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被张学良逼上梁山
蒋介石口口声声“共匪”给人的印象是,中共乃土匪草寇之类。但是经过四次围剿失利,已知问题严重,甚至担心国民
政权的存亡。请看蒋作宾一九三二年二月十五
记所透
的内情:
内部军队均为“匪”牵制,不能调动,饷糈、弹械缺乏,交通均被
人制止。以如此情形,
与人战,真所谓自取灭亡也。况各处“匪共”蜂起,每
蹑其后,恐不亡于敌人,而即亡于“匪共”也。呜呼!殆亦数也。(《蒋作宾
记》,页四一○)
了解此一内情,始知蒋介石为何一再说:“日本是癣疥之疾,共匪才是心腹之患。”所以当他听到第五次围剿得手,高兴异常。十月二十二
在洛
驰电中央执行委员会报捷,有云:“赤匪
蹙、匪势已穷…渠魁授首在即。”(《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第三卷,页七五九)复于同月三十一
电令“剿匪”各将领“此匪不灭,不惟民无噍类,而且国亦难于幸存,故民族之存亡与革命之成败,及吾人之是否能为国为民真正努力,均将于此觇之,即个人历史之荣辱而论,亦全系于此,望切告各将士努力截追!”(同书,页七六一)然而时机仍然失之,截追失败,红军在
泽东领导下抵达陕北,别建革命根据地。
红军的新根据地远在陕北,在心理上远不如江西苏区之具威胁,更何况红军在长征途中损失颇为惨重。但是绝不似张其昀在《
史概要》中所说:“赤匪至此…仅剩二三千人,窜达陕北…预计将于两星期至一月内可竟全功。”(页九六六)连董显光写的《蒋总统传》都说:“共匪武力虽因当年
窜的损失而削弱,然在陕北与甘肃境内仍是一个危险
的游击分子。他们在延安的根据地实际上是不易攻破的,而且他们还可从其山间的巢
常向山西及陕西的不设防地区从事掠夺。”(页二四五至二四六)由此可见:在张其昀笔下所谓“预计将于两星期至一月内可竟全功”的“剿共”说法,在董显光笔下,并不成立。同时,董显光还透
这么一段:
事实上,在西安事变一年以前之民国二十四年,蒋总统已派其一位最亲信之同僚前往维也纳,作为他的私人代表,与俄国代表商议有无合力对抗日本侵略之可能。此举虽无结果,然亦足反映蒋总统在此时期的心情。他认识日本为我国最大的危险,甚至不惮考虑与所谓共
合作,以对付日本。(页二四五)
这段话初来起看,觉得奇怪,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蒋介石知道一时剿灭不了的陕北中共,背后还有苏俄。名为试探联共抗
的可能
,实际上是怕与日本和苏联两面树敌,一时对于盘踞延安的中共暂停用兵,以及派亲信与俄国代表商议,便事出有因了。
陈立夫于一九七七年六月三十
在《近代中国》季刊中,发表《参加抗战准备工作之回忆》一文。从这篇回忆中透
:原来董显光所谓的“蒋总统已派其一位最亲信之同僚前往维也纳”所谓同僚,不是别人,就是陈立夫。他在回忆中明言“照此情形,中
战争必不能免,则我方应如何与中共接洽,使之共同抗
,并使苏联不利用中
战争以助中共扩展。”所谓希望“苏联不利用中
战争以助中共扩展”才是真正的意图,但是为了怕影响剿共士气和怕得罪日本人,所以十分隐秘。陈立夫曾暗中去找周恩来,因而周恩来在一九三五年九月一
写了一封信给陈氏昆仲,全文如下:
果夫立夫两先生:
分手十年,国难
亟,报载两先生有联俄之举,虽属道路传闻,然已可窥见两先生最近趋向。黄君从金陵来,知养甫先生策划者,正为贤者所主持,呼高应远,想见京中今
之空气,已非昔比。敝
数年呼吁,得两先生为之振导,使两
重趋合作,国难转机定在此一举。
近者寇入益深,伪军侵绥,已成事实,日本航空总站且更设于定远营,西北危亡,迫在旦夕,乃国共两军犹存敌对,此不仅为吾民族之仇者所快,抑且互消国力,自速其亡。敝方自一方面军到西北后,已数做停战要求,今二四两方面军亦已北入陕甘,其目的全在会合抗
,盖保西北即所以保中国,敝方现特致送贵
中央公函,表示敝方一般方针及建立两
合作之希望与诚意,以冀救亡御侮,得辟新径,两先生居贵
中枢,与蒋先生又亲切无间,尚望更进一言,立停军事行动,实行联俄联共,一致抗
,则民族壁垒一新,
寇虽狡、汉
虽毒,终必为统一战线所击破,此可敢断言者。敝方为贯彻此主张,早已准备随时与贵方负责代表做具体谈判。现养甫先生函邀面叙,极所
,但甚望两先生能直接与会。如果夫先生公冗不克分身,务望立夫先生不辞劳悴,以便双方迅做负责之商谈,想两先生乐观事成,必不以鄙言为河汉。
临颍神驰,伫待回教。尊此并颂
时祉(初刊于《近代中国季刊》,另见陈立夫《成败之鉴》,页一九三至一九四)
信中有“黄君从金陵来,知养甫先生所策划者,正为贤者所主持”的话“黄君”是指黄华表、“养甫”是指曾养甫、“贤者”是指陈氏兄弟“所策划”“所主持”是指什么呢?指的不是别的,就是蒋介石公开“剿匪”声中的秘密“通匪”作业。这一秘密作业,是由蒋介石这边主动的。正因为主动的是蒋介石这边,所以周恩来信中有“黄君从金陵来”的话,陈立夫文章中有“吾人苟
与之接头,十分困难”的话,可见主动在蒋介石这边,是无法掩饰的。这边主动找共产
,那边周恩来有了反应,就写了这封信。陈立夫写他在收信后:
该函经呈阅后,奉命继续联系,由余等出名口头答复,允予转呈,惟不必立即告以蒋公已允予考虑。此一线索,始终联系未断,以待进机之来临。
陈立夫把周恩来的信发表后,沈云龙、李云汉等说周恩来的信中“九月一
”不是一九三五年九月一
,而是一九三六年九月一
。(沈云龙文见于他的《抗战前后国、共商谈的历史教训》等,李云汉文见于他的《西安事变的前因与经过》,均发表在《传记文学》)但是蒋介石根据其个人的档案,条列大纲,由陶希圣执笔的《苏俄在中国》,也明列周恩来“九月一
”的信,在“二十四年秋季”一段之后,正合陈立夫在信尾也加注“民国二十四年九月收到”字样,信是一九三五年写的,应无可疑。
周恩来在一九四一年十一月重庆《大公报》上发表《悼张淮南先生》,明说“淮南先生伴我一登莫干、两至匡庐”的话,朱开来《周恩来文的考订》(《传记文学》第三十五卷第四期)中明说:
周文内所谓“一登莫干”系在二十五年夏,由张先生陪周由南京赴莫干山晋见蒋委员长。所谓“两至匡庐”系在二十六年七七事变以后,由张先生陪周赴庐山晋谒蒋公。
张冲(淮南)的助手杜桐荪在致萧铮信(《传记文学》第三十六卷第五期)中明说:
记得在民国二十五年一个盛暑热天,张淮南(冲)兄命弟陪送周恩来、潘汉年自南京出发,取道京杭国道,上莫干山晋见蒋委员长,张本人不偕周、潘同行而由弟陪送,无非因事未至公开,避免外间猜测而已。当
弟与周、潘抵达莫干山时,张已先期到达山庄等候,弟任务毕即下山,夜宿西湖蝶来饭店,翌
张与周、潘亦至蝶来饭店,共进午餐后即各自分道,周、潘去上海,弟与淮南兄返南京。此次周、潘上莫干山晋见蒋委员长即周之悼张淮南兄文中所提“一登莫干两至匡庐”之事,其事既发生在二十五年六七月间,因此周致陈果夫、陈立夫两先生九月一
函之年份,当为民国二十四年无疑。
应当指出,周恩来不可能于一九三六年的夏天见到蒋介石“一登莫干,两至匡庐”都在一九三七年。西安事变前,国共秘密谈判的对手主要是陈立夫与潘汉年。周恩来是想出马的,但是由于谈判情况不佳,所以
泽东于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二十二
发给潘汉年的密电有谓:“目前此事无从谈起,恩来事忙,暂难出去。”(署名东、天亥电,见《中共
史教学参考资料》第十五册)尽管如此,诚如张冲助手杜桐荪所说:“在二十五年(一九三六)九月一
之前,国共双方已有多次接触协商,故在逻辑上周没有迟到二十五年九月一
始致函二陈先生从头重新接洽和谈的道理。”(《谁教史达林说话?》,《传记文学》第四十二卷第五期,页五十五)标明是一九三六年二月二十七
的“博古关于南京来人谈话结果致张闻天、
泽东电”今犹存北京中央档案馆。同年八月十四
,
泽东还有函致宋子文,提及秘密使者董健吾,谓:“托致鄙意,不知已达左右否?”(见《
泽东书信选集》,页四十五至四十六)哪里还需要等到一九三六年的九月一
,由周恩来写信给陈氏昆仲,请他们“进言”岂非犹如“置马于车前”(puthorsebeforethecart)之谬吗?再看周函的内容。一九三五年六月三
,天津
军演习巷战,足称“近者寇入益深”;八月下旬
军武官高桥、羽山到达绥远,迫使绥远各级
部停止工作,办理结束,由伪蒙接收,正合“伪军侵绥,已成事实”同时
泽东率红军第一方面军自巴西抵河西,活跃于西北,并早已呼吁抗
。徐向前之第四方面军亦已抵达陕南,刘志丹早据陕北。阎锡山于七月二十二
纪念周上报告,说是陕北二十三县几完全赤化,蒋介石也早于六月十四
发表《告川康陕甘宁青民众协助剿匪书》。完全与周函“敝方自一方面军到西北后,已数做停战要求,今二、四两方面军亦已北人陕甘”所陈述的相吻合。
正由于周恩来于一九三五年九月一
致函两陈,陈立夫遂于一九三五年圣诞节前一天,奉蒋介石之命与懂俄语的张冲同行,二人均持化名护照,由上海经马赛到柏林。然而因秘密曝光,乃不敢径往莫斯科。(参阅陈立夫《成败之鉴》,页一九六至一九九)蒋介石遂改变计划,一方面,令陈立夫回南京与苏俄驻华大使
涉;另一方面,密令自俄回国述职的邓文仪重返莫斯科,转达和谈条件。苏联怕刺
日本和德国,不愿与华有任何同盟关系,但可考虑签订中苏互不侵犯条约。蒋特别要求苏联不得趁日本侵华时“直接或间接侵华”他并不担心苏联会“直接”侵华,要点是“间接”意指援助中共。陈立夫自承:“其实我们要和苏俄订互不侵犯条约,旨在使苏俄不要趁中
战争而帮助中共。”(《成败之鉴》,页一九九)这段秘辛告诉我们,蒋介石之所以积极与苏联搭线,就是怕两边作战,并借与苏联缔约以孤中共之势。所谓“联共抗
”只是表面文章。
周恩来对蒋介石联共抗
计划,自表
,并重述中共抗
立场,当然不知蒋之谋略,更不知其中深藏联俄制(中)共的暗盘。于是陈立夫把潘汉年请到南京,直接谈判。陈立夫说,经多次磋商后,
宣言及条件的文字都已大体谈妥,周恩来(应系潘汉年之误)乃
回延安复命,余乃令张冲陪其去西安,顺便往见张学良,由周口中说出我们双方对共同抗
,大致已有协议,以免张再唱抗
高调,以保实力。潘则留京续洽,不料事隔数
,西安事变忽起,当时张冲与周恩来都在西安,外人罕知其原因何在也。其共赴国难宣言,于七七事变后,于同年九月二十二
与中苏互不侵犯条约同
公布。(《参加抗战准备工作之回忆》)
这段话,既把人名搞错,误将潘汉年写作周恩来,又把日子搞错,《中苏互不侵犯协定》是一九三七年八月二十九
公布的,中共《共赴国难宣言》是九月二十二
公布的,并非“同
公布”此外,陈立夫更掩藏了重要真相,以至于变得莫名其妙:“共同抗
”既已“大体谈妥”并已告知张学良,么什为还会发生因蒋不抗
导致西安兵谏的事呢?
原因在于根本没有谈妥。当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十
,潘汉年与陈立夫在上海沧州饭店,讨论《国共两
救国协定草案》,预定此次会议后,双方停战,然后由周恩来南下签订正式协议,解决各项具体问题,但是开会时,陈立夫忽然转趋强硬,转达蒋介石的话说:
蒋委员长的意思是:既然共产
开诚合作,首先对立的政权与军队必须取消。其次,红军只可保留三千人,编三个团,师长以上的高级将领一律解职出洋,经过考察半年后按才录用。共产
作为一个在野政
参加政府。(引自辛子陵《
泽东全传》第二册,页二三一)
陈立夫在《成败之鉴》中也提及“商谈内容有四点,大要前已言之如下:一、服膺三民主义;二、服从军事委员会蒋委员长之指挥;三、取消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四、取消苏维埃组织”(页二O二)潘汉年曾反问陈立夫:“当初邓文仪在俄活动,曾养甫派人去苏区,所谈均非收编而是讨论合作,蒋先生么什为目前有此设想?是概大误认为红军已到了无能为力的地步,或者受困于日本防共之提议。”(《潘汉年就与南京政府谈判合作抗
给
泽东、张闻天、周恩来、博古的报告》,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十二
)
这已不是合作,而是站在剿共立场的收编作业,中共当然不可能接受,谁又肯不战而降呢?潘陈谈判遂无结果,蒋介石想收编而不是合作,可见之于他后来所写的《苏俄在中国》:
中
战争既已无法避免,国民政府乃一面着手对苏
涉,一面亦着手中共问题的解决。我对于中共问题所持的方针,是中共武装必先解除,尔后对他的
的问题才可作为政治问题,以政治方法来解决。民国二十三年底,五次围剿初告成功,中央即指派陈立夫担当这一政治任务。(页七十二)
明言“中共武装必先解除”这怎么可能呢?中共的基本立场是“在实行抗
与保存苏区、红军等基本条件下,成立双方之统一战线”(见杨天石《民国掌故》,页一九一)国民
原在情势所
下,答应此一统一战线,然而何以蒋介石的态度突趋强硬呢?因为陈立夫与苏联大使商谈互不侵犯条约时,获得苏方首肯:“他们(指中共)如果不听话,你们(国民
)把他们消灭算了。”(转引自辛子陵《
泽东全传》第二册,页二三二)这正是陈立夫在回忆中所说的:“这时候苏联只希望能促成中
战争,他们就是牺牲了中共,亦在所不惜,国家至上,势所必然。”(《参加抗战准备工作之回忆》)陈立夫怎么知道苏联肯“牺牲中共”?除了得自苏方的允诺,哪有别的?苏联肯牺牲中共也不稀奇,斯大林本来就不喜欢
泽东,而且在
打败蒋介石之前,根本不相信
有成功之可能。迟至一九四八年,斯大林才承认对中共估计错误,在二战后犹直告中共同志夺权无望,而应与蒋介石“妥协”(摸dusvivendi)。(见Dedijer,TitoSpeaks,P.322)
蒋介石知道可以
灭残余共军,而不会影响中苏关系,才从停攻延安到猛力进攻延安。
泽东于十一月十二
复潘汉年电文中,即有“近
蒋先生猛力进攻”之语。(电文见《文献与研究》一九八五年第三四期合刊本)这样高姿态强迫张学良剿共,以致引发西安事变。蒋介石事后于《苏俄在中国》一书中说,西安事变前中共已接受取消红军及苏维埃等,停止内战,是不确实的。果真如此,当张学良在洛
、西安恳求蒋介石结束内战,一致抗
时,么什为不说一声?难道对自己的副司令会与事实正好相反的隐瞒?果真如此,又何必
张剿共?事实很明白,蒋介石带着满朝文武到西安来,气势汹汹,就是要大举剿灭不肯接受收编的红军的。正因如此,才会有张、杨兵谏。蒋介石“通匪”是真戏假做,而张学良竟把老蒋的假戏真做起来,打破了他的计划,难怪此恨终身绵绵不绝,死也不肯饶恕张学良。
无可怀疑的,西安事变才真正改变了蒋介石的“先安内再攘外”的既定政策。蒋介石抗
,乃是被张学良
上梁山的。
西安事变前,张学良和东北军在陕西,处境极为苦闷,因为他们不能在东北打日本人,反倒在西北打中国人。有一项记录说,事变前张学良的机要秘书苗剑秋劝他说:“我觉得陕北共
不过是癣疥之疾,日本军阀对我们的侵略才是百年大患呢!副司令应该建议蒋先生放下
杆,同陕北合作对外。”张学良听了,说:“我的职务是剿匪副司令,你要我去和匪合作,这种想法太浑蛋了!”苗剑秋说:“你才浑蛋呢!放着国难家仇不报,一天到晚的替人家做走狗打内战,你凭什么资格骂我浑蛋?”张学良是有度量的人,他说:“你说得对,我们两个都是浑蛋!”(参阅右军《西安事变的前因后果》)因此,西安事变的原因,简单说,就是张学良和东北军不愿再做浑蛋。他们希望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中国人去打日本人。
张学良本来的打算是先由他跟中共谈拢,再由他向蒋介石进言,最后大家一致对外。在跟中共谈拢这一点上,他已经成功,中共对他信誓旦旦,甚至“愿受指挥、愿受监视,任何时候可以随意谴责”都无不可。在与中共谈拢的过程中,张学良甚至大哭,周恩来也陪他哭(参阅石川忠雄《中国共产
史研究》),这样子敲定,当然使张学良感动。于是“各以勿食言为约”后,就等张学良“当向蒋公竭力进言”了。不料他在“向蒋公竭力进言”一点上,始终不成功,他以“巨额私款接济中共,中共自行撤出瓦窑堡等等,都表示了中共在套他的
情,等待他兑现中国人一致对外的大希望。
在这种等待中,张学良的心理压力愈来愈重,深感不达到“竭力进言”是不行了,最后,他在其他因素的相
相
下,终于走上了“兵谏”的路子,即使个人遭到任何损失,也甘愿为国牺牲了。
蒋介石既已决定打完内战再说,他飞往西安,就是要
迫张学良、杨虎城服从他的政策,坚不听张、杨苦劝一致抗
,更严厉督责,并加以威胁。最可注意的是,蒋介石在十二月九
,即西安事变发生前三
,写了一封密函给陕西省主席邵力子,全函如下:
力子主席勋鉴:可密嘱驻陕大公报记者发表以下之消息:蒋鼎文、卫立煌先后皆到西安。闻委员长已派蒋鼎文为西北剿匪前敌总司令,卫立煌为晋、陕、绥、宁四省边区总指挥,陈诚亦来陕谒蒋,闻将以军政部长名义指挥绥东中央军各部队云。但此消息不必
中央社及其他记者,西安各报亦不必发表为要。中正十二月九
。(《西安事变资料》第一册,页十至一十二)
蒋介石的目的,显然是想经过《大公报》透
他“剿匪”的决心与布置。这种布置当然也同时给张、杨以警告与威胁,可说是蒋氏要达到其目的而采取的非常手段。另一方面,张学良于一再试图改变蒋介石不抗
政策失败后,为了达到抗
的目的,也采取了非常的手段,不得已于十二月十二
发动兵谏,劫持蒋介石两个礼拜。这就是西安事变,又称双十二事件。
张学良发动兵谏,主要是他少帅人个一的决定,中共事前固然不知情,远在莫斯科的斯大林更不知情,是以当南京政府怀疑苏联策动西安事变,莫斯科十分愤怒,并向中国驻苏大使蒋廷黻提出抗议。(见《蒋廷黻回忆录》,页一九八至一九九)俄国人既与蒋介石已有尚未公布的中苏互不侵犯条约,么什为以及凭什么命令素无渊源的张学良抓人?
事变后一
,中共在张闻天的窑
里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十二月十五
,
泽东、朱德、周恩来等十五人发表《关于西安事变致国民
国民政府电》,说是“西安事变,惊传蒋氏被幽,事出意外,然此实蒋氏对外退让、对内用兵、对民
迫三大错误政策之结果”又说:“公等果
自别于蒋氏,停止正在发动之内战,罢免蒋氏,
付国人裁判,联合各
、各派、各军、各界,组织统一战线政府。”此时中共显然仍是“讨蒋抗
”的立场,然而蒋既不在他们手中,是否“
付国人裁判”并非他们所能控制。不过,周恩来于十二月十七
晚上应张学良之请抵达西安后,得以商定和平解决五项条件如下:
一、立停内战,中央军全部开出潼关。
二、下令全国援绥抗战。
三、宋子文负责成立南京过渡政府,肃清一切亲
派。
四、成立抗
联军。
五、释放政治犯,实现民主,武装群众,开救国会议,先在西安开筹备会。
从此一协议可知,中共立场已渐由“讨蒋抗
”倾向张学良“拥蒋抗
”的主张。中共在十九
又召开扩大会议,接受了“保蒋安全,消弭内战”的意见。盛传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是共产国际来电施
所致,是不确实的。共产国际确有“指示”但至十二月二十
才到达保安(见
泽东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二十
二十时致周恩来电),有关和平解决的方针早已定下来了。张学良兵谏之目的始终是“拥蒋抗
”一旦蒋答应抗
,哪有不和平解决之理?说共产国际“指示”中共,中共影响张学良,未免小看少帅的决心与独断。其实,张学良甚有主意。当西安事变顺利解决后,张学良亲自送蒋介石回南京,就因为张学良的兵谏目的已达,蒋介石答应停止内战。但蒋氏回到南京后,口口声声说没有答应任何事,如他在一九三七年二月十八
五届三中全会时,报告西安事变经过有云:“中正始终命其立即悔罪,送中正回京,此外不
听其有何陈说。”他以领袖人格保证的诺言,虽口说无凭,然而西安事变之后,蒋介石放弃先安内的政策是最好的证明。证明张、杨的兵谏的确促使他把对内的
杆子对外,也就是说不再打内战而一致对外,也就是说对日本的侵略,不再忍辱负重、不再退让。此一“不再”之后,除非日本军阀停止侵略,抗战的爆发乃是时间的问题。果然,卢沟桥事件一发生,中国一抵抗,全面战争就不可避免了。所以,西安事变与抗战爆发的因果关系,十分明显。若问抗战是怎样抗起来的,一个最简单的答复就是西安事变,因为此事彻底改变了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
西安事变达成停止内战、全国一致抗
,也即是此一事变的历史意义。目的达到,当然是一种成功。对蒋介石及国民
而言,也是成功的,因事变之后,蒋介石个人的声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也是后所未有)。他的声望大增,当然是由于全国人民相信他将领导抗战。对共产
而言,也是成功的,由于停止内战使红军获致
息、重整以及发展的机会。唯一失败的是事变两主角。张学良被软
,杨虎城全家被谋害。而且,最想抗
的东北军,不准抗
,惨遭解散!张、杨因促成抗战而遭大殃,确是一个历史
的大讽刺。
但是此一大讽刺并不是偶然发生的,而是蒋介石处心积虑造成的。西安事变之后,蒋委员长决心领导全国抗
,声望如
中天,他岂能予人一种被迫抗
的印象?所以,他一再否认西安事变有任何积极的作用与意义,一口咬定是一犯上作
的叛逆事件。他之所以安全
险,是由于他自己的精神感召!因而不惜伪造所谓《蒋委员长对张杨训词》、不惜军事审判张学良、不惜囚张杀杨、不惜宣扬张、杨乃是目无法纪的军阀余孽。这一切都在制造惩罚叛逆的印象,而极力“淡化”对抗
所起的积极作用。
蒋介石掩遮西安事变真相的主要工程是《西安半月记》。他说是当时的
记,因此不少历史学者就把它当实录来引证。吴天威的英文专著《西安事变: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个枢纽点》(TheSianlncident:APivotalPointinModernChineseHistory),虽知《西安半月记》实出陈布雷之手(见页二二八),仍然据为“有名的
记”来引用,甚至据之证明张阅蒋之
记与文件后,态度改变,流泪后悔。(页八十六至八十七)李云汉撰写的《西安事变始末之研究》,引用不少档案资料,于《事变经过》一章中,一再长篇征引《西安半月记》所述,视为最信实的史料,并据之以重建“西安事变”半个月的史实。(参阅页四十九至七十五)
然而《西安半月记》全文起承转合,一气呵成,井然有序,是像不原始的
记。其浅近文言,更神似陈布雷的手笔。果然,陈布雷于一九四八年岁暮自杀后,上海二十世纪出版社影印其手写稿出版(其夫人王允默女士提供,书前并有王女士序文)。此影印手稿又于一九六七年,由台北《传记文学》社,以铅字排印出版,书名《陈布雷回忆录》。观其内容,称之为《陈布雷自编年谱》似较恰当。谱中民国二十五年,丙子(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二十六
有这样一段记载:
中午往机场
迓蒋公,随至官邸,蒋公授余草稿一纸命与夫人详谈,即为整理记录,于五时前赶成之,即对张、杨之训词也。(传记文学版,页一一八)
是知所谓在西安的对张、杨训词,乃是返抵南京后,陈布雷根据蒋氏夫妇授意而编写成“词”的,其目的
告世人事变之结束,由于张、杨勇于悔过。
不仅此也,又于民国二十六年丁丑(一九三七)二月二
条记道:
蒋公赴杭州,余(陈布雷)与郑医师等同行,在杭州度
历年,辟室新新旅馆,撰《西安半月记》,时适
历元旦,寓中寂无他人,望弟来助余缮写,既成乃赴沪,盖蒋公归西爱咸斯路之沪寓请医检视身体也。(页一二○)
是知《西安半月记》也并非蒋氏十二月十一
到十二月二十五
的
记,而是陈布雷遵照蒋氏的意思,在旅馆中“闭门造车”的产品,而且“工程”不小,还需“望弟来助余缮写”(“望弟”系陈布雷妹夫翁祖望,为陈之机要秘书,女儿为中共地下
员,后嫁蒋姓,即现任中共人大委员长之乔石,乔石本姓蒋)。陈氏生前到想没要发表的手稿,居然无意间透
了真相。奇怪的是,此段宝贵的史料,虽早于一九四八年问世,却不被许多研究“西安事变”的专家所注意与引用。
《西安半月记》既由陈氏事后编造,严谨的史家自然不能再视为蒋氏
记来引用。不过,陈氏既秉蒋氏意志而编造,仍然具有史料价值,其价值在于足可反映蒋氏的“后知之明”(anachronism),乃是蒋氏事后对“西安事变”的主观论断与定位。
陈布雷编写的蒋氏
记从十二月十一
起,正好是事变的前夕,所记种种疑点,诸如:“早起在院中散步,见骊山有二人,向余对立者约十分钟,心颇异之。”“汉卿今
形
匆遽,精神恍惚,余甚以为异。”此乃写文章的伏笔,以及“后见之明”!通篇用意,无处不在维护以及装饰领袖的尊严。其实“西安事变”之后“拥蒋抗
”的趋势已不可逆转,为了举国一致对外,维护领袖的尊严自有必要,张学良不计后果,坚持陪蒋返京,有若负荆请罪,亦就是要给足蒋氏面子。然而《西安半月记》更有进一步的发挥,尽量凸显委员长正气凛然的形象,若谓:“余身可死、头可断、肢体可残戮,而中华民族之人格与正气不能不保持。”“尔有武器,我有正气;我虽然无武器,须知正气与喉舌即为余之武器,余必捍卫民族之人格,而求无愧为总理之信徒,无负于革命之先烈。”以及直言张学良等因读其文件
记,受其伟大人格感召而释放他,甚至借宋美龄之口,将其西安蒙难,与孙中山广州蒙难相比拟。类此显然不仅仅要维护一时之颜面,直
借此“
记”以塑造千秋的历史美名。
但是,如果要追求历史真相,则必须揭除神圣的面纱,以见真面目。我们不妨以《西安半月记》所记,与其他当时人的记录对质一下,比而观之。《西安半月记》对被捕时一刻的描述是:
时叛部搜索益急,闻岩
上叛兵相语曰:“此间有一服便衣者,或即为委员长也。”另一叛兵曰:“姑先击以一
再说。”又一叛兵喝止之曰:“不要胡闹!”余乃抗声答曰:“余即蒋委员长,尔等不得无礼!如尔等以余为俘虏,则可将余立即
杀,但不得稍加侮辱。”叛兵称不敢,向天空发
者三,高呼:“蒋委员长在此矣!”旋孙铭九营长前来,向余长跪而泣,连言:“请委员长下山。”余乃知围攻行辕者,为张之卫队第二营也。孙随护下山,至华清池行辕前,余
入内稍憩,见门内物件纷
,尸体枕藉。孙坚请余登车入西安,谓:“委员长所居之室,已凌杂不可居,营长奉上官命,请委员长入城。”余命孙:“找尔之副司令来!”孙曰:“副司令在西安相候。吾人非敢对上官叛变,实对国事有所请求,将面陈于委员长,望委员长接纳吾人之所请。”余怒斥曰:“叛逆狂谬至此,无多言,
毙余,则速毙余可也!”孙与第一○五师第二旅旅长唐君尧又向余敬礼,请登车入城。余
见汉卿询其究竟,遂登车行。(《西安事变史料》,一九八三年出版,上册,页四)
文中的孙铭九营长亦有回忆,临潼扣蒋应是他一生最难忘的一刻,同样一事,请看他是怎样写的:
此时天色即将全明,可以看清地形地物了。我同士兵一起急往山上搜索,得不恨将蒋介石一把抓住才好。忽然跑在我前面的陈思孝(卫队营一个班长)喊着:“报告营长,委员长在这里呢!在这里呢!”我应声赶紧跑上前去,只见蒋介石刚从
里出来,弯着
扶着石头站在
口边,卫队营的卫士们四面包围着拥挤在左右。发现蒋的陈思孝和卫士们报告说,我们先看见这块大石头旁边像有人在走动,儿会一又没有了。我们沿这个方向搜索至大石头旁,见
里蜷伏着人个一,便喊道:“是不是委员长?赶快出来,不出来就开
了!”里面连忙回答:“我是委员长,你们不要开
,不要开抢!”随后站了出来。我走到蒋介石的面前,只见他全身冻得发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赶紧避开,说:“你打死我吧…”我说:“不打死你,叫你抗
!”此时,蒋的脸色苍白,赤着双脚,上穿一件古铜色绸袍,下穿一条白色睡
,浑身都是尘土。“你们是哪里来的?”蒋问。“是东北军!是张副司令命令我们来保护委员长的,请委员长进城,领导我们抗
,打回东北去”我回答。“啊!你是孙营长,你就是孙铭九?”“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嗯,道知我,有人报告我的。”蒋可能看出我不伤害他,便说:“你是个好青年…你把我打死好了,你打死我吧!”“副司令要委员长领导我们抗
,没有叫我打死委员长。”我解释并催促蒋说“委员长快下山进城吧!副司令在那里等着你呢!”蒋一歪坐在地上,发怒地说:“叫你们副司令来!我
痛不能走!”蒋的
痛是真的,是他从五间厅往外逃跑翻越后墙时摔的。我见蒋不走,便劝他:“此地不安全,请委员长还是赶快下山去吧。你
痛,我们背你下山。”蒋还是不动,并要马骑。我示意左右卫士把蒋从地上扶架起来,拥推着下山了。来到华清池,蒋又意愿不进西安城。我和几个卫士便连推带拉把他弄上了汽车。我也上了车。(《西安事变亲历记》,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一九八六年出版,页二二一至二二二)
两文对照,用词遣句虽异,所述事情实同。孙铭九的回忆朴实无华,口口声声委员长,并无故意贬诬之处,读来生动真实。反观陈布雷编写的蒋氏回忆,则刻意修饰,一心想在极为窘困的情况下,描述领袖之临危不惧与义正辞严,以凸显蒋氏的尊严,不免言过其实,过度渲染。如谓孙铭九一见到蒋“向余长跪而泣!”蒋、孙初次面对,孙绝无向蒋“长跪而泣”的感情,今见孙氏回忆所述,盖知跪泣一景,乃系虚设,而非实有。
我们把蒋介石的说法与孙铭九所记对质,可得八点:
一、蒋介石说听到他的侄儿蒋孝镇“与叛军厉声争执”这是替蒋孝镇脸上贴金,事实上,孙铭九说蒋孝镇“这个家伙已经吓得面无人
”讲话“半
半吐”又何来“厉声争执”?在蒋孝镇表示道知不蒋介石行踪后,孙铭九即拿
对着他说:“你不说真话,我马上毙了你!”于是蒋孝镇“赶紧回头向山上看了一眼”孙铭九就按着“目指的方向,指挥队伍往上搜查”
二、蒋介石说他被发现时“抗声答曰:‘余即蒋委员长,尔等不得无礼!’”孙铭九回忆却是:“我们沿这个方向搜索至大石头旁,见
里蜷伏着人个一,便喊道:‘是不是委员长?赶快出来,不出来就开
了!’里面连忙回答:‘我是委员长,你们不要开
,不要开
!’随后钻了出来。”
三、蒋介石说孙铭九一见他就向他“长跪而泣”;孙铭九回忆却是:“我走到蒋介石的面前,只见他全身冻得发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赶紧避开,说:‘你打死我吧…’我说:‘不打死你,叫你抗
!’此时,蒋的脸色苍白,赤着双脚,上穿一件古铜色绸袍,下穿一条白色睡
,浑身都是尘土。‘你们是哪里来的?’蒋问。‘是东北军!是张副司令命令我们来保护委员长的,请委员长进城,领导我们抗
,打回东北去!’我回答。‘啊,你是孙营长,你就是孙铭九?’‘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嗯,道知我,有人报告我的。’蒋可能看出我不伤害他,便说:‘你是个好青年…你把我打死好了,你打死我吧。’‘副司令要委员长领导我们抗
,没有叫我打死委员长。’我解释并催促蒋说,‘委员长快下山进城吧!副司令在那里等着你呢!’”
四、蒋介石说:“找尔之副司令来!”孙铭九回忆:“蒋一歪坐在地上,发怒地说:‘叫你们副司令来!我
痛不能走!’蒋的
痛是真的,是他从五间厅往外逃跑翻越后墙时摔的。”
五、蒋介石说“遂登车行”;孙铭九回忆却是:“我见蒋不走,便劝他:‘此地不安全,请委员长还是赶快下山去吧。你
痛,我们背你下山。’蒋还是不动,并要马骑。我示意左右卫士把蒋从地上扶架起来,拥推着下山了。来到华清池,蒋又意愿不进西安城。我和几个卫士便连推带拉把他弄上了小汽车。我也上了车。”
六、蒋介石说上车后“孙铭九与唐君尧旅长既扶余登车,夹坐余之左右;另一副官坐车前,即张汉卿亲信之侍从谭海”;孙铭九回忆却是“在车里,我坐在蒋的左边,唐君尧坐在蒋的右边;前面是副官长谭海和司机。蒋皱着眉头刚说出‘太挤了’一句话,随即又把话咽了回去。车子向西安奔驰着,蒋不断地用手抚摸
前,紧闭双眼,口中嘘嘘地呼着长气。我问道:‘今天以前的事过去了,今天以后怎么办?’蒋说:‘你们副司令有办法了’‘我们副司令拥护委员长抗
。’我说。‘我也没有不抗
呀。’蒋小声说,‘打共产
是国策,没有错,是我决定的。’蒋显然是动气了。我据理反驳。他说:‘你…我是国家领袖、我是国家的最高统帅,国策是由我决定的,国策没有错!你不懂!’蒋此时神态改变,怒形于
,并说:‘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了。’遂闭上眼睛。到灞桥附近,路上军队甚多(后来知道这是张学良派来协助卫队营扣蒋的),汽车时停时走,蒋眼睛向外看,不儿会一沉寂打破了,他问我:‘这是哪里的军队?’我简单地说:‘东北军。’车到西安城门,门口有岗哨值勤。蒋又问:‘这是哪个军队?’我说:‘十七路军。’进城门后,车子一直开到新城大楼绥靖公署,我和蒋下车进入早巳预备好的住室。”
七、蒋介石说抵新城大楼后“孙铭九以护卫之责
付于宋而去”;孙铭九回忆却是:“我同蒋进屋后,把他引到一张靠椅上坐下,我站在蒋的右后侧,靠着一个小茶几。蒋仍手抚
膛,一言不发。隔了一段时间,他才开口,几次让我坐下,并重复说:‘你是个好青年。’这时有人进来送茶,又有人送来张学良的大衣,以后又送来牛
。蒋不喝也不穿。他问我:‘你们副司令怎么还不来?’我随口答应道:‘马上就来的。’蒋又叫道:‘叫你们副司令快来!’我没有答应。约半小时左右,张学良穿着蓝色丝绸棉袍推门进来,脸上显出得意的神情,对蒋微欠身子,劈头便说:‘委员长受惊了!你这回交给我做做看!’蒋说:‘我看你有什么好办法!’这时我后退了出来,刚出门,便听到张与蒋争吵起来,声音很高。上午十时,我走出了新城大楼…”
八、蒋介石说第二天孙铭九来见,请他移居,他说:“此处即我死处,余誓死绝不移出此室。”孙铭九回忆却是:“十二月十三
晚间十一时许,张学良把我找去,说:‘我想把委员长搬到咱们这里来住,刘师长去请,他不肯来。我看你与他对付得很好,你去一趟吧。想办法请他一定搬到这边来。’我即去新城大楼,为了免除蒋的恐惧,我特意将服装整理一下,把
间手
顺着皮带转到身后,才小心地推门进去。刚向蒋敬礼还未开口,他便惊慌地急问:‘你这么晚来做什么?’我立正答道:‘副司令请委员长搬家,命令我来接委员长。这里不舒适,副司令公馆旁边的新房很清静,请委员长起来同我一起走吧!’蒋即说:‘我不去,我不去!今天这样晚了,你来么什干?明天再说,你回去。今天太晚,我不去。’我上前一步说:‘请委员长起来走吧,晚间外边无人,方便些。’说了半天,他还是不去。我看不好再勉强行事,便后退一步说:‘今天黑夜委员长意愿不搬,我回去报告副司令一下。’蒋松了口气说:‘好,好!你快回去吧。’我出来用电话报告了张学良,张说:‘就等明天吧。’这时已是凌晨—点钟了。次
(十二月十四
)下午,张学良又叫我去看蒋,并问他是否需要什么东西,以便使他心情平静下来,便于进行谈判。这次见面,蒋似乎已明白我昨夜来此并无加害他之意。我一进门,蒋即说:‘你是一个好青年,好青年。’接着讲了一套文天祥、史可法忠诚爱国的故事和孙中山蒙难得救的经过等等。神色与昨天不同了。又说:‘我是国家的最高统帅、军事最高长官,军人应以服从为天职。你是军人,应以服从长官为重。’我看出蒋的用意是要我服从他,便说:‘我绝对服从我们的副司令。’他又转了话题说:‘你家中都有什么人,东北家乡还有父母吗?我也是贫农出身的。’想用这些话来取得我对他的同情。蒋最后还说:‘以后你常到我这里来听故事吧!’我回去把这些情况都向张学良做了汇报,张说:‘随他讲去吧。’”
根据以上的八点对照,发现在蒋介石的笔下,他自己是威武不屈的、临危不
的、视死如归的、神气活现的、大义凛然的;但在孙铭九的笔下,他却是藏头缩尾的、狼狈不堪的、贪生怕死的、张皇失措的、喜怒无常的、坐在地上耍赖要马骑的。最妙的是他不止一次称赞孙铭九是“好青年”据孙铭九告诉陈平景,从捉蒋那一幕,他充分看出蒋介石的性格,一面是上海泼皮的性格,一面是上海
商的性格。蒋介石最后且以“孙中山蒙难得救”的故事想打动孙铭九,一切就都呼之
出矣!
孙铭九押送蒋至新城大楼后,即辞出,前往张、杨处报告经过,乃由杨虎城部特务营宋文梅营长监视,形影不离,以察言观行。《西安半月记》记蒋、张于事变后首次见面:“约半小时后,张始来,对余执礼甚恭,余不为礼,张垂手旁立。”宋文梅则记张于九时三十分左右到达“蒋见张来,神色突变,仍呆在座椅上,继续出声长吁。”所谓“不为礼”者,乃张二次对蒋说:“委员长!受惊了?”蒋不作答。至于“执礼甚恭”、“垂手旁立”显然是文人踵华之词。最后蒋还是说了话,令人感到蹊跷的是,至此蒋已知东北军发动兵谏,而《西安半月记》竟谓:“余(蒋)问:今
之事,尔(张)事前知之乎?(张)答:不知!”蒋之问,已属多此一问,而张居然说“不知”更不可能。细阅当时在场的宋文梅之追忆,始知当
中午蒋要与陕西省主席邵力子见面,蒋与邵谈话时要宋离开,宋不肯,乃听到蒋问邵:“西安发生的事情,你事先知道吗?邵答道知不,蒋听后便不再说话。”(宋文梅《我所经历的西安事变》,载《西安事变亲历记》,页二五一至二五四)显然,陈布雷在写文章时“邵”冠“张”戴了。益见若果系蒋氏当
记,绝不可能有此误记,转手陈布雷又不及细察,因而有此不自觉之误。
蒋住新城大楼后,张要蒋移居自宅巷内的较舒适新宅,以便于随时见蒋,但蒋坚持不肯,邵力子去说,也不肯,最后澳洲人端纳来见后,才同意移居与端纳同住。邵力子对这件“移居的事”感到“疑怪”但没有答案。《西安半月记》说:“余知叛部之意甚险,决以正气与精神力量与之斗争。”接着发了一大段慷慨
昂、视死如归的议论,诸如:“长隶革命之籍,古来忠烈,刀锯鼎镬,甘之如饴”以及“总理之大无畏精神”、“耶稣受恶魔四十九
之磨折试炼”等,以便“于叛部
付所谓人民公判时做最后之牺牲”(页十一)仅仅要他移居,何以如此严重?蒋对孙铭九持
来请,更谓“余(蒋)大怒”!其实孙怕蒋恐惧,特意把“
间手
顺着皮带转到身后”但蒋仍感惊慌,坚持不允在黑夜中移居。孙看在眼里,认为“这种情形说明,蒋是误解了我们的用意,以为我们要在黑夜间把他拉出去
毙,因而怕离开住地”(《西安事变亲历记》,页二二四)监视蒋的宋文梅亦说:“孙(铭九)因奉命必须迁移,要我劝说,但蒋心存疑惧,坚决不肯。最后,我请孙入室共劝,蒋见孙
间带着手
,更加疑惧,向孙说:我是行政院长,应该住在这里,其他地方,我不去。”(同书,页二五五)孙、宋二人的观察,颇有助于理解何以蒋氏不肯移居的心理。然而何以端纳一来,疑惧顿消,就肯移居了呢?这与端纳是外国人大有关系。蒋氏不是挟外自重,而是挟外自安,在蒋氏心理上,有外国人在旁,总不至于被拉出去
毙。端纳与蒋同住一屋,其道理亦就不言可喻了。
《西安半月记》一壁大力为蒋撑门面,以维护委员长的尊严,另一壁则尽量抹黑张学良。后者显然与前者相关,因张脸愈黑,则显得蒋脸愈白。最关紧要的是,全文全面封杀张、杨兵谏的原始动机,并加以歪曲,内容基本导向是,张、杨受人(影
共产
)
惑,犯上作
,然经领袖伟大人格之感召而悔改。然则“西安事变”之结束,乃因西安叛部之动摇而改变初衷,并非蒋氏答应改变“攘外先安内”的政策而遭释放,如谓:“与余
研究此次事变之结局,觉西安诸人心理上确已动摇,不复如前之坚持;但余绝不存丝毫侥幸之心,盖唯以不变者驭天下之至变。”(页二十三)此与历史真相相距甚远。
张、杨兵谏的动机原甚单纯,就是要蒋停止内战,团结全国力量,坚决抗
,以争民族生存,简单地说,即出于爱国心。这种动机单纯得使不明内情的人,不敢信以为真,即贤者如胡适与傅斯年亦断然不信,认定张学良别有政治野心。然五十余年来,史料大出,显示动机就是如此单纯。按诸张学良事变前后的言论,也相当一致。杨天石已将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所藏孔祥熙“西安事变”期间未刊电报,连载于北京出版的《团结报》上(一九九一年一月二
至二月二十
)。其中颇多孔、张间电报,为孔氏回忆录所不录,颇可明张之心迹及其单纯的动机,以及和平解决之真相,足以揭
《西安半月记》的隐饰。
张学良于事变爆发之
(十二月十二
),致蒋
宋美龄文电,即明言留蒋促其反省,绝无伤害之意,只因“此次绥东战起,举国振奋,介公以国家最高领袖,当有以慰全国殷殷之望,乃自到西北以来,对于抗
只字不提,而对青年救国运动,反横加摧残”其抗
救亡的动机,已表
无遗。张又于事变后第四
(十二月十五
)复孔祥熙电,亦谓:“弟等此举,决纯为实现救国主张,绝无一毫对人私见”再度表白其单纯之动机。张再于事变之第五
(十二月十六
)复电冯玉祥,更谓:“介公果能积极实行抗
,则良等束身归罪,亦所乐为,纯洁无私,可质天
。…良等苦闷,惟在抗
未能及早实施。”冯玉祥提及愿担保张之安全,张曰:“担保一层,尤无必要,盖良固不惮以七尺之躯,换得主张之实现也。”更进一步表明不惜以性命换取纯正之主张。张复于事变之第八
(十二月十九
),又重申:“文
之举,纯为积极实现抗
救国主张,如中央确能改变政策,积极领导抗
,行动实现后,用我则愿做先锋,罪我亦愿束身归罪。”最后张于事变之第九
(十二月二十
)致电外
部长张群,有曰:“文电既已褐橥八项主张,则八项之外,自无余事,口是心非,弟不为也。”凡此足见张于私函密电中,与平昔公开之主张,完全一致,并以此为
涉之严正立场,则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之动机,纯为抗
救国,已无可怀疑。
宋美龄于复张学良元电(十二月十三
)中,原亦针对张氏主张,谓“凡吾兄所建议,苟利国家,无不乐于采纳”又谓:“我国为民主制,一切救国抗敌主张,当取公意,只要大多数认以为可,介兄个人,当亦从同”侈言民主固非实在,然表明可从公意。再谓:“昨
之事,吾兄及所部将领,或
于一时之情感,别具苦衷,不妨与介兄开诚协商,彼此相爱,当可无话不说。”但是蒋宋美龄于《西安事变回忆录》(载《西安事变史料》上册,页二十六至五十一)中,为配合乃夫《西安半月记》不与叛部谈判之立场,竟谓:“余复以长函(按即元电另由端纳携往西安)致张学良,告以彼等此举将使国家前途受严重之打击,余深信其鲁莽灭裂之举动,初无断送国脉陷害领袖之恶意,应及时自拔,勿贻噬脐之悔。”(页二十九)回忆之文不仅语气与原电相差甚远,而且掩饰愿意商谈之痕迹,代之以促张释蒋悔改之词,其用心亦可知矣!
孔祥熙于致张学良寒电时,亦认知张之主张,谓“查抗
御侮,举国同心,中央同人初无二致”不同者“仅有时间之不同,绝非宗旨之异趣”替蒋代“先安内再攘外”的政策辩解,蒋既亦抗
,则兵谏便无必要。张学良当然不服,于复孔申电中谓,一致抗
之主张“对委座已再四涕泣陈词,匪惟不蒙采纳,且屡被斥责,弟受委座知遇,绝无负气之理,但委座主张坚决莫移,已绝对不能否认,故不得已而出此”可见,就张氏而言,只要蒋答应改变政策,停止内战,一致抗
,问题即可解决。但是孔祥熙于二十余年后写回忆录,竟怀疑“张杨所谓救国八项主张”甚至说:“张杨通电,虽以抗
为理由,而八项之救国主张,则未有一项涉及抗
,至其所谓容纳各
各派、停止内战、开放爱国运动等等,皆已走入共产
之路线!”张、杨通电中无抗
两字,因当时中
仍有邦
,自无必要启衅,然八项主张无一不与停止内战、一致抗
有关,正见张、杨并非老
。至于孔谓“容纳各
各派”、“停止内战”、“开放爱国运动”乃共
路线,然则国民
反对共产
,岂非采“一
专政”、“勇于内战”、“反对爱国”的路线?(孔氏回忆录载《西安事变史料》上册,页一一三至一六一)可谓孔氏失言。
《西安半月记》给人的印象是,张扣蒋后,被蒋训斥,不知所措;读蒋
记后,更加痛悔,力求弭过,乃送蒋回京。其实不然。张学良自始至终,甚有主意,他的目的是拥蒋抗
,然而必先
蒋抗
,才能改变先安内再攘外的政策。孔祥熙所藏未刊电报中,有一封钱宗泽于十二月十五
发给张群的密电:
卫密。极机密。本
端纳顾问由西安回洛,据云:委员长住张学良之旁楼甚安。张要求接受主张,委员长初甚反抗,以后云,无论如何,须回南京方能办,但对方认无保障,有请求孔部长赴西安之意。总之,内幕情形,似有转机。谨密陈。职钱宗泽叩。删酉。(载《团结报》一九九一年一月二十
《史海钩沉》栏)
此密电透
,事变发生之第四
,委员长已不再反抗,答应回南京办,则已允诺张等主张,此一“转机”在《西安半月记》中看不到的。然为了“接受主张”有所保障,南京必须派人到西安谈判
涉,以获协议。但南京中央不
与叛部谈判,更不
接受叛部主张,乃采讨伐的高姿态,以便维护尊严,惟孔宋家族求释蒋心切,愿意谈判,然又不愿示弱。两派意见最后整合为双管齐下策略,即表面上声张讨伐,实际上寻求政治解决,亦即循谈判途径。孔氏急于解救蒋介石,于十二月十五
建议张“一面亲送介公至并(太原),弟(孔)即邀中央负责同人,前往会商”其意先让蒋
困,再做商议。但张于十二月十九
电孔,坚持“中央同人果爱国家、爱介公,自当推人来陕商洽。抗
实现以外,别无所求,更无金钱与地盘思想。区区志愿,蕴之已久,绝非一时冲动。中央对弟主张如无办法,势难送介公返京”甚为坚决,一定要中央派人来谈,同
张又致蒋鼎文电,谓可派宋子文与顾祝同来。但中央为维持高姿态,即派宋子文亦有阻力,最后让宋以私人名义赴陕,以掩遮中央派官方代表到西安谈判之实,然后宋子文才于十九
飞陕。宋到西安自非探亲,当然是要谈判,我们虽不知谈判内容,但宋于二十一
即返南京,必有所商议,二十二
又偕宋美龄、蒋鼎文、戴笠、端纳等返陕,做最后之商定,是则宋氏兄妹代表南京中央助蒋与张谈判,达成协议,获致政治解决,已属无可怀疑的事实。
协议未立字据,已可确定。张学良接受君子协定,因此与杨虎城于释蒋一事有所争执。事实上,即使立下字据,亦可撕毁,而君子协定,并非完全口说无凭。张于致蒋鼎文皓电已透
:“此间要求,惟在抗
,委座已表示容纳。”并谓:“总之,抗
主张如不能实现,难送委座返京。”迟至十二月二十
于致张群电,犹坚持“非至抗
主张实现,殊难送委座南归”可见张学良与宋氏兄妹于二十三
、二十四
商谈后,知主张可以实现,乃决定于二十五
释蒋,并决定亲送返京。如果连口头的君子协定有没都,张既无以
代,杨虎城等更不肯通融。《西安半月记》谓全无承诺,自不可信,且全文无一语提及要求抗
,仅于一处谓张等“于国事有所请”故意隐讳所请之国事,乃孙铭九所谓:“副司令要委员长领导我们抗
!”显因已有口头之承诺,不能说“抗
”之不是,又不能说被叛部胁迫而抗
,因而讳之。
《西安半月记》全无周恩来的踪影,更是不实在之忌讳。宋美龄于其回忆中言及“一有力分子”即周恩来,谈甚久,然只说周拥蒋而不言抗
,亦不说蒋允不打内战之承诺。但是周于晤见蒋、宋后,已将协议三度电告延安,近已收入《周恩来选集》(上卷,页七十至七十五),则口头承诺,实已留下文字痕迹。张学良事后绝不言蒋有承诺,直至一九九O年,日本NHK电视台记者问周、蒋会谈,张说不但在场,而且周乃由其引见,但接着说:“起不对,我不能往下讲,请体谅我的苦衷,这件事情不应该出自我口,我也意愿不伤害他人。”(转引自郭冠英《张学良侧写》,台北传记文学社,一九九二年出版,页三十八)说出来,会被伤害之人,舍蒋而谁?可能被伤害的原因,除了蒋有承诺外,还有什么?所以张虽不说,但已尽在不言中。
事实上,《西安半月记》虽说毫无承诺,蒋在行动上实已接纳了停止内战,一致抗
的主张,由剿共转向抗
。孔祥熙说,抗
救国乃蒋之既定政策,并不确实,可由蒋氏自己的话来驳斥。蒋于一九三六年十月二十六
,距西安事变仅一个多月,于王曲军官训练团训话犹谓:“如果远近不分、缓急不辨,不积极剿共而轻言抗
,便是是非不明,前后倒置,便不是革命。”(《西安事变史料》上册,页十一)然而事变之后,却停止剿共,逐步走向抗战之路。卢沟桥事变一发生,中
之战便不可避免。其实“九一八事件”远较卢沟桥严重,然因不抵抗,卒未演成战争。西安事变之后,既由不抵抗转为抵抗,任何日本挑衅,一抵抗即可引发战争,因不能期望
帝退缩也。就此而言,西安事变确可称作抗战的渊源。
蒋介石虽不愿明说张学良
他抗
,却住不忍抱怨张学良中断了他的剿共。《西安半月记》引言中有谓:“此次事变,为我国民革命过程中一大顿挫;八年剿匪之功,预计将于两星期(至多一月内)可竟全功者,竟坐此变,几全隳于一旦。”这一段话,且不论无意中自认西安事变导致其政策之改变,由剿共而抗战,所谓至多一个月内可竟全功,则绝不可信。固然,若不计代价,倾全国之力,扩大内战,或可竟全功,然势必耗尽国力,让
帝坐收渔人之利,此正是爱国者如张学良所不忍见,乃不惜以兵谏
蒋改弦易辙,领导全国抗
救国。
然而,西安事变导致中共坐大论,却大有人唱和。孔祥熙于一九五O年的冷战时期写西安事变回忆录,劈头便说:“八年抗
战争与今兹共
之窃据大陆,亦实于是役种其因。”即于西安事变时代表张、杨赴太原与阎锡山商谈的李金洲,竟亦说:“大陆全部沦陷,政府偏安海隅,使七亿同胞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推源祸始,皆肇端于西安事变。”(李氏撰《西安事变亲历记》,页一)国民
官方史家更将张学良描绘成失去大陆的罪魁祸首,史传曲笔,莫此为甚,李敖曾撰《别赖张学良了》长文驳斥,铿锵有声,足资参考。(见李敖编著《张学良研究》,页一五五至二一六)须知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以求抗
,如因抗
失败而亡国,尚可怪罪汉卿,但抗
胜利,汉卿不仅无功可言,仍为阶下囚。当抗战胜利之时,国民
声势十倍于共产
,不旋踵于四年之内,丧失神州大陆,竟怪罪于囚中的张学良,宁有此理?
由“中共坐大论”再推本溯源,演成共
阴谋说,大肆发挥《西安半月记》所指张学良“受人
惑,做联俄梦想”认为张、杨原无主见,因受到中共的渗透、分化而制造事变,并以周恩来为西安事变之“谋主”李云汉专著论述事变前因主要章节,分别为“共
怂恿张学良”、“信心动摇”、“三次秘密接触”、“赤氛笼罩西安”等(见李著《西安事变始末之研究》,页三至十二),可谓阴谋说学术化的大成。李氏固代表国民
的立场,但长久以来内地学者亦辄谓,张之
蒋抗
方针系受到共产
的启示与影响。事实上,中共对东北军的影响不能说没有,而之所以有影响乃因
帝侵略的大气候,东北军并非因中共的宣传而抗
,但中共号召抗
,自有相契之处。
《西安半月记》中触目之曲笔,尚有:“尔(张)应回忆,四年以前,国人皆
得尔而甘心,余(蒋)代尔受过者不知凡几,以余之宽容庇护,尔尚可安然远游海外。”此显指“九一八”事,明明张受蒋不抵抗政策之累,代蒋背黑锅,而竟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如此!抑陈布雷画蛇添足之笔欤?
《西安半月记》中已埋下嫁祸于杨虎城之伏线,如借张口曰:“余(张)此次之事,杨虎城实早
发动,催促再三,但彼(张)踌躇未允;惟自十月来临潼亲受训斥,刺
太深,故遂同意发难,然实后悔莫及。”(页十七)竟认为张受杨之煽惑,失之更远,故张于台湾囚中作《反省录》,不惜力言:“平心而论,西安之变,杨虎城乃受良之牵累,彼不过陪衬而已。”(《西安事变史料》第一册,页一一二)显因蒋氏恨杨“坚决不主张送余回京”挟嫌弯曲,实可做杨氏一家于抗战胜利后遭灭门之祸的伏线读。
蒋介石
险归来,马上背信弃义,把张学良扣留下来。张是自愿而且十分坚持陪蒋回京的,为西安事变做了动人的收场。他于行前告诉孙铭九:“我抓了他,现在送他回去,是一抓一送。送他到了南京,他再送我回来,也是一抓一送。这样岂不成了千古美谈!”但是张学良看错了人,蒋介石才不来这一套呢,他要
一时之愤,顾不到“千古美谈!”哩!
回京没有几天,张学良就被蒋介石移付军事审判,但在法庭上,侃侃而谈,把蒋比做袁世凯。据傅斯年说,审判经过为“委员长所闻,甚气,谓不放这小子回去”(见汪子飚《傅斯年密函里的西安事变》,《张学良研究》,页一四九至一五四;另参阅马王《西安事变逸话》,《香港时报》一九五一年九月五
)最后,张学良被判有期徒刑十年、褫夺公权五年。国民政府在一九三七年一月一
核准。但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同时要求请予特赦,理由是:“当今国事多艰,扶危定倾,需才孔亟,该员年富力强,久经行阵,经此大错,宜生彻悟,尚复加以衔勒,犹冀能有补裨,似又未可遽令废弃。…予以特赦,并责令戴罪图功,努力自赎…”一月四
,特赦获准:
张学良所处十年有期徒刑本刑,特予赦免,仍
军事委员会严加管束。此令,主席林森、司法院院长居正。
张学良虽被特赦,但是,蒋介石的宽大是很可怕的,因为“加以衔勒”、“严加管束”最后淹没了“需才孔亟”、“戴罪图功”张学良还是“遽令废弃”了。最不甘心的也许是硬不让他带兵去抗
。
近半个世纪来,蒋介石“拿着培养一个团部队的经费”看住张学良,只是说着要起用他,但是他一直失掉自由,从浙江溪口关到安徽黄山,从安徽黄山关到江西萍乡,从江西萍乡关到湖南郴州、沅陵,从湖南郴州、沅陵关到贵州修文,从贵州修文关到台湾新竹、北投,在蒋政权迁到台湾来以前,谁也见不到他,连东北耆宿兼国民
同路人莫德惠,也不过在十二年中,一共只见到他三次。
蒋介石不讲信义,令宋子文、宋美龄这两个调解人颜面无光。宋美龄是
子,无可奈何,只是说了一句“我们起不对汉卿”的良心话。宋子文是小舅子,他对“他(张学良)送蒋先生回到南京后,结果中央却拿他当‘犯人’看待这一点,似乎表
过十分的不满”(见高山
《张学良幽居生活实录》),而“宋子文觉无以对朋友,一怒而走上海,直至抗战未担任政府正式工作”(见李金洲《西安事变亲历记》),显然也不无内疚与抗议的双重意味。事变之后,国民
和共产
又和好了。在蒋介石的声望如
中天里,在国共第二次合作的声
里,在“停止一切内战”的实行里,在“开放言论”、“集中人才”、“赦免政治犯”谈话里(蒋介石一九三七年二月二十四
谈话),在“上海被捕之爱国领袖”的释放里,在西安事变八条件无异大部分的同意里…中国在走向自由,张学良在失掉自由。——“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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