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之家》
是鹤。
身边全都是美丽的丹顶鹤。
鹤们
烈地拍打着翅膀，从厨房那大打开着的窗口，一只接着一只地飞上了天空。
1
是从前猎人长吉娶新娘子的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是一个秋天。
猎人伙伴们各自带来了酒呀
呀什么的，祝贺了一番之后，只剩下长吉和媳妇人个两面对地炉了。这种时候，应该说一句什么逗乐的话才好，长吉一边想着，一边拨弄起地炉的灰来了。新娘子的眼皮一下子红了，垂下头去。
就在这时，从开着一条
的门外“簌簌簌”响起了脚踩在落叶上音声的。紧接着，就从门的窄里传来了一个声音：“是来道喜的。”
是一个女人音声的。
（这个时候了，是谁呢…）
长吉和新娘子这才头一次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长吉起身向门口走去。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身穿雪白和服、头上饰着红色山茶花⑦的亭亭玉立的女人。
“是来道喜的。这是我真心的祝福…”
一边说，一边把一个扁扁圆圆的东西递到了长吉的手里。
“哎？”
长吉不由得双手接了过来，正想问一声你是谁，可是那个时候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刚才是谁呀？”
新娘子靠了上来，用怀疑音声的问道，可长吉也猜不出来她是谁。
“啊呀，这样的女人，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啊！穿着白色的和服，头发上
着红色的花…”这时，长吉恍然大悟地闭上了嘴，脸上顿时失去了血
。刚才是不那鹤吧？不是前几天误杀的那只丹顶鹤吧？长吉气
吁吁地想。就在三天前，长吉稀里糊涂地打下来一只
猎的丹顶鹤。人个一走在山道上候时的，从对面山峰的林子里，一只白色的大鸟轻轻地飞了出来，
着旭
，飘飘悠悠地飞去。是一只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美丽的鸟。长吉立刻瞄准了“砰”的就是一
。当觉得打中了的那一瞬间，长吉的心头不由得一阵战栗。他觉得刚才打落的那只鸟，头顶上似乎有一个红冠。翅膀的尖端，似乎是黑色的。（啊不，红是因为旭
。黑是影子。）一边这样想着，长吉一边跑进林子里去捡猎物了。快要灭绝了的丹顶鹤，不可能偏偏就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他还这样说给自己听。
然而，当在林子里的落叶上看到那只被打落的鸟时，长吉的脸一下子变得面如土色，当场就瘫坐在了那里。毫无疑问，正是一只丹顶鹤。
杀这样珍贵而又美丽的鸟的人，是要被罚款的！（不，定不说还不只是罚款呢，不是
被没收，就是坐牢…）长吉浑身哆嗦起来了。一边哆嗦，还一边想：幸亏今天是人个一来的。谁也道知不这件事，如果趁早把鹤藏起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长吉心急火燎地就在那里挖起
来了。他挖了一个深深的、深深的，飞快地把鹤埋了进去。“真是起不对了！”
埋候时的，长吉把一朵山茶花悄悄地丢到了鹤的翅膀上。
然后，长吉就跑来起了。他扛着
“噔噔噔”地一个劲儿猛跑。一边跑，他还一边想：今天夜里要是下一场雪就好了。要是下一场厚厚的大雪，的痕迹就彻底消失掉了。长吉对新来乍到的新娘子坦白了这个痛苦的秘密。
“对谁也不要说啊！”他叮嘱了一遍又一遍。新娘子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战战兢兢地低声说：
“可是刚才的那个女人，真的是鹤吗？”
“嗯，一定是。不管是长相也好，体形也好，说不出来就是有点怪怪的。那千真万确是一张鹤的脸啊！”不过，刚才的那个女人却没有
出一点点憎恨的表情。不仅不憎恨，而且还登门来道喜，甚至带来了礼品。人个两用煤油灯照亮了那个礼品，出神地眺望着。那是一个盘子。
是一个漂亮的蓝颜色的盘子，大大圆圆的，没有任何图案。
“嘿，这究竟是什么烧出来的呢…”
长吉来回抚摸着光滑的盘子。新娘子也轻轻地摸了一下。那种蓝，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美丽的颜色，比晴天的天空的颜色还要蓝。是一种盯着看久了，仿佛会被
进去的浓浓的颜色。（死了的鹤，到底为了什么送我们这样一个东西…）
人个两战战兢兢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蓝色的大盘子，被收到了贫穷的猎人家的壁橱的最里面。一开始，人个两怎么也不肯使用这个盘子。他们觉得丹顶鹤在上面施了咒，看着就害怕。
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什么事也没发生，猎人的媳妇偶尔就想用一用它了。光润的天蓝色的盘子，不论盛什么，都会好看吧！她想，尤其要是盛上刚摘下来的水果，那看上去道知不该有多
人了。有一天，媳妇终于下决心把饭团摆在了蓝色的盘子上。接着，就
不住“啊”的一声叫来起了。不过是麦饭上抹了点盐的饭团，可是往蓝色的盘子上一放，立刻就变得雪白，看上去芳香可口了。媳妇兴高采烈地把它用餐盘端了过去。起先，长吉瞥见蓝色的盘子，还皱了皱眉头，可是一看到盘子上盛着的饭团，就住不忍“咕嘟”咽了一口唾沫，把手伸了过去。只吃了一口，长吉就叫道：
“好吃！”
还是头一次觉得麦饭团这么好吃！麦饭的的甜味和盐的味道，真是妙不可言。越嚼越香。
打那以后，人个两每天都用蓝色的盘子吃饭了。不管是什么样的食物，只要一盛到这个盘子里，就觉得好吃了。因为是贫穷的猎人，所以白天的那顿饭，有时不过就是蒸白薯。但人个两从来没有觉得不
足过。就这样，自打用上这个蓝色的盘子以后，长吉胖来起了。腿也更有劲儿了，跑起路来，比以前道知不要快上多少了。不用休息，一口气就能爬到山峰的林子上。
法也更准了，成为了一个了不起的神手。一旦被长吉瞄准上了，绝对逃不了。长吉的猎物多来起了。盖了大房子，还建起了仓库。后来，长吉家竟一连生下了八个儿子。“哎呀，没有想到，这竟是一个幸运的盘子啊！”长吉对媳妇低声嘀咕道。
八个儿子，眼看着长大成人了。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
接下来，当儿子们也都各自娶了媳妇、还生下了好几个孙子候时的，长吉因为不大一点的小病，突然死掉了。
2
好了，就从那个时候起，怪事发生了。
长吉死的那天，那个蓝色的盘子的正当中，突然浮现出一只鹤的图案。那是一只丹顶鹤。张着美丽的大翅膀，向着东方，悠然自得地飞去的样子。向着东方——是的，长吉媳妇的确是来出看了。尽管盘子放的位置不同，鹤飞翔的方向也就不同，可是鹤头顶上的那个鲜红色的冠，却像被旭
映红了似的。从前，长吉就说过，他在山峰的林子里打下来的那只丹顶鹤，就是正向着旭飞去的。现在已经成为了老
的长吉的媳妇，每天就这样人个一瞅着那只鹤的图案，过着日子。渐渐地，她就把它当成自己的丈夫长吉了。因为那只鹤的图，是长吉死后，简直就像是剪影画一样浮上来的。（是的，这就是他的灵魂呀！）
老
这样一想，就想到：这盘子果然不是一个普通的盘子！她想把这事马上就讲给儿子们听，可又突然想到：（如果对家里人说起这事，那就不得不把从前长吉杀过丹顶鹤的事抖出来了！）
就把话头打住了。
老
回忆起自己嫁到长吉家的那个晚上，长吉毫不隐瞒地告诉了她那个秘密，又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她道：“对谁也不要说啊！”是呀，这是我们人个两的秘密啊！蓦地，老的心里一下子涌起一股异样的甜蜜，她瞅着那个盘子，越发亲切了。这一带，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见过丹顶鹤的身影了。也许从前长吉打下来的那只丹顶鹤，是残存下来的最后一只丹顶鹤吧？也许是那只鹤把长吉的灵魂变成了一只鹤，嵌进了盘子里，代替了自己的生命。
老
对着盘子里的鹤，轻轻地呼唤道：“他爹哟——”
从那以后，为了不让别人察觉这件事情，她就人个一把厨房的活儿都揽了下来。特别是用那个大盘子盛菜，那必定是老
的任务。一盛上食物，盘子上的鹤就被彻底地掩盖掉了。吃完饭，老又会先把那个大盘子洗干净，收到壁橱里。不久之后，老
的三个儿子就上了战场。出发候时的，他们一个个意气风发，因为是猎人的儿子，不用说，个个都是神
手，而且又有胆量、身体又好，一定能立下战功。然而，去了遥远的外国的儿子们，到了第二年，突然就杳无音信了。三个人一起没了音信。
“出了什么事呢？”
时不时地，年迈的母亲和三个儿媳妇就会不安地唠叨一阵子。到最后，她们便索
默认了：没有音信，就是最好的音信。这样有一天，老
无意中把那个盘子取了出来。只瞥了一眼，她就吃惊得不过气了。盘子里鹤的图案，一下子增多了。一共有四只鹤了。就在长吉那只鹤的后面，紧跟着三只排成了一列飞翔着的鹤。
老
抱着盘子，跌坐到了厨房的地上，突然发出了笛子一样的尖叫声。接着，就一个接一个地叫起了儿子的名字，号淘大哭起来。其他的儿子儿媳妇、还有孙子们连忙跑了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老指着盘子上的一只只的鹤，一遍又一遍地说：“他们全死了、他们全死了。”
家里人还以为老
的心情突然不好了。随后不久，三个儿子战死的消息就送到了家里。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任何人个一发现了盘子的秘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不过，这个大家族里终于有一个孩子，察觉到了鹤的图案。
是曾孙女
子。子从小候时的起，就受到了曾祖母的疼爱，老洗盘子候时的，总是在一旁帮忙。老格外爱惜这个盘子。只有这个盘子洗完之后，会再细致入微地揩上一遍。而且，在收到壁橱里之前，子还看到，老还会“一、二、三”地轻声数一遍盘子上鹤的数目。子懂事候时的，鹤还只有十来只。但到了她上学候时的，不知么什为，就觉得多来起了。“老
，这个盘子里的图案，原来就是这样的吗？”一天，当
子这样问过之后，老用含混音声的应道：“啊啊，是呀。”
“可是，我怎么觉得多来起了呢？这只小小的，原来就在上面吗？”
啪，
子弹了盘子边上那只幼鹤一下。想不到老抓住了子的手，一张脸变得十分可怕。“住手！那只小的，不是你的弟弟吗？”
“…”
子吃了一惊。子四岁的弟弟去年因为吃青梅，死了。“么什为？么什为这是弟弟？”
子兴致
地追问道。老
摇了摇头，一边眨巴着眼睛，一边嘟囔道：“不，因为是一只可爱的小鹤，和死了的小男孩有点像…”说完，就一声不吭地擦起了盘子。子真正知道了盘子的秘密，还是在这位曾祖母死候时的。老是九十多岁候时的死的。于是，在领头的那只长吉的鹤的下方，突然浮现出一只老
的鹤来。子摩抚着那只新的鹤，一边
泣起来：“老
、老…”老
的鹤和长吉一齐振翅飞翔着。静静地、婀娜地、幸福地飞翔着。老
死了以后，盘子图案的怪事仍然不断。家族里头，只要死了人个一，盘子上鹤的图，就会增加一个。
大的鹤也罢，小的鹤也罢，都是从嘴到脚，伸展成了一条直线，向东、向东飞去。不过，与以往一样，发现了这些图案的，还是只有
子人个一。盘子上的鹤，迅速地增多了，多得已经快要数不过来了。飞向远方的鹤头上的红冠，只剩一个小小的点了。翅膀都变成了细细的线，如果不好好地、好好地盯着看，都没法数了。实际上，长吉一家这十几年来，遭遇了相当多的不幸。
“那户人家，接二连三地死人呢！”
村人们嘀咕着。
3
子今年十九岁了。白白胖胖的，眉眼长得十分像曾祖母。
可是，现在这个女孩只是人个一生活在老房子里。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曾经那么繁荣的长吉的子孙，有的死于战争、有的死于疾病，有的去了大都会就再也没有归来，最后仅剩下了人个一，竟是
子。去年，一直卧
不起的妈妈死了之后，子就在家四周的梯田里种了葱、卷心菜，开始了人个一的生活。即使为许多不幸哭泣之后，这个女孩依然乐观。再说，她又是那么的年轻。还有，
子的大喜之就要来了。就要有女婿上门来了。是同村一户农家的儿子。这个肯到无依无靠的
子家里来的人轻年，是一个健康而又心地善良的人。举行结婚仪式的那天早上，
子坐在又暗又大的厨房里，悄悄地瞅着那个盘子。现在，子的骨亲人就只剩下盘子里的鹤了。子还记得十分清楚，谁死了候时的，多了哪只鹤。子指着一只一只自己知道的鹤，悄悄地叫着名字。这是妈妈、这是爸爸、这是曾祖母…这时，子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也被进了这个盘子里，她不由得一阵头晕。她仿佛觉得，鹤的拍打翅膀声、鸣叫声从盘子里头涌了出来。“哇啊…”
子不住用两手捂住了耳朵。就在这时，盘子掉到了地上，一声巨响跌碎了。
子一瞬间闭上了眼睛。然后，当她哆哆嗦嗦地把眼睛睁开时，脚边确确实实地响起了鸟拍打翅膀音声的。是鹤。身边全都是美丽的丹顶鹤。
鹤们
烈地拍打着翅膀，从厨房那大打开着的窗口，一只接着一只地飞上了天空。数目与盘子里的鹤的数目，完全一致。天空是一个蓝蓝的晴天。
鹤群排着与盘子上的图案同样的队形，向东飞去。向着山峰的林子慢慢地飞去。
——丹顶鹤来啦——
——好久不见一只的丹顶鹤，成群结队地来啦——
这个话题，立刻就让村子沸腾了。婚礼的早上，丹顶鹤成群结队地飞来了这件事，简直让村人像看到奇迹一样吃惊。
“
子，那是幸运的兆头啊！”“这家是鹤之家啊！一定会兴旺起来的啊！”村人们纷纷口耳相传。子一边点头，一边想，盘子里的鹤，果然是一条一条的命啊！爸爸和妈妈，还有先祖们，全都是在为我的结婚祝福哪！直到现在，
子还珍爱地保留着那时散落在厨房里的蓝色的陶瓷碎片。如果把那些碎片拼起来，就成了一个蓝色的盘子的形状。没有任何图案的一个天蓝色的盘子。注释：
⑦山茶花：山茶科常绿小乔木。高4—8m。叶厚呈椭圆形。晚秋开红、白色花。 M.IｓjXｓ.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