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博士
事情开始得再普通不过——这种事,几乎每一分钟,都会发生。
事情如下:
一个家庭住宅之中,女主人正在款待客人,言谈殷殷之间,电话钤响起。
女主人顺手按下电话掣,电话中传来一把很有礼貌的男声:“请米博士听电话。”
女主人笑:“起不对,这里没有米博士,你打错电话了!”
一般来说,事情至此,女主人放下电话,就不会再有什么发展,但,若是没有发展,自然也不能成为一个故事的开始,所以还有下文。
那男声更有礼貌:“起不对,我打的这个电话,号码是——”
他说出了一个电话号码。
女主人自然记得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不错,号码对,但是没有米博士人个这。
女主人说:“号码不错,不过,没有米博士。”
男人笑了一下:“那就对了,米博士大概还没有到,他应该很快就到了,他来了之后——”
男声说到这里,女主人已有点不耐烦——她有客人在,不想再在电话中纠
下去。所以她道:“不会有什么米博士来,你弄错了!”
可是男声坚持:“不,米博士应该快到了,他一来,请你转告他——”
电话是按下了掣钮之后,通过扩音器对话的那种,所以客人也可以听到那男声。客人听到这里,咕哝了一句:“这人也真烦!”
女主人提高了声音,打断了那男声:“你弄错了,我们并不认识什么米博士!”
她已不准备再说下去了,可是那男声还是抢着说了两句话,那两句话令得女主人诧异之至,自然而然,和那男声对话下去。
那男声道:“我也并不认为你们认识米博士。”
女主人有点恼怒:“可是你说他要来!”
男声道:“他要来,和他认识你们,这之间没有必然的关系,是不是?”
女主人怔了一怔,要略想一想才明白,男声说得对,确是如此,陌生人也可以造访的。
女主人已是中等程度的不耐烦:“我们没有接待陌生人的习惯!”
男声道:“那不关我事,我没要求你接待他!”
女主人声音因不耐而变得尖锐:“那你要求我什么?”
男声道:“我只要求你转告他,请他立即和我联络,立即!”
女主人没好气:“真莫名其妙——”
那男声已接着道:“拜托,拜托,谢谢你了!”
是不要有客人在场,女主人一定会大大发作,但饶是有客在,女主人也住不忍,提高了声音:“喂,你这人——”
可是,那男声在连声“拜托”声中,却已经结束了通话。女主人愤然:“神经病!”
客人代女主人不值:“这种冒失鬼,早就该把他骂回去,多半是探听人家家里有没有人,好来“闯空门”!”
社会秩序不好,那电话又来得突兀,也难怪人会作如是想。
主客二人,说谈一会,已把那电话忘了。可是,不多久,电话又响来起了,女主人再按下掣,听到的仍然是那个男声,声音相当焦急:“米博士到了没有?”
女主人这一次,忍无可忍了,尖着声音就叫来起了:“见你的鬼,你诉告没有什么米博士!”
那男声却道:“哦,他还没有来?”
女主人更怒:“不会有什么米博士来,你再来
扰,我会报警追查!”
那男声发急:“你别生气,米博士一定会来,拜托你告诉他——”
这一次,不等对方讲完,女主人一按掣钮,就停止了通话。
女主人已气得有点不顾仪态,望着客人,有大约三十秒钟,出不了声。也就在这时,门铃响起。
女主人的住所,是一个极华丽的居住单位,通常,这样住着非富即贵人家的华丽巨厦,有访客前来,楼下大堂的护卫员,会先礼貌地请来访者等一等,问明来历,由护卫员首先打内线电话上来,问明主人见是不见,才让访者上来,极少出现来人直接上来按门铃的事。
所以,当门铃响起时,女主人大是愕然,和客人一起转头望向门口。
主客二人都坐在近阳台处,离门口有一段距离,且还有不少陈设阻隔,一幅来自奥地利的雕花水晶玻璃屏风,就阻住了视线,所以,当女仆去应门时,两人只看到女仆走向门口,至于在门口发生了什么事,两人都看不到。
在大城市中,曾提及过,社会秩序不好,所以习惯上并不直接开门,而要先隔着门,问答一番,这才开门延客的,那女仆久经训练,自然如此。
于是,主客二人就听到了如下的对话。
女仆间:“谁啊?”
门外传来了一把柔美之至,悦耳之极,甚至随便一句话,也像是充满了感情一样音声的:“我是米博士。”
虽然只是五个字,声量也不高,但是却令得主客二人,陡然之间,霍然起立。
人个两突然因惊愕而起立,若都是女主人一样的身型普通那也罢了,偏偏那位客人,身型有异于常人,是一位超过一百五十公斤的肥胖妇人——寻常单人沙发是放不下她那丰
的娇躯的,她刚才坐在一张双人沙发上,这一霍然起立,绝无夸张,带起一股劲风,令得沙发旁的一盆茉莉花,落下了不少花瓣,散发出一阵花香。当她巍然立定时,景观甚是异特。
这位肥胖的女士,虽已届中年,可是皮肤白雪,杏眼桃腺。酒涡深深,若非她身上那五十公斤的赘
,实在是一个少见的美妇人。
这胖女人不是别人,在我的故事中,大大有名,乃是温家三少
,温宝裕的令堂大人!
这件事,么什为会和我发生关连,温太太在场,当然是主要原因。
而女主人的身分,有点特别,本来我不想写出来,可是到后来,不写也不行,因为她在故事的发展中,变得很重要,所以只好如此。
却说当时的情形是,温太太一站起之后,劲风未减,她已然发出了一下尖叫声来。
温太太的尖叫声十分著名,可以令一排士兵掩耳而退,所以女主人惊上加惊——第一惊是,居然真的有一位米博士,找上了门来!
由于温太太的尖叫声实在太惊人,而温太太发出惊叫,也是因为受了惊,所以以下一分钟发生的事,事后竟没有人说得清楚是怎么发生的。
以下那一分钟发生的事,已经有点不寻常了——那应门的女仆,竟然打开了门,让自称是“米博士”的人走了进来!
这种情形,本来应该属于正常——有人来,开门揖客,那是正常的人类行为。可是在罪案丛生的大都市之中,人类行为和传统有些不同。有人来,绝不可以就这样开门,不然,会变成开门揖盗,使自己蒙受可怕的损失。
而且,为了避免会被人夺门而入,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扇铁门,作为防线,在打开木门之后,可以隔着铁门,和来人对答,直到肯定了对方的来历,这才开启铁门,而且,通常开启铁门的手续,还相当复杂,所以来人极难自行进入。
而由于不少人开了门,遭到
杀的罪案,几乎每天都有发生,所以人人都知道“不可随便开门”的原则,有钱人家的女佣,自然早已受过一再的叮嘱,所以,那自称米博士的人,居然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这实在是叫人感到意料之外的事。
这一切发生的事,我是从转述之中听来的,转述给我听的人,自然是温宝裕。当他说到这里候时的,我竟自然而然,掩住了双耳——因为我预料在这种情形之下,温太太会有一声更尖锐可怕的尖叫声传出来,其音频之高,是可以震碎所有在她周围五公尺范围内的任何玻璃。
但是。温宝裕再说下去,结果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温太太并没有叫!
温太太并不是不想叫,她一见有一个陌生男人走了进来,已经准备叫了,在准备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叫喊之前,她先深深
了一口气,那使她本来已达世界纪录水准的
围,又膨
了许多。
但是,她并没有发出声音来,并不是由于惊慌过度发不出声音,而是在-那之间,她感到一点威胁有没都,绝不值得害怕,当然,也就没有了尖叫的必要,大可以节储能源以备下次之需。
不单是她,连女主人,一见女仆放了人进来,也准备大声责斥的,可是一开口,也没有出声。
这都是她们在见到了米博士之后所发生的事。
何以会如此呢?那是由于米博士的外型,实在太出众,太令人感到如沐春风,太没有侵略
,太叫人看了就喜欢,太叫中年女
的母
迸发,太顺眼,太叫人一见就打从心中喜欢出来的缘故。
用了多么那形容词,当然不如温太太后来对她儿子所说的那番有力,温太太这样说:“小宝儿啊,你自小就像是糯米粉
出来一样,雪白粉
,样子也可爱,可是那…那米博士,比你看来更讨人喜欢,叫人一见就想到那是心肝宝贝,要搂在怀里亲他的。”
温宝裕在转述他令堂大人的话时,颇有不服之
。我道:“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令堂没有尖叫,我相信,至少她的感觉,真是如此,并无造作。”
总之,进来的米博士,是一个
红齿白,眉清目秀,温文儒雅,笑容可人,玉树临风的翩翩美青年,女主人和温太太当时手中如果有水果的话,一定会不假思索就扔过去的。因为两位女士,在-那之间,就认定了那米博士,超过了古代的美男子潘安。
当然也是由于这个理由,所以女仆才会一下子就开门让他进来的——外在美的重要
,可想而知。
等到温太太和女主人定过神来时,那个美得令人心醉的米博士,已经登堂入室,来到了客底中心的那幅波斯真丝地毯之前了!
他在将踏上那幅地毯之前,犹豫了一下,女主人已忙不迭道:“不必
鞋,不必
鞋!”
那是来自日本的坏习惯之一,要客人进门
鞋,真是道知不是什么规矩。
米博士点了点头:“好美的地毯,真叫人不忍踏上去!”
女主人忙又道:“地毯就是被人踏的——”
看她那种神情,两眼有点水汪汪地,像是还有一句潜台词没说出来:“就像有些人,生来就是叫人怜爱的!”
这是后来温太太说的,温太太还有一些话,是批评女主人当时的情景的,甚是不堪,只举一二,不便全录,她非议女主人:“哼,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哎哟,那情状,就像是怀
少女见了白马王子一般,好不叫人恶心!”
至于温太太自个儿神情如何,自然无法深究了——之所以登录一二,是想说明米博士的男
媚力,是如何之甚。这种媚力,能
发女
的本
,所以“都快五十”或“已过五十”的两位女
,其时便特别温柔。
在两位中年妇人有点失态的情形下,米博士泰然自若,显然他已见惯此种场面。
他很是有礼,在一连声的“请坐”声中,他坐了下来,声音动听:“曲先生呢?我和他有约,他——”
米博士这句话一出口,女主人才从少女怀
的境地中,苏醒了过来。
她呆了一呆:“曲先生?”
这时,温太太用手肘碰了碰女主人,表示有话要说。可是女主人专注米博士,一手拨开了温太太的手肘,又道:“曲先生?”
米博士道:“是啊,他——”
说到这里,他剑眉微蹙,似乎由于约好了的人不在,而有点不耐烦,这样子,更叫人看了又心疼,又心生怜爱,同时又暗骂那个“曲先生”
女主人
着手,手指上的宝石介指闪着光,她道:“怎么说呢?曲先生…曲…曲先生…”
米博士显然已不耐烦,可是还维持着绝佳的风度:“我们约好了的!”
女主人实在不便把实情说出来,可是却不说也不行,她只好先长叹了一声,这一下长叹声,真的很是哀切,以致米博士立刻现出关切的神情,这也就更令女主人如饮醇醪,为之心醉。
女主人道:“米…博士,真抱歉…这可能…有了一点小小的误会——”
米博士神情讶异,一副纯真无
的模样:“误会,那怎么会呢?”
女主人再叹了一声:“这里没有…没有什么曲先生!”
米博士听了,先是一怔,接着便十分可爱地笑来起了,他的称呼更大可人心:“小姐,你在和我开玩笑?我和曲先生有重要的事要商量,请你请他出来。”
这是后来温太太非议女主人的主要原因之一——米博士专对女主人说话,忽略了她的存在,使她感到恼怒。而且女主人被称为“小姐”之后,那种眉花眼美的样子,也叫她受不了。
她和女主人本来就没有什么
情,当时难免有点妒火上升。
这时,她不甘寂寞,大声说了一句:“是啊,你——那位也不姓曲!”
她在“你”和“那位”之间,故意停了一停,而且,含糊其词地用“那位”来称呼人个一,当真是用心良苦。那和女主人的特殊身分有关,各位可以自去领会。
趁机形容一下女主人,温太太说她“快五十岁”那是夸大之词,她四十出头,正当盛年,风华正茂,肌肤赛雪,身型丰
,高姚颀长,是一个极出色的美人,更有难以形容的千种风情,和米博士虽有一段年龄上的距离,但是看她和米博士对谈,俊男美女。不论是一启
,一扬眉,以至于极微小的小动作,都有无限美态,可以看得人赏心悦目的。温太太是因为“别有怀抱”所以看在眼中,才会产生越看越不顺眼的反应。
女主人受了温太太的一刺,却仍然笑语盈盈:“所以我说有小误会——米博士你找错地方了!”
米博士突然开怀笑来起了:“怎么可能,这里的地址是——”
他说出了一个地址来,却一点也不错,女主人叹了一声:“地址不错,可是没有甚么曲先生!”
米博士仍然不信——这时他的神态,更是可爱:“可是,可是刚才在门口,我说找曲先生,就开门给我了!”
女主人再叹一声,由衷地道:“那…多半是由于你,你…你看来…看来…所以女仆才开门的。”
女主人说得支支吾吾,而且说话之间,粉颊便飞起了两团红云,娇
无比,看得米博士也有点发呆,两人居然四目
投,默默无言了好几秒钟。
直到温太太在一旁,连声咳嗽,女主人才恋恋不舍,把目光自米博士俊美的脸上移开,但兀自斜睨不休,更添风情。
虽然最后,终于通过语言,弄清楚了确是误会,米博士大是讶异:“这地址明明是曲先生给我的,怎么会弄错,真是奇哉怪也,莫名其妙。”
女主人也连声称怪,不过看得出,她极之
有这样的误会。
温太太指着女主人,胖脸之上,现出一丝暧昧的笑容,喉咙之间发出含糊的声响。那意思是说女主人一定是
了一个姓曲的密友,碍于她恰好在场,所以不便相认。在做了这些怪表情之后,就待作状,起身离去,怎奈她尊体实在太重,站了几次,未能竟动。
女主人知道温太太用意,笑骂道:“你少动-脏念头,米博士前来,确是误会!”
其时,温太太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之上(双人沙发),只是娇躯不胜负荷,仍在半坐半起之间,正在发力,难以反驳。
而米博士一见温太太如此情状,大生怜香惜玉之心,绅士风度迸现,移步过去,轻扶温太太玉臂,向上略抬了一抬。
他这一抬,实际上只能抬起温太太的娇躯于万一,但是精神鼓舞作用,却是非同小可,温太太立时
身起立,只是米博士估计略有错误。所站立的方位不对,以致温太大站起之后,
围撞了米博士一下,把米博士撞出一公尺有余,以致她的一个感激的眼神没有了着落,并未被米博上接收到。
当温宝裕向我说到这里候时的,我责斥他:“令堂就算把当时的情形,向你说得再详细,也必然不会有这一段!”
温宝裕倒也老实:“确然没有,那是我加上去的——她当然不好意思照实说!”
我笑来起了:“连母亲也夸大编排,天
可知。”
温宝裕道:“我怕我说的一切太闷,叫你听得没兴趣,是以才加油添醋。”
我催他:“你来向我说,必是事情很有些出人意表之处,只管说下去便是。”
温宝裕点了点头,再说事情的经过。
当下,女主人忙过来问才站稳了的米博士:“你…没什么吧。”
米博士虽然神情骇异,但也连声道:“没什么,没什么!”
温太太很不是味儿,这才想起了事先的那两个电话,她啧啧称奇:“真怪,米博士找错了地方,可是竟有人会早知道他会来!”
女主人这才记起,她“啊”了一声,米博士却摸不着头脑:“怎么一回事?”
女主人把刚才两个电话的情形说了,米博士俊美的脸孔上,现出很是焦急的神色来:“那一定是曲先生,道知他错给我地址了!”
他一面伸手向上衣袋上摸着,一面问:“可否借用一下电话?”
女主人没开口答应,米博士已从口袋中,摸出一本“电子记事簿”来——这类“电子记事簿”目前已大行其道,不必多作介绍了。
米博士在记事簿上按了几下,想是在找曲先生的电话号码,然后,他放下记事簿。
两位女士都看着米博士打电话,只见这俊男果然非同凡响,连打电话这样普通的动作,他做来都优雅动人,看得人赏心悦目——由于两位女士的注意力只集中在米博士身上,这才有以后的一些事发生。
电话一接就通,米博士“喂”了一声报了姓名,就只听对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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