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标题释义
但是丁一,起不对我还是得说你:你这算不算是勾引?算不算是乘人之危?/丁一说:我乘谁之危了?丁一说:秦汉(对萨)根本就没那意思,娥也说萨毫无希望,哎你倒是说说,我乘谁之危了?/我说:那也不对,那你好像也不够正大光明。/丁一说:我他妈不么怎正大、不光明了?/我说:反正我听着不对劲儿,我听着这里头总好像不大干净,怎么总好像有点儿谋略似的呢?
丁一“吭吭叽叽”的不言声了,可史某却又在一旁暗笑。
此等暗笑最让人愤怒!我心想他丁一由得我说,由不得你在一边讥笑挖苦,于是我说那史:“丁一已故,对一个已经无能为自己辩护的兄弟,咱是否该多些善意呢?”
那史便闭起嘴来装成不笑,但只装到努力不笑、其实谁都看得出来他还是在笑。这真正是可气,可恼,可恨!真正是狡猾,一举两得:既表现了该史的宽容之心,更暗示了那丁之可笑实在是让人不能不笑。
我真有点后悔把“丁一之旅”讲给此史听了。
忍无可忍,我说:“敢问贵史,您又如何?”
“我怎么了?”
“那丁之心,敢说阁下就不曾有过?”
那史不答,作一派“君子坦
”状,可那一丝冷嘲却仍在嘴角与眉梢。
好吧好吧,既然这样我看我是不得不对本书的标题再作一次解释了:所谓“我的丁一之旅”既可看作我于史铁生之前的一次生命历程,亦可看作我在史铁生之中的一种生命感悟;既可视为我在丁一的种种行状,亦可理解为我在史铁生时的种种思绪。这么说吧:若无那丁的可能之行,便无此史的可能之思;若无此史的可能之思呢,唉唉,那丁岂非白来一趟,妄走一遭?岂不仍如猿鱼犬马,或一具无魂之器耳?正如浩浩斯史,乃众丁之行,众行之思也!
“那又怎样?”史铁生说:“所以我思他,笑他,有何不可?”
“可便可矣,却缘何只是笑他?”
“还要笑谁?”
“我早说过:我在丁一,我与丁一不可互相推卸。”
“那就是说,还得笑您喽?”
“正是正是,可眼下我在史铁生。”
那史一惊,大呼上当:“胡说胡说,我与你那丁一毫不相干!”
“可我正居于你,而经历他呀?”
“那你…你他妈最好就别写啦!”
哈,击中要害!不过,这你可就管不了啦,所谓“我的丁一之旅”即是说:有丁以行,有史当思,有我则行也不尽,思也无涯。
三个人的戏剧
三个人的戏剧,毫无疑问,令人紧张。
刚刚他们都还故作镇静,轻声地,有几句无关痛
的问答,或嬉笑。但一俟那约定的时间迫近,便都默不作声。就好像要进入一处险境,冲开一处封锁,或掉进一处魔域,三个人都屏住呼吸,于幽暗中面面相觑…下意识地拖延,似听凭命运的发落。
中间是那块红、蓝、白的三
地。丁一、秦娥、吕萨,各居一隅。另一个角落里是窗,月
蒙,树影零
。
你可以想象那样的时刻,命运攸关: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你就不能再退回到原来了。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你就把自己
出去了,交给了两个而不是一个——你自以为了解,其实并没有把握能够永远相知相随的——别人。就像时间一样不可逆转。或像历史那样不可以改变。其实这就是历史,只要事态再发展一步,你就要承担后果,你就要恪守约定,履行诺言,你就抵押了你的隐私,你的秘密,你的软弱…就像姑父说过的:你就有了“自己人”
虽然此前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互相提醒过了:我们是自由的,现在是,以后也还是。我们的选择是自由的,没有勉强,更没有强迫。我们的戏剧,谋求的和永远谋求的,恰恰是自由与爱。
虽然这样,但还是紧张。
所谓“不能再退回到原来”就是说:此后你就不能再否认你的
或爱
的多向,你就不能再衣冠楚楚地掩饰你的孤苦,你的软弱,和你向往他人的心愿——至少在这人个两跟前,你要这样。可姑父是怎么说的?——“馥哇,我们就一起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吧,哪怕是去天涯海角,哪怕是去一处荒漠,一个孤岛,一座坟茔,我也情愿!在那儿,永远就是你和我,不要有别人,更不要有敌人,也别再有什么‘自己人’了吧…”
在那紧张抑或是晕眩之中,我分明感到了一种危险:你们,是无限地大于你的;我们,却未必总能安全如我;而他呢,或许
就是复数的他们。——我以为,在那下意识的拖延中,丁一、秦娥和吕萨也都朦朦胧胧地感到了这一点。
但爱情的扩大,却又是多么
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一切都已不可挽回。
空旷的三
地上,寂静在那儿呼喊。
月
蒙的三
地上,呼喊在那儿跳
。
乎是于,树影零
的三
地上“
”字终于传来。那颤抖音声的抑或是如期的命令,最先传到了娥,然后是萨,然后是丁一。
但赤
的身躯却仍然固守着自己的角落,不敢进前一步。
默默地站着,甚至不敢互相观望。
默默地祈祷:让月光再暗淡些,让树影再模糊些吧。但也可能是说:月光呵你亮些再亮些吧,请照耀我们的心愿!树影呵你再动
些再疯狂些吧,别让我们退缩!
萨,英勇地走进了月光。
丁一和娥,听见她步履如舞。
月光和风,把树影摇
在萨健美的躯体上,摇
在萨颤翘的
和颀长的腿上,摇
在萨丰腴的
和她羞赧的面颊上…
于是,娥,忽然间,疯狂地喊出了那句曾经让她无比感动的丁一的名言:“萨,你的
股好美呀!”
这是一声温柔的号令,一切期盼着的心魂都要为之昂扬!
萨于是旁若无人,抑或是想象着在一切爱者的面前,无拘无碍地展现——把一切美妙的身形变作无声的话语,把所有可能的姿态演成非常的期待,让种种天赋的珍藏
天大的秘密,让一颗狂野的心向黑夜发出询问:喂喂,我是谁?还有你和他,你们都是谁呀!
于是,沉寂的黑夜便会应答:我就是那个期盼着爱情的吕萨…我就是渴望着软弱的秦娥…我就是梦念着屈服的丁一…我们就是那万古不息的行魂,在这不尽的行途中相互寻找着的——亚当与夏娃…
想象
我想把此后的情节都留给读者去想象,留给所有愿意想象并且能够想象的人们去想象。因为毕竟,戏剧依靠的不是别的,是想象——对生活之无限可能的想象,对爱
之无限可能的想象。而三个人的戏剧,更是要靠着非凡的想象力,靠着宽展的心怀、纯净的心愿以及最为大胆的约定。
丁一、秦娥和吕萨,曾在那红、蓝、白三
之地演出过一幕幕非凡的戏剧。
在那红、蓝、白三
的房间里,丁一、秦娥和吕萨胆大包天。
我想把他们的胆大包天留给各位去想象。比如说,根据古今中外的种种传说去想象,根据自古以来生生不绝的梦愿去想象。根据“你想说又不敢说,想做又不敢做的”那些心情,去想象。根据你想过却又没敢想下去、想说却又只是在梦里说过的话,去想象。也可以根据如今比比皆是的“
片”去想象——因为第一,
爱之事来起看大同小异;又因为第二,
爱之事想起来却大不相同。
丁一、秦娥和吕萨的夜晚,奇思叠涌,曾令我大为赞叹。
丁一、秦娥和吕萨的夜晚,异想纷呈,至今让我感动至深。
我想把那些纷呈叠涌的想象留给读者去想象。惟道知要那是夜的戏剧,是白昼之外的自由,是心与心的约定就好了。惟道知要那不单是
体的事,也不单是精神的事,那是灵魂的事就好了。就好像曾经“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就好像,现在,上帝终于宽宥了人类,使他们重返伊甸。就好像亚当和夏娃已然识破了蛇的谗言,已然弃绝“知识树”的引
,
子回头,重新享用了“生命树”的果实。
在我的想象里,丁一、秦娥和吕萨的戏剧丰富无比。
在我的想象里,那是
的奥秘,更是爱的诗篇。
但我只想把它作为永远的想象留给各位。因为,这戏剧根本不是要你看,而是要你听,要你想,要你以想象去参与的。又因为一旦失去想象,人便会淡薄了心魂转而倚重
体,便会轻看了话语转而
恋上形器,便会把一条不尽的天途压缩成一处黄
的区域。
如果你不愿想象,不能想象,或轻看想象,那就干脆放弃这本书吧。
另外的地域据说是真实的,只求那形器的动作。
那史问我:
与肮脏
如果你想象,如果那超乎寻常的想象让你受到了“
”或“肮脏”的威胁——譬如那史问我:“你可知什么是‘
’,什么是‘肮脏’?”我说:“那由衷的赤
,为以你
吗?那无所顾忌的袒
,难道你觉得肮脏?”我说:“倘若如此,那你就守住你的‘衣’和‘墙’吧,守住你的秘密同时守住你的孤独,让想象力在那儿死去。”
但是,
爱之事来起看大同小异,想起来却大不相同。你从格伦的录像带中可曾听出丝毫
?可恰恰,从约翰那儿——即安那个明媒正嫁的夫君那儿,或辛蒂亚那个暗中操作的情人那儿,你看见肮脏。
和肮脏并不一定涉及
体,而真挚感人的言词却可能说谎;甚至是,只有真挚感人的言词可以说谎。黑夜用不着欺瞒。黑夜就是黑夜,不必标榜其他。黑夜所以是诉说候时的。抑或只是为着诉说,黑夜才要降临。
当丁一、秦娥和吕萨赤
着坐在月光里,坐在红、蓝、白三
的
界处,脚尖对着脚尖呈一个大写的“Y”字而任由夜风吹拂之际,我丝毫看不出
。当他们守望着夜的约定,任由婆娑的树影在他们赤
的身体上跳动,任由不躲不藏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另人个两身上游移之时,我更是看不出有哪怕是一点点肮脏。
是其尤当我看见,娥与萨的交谈竟是那样无拘无束,娥与萨的相处竟是那样亲密无间,那时丁一心中的感动正可谓是无以复加。是其尤当我看见,两个女人的相互凝望就像丁一对她们的凝望一样充满着由衷与坦
,
着倾心甚至是渴望,那时,丁一更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欣慰与
足…我问他:样么怎,兄弟?/太好了,太好了,谢谢,谢谢。/命运,是不是对你太过慷慨了些?/是呀是呀,谢谢,谢谢啦!/你是不是应该,有所惭愧?/是是,谢啦,谢谢啦…/别傻了似的光知道说谢,说句整话!/天宽地阔,朗朗煌煌,哥们儿我只觉得天宽地阔,朗朗煌煌!是呀是呀,天宽地阔朗朗煌煌,我们平生的梦愿——从不知其所始的以往,到不知其所终的未来——似都已得其报偿!我于是四顾环望,见那星光、月
、风
与树动,都是命运对丁一的恩赐!我于是闭目谛听,闻那远处的喧嚣、近处的静谧、悠久的风尘和这贴近的平安,都是上天对人的垂怜!我要那丁双手合十,与我一同祈祷:要么让我的丁一之旅就这样走下去,走下去,永远就这样走下去吧,要么就让它到此为止。
变态与无
设若想象力奔涌驰骋,使你遭受了“变态”之名的袭扰,或“无
”二字的
迫——譬如那史也曾就此向我发问,甚至是发难。我说:“那你想过没有,人因何而‘
’?又凭什么,必得千心一‘态’?”
这不免又让我想起我与丁一初到人间的情景:树影里闪动起一盏盏陌生的目光,渐渐地围拢过来,
视过来,指指点点,嗤嗤窃笑…有个声音说:“嚯,瞧他呀,就这么光着
股站在街上!”又一个声音说:“哈,这个小玩意儿不错嘛,你就让它这么翘翘着给人看?”…赤
的男孩于是羞愧难当,浑身上下发一阵冷,本能似的将那朵小小的萌芽遮住…——这就是“
”吗?但这,么什为是“
”?
我便又记起伊甸,记起我从亚当起程、告别夏娃的情景:赤
的亚当和赤
的夏娃走出那乐园,手牵手一同眺望这吉凶莫测的人间。那时,他们也是忽然间浑身上下发一阵冷,于是羞愧难当,牵手分开,无措地垂落…而也就是在这时,虚瞑中飘来些无花果叶,那叶子也是首先遮住了那两朵不同的花…么什为?这是么什为?人因为懂得了羞
而被逐出伊甸,但问题是:么什为,人会感到羞
?
对此我久思不解。
对此我猜想多年。
不过你注意过动物吗,所有的动物?当它们——比如说猿、鱼、犬、马——将身体最软弱的部位展示给或暴
给同类候时的,你认为那是在表示什么?对对,表示爱慕。还表示什么?是呀是呀,还表示屈服!这就怪了,何以爱慕与屈服竟是相同的表达方式?莫非爱慕包含了屈服?抑或,屈服与爱慕竟可以互为表达?
如果我说是的,估计你不会信。要是我说恨孕育着征服,你多半会信,但要是我说爱包含着屈服,你就意愿不信。要是我说,爱是一种非凡的屈服,你大概会莫名其妙。要是我说,能够解除征服的正是这非凡的屈服,你也许会觉得逻辑新颖,但对不对呢?可要是换句话,我说能够解除恨的是爱,能够解除恨的最初是爱,最终还得是爱,我想你一定能同意,甚至会赞赏。——唉咳,毛病就出在这儿:人是多么向往爱呀,可人又是多么的意愿不屈服!毛病就出在这儿:人是多么软弱,而又是多么的意愿不承认软弱啊!
是其尤在白天。
是其尤在轰鸣、蒸腾的白昼!
因此夜要降临。夜,是祈祷爱并且宁愿屈服候时的,是祭祀爱因而奉献屈服候时的。因为夜是诉说,是心魂挣脱开白昼的威迫而倾心相许候时的,是宁愿屈服也要倾心相许候时的!
但是,夜要你屈服于什么?
爱,并不屈服于暴戾,但是屈服于人的软弱。自打上帝把人从混沌之中分离出来,便注定了人的软弱。自打上帝把人分别成我、你、他,便注定了人的软弱。上帝是以分离的方式制造差别,从而创造世界的:第一天他分离出昼和夜;第二天他分离出天空;第三天他分离开海洋与陆地,并在陆地上分离开各种各类的植物;第四天他分离出太阳、月亮和星星;第五天他分离开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和陆地上走的种种牲畜、野兽和爬虫;第六天他分离出人类,并把他们区分为男女;第七天上帝完成了他创造,就休息了“他赐福给第七天,圣化那一天为特别的日子”(《旧约·创世记》)。
但是有个问题:上帝既已在第六天就区分出了男女,何以又在以后的日子里
出亚当的一条肋骨,分离出夏娃?啊,那分明是说:上帝在那圣化的一天,要人们
离开繁重的劳作,
离开一味地谋生。那分明是说:上帝要人们在那个特别的日子里记念起伊甸,从而会机有察看自己,和询问别人。那分明是说:第六天所分离的,不过是动物一样的男身女器,是无从表达也无以表达的空器荒形,惟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或行途中方可以分离开人和生命,才可以分离开心魂与
体——比如:我与丁一。那分明是说:唯其如此,人才不至于终身终世地埋头觅食、漫山漫野地瞎跑和没心没肺地繁殖…
然而,这样,软弱就来了。
不过这样,爱愿也就要来了。
可是分离和软弱来了,强者和征服也来了。
于是恨就来了。
如果,在白昼,你不肯屈服,你不甘示弱,那么在黑夜你将渴望诉说。
比如梦,即是诉说。比如所谓的“
”与“肮脏”所谓的“无
”和“变态”那都可以是诉说。黑夜将偿还你全部的诉说能力;
,蔚为极端。故而黑夜的诉说不可混同于白昼。任何一点点的言不由衷,行不尽意,或“
”不言心,就都是谎言。在夜的约定中,惟谎言才是
。夜的戏剧要的是敞开,是畅饮,是忧哀与盼念,是承认软弱与宁愿屈服,惟征服才是肮脏。但不是屈服于白昼。不是屈服于征服。是屈服于黑夜的召唤,屈服于无限的远方与近前的残缺,因而是屈服于软弱,屈服于向爱并且能爱的心魂…
比如姑父
比如姑父。比如那个(以及所有)难逃
辱的老人。比如一个(以及一切)因为害怕折磨而一辈子活在愧悔之中、因为怕死而一辈子生不如死的心魂。
地比如丁一、秦娥和吕萨的胆大妄为——要使那“无墙之夜”无边无际地扩展。比如说他们要邀请那些苦难的心魂走进戏剧,要让那些残酷的真实变成虚假的模型,要让姑父的梦念成为可能。比如说他们要用赤
的身体和赤
的心魂互相告慰,并且告慰姑父:叛徒,即便是叛徒也仍在爱愿的眷顾之中!比如说他们要用尽一切极端的话语相互倾诉,并且对那个老人说:忘记那些人为的荣辱吧,放弃那些人定的善恶吧,在这个被神所赐福的时刻向往伊甸!比如说丁一、秦娥和吕萨,便用一切能够想象的“
”或“变态”互相宣布,并且向所有孤苦的心魂宣布:我们曾经是,我们仍将都是,上帝所播撒的相互寻找的消息!以及由夜的戏剧所解放的,本真角色!
而这些,都要依靠想象。
因为毕竟,这样的戏剧不是要你看的,我是不也要写给你看的。
因为“看”是多么狭小,而“听”与“想”是多么辽阔!
所以你要想。想象姑父、馥和别人的戏剧。想象丁一、娥和萨的表演。想象他们的想象,并且被他们所想象…比如说在那个红、蓝、白三
的房间里,丁一的思绪融入(即表演)姑父的现实,融入一个被判离群的孤魂,那时娥与萨都是(即扮作)别人——光荣或正义的别人…比如说在某一个“空墙之夜”在相约为真的虚拟之中,娥的心
注入(即表演)馥的历史,注入一个不知所归的行魂,那时丁一和萨都是(即扮作)别人——平安或幸运的别人…比如说在一种时间的魔术里,萨以其由衷的祈祷而成为(即假设是)一个神奇的魔术师,成为(或象征着)苦难的拯救者,那时丁一和娥都是(即充当着)别人——任由历史所指使的别人…
比如说,当姑父走在那条白色的街道上,娥与萨便是那条街上的眼睛——知情者的轻蔑(“哦,这个叛徒”),
识者的躲闪(“哦,这个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陌生人的好奇与孩子们的恐惧(“喂看呀,看呀,那老家伙是叛徒”)…就好像丁一又听见了那首“
氓之歌”或听见别人一齐喊道:“看呀,就是他,他就是那个输给人家东西又跟人家要回来的家伙!”“看呀,他就这么光着
股站在街上!”…这时候,丁一便只好埋头快走,而姑父则只有逃回家去…
丁一逃进那块红色的区域,即姑父逃回到满院子的花草中间。
姑父气
吁吁。姑父失魂落魄地祈祷,或永远只能是这样无望地祈祷…这时候,娥与萨翩翩然穿“墙”而入——一身素白衣裙的娥,似执意要唤起丁一幼年的惧怕;一身灿烂衣裙的萨,便好像姑父脸上那只时隐时现、
起
落的彩
蝴蝶。恐惧抑或蝴蝶,越过那道红与白的
界,走到姑父跟前;素白的娥说:“我是馥,你还记得我吗?”灿烂的萨说:“我们是别人,是光荣与正义!”素白的娥说:“你这个叛徒,为以你你能够逃脱光荣与正义的眼睛吗?”灿烂的萨说:“光荣和正义的眼睛是什么墙也挡不住的!”素白的娥说:“我们敏锐的目光将看穿你的一切!”灿烂的萨说:“看穿你的墙,看穿你的衣,一直看到你的
辱!”丁一便只好服从,哆哆嗦嗦地
衣,包括“
体之衣”
尽一切直至袒
出姑父伤痕累累的身体和伤痕累累的心魂…因而你要想象,想象那些早已飘逝进宇宙深处的鞭打声、呵斥声、凌辱声和哀求声…是呀,那些可怕音声的,那些屈辱的景象,飘进宇宙的深处但并未消散,它们沿着你的记忆或祈祷走进了今夜的戏剧——正如秦汉所言:化作一具仿真的模型…因而那“冰冷的刑具”转而表达着贴近的心愿;因而那“残忍的刑罚”恰似签署着一项温柔的约定;因而那宇宙深处的疼痛方可
胎换骨,再造那历尽劫难的亘古之梦…是呀你要想象,借助今夜这虚假的模型,为那曾有的真实而哭!借助这近前的温柔,为那遥远的冤魂而祷告…是呀你要想象:莫不是那青春的
情注定了这垂暮的
辱?莫不是这苟活的一生只为写下这永世的伤痕?只有这样想象,只有倾听这伤痕的诉说、这
辱的祈盼、这些心死如姑父者们的梦念,那具残忍的模型才会崩塌,留连于宇宙深处的仇恨才会烟消云散…那时,少女馥的幽灵才会复活,光
倒转,素白的娥与灿烂的萨就会以青春之馥与垂暮之馥的名义一同到来,那样,姑父就可能在我的丁一之旅中获救…如果娥把一个巨大的镜框(完全可以有这样一个道具)倒转,萨入其中,脸上是凄哀的微笑,青春的馥就可能重返人间。如果娥从萨的身后闪出,缓缓走近丁一,轻轻梳理他的头发,垂暮的姑父就可能与他垂暮的情人团圆。但是不要说话。娥和萨,以及光荣和正义,以及平安与幸运,都不要说话。只要沉默。只要沉默,沉默,和沉默…任那素白或灿烂的衣裙随风招展,任那青春的妙体若隐若现,任那孩提时的恐惧与这暮年的祈祷相依为命,一同思念伊甸,一同向往伊甸的坦然与不知有
…那样的话姑父就会得救了,一个难逃
辱的老人才可能在满院子的花丛中重新成为一个安详的姑父。
馥也就会救。
馥之青春的秘语、垂暮的牵挂乃至一生的企盼,也就会得救。
设若萨
去灿烂的衣裙,在红、蓝、白三
之间随心所
,
态千般,柔姿万种,那就是说:萨以其真诚的心愿——就像那个魔术师——开启了时间的通道,或时间以萨的名义敞开了伊甸之门。设若那灿烂的衣裙如风也似的飘扬,真诚的心愿如静夜般弥漫,那就是说:时间将因此而不论今昔。设若赤
的萨以其赤
的想象而低回如
,而
步如舞,那就是说:所有被忽略的生命都已得到这魔术般时间的恩宠,被埋没的心魂都可以在那一刻复活。
(譬如耶稣曾说:你的时间是钟表,但我的不是,我看现在还不是去耶路撒冷候时的。)如果时间不止于钟表,馥的心魂便可在娥的躯体中复活。
如果时间不止于钟表,娥么什为不可以就是馥呢?
如果娥
去素白的衣裙,从红区步入蓝区,那就是馥从白昼的埋没中苏醒,走进了黑夜的再生。如果娥在那儿静静地守候,那便是馥在轻轻地唱着——曾经多少次在心里哼唱,而终未能唱响的那首——给姑父的歌:看晚霞多明亮,闪耀着金光,海面上微风吹,碧波在
漾,在这黑夜之前,快来我小船上…如果这歌声惊动了隔壁,一条遥远无比的路就可能因时间的魔术而缩短为一刹那,丁一就会带着姑父的梦念飘然而至。如果,两个经生隔世的心魂借助娥与丁一相拥而吻,泪眼相望,即便是从不屈服的时间也要为之动容…那一刻,丁一可能会想起少女阿
,想起那个小小的公主曾对他说:“喂喂,我没有死呀!你看呀,我哪儿死了…”而姑父呢?唉唉,这样的戏剧已不知在他的梦里上演了多少回!
萨所以静静地坐在一旁,让时间也停下脚步。
萨所以注视着丁一和娥,让时间重新接纳姑父与馥的在世团圆。
时间静静地
淌。时间满怀热情。
设若时间并不是钟表,现在就到了“去耶路撒冷候时的”设若时间并不是钟表,亚当和夏娃便可借助任意的男身女器而畅诉别梦离情。设若时间并不是钟表,一切就将回到创世之初:心魂消失掉界线,冲破“你”“我”的命名,跟随着上帝的灵在浩淼的水面上汇合…
因而萨知道,她务必要参与其中——惟时间可以补偿被时间所拆散的心灵。
因而萨知道,她注定要与娥与丁一在那浩淼的爱愿中汇合——惟时间可以唤回那些随时间而遗失的梦境。
一俟萨油然地拥抱起相互拥抱着的娥与丁一,青春即显其炫耀,暮年即得其赞美,亘古的梦愿就会在三个爱愿
扬的
身上显形成真…
那时,一切放
就任由其放
吧,一切“
”就任由其“
”
那时,天地寂寂兮如悦其声,星月辉辉兮如慕其形。
设若时间并不是钟表,一切白昼的恶名都将在黑夜中圣化。娥呀,你的
股从来就是这么光彩照人吗?萨呀,你的
丛一向就是这样野
张狂?丁一之花你么什为动
得如此动
,昂扬得这般昂扬?是呀是呀道知我,丁一的
望我当然知道:那是为了你们颤跳的双
,为了你们跌宕的
身,为了那美妙的峰峦与沟壑,以及那沟壑中蓬
的埋藏,或那由汩汩心泉所酿成的滴滴晶莹…啊不不,绝不仅仅是为了那一处娇
的孔或魅人的
,或那晶莹的
与袭人的风,而是为了那一处处神秘地带的敞开,为了她们竟是如此自由、畅朗并圣洁地开放…并且那自由并不是单向的,那信任亦不止于双向,而是系于多向的他者,朝向无边的夜与无边的思念…
因而,这样候时的,于幕后或远方,隔壁以及隔壁的隔壁,你将闻一曲天籁般的哀歌:门前有棵菩提树,站在古井边,我做过无数美梦,在她的绿荫间…这歌声在静夜中
淌,随时间而不停歇:今天像往日一样,我
到深夜…啊朋友,到我这里来,到这里长安乐…这歌声
入春天: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这歌声
向暮年:岁月像支无情的笔,在我脸上写下痕迹,他们称我们是老人了,梅姬,像泡沫被
花冲洗,但你依旧还像从前,那样年轻和美丽…
向北方的草原: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么什为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你么什为还不到来哟嗬…
向西部高原:三哥哥今年一十九,四妹子今年一十六,人人说咱们二人天配就,你把妹妹闪在那半路口…
向故乡的村庄: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得这样匆忙,要记住红河村你的故乡,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向异域的河
:呜喂,风儿呀吹动我的船帆,姑娘呀我要同你见面…当我还没来到你的面前,你千万要把我呀记在心间…
向远方的海洋:亲爱的我愿同你去远航,像一只鸽子在海上自由飞翔…美丽的小鸽子呀,请你来到我身旁,我们飞过那蓝色的海洋,走向遥远地方…啊,所有
传的歌都是情歌,所有的情歌都似哀歌——何谓哀歌?即对那“逝者如斯”的留连,对那美好如斯的祷告!因而所有的哀歌都是祈祷,祈祷飘向天际并在那儿汇合:马车从天上下来,把我带回我的家乡…马车从天上下来,把我带回我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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