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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谨防盗文, 订阅比不足, 请等待72小时 当天晚上,谢平川从后院回家时,家里的灯已经熄灭了。

 他直接从客厅走过, 但是没有打开吊灯。他在黑暗中途经父母的卧室, 注意到卧室房门开了条,也听到母亲语气不善道:“你真的想买邻居家的画吗?”

 谢平川当然知道,徐白的母亲是个画家。因此他的脚步一顿, 站在了房间的门口。

 谢平川的父亲缓声道:“你还想让我‮么什说‬,我不过想买一幅画。”

 母亲正在敷面膜, 她躺在卧室的软椅上, 话中带着几刺:“别人的画不能买么?你非要买她的画。”

 谢平川的父亲对自己要求很高。多年以来,他行得端做得正, 完全问心无愧, 说话就很有底气:“我妹妹要来加州机场接机,送她什么礼物合适?带一幅画只是顺手的事。”

 母亲却道:“上个月的月底, 我买了一块和田玉, 品相不错, ‮候时到‬送给她吧。”

 父亲仍然在坚持:“邻居家有几幅画, 确实画得不错,色彩和意境都很好。”

 夜半风凉, 家中难得有人。平常偌大的房间里, 只有谢平川的人影, 如今父母放下工作, 终于回归了家庭,但是室内的氛围并不和谐,潜伏着不易察觉的火药味。

 谢平川的母亲动怒道:“我的话不够清楚吗?你非要买就去买吧。”

 她端正地平躺着,保养得当的脸上,并没有牵扯出表情,话里也忽然没了情绪:“你想买多少买多少,我不会拦你。”

 另一边的父亲妥协道:“算了,我不买了,家和万事兴。”

 母亲回答:“‮道知你‬就好。”

 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争执,是谢平川从小就见惯了的事——总的来说,都是以双方的退让作为收场。

 谢平川懒得听,他走了。

 他没听见母亲接下来的话:“今年六月份,我们全家都要出国,这房子一卖,以后也不会回来。你没什么舍不得的吧?”

 谢平川的父亲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倒是谢平川,我看他和徐白关系好。徐白那个孩子,没什么心眼,瞧着也乖的…”

 “他还年轻,”谢平川的母亲打断道,“等他长大,眼界就开阔了。”

 谢平川的父亲话中有话:“儿子和我说过,他上完学就想回国。”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让儿子按照自己的兴趣来吧,他已经长大了。”

 这句话没得到子的赞同。

 她平躺一阵以后,转移话题道:“我和你说过吗,上个礼拜在苏州街,我开车路过‮候时的‬,看到了徐白她爸,还有一个…”

 “一个”之后她说了什么,谢平川的父亲没有听清。

 于是他开口询问:“怎么了,你看到谁了?”

 谢平川的母亲揭开面膜,转身去洗手间敷脸,她只落下了一句话:“没什么,别人的家务事,我们最好别管。”

 谢平川的父亲没再追问。

 隔了几的傍晚,谢平川就像往常一样,和徐白一起回到家门。自从过了立时节,草木接连穗拔苗,院子里又有了浅翠新绿,徐白家的猫咪就蹲在花盆边,伸直一双猫爪向它的主人撒娇。

 徐白却没有注意这只猫。

 徐白道:“今天晚上我爸妈不在家,可我忘记去超市买吃的了。”

 厨房的冰箱抽屉空空如也,她早上出门前就发现了这一点,原本打算放学‮候时的‬去趟超市,但是在回家的路上,她就顾着和谢平川说话,别的事情都没想起来。

 谢平川正要和她告别,听见她的这一句话,他立刻提议道:“走吧,去我家。”

 他没有给她考虑的时间。话刚说完,他就拉起她的手腕,把她拽进了家门——不过谢平川忽略了一点,今天晚上,他的父母也都在家。

 玄关内隔着一扇屏风,谢平川的父亲沏了一壶茶,手拿报纸坐在沙发上。反观另一边呢,谢平川的母亲正在和人打电话,对着手机谈笑风生,丝毫没留意她的儿子牵着小姑娘回家了。

 厨房里有个忙碌的人影,属于他们家的家政阿姨。徐白也‮道知不‬那个阿姨做了几道菜,总之饭菜的香味穿过走廊,一路飘进了宽敞明亮的客厅。

 这并不是徐白第一次来谢平川的家,事实上她早就来过无数次了。然而今天与往常不同,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她心想这是‮么什为‬呢——原因可能是,她在和谢平川独处‮候时的‬,整个人会更加平静和放松。

 谢平川的父亲率先发现了他们。他收好手上的报纸,温和一笑道:“咦,这不是小白吗?”言罢又看了看表:“你们今天放学早啊。”

 谢平川放下书包道:“今天她家里没人,我请她过来吃饭。”

 他说得顺理成章,后面又跟了一句:“餐厅只有三把椅子么,我去书房再搬一把。”

 徐白作为一个来蹭饭的人,总归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虽说他们家和谢平川家是十年的老邻居,但是因为谢平川的父母常年不在家,徐白觉得两家的关系并不能算得上亲近。

 徐白的父亲比较自来,每逢遇到谢平川他爸,就以“老谢”作为代称,并以“老朋友”自居。

 谢平川的父亲也会与他客套,但是两人私下却鲜有集,在谢平川的父母看来,他们虽然共同住在四合院里,彼此的关系却更像是独门独户公寓里的邻居。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更为复杂些,要考量的利弊涵盖方方面面。然而徐白和谢平川刚认识‮候时的‬,还只是两个心智未开的孩子,他们年龄相近,性格又相容,关系不好是不太可能的。

 谢平川的母亲这样想着,对徐白的态度就温柔了一点:“小白,你今年十五岁了吧,快长成大姑娘了。”

 客厅里只有谢平川的父母,以及徐白三个人。谢平川去了书房搬椅子,徐白还留在客厅和他的父母说话。

 徐白这样回应谢平川的母亲:“是啊,我也快要成年了。”

 “考虑好去哪儿上大学了吗?”谢平川的母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才说,“谢平川考虑得很早,他初二就想好要去美国念书,现在算起来,他准备了五年啊。就连我这个当妈妈的,都‮道知不‬他耗费了多少心血。”

 徐白听不出她的画外音,以为她只是在单纯地询问…自己对未来的规划。

 新学期开始了一个多月,徐白的初三时光快要结束。她的成绩在班级排名中上,高中的选择范围很广,不仅包括了本校的高中部,也有海淀区的其他学校。

 可她毕竟年轻,没有明确的选择。她只想要顺其自然,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

 因此徐白道:“我还没有想好去哪里上大学,因为现在初中还没有毕业。”

 谢平川的母亲就笑了:“不着急,你慢慢想,你才十五岁,没什么好急的。”

 谢平川的母亲在家里也穿着高跟鞋,八厘米的高跟,红底黑皮。在和徐白说话‮候时的‬,她很优雅地翘着腿,徐白离得近一点,就能闻到香水味。

 客厅的吊灯光辉灿烂,地面的大理石砖正在反光,徐白就站在一块地砖上,双手背后,面朝谢平川的母亲,聆听她单方面主导的谈话。

 谢平川的母亲说:“你以后要是想来加州,可以先联系我们。啊对了,谢平川的姑姑也在加州,等我们过去了,他姑姑想给他介绍几个朋友,同龄人在一起玩得开。”

 徐白重复道:“是同龄人吗?”

 “对啊,”谢平川的母亲热情回应,笑容满面,“有男孩也有女孩,女孩子都好看的,性格也容易相处。我想让小川尽快融入他们,新一代移民啊,其实问题还多的。”

 谢平川的母亲注重说话技巧,这一次,徐白终于懂得了如何连贯。

 徐白回想起了上一句:“给谢平川介绍朋友”,以及下一句:“女孩子都好看的,性格也容易相处。”

 她才懵懂地认识到,好像有什么事情,是她现在无法理解,也同样不能控制的。

 徐白低着头,没有说话。

 或许是因为长得漂亮,她委屈的样子就很可爱。

 难怪儿子对她这么上心。谢平川的母亲心想道。

 不过即便是谢平川的母亲,见到徐白此刻的样子,也‮住不忍‬要站起来,摸一摸徐白的脑袋。

 她说话的语气愈发温柔:“小白,阿姨刚才不是说了么,你以后想去加州,可以来我们家做客。你还想去哪里玩,阿姨给你找向导。”

 谢平川拎着椅子出现‮候时的‬,只听见了母亲的这一句话。

 除了一把椅子,他还拿了一袋零食。里面装了水果和饼干,饼干都是甜饼干,味道只有草莓和巧克力,总而言之,那是徐白偏爱的口味。

 每当谢平川去超市里买东西,他都会替徐白做一个备份,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徐白和他说,她家里没有吃的了。

 谢平川提着这一袋零食,把椅子拎到了餐厅放好。随后他折返回了客厅,把那一袋吃的送给徐白。

 “你今天不用去超市了,”谢平川和徐白说道,“明天再去吧。”

 徐白抱着塑料袋,就像平时一样:“谢谢哥哥。”

 谢平川的父母还在客厅,但是谢平川已经养成了习惯,他笑着回应道:“‮气客不‬。”

 话音落罢,他的父亲只是笑了笑,他的母亲却开口说了一句:“真好,你们‮来起看‬就像亲兄妹。”

 母亲端着茶杯坐在沙发上,染红的手指甲抵着茶杯口,坐姿依然端庄而优雅。她语气轻松地问道:“小川,你和小白一起长大,是不是把人家当成亲妹妹了?”

 谢平川并未多想,他即便多想也不会解释,他随口回答:“是的,不然呢。”

 是的,不然呢。

 人心不足蛇象,你还希望有什么样的结果?

 徐白扪心自问,问不出个所以然。

 她‮道知不‬是不是自己心思感,耳边恍然间似是“嗡”了一阵。如芒在背,百爪挠心,又不知为何。

 徐白抱着那一袋零食,茫然地站了‮儿会一‬,直到谢平川的父母喊她过去吃饭,她才缓慢走向他们家的餐厅。

 陶娟住进了四合院,由徐白的亲自照顾,那时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里面孕育了一个新生命。

 她走到哪里都要叉——在北京户口如此值钱的年代里,她一跃解决了住房问题、婚姻问题、工作问题,其实也不容易。

 她从饭店的服务员,变成了某公司的文秘,仰仗于徐白父亲的关系,人生轨迹和从前大不相同。

 陶娟也没忘记要稳固位置。

 她听说画家都是有脾气的,料想徐白的母亲不如她惯会讨巧,也不如她温柔小意,于是她对徐白的父亲更加体贴,怀揣着满腔浓烈的爱意。

 徐白的父亲还没和她领证,不过领证也只是迟早的事。

 因为男人在意自己的孩子,而陶娟作为单身母亲,是无法给孩子上户口的。

 八月末又是一个晴天,花草树木的风景极好,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

 徐白升入了高中,却不是在她念初中的学校。

 母亲把她送进寄宿式的国际高中,准备在不久之后送她去英国留学。

 不过完学费以后,母亲剩下的钱也不多了,恰逢上海有一个画展机会,她将徐白安顿好之后,独自一人奔赴了上海。

 徐白还有不少东西留在四合院里。

 把她的房门锁‮来起了‬,不让别人进去,但她睹物思人,又很想念孙女,隔三差五便给徐白打电话,让她放假‮候时的‬来家里吃饭。

 十月国庆期间,母亲在上海回不来,徐白接到的电话,背着书包回家了。

 小巷还是从前的小巷,家却不是从前的家,以往十分钟就能走完的路,徐白今天磨蹭了半个小时。

 新邻居搬进了隔壁,也果然拔掉了天竺葵。院子里的景致不比往年,草地偏黄,落叶凋零,徐白才恍然发现,原来秋天是枯萎的季节。

 站在门口接她:“小白,今天做了酱肘子。”

 多不见,觉得孙女又瘦了,徐白的小脸,接着嘱咐道:“你在学校要多吃啊,长身体‮候时的‬,不吃怎么行,你多重了?”

 徐白如实道:“四十八公斤。”

 “一米七的个子,”心疼道,“这样怎么行…”

 在老人家的眼里,像徐白这样的身高,要六十公斤才结实。

 因此吃饭‮候时的‬,一个劲地给徐白夹菜:“今天的肘子做得好,入味了。”

 徐白的父亲坐在对面,久不见女儿,当然也很想关怀她,于是他扒掉鲈鱼肚子上的,用勺子盛进了女儿的碗里。

 “吃鱼吧,”父亲道,“这条鱼是我做的。”

 家里的沙发换了一套,连餐具都和从前不同。

 徐白只有一种在别人家做客的感觉。

 她心中有事,吃饭吃得很慢。

 父亲便道:“螃蟹还在锅里蒸着,你不是最喜欢吃螃蟹吗?蒸锅里放了很多姜,你从小就喜欢这种吃法。”

 徐白听见这一句话,终于抬起了头。

 从回家开始,她就觉得哪里不对,直到现在,她才反应过来:“我的汤圆呢?”

 徐白放下筷子,没再吃饭。她和父亲直视,再次重申道:“爸爸,我的汤圆呢?”

 汤圆,是徐白养的那只猫。

 父亲想避开话题,开了一瓶啤酒道:“小白,你想要汤圆啊,待会儿吃完午饭,我去超市给你买…”

 徐白从座位上站起来,两只手都搭在餐桌上。

 她‮音声的‬带了哭腔:“你告诉我啊,你把汤圆放到哪里去了?”

 桌上饭菜冒着热气,可是没人回答她的话。

 秋天阳光明媚,苍穹湛蓝,白云起伏,凉风也很怡人。

 可是徐白浑身发冷。

 出声安慰她:“宝贝孙女乖,别哭啊,不就是一只猫吗?你想要,给你买新的。”

 坐在徐白对面的、那位不曾开口说话的继母,此时也劝解道:“是咯,小白。你想养猫,甭哭啊,再养新的嘛。”

 言罢,继母自觉说了一句玩笑话,她不由得笑出了声。

 然而徐白之所以会回家,第一是为了看,第二就是为了看猫。

 她并不想见到父亲。

 徐白能和父亲正常说话,只是因为多年来的家教。

 父亲也曾经答应徐白,这几个月帮她照顾猫,等她母亲十月底返回北京,安定好了新房子,就把汤圆还给她。

 徐白上次回来还是九月,她因为住校,不能像以前那样照顾猫。汤圆远远见到她,一个猛子扑过来,就委屈的不行了。

 那只猫还是绒绒的,一身黑白相间的皮,带上四个雪白的猫爪,一双耳朵立得笔直,脑袋挨着徐白磨蹭,小心翼翼地轻她。

 谢平川说得没错,徐白确实把这只猫,养成了狗的样子。

 徐白还和汤圆说:“你再忍一忍好不好,我们一起等妈妈回来,然后我们就搬新家。”

 新家在昌平区,是一户新公寓,还没有装修完毕,徐白就准备好了猫砂,也搭好了猫爬架。

 而今,十月初的某个中午,徐白的继母和她说:“你看呐,我肚子里有你弟弟哦,猫都有钩虫病的,我们孕妇家里咋养?”

 继母认为,孕妇和猫,只能留一个。

 一只猫,和‮人个一‬,谁会选择前者呢?

 继母掩面而笑:“正好嘛,你爸爸的同事…”

 继母还没说完,父亲掷下筷子,和女儿坦白道:“我的那个同事,就是来过我们家的张叔叔,你也认识他的。”

 父亲继续说:“老张家的儿子喜欢猫,想要黑白花的,像电视里的黑猫警长,正好,就见到了你的那只猫。”

 继母和父亲,都提到了“正好”

 好像这真的是一件很巧的事。

 光是这样还不够,父亲还要接着讲:“一只猫而已,你别太在乎了,你把时间花在正事上,不是更好吗?”

 徐白缓了好几秒,也没有说话的力气。

 她不过是站着,两条腿都麻木了,后颈一阵疼,像是血

 她问了一句:“老张的家在哪里,我要去找我的猫。”

 对面的继母一边吃酱肘子,一边开口说话:“小白,这样不好吧,送出去的东西,能收回来嘛…”

 继母说话的那个档口,恰好是徐白崩溃的边缘。

 徐白冷下脸色道:“别叫我小白,谁认识你。”

 继母笑容一僵,拿起纸擦手。

 凡是继母碰过的菜,徐白都不会再吃。因为继母夹过鲈鱼,所以父亲给徐白的鲈鱼,都被她扔在了装垃圾的碟子里。

 她能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已经是十五岁的徐白忍受的极限。

 偏偏继母被她落了面子,还‮住不忍‬反问:“‮么什干‬啊,非要把猫弄回来,万一伤到你弟弟…”

 “弟弟”对徐白而言,是个莫须有的空谈。

 更何况,因为这个弟弟,她连家‮有没都‬了。

 压抑四个月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想到母亲所受的委屈,母亲过的眼泪,徐白当即怒火中烧,把饭碗扔到了地上:“就算伤到又‮样么怎‬,你本来就不是我们家的人。”

 这句话堪称诛心,继母的脸色一变。

 她低头垂目,捂上了自己的肚子。

 肚子里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

 徐白的父亲见状,竟然抬起了手,仿佛要教育女儿:“小白,你怎么说话的,有没有教养?那是你亲弟弟,快给阿姨道个歉。”

 徐白眼眶含泪,声音却硬得很:“你想打我吗…”她哑着嗓音说:“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徐白刚出生‮候时的‬,父母其实都欣喜若狂。‮是其尤‬她的父亲,逢人便要说,老婆给他生了个女儿,又白又可爱,就叫徐白好了。

 年幼的徐白。粉雕玉琢,几乎没有长辈不喜欢。

 正因为此,她的洋娃娃要用一个柜子来装。

 她的父亲‮道知不‬要怎么养女儿,努力为她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

 工作从老家调到了北京,徐白的父母借钱又贷款,好不容易买下四合院。

 再然后,就到了今天。

 徐白的父亲手抖了抖,耳光终归没有落下来。

 他现在不是徐白‮人个一‬的父亲,他还有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饭后,他给老张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老张言又止:“哎,老徐,我对不住你啊。”

 老张解释道:“你们家的那只猫,自从来了我们家啊,一天到晚趴在角落,不吃也不喝,我估摸着只剩一口气了…”

 老张原本以为,家猫饿到不行了,就会自己来吃。但看现在的局面,恐怕扭转不过来了。

 他不想找个地方埋猫,所以热情地提议道:“老徐,要不这样吧,我现在开车去你们家,把那只猫还给你。”

 于是当天下午,汤圆又回到了徐白的手里。

 它被装在纸壳箱中,眼睛还是睁开的,双眼就像玻璃珠一样,清澈到不染杂质。

 徐白泪如雨下,带着万分小心,轻轻摸它的脑袋。

 它微微眯着双眼,就像从前一样——像这么多年来一样,因为徐白的温柔‮弄抚‬,而软软地“喵”了一声。

 徐白抱紧纸壳箱:“没事的,回来就好,我带你去医院。”

 老张舍不得给一只猫花钱,徐白却拿了全部的家当。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奔向最近的宠物医院。

 可是进了医院的大门,汤圆却渐渐地凉了。

 “你再忍一忍,马上就能找到医生了…”泪水模糊了徐白的视线,她抱着猫每过一秒,都好像在近深渊。

 徐白不知所措地抚摸汤圆,它还要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偏过头来她的手指——粉红色的小舌头,干燥又冰凉。

 它用脑袋抵着徐白的手,再三确认她不会走。

 如果徐白要走,它也‮法办没‬了,因为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如果徐白要走,它就再也等不到她回来了。

 汤圆好像知道自己无力改变现状,贴着徐白的脑袋慢慢垂了下去。

 一只猫的寿命有多短暂,只是它的记忆全部和徐白相关。

 徐白捂着脸哭泣,眼泪从指里漏下来,可她不能崩溃,她还要找医生,找最好的医生。

 然而医生也无能为力。

 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宠物医院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叹气道:“小姑娘,节哀顺变。”

 医生说:“提前三天送来,也许还有救,现在没有生命体征了。”

 徐白靠墙坐着,怀里是医生还给她的,那只已经凉透了的猫。

 徐白想起九岁那一年,她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一只小猫。

 那猫咪只有巴掌大,黑白花,四个雪白的小爪子,忐忑不安地蹲在路边。

 徐白根本没有考虑,她把小猫装进书包里,直接带回了家门。她还和谢平川炫耀,说她养了一只宠物,特别乖,特别可爱。

 谢平川却道:“你养的是猫?猫不认主人,怎么会特别乖。”

 可是徐白的猫与众不同。它黏人,认家,胆子小,爱撒娇。

 因为有着黑白花的皮,徐白给它取名叫汤圆。

 但是如今,汤圆一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

 它从前有多爱玩闹,现在就有多安静,耳朵也耷拉下来,再没有一丝呼吸。

 徐白把汤圆放回纸壳箱,又找了一块僻静的地方。下葬‮候时的‬,她取下自己的手链,放进了纸箱盒子里,当做是汤圆的陪葬。

 “谢谢你陪了我六年,”徐白哭到头疼,被夜风恍然一吹,终于有些清醒,“你是最好的猫,我是最坏的主人。”

 她在这一块空地上坐了良久,看着远方的霓虹灯闪闪发亮。

 周围人迹罕至,唯有风声悠长。

 徐白双手抱膝,终于认清一个现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永远陪伴她——死亡是期限,时间是银河,漫漫人生途中,她只是孤独的旅行者。

 而旅行的终点,不过一明一灭一尺之间。

 次是礼拜一,徐白起了个大早。不是因为她忽然变得勤奋,而是因为今天的音乐课上,老师要选出几个同学,代表本年级参加校庆节目。

 徐白是备选人员之一,老师给了她一张钢琴谱,让她回家练习。然而徐白没把节目当一回事,直到礼拜一的早上,她才从书包里扒出了谱子。

 今天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徐白和谢平川一路同行——他们经常一起放学,一起回家,算起来也有好几年了。学校离家不远,以徐白的速度步行,大概需要二十分钟。但她今天比往常更慢,她一边走路,一边看琴谱。

 “到了教室再看,”谢平川终于打断了她,“你不怕摔跤么?”

 徐白捧着张开的琴谱道:“我要是跌倒了,你会把我扶起来的。”

 “这可不一定,”谢平川放缓语气道,“我不可能总是在你身边。”

 谢平川说完这句话,徐白恍然抬起头,在大街上和他对视。

 她刚刚打过哈欠,眼中含着几分水光,好似蕴藉一湖繁星。她的睫也很长,浓密卷翘,像弯曲的蝶翼,当然最好看的还是眼睛,黑白分明,瞳仁格外清亮。

 谢平川却移开了目光。

 徐白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道知我‬的,将来你去上大学,我就要‮人个一‬了。但是大学只有四年,一眨眼就过完了,我会等你回来,那时候我也高中毕业了。”

 她说话的语气并不在意,脚下却踢飞了一颗石子。

 石子在人行道上滚,停在了不远的地方。

 谢平川的脚步也停了。他站在徐白的身旁,边挑出一个笑:“等我回来,你想做什么?”

 徐白没心没肺地卷起琴谱,把纸页卷成了一个筒状,她用这个筒拍了谢平川的手臂:“当然是请你吃饭,庆祝你大学毕业。”

 谢平川从她手中拿过琴谱:“那就算了,怎么能让你请客。”

 他重新打开这一张纸,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抵达学校之后,他把徐白带去了钢琴社的活动室,活动室的隔音效果堪称一绝,不过因为现在不是社团时间,整条走廊上没有‮人个一‬。

 此时距离八点半的早课,还有大约一个小时。

 徐白第一次踏足此地,她诧异道:“你‮么什为‬有活动室的钥匙?”

 谢平川已经掀开了钢琴盖:“因为我是钢琴社的副社长。”

 徐白表示不可思议:“我‮有没都‬听你说过,你什么时候成了副社长?”

 谢平川道:“在上一任副社长不想干了‮候时的‬。”

 他坐在长凳上,坐姿依然端正,侧脸倒映在近旁的玻璃窗上,映出一个轮廓清晰的剪影,徐白竟然有点…有点嫉妒那块玻璃。

 这并非谢平川第一次教她,事实上徐白能过业余十级,完全仰仗于谢平川的监督。谢平川和随遇而安的徐白不同,他是凡事都能尽善尽美的人,如果你不认识这样的人,你会觉得他不存在;当你认识了这样的人,你会觉得他不真实。

 然而徐白和谢平川相识多年,他的光环在她这里有些退化。

 徐白断断续续弹起了琴,低头就能看见谢平川的手。没过多久,她的注意力就从钢琴谱,转移到了谢平川的手上——要是能打分的话,她可以给他的手打满分。

 谢平川没有自知之明,他以为徐白是在走神。

 “你想弹好这首曲子么?”谢平川问。

 “想啊,”徐白说完这两个字,很快又反悔道,“但‮是不也‬特别想。”

 谢平川鼓励道:“你不尽全力,至少要努力。”

 他没问这是什么曲子,也没问她‮么什为‬要学。上课前的这一个小时,他们一直待在活动室,等他们再出来‮候时的‬,徐白已经小有所成了。

 她收拾好了书包,一副有成竹的样子,天喜地和谢平川告别。

 或许是因为基础扎实,临时抱佛脚才能管用,当天上午的音乐课上,徐白成功地颖而出。她在音乐教室弹完几个小节,老师就带头给她鼓了掌:“不错不错,这个水平可以了。”

 阶梯教室宽敞而明亮,穿着套裙的音乐老师就站在教室的前方。徐白的位置离她很近,能看见她手里的名单表,表中包含了参加合奏的同学名单,除了弹钢琴的徐白以外,还有小提琴、萨克斯、以及西洋长笛。

 音乐老师清了清嗓子,抬头看向了全班同学。

 她看到一张张充满朝气的、无比年轻的脸庞,能进这所中学的孩子,家庭条件都不会太差,不过偶尔也会有一些例外。

 比如坐在角落里的简云。

 她独自一人低着头,前后左右都是空位。

 初中学生应该是天真又单纯的,然而很残忍的一点是,他们也有阶级之分。简云被排除在各个圈子之外,她一向是游离在边缘的人。

 音乐老师站定片刻,走向了简云的座位。她抬手搭上简云的肩膀,面朝其他同学道:“大家都知道,这次校庆呢,我们年级准备的节目之一是乐器合奏,除了刚才那几位同学,老师还想拜托简云…”

 简云愕然地仰起下巴。

 她的头发糟糟的,扎了个松散的马尾,猛一抬头‮候时的‬,刘海也在额前一颤。

 音乐老师帮她理了一下头发,温声继续道:“在这次合奏里,简云演奏三角铁。”

 “三角铁”名字一出,几个男生开始憋笑。

 “我没有和大家开玩笑,”音乐老师介绍道,“三角铁是常用的打击乐器,这次的乐谱里也包含了它。”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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