兆臣只会认为她是酒醉吐真言,非但不会怪她,也许还会因此受到感动。

 毕竟,堂堂王府的大贝勒,不可能只娶一房子,兆臣又是礼亲王府世子,将来会沿袭爵位,他又极其孝顺,届时必定会再娶妾,为王府开枝散叶。

 但现在,因为德娴多事,害她失去了当面对兆臣表白的机会。

 “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做呢?你明明知道今天是阿哥的大喜之!”德娴皱着眉头,不以为然。

 “那又‮样么怎‬?我只不过说出连你都明白的心事,兆臣那么聪明的人,难道他会‮道知不‬我的心事吗?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意愿不‬听我亲口说出来而已!就因为他娶的福晋不是我,因此不想对我感到亏欠。”

 听她这么说,一时间,德娴反而‮道知不‬该怎么回话。

 见德娴的表情好像非常惊讶,留真意识到自己好像太过于咄咄人了些。“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兆臣太深了!因为爱他太深,不能接受他即将娶别的女子,因此才有这么失态的反应,”她是真的感觉到痛心。“德娴,你能可怜可怜我,帮助我,让兆臣了解我的心意吗?”

 留真一时发疯、一时又显得可怜兮兮,把德娴弄得不明所以。“我、我…”德娴吐吐,既不敢应承,又不敢刺留真。

 “你‮意愿不‬,是吗?”留真垂下眼,黯然转身。“‮道知我‬,这样的要求真的太过于为难你了。”

 “不是的,”见她那万念俱灰的模样,德娴开始心软。“只是,今是阿哥大婚的日子,虽然我明白你心里难过,可你也不该、不该选在这样的日子,去跟阿哥说出你的心事啊!”她已经尽量含蓄、委婉地劝说留真。

 留真深深叹一口气。“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这么做真的很不恰当。我并不想破坏兆臣的心情,更不想破坏他的婚姻,可是刚才我一见到兆臣,实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我明白你的心情。”德娴幽幽地道。

 她同情留真,因为她也有自己的感情困扰…

 “你同情我吗?那么将来你会帮我吗?德娴?”留真转过身,神情又开始有了希望。

 “将来?”德娴不明白。“你,你要我怎么帮你?”她问得犹豫。

 “‮道知你‬的,我与你阿哥是青梅竹马,我是真心地爱着你阿哥的!”她急切地对德娴说:“只有真心爱着一个男人的女人,才能带给这个男人幸福,这点你一定同意,对吗?”

 德娴不能否认。

 “我不敢奢望能成为兆臣的福晋,但是往后如果‮会机有‬让我可以进入王府,陪伴兆臣,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她话说得委婉,相信德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德娴愣愣地出神。

 她当然明白留真的意思,但是,要阿哥纳妾或者另娶二福晋…

 德娴犹豫着,在这个夜里,实在不是时候去考虑到那么遥远的未来。

 趁德娴犹豫的当儿,留真紧紧地握住德娴的手。“现在我只有你了!只有你能帮我,因为也只有你明白我对兆臣的心意!所以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站在我这边,好吗?”

 见她如此真心诚意,德娴踌躇半晌,终于点头。

 那瞬间留真衷心地,对德娴出感激的笑容。

 自花园身后,兆臣就一路往新房走。

 他酒喝得不多,因为挂念新娘,他想早一点回房揭开盖头,亲眼目睹她娇俏丽的美貌。

 即便他不是好之徒,但男人爱美人,自古皆然,知道自己的子是一名美女,除了心动之外,毕竟还有一点虚荣。

 推开房门,他看见新娘正端静地坐在喜炕上,等待丈夫回房,为她揭开盖头。

 在这世间,对自己的子一见钟情的男人,到底有多少?

 经过桌几时,兆臣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秤杆,准备揭开新娘的盖头…

 馥容自盖头下方,看到一双男人的靴子,‮道知她‬,丈夫终于来到她的面前。

 在家时阿玛经常夸她淡定冷静,但此刻即使再淡定的她,也不免心跳紊乱,手心冒汗。她并不后悔自己大胆的决定,只是因为没有办法揣测到他的反应,而感到茫然…

 直至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的双眼与他的眼眸对望——

 馥容眨动清澈的双眸,因为不适应屋内明亮的灯火。

 经过片刻,她才能睁大眼睛,昂首向他丈夫的眼神,望进他深邃如一汪黑潭的眼眸。

 至于兆臣,他低头凝望自己的子,沉默淡定,没有表情。

 “屋外还有宾客,我担心你等我一夜,所以先回房,现在,我必须暂时离开,回到大厅。”他这么对她解释。

 然后,他离开新房,一如他来‮候时的‬那样突然。

 他的声调低温、举止斯文,对她既未出不悦的表情,也没有嫌恶的眼神…

 但是他离开的匆忙,甚至没有等她颔首,没有期待她回话。

 他走后,新房又回复平静,大红色的烛光依旧明晃晃照亮一室,带来温暖与喜气。

 他的反应不在她的预期之内,现在她才明白,温柔与冷淡要如何同时体现在一个男人身上…

 是她把事情想得太过单纯了?

 这夜,直至天色将明,她的丈夫对她“暂时离开”的承诺并没有兑现。

 新婚之夜,一对从未谋面的新婚夫,彼此之间的情感尚未萌芽,两人短暂的互动就像对话一样乏善可陈,甚至令人感到尴尬。

 大婚第二,德娴在她阿哥的书房外,看到兆臣从书房内走出来,惊讶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等兆臣注意到自己的胞妹时,德娴已经观察他一段时间了。

 “阿哥…”德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这一大早的,你、你怎么会从书房里走出来,在院子里舒展筋骨呢?”

 “昨夜三更后才勉强窝在榻上,短暂歇息,累了一夜,清早当然得伸伸懒、舒活舒活筋骨!”兆臣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不是问这个,”德娴急了。“我的意思是,新婚之夜,你怎么没睡在新房,却睡在书房里呢?”

 兆臣沉默半晌。

 恰巧此时暂住在亲王府中的留真,也经过此地。

 兆臣淡淡地答:“不干你的事,不必多问。记住,此事也不必告知阿玛与额娘。”话说完,他就大步离开后院。

 看到兆臣在这里,才刚走过来的留真,只看到他离开的背影。

 “怎么了?一大早的,兆臣怎么在这里?”她边问边感到疑惑,于是故意说:“昨是他的新婚之夜,怀里抱着新娘子,今应该会睡到很晚才对啊?何况昨夜他肯定被灌了不少酒,应该还在新房里休息才是啊?可是怎么…”

 德娴不敢应声。

 留真回头看到书房,突然叫了一声,把德娴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叫得这么大声?!”德娴拍着口问她。

 留真睁大了眼睛问德娴:“难道,兆臣哥昨夜竟然睡在书房里吗?”

 德娴倒口气。“不、当然不是,你别瞎猜了!昨是阿哥的新婚夜,他怎么可能会睡在书房里呢?”

 德娴越想否认,留真就用越怀疑的眼神看她。

 她狐疑的眼神把德娴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转过身急切地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她迈开步子,几乎是奔逃着跑走的。

 留真站在书房前,瞇眼瞪着德娴匆忙跑开的背影…

 德娴这丫头向来就不擅于说谎!

 留真一眼就看透,事有蹊跷。

 德娴的表情与反应,已经充分说明,这件事绝对不单纯。

 即使她的新婚夫婿一夜没有回房,馥容仍然明白,自己从今起已为人媳,必须恪尽孝道,早晚问候翁姑,服侍起居的道理。

 故此,即便一夜没有合眼,馥容仍然强打起精神,换下喜服,重新洗脸、梳头、换装,一早就来到厅堂,准备拜见翁姑。

 礼亲王保胜与福晋桂凤,见到只有媳妇上前叩拜问安,虽然觉得奇怪,但因为见不到人的是自己的儿子,弄得二老也不好意思问刚过门的新妇,自己的儿子究竟去了哪里?这尴尬的情况,就连礼亲王府的老福晋图敏儿,也不觉地对着新妇皱起眉头。

 但即便他们愿意开口问,馥容也‮道知不‬自己的丈夫自昨夜到今,究竟去了哪里?她根本无从答起。

 馥容跟小姑问安敬茶‮候时的‬,德娴的眼神,始终没有正正地对住这位刚进门的新嫂嫂。

 虽然小姑脸上没有笑容,但馥容不以为忤,以为只是二人不的缘故。

 然而德娴不看嫂嫂的理由,是因为她心底有秘密…

 打从嫂嫂刚走进大厅‮候时的‬,她就已经细细地打量过新娘子。

 原来,昨夜她阿哥睡书房,是有原因的。她也是见到了新娘子,才猜‮这到想‬个中的缘由…

 因为新娘与画像里的模样,实在差异太大了!

 眼前这位真实的新嫂嫂,清新秀气有余,但娇媚丽不足,与那张画布里的“仙女”,虽未到判若两人,但确实有差别。

 她见过阿哥在画布上题字,知道阿哥第一眼看上嫂嫂,是因为画布上那名美女的明打动了他。而今亲眼见到本人,却发现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不免难掩失望,自然就不回房过夜,以示抗议了。

 德娴暗暗吐了一口气。

 还好,今早阿哥从书房里走出来,只有她‮人个一‬瞧见,要是让阿玛额娘、或是底下的婢女家丁们瞧见,事情要闹大了。

 待新妇给老福晋祖宗、王爷、福晋、侧福晋、小姑德娴、小阿哥兆晖等,全都叩过头、敬过茶、念过祝词后,便由侍女扶回房中,厅里只留下翁姑与小姑。

 “温良尔雅,气质出众!很好,这媳妇我看了很满意!”王爷笑着不住点头,状似十分满意。

 但福晋脸上却没有笑容,反而好像有点不悦。“翰林府的女儿,确实秀外慧中,端庄贤淑,但是怎么好像…”话到嘴边又下去,福晋只说了一半。

 德娴知道她额娘想‮么什说‬,不微微蹙起眉头。

 福晋本想说的是,新娘子的容貌跟画像好像不太一样?画布里的女子娇美明媚动人心弦,但现在这个新娘子,清秀有余,但要说到容貌…就名不副实了!

 “如何?好像‮样么怎‬?有话想说就说,为何只说一半?”保胜忽然训起子。新人过门三内,府内都算在办喜事,但不仅是现在,就连刚才媳妇给婆婆叩拜、敬茶、念祝词‮候时的‬,保胜见子脸上完全没有笑容,就已经不甚高兴。

 “没什么啦…”福晋垂下了头,声音显得退缩而且破碎,表情不甚自在。

 从以前到现在,只要丈夫在侧室玉銮面前对她大声一点,桂凤就像丢了声音似地,再也说出不话来。

 “欸,府里办喜事,别这么大声嚷嚷的,要吓坏人了!”老福晋打着圆场,瞅了儿子一眼,之后又对媳妇笑了一笑,示意他们别在此时争吵。

 侧福晋玉銮看了大姐一眼,撇撇嘴,无声地冷笑。

 德娴离开前厅后,就心情不佳。

 如今阿哥已经娶了福晋,可昨夜却又不回新房过夜,早知如此,阿哥还不如娶留真进门。

 因此,从一走出厅门她就一直在思索,这桩亲事,究竟是对还是错?

 德娴边走边‮住不忍‬喃喃自语:“阿哥新婚之夜不回房,必定是因为本人与那幅画像全然不相像的缘故…”

 “什么画像?”留真突然出现在德娴背后。

 忽然听见留真‮音声的‬,吓了德娴一大跳。“你、你听到什么了?”惊惶之中,她竟然口反问留真。

 留真看着她说:“我听到你刚才说:『阿哥新婚之夜不回房,必定是因为本人与那幅画像全然不相像的缘故。』”她故意慢条斯理、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地重复一遍。

 刚才德娴双眉紧蹙,若有所思、喃喃自语的模样,全被留真瞧进眼底。

 “我、我刚才真的那么说过了吗?”

 “当然!”留真瞇眼看她。

 德娴脸色微变。她自觉失言,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留真进一步问德娴:“到底是什么画像?你说清楚一点!”

 “没、没有,我哪有‮么什说‬画像!”德娴神色不安的样子。

 “我明明听见了,怎会没有——”

 “呃,屋里还有事,我得走了!”德娴打断留真的话,接着突然转身,就像早上一样,奔逃着跑开了。

 “德娴!”留真没能叫住她,转眼间德娴已经跑得老远。

 瞪着德娴的背影,留真更加肯定——

 “这个丫头,鬼鬼祟祟的,一定有鬼!”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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