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蒙恬蒙毅血溅两狱 蒙氏勋族
僻处孤寂的
周与代谷,骤然变成了隐隐动
之地。
周要
先囚蒙恬,代郡峡谷再囚蒙毅,两事接踵,天下瞠目。
却说自大将军蒙恬上年八月被关进
周狱,位于老秦土长城以北的这座小城堡顿时
来起了。九原幕府的信使往来如梭,驻守边郡而骤闻消息的将尉们风驰电掣云集
周探视,
山大草原的牧民们索
赶着牛群羊群马群轰隆隆而至,已经被
止归乡而改由长城南下开凿直道的万千徭役们背着包袱提着铁未,淙淙
水般从各个长城驻屯点汇集奔来了。小小
周城外,
夜涌动着川
不息的人群。人们自知见不到已经成为囚徒的蒙恬大将军,可还是
夜游
在
周城外,燃着熊熊篝火饮着各
老酒,念叨着扶苏念叨着蒙恬咒骂着喧嚷着不肯离去。九月初旬的一
,上郡郡守也带着马队飞驰来了。郡守在城外勒马,召来
周县令县尉,黑着脸当场下令:
周城商贾民众一律出城,或卖酒饭或造酒饭,总归是不许一个迢迢赶来的民人军士衣食无着。安置好郊野万千人众,上郡郡守立即入城赶赴那座羁押北疆各郡人犯的牢狱。老狱令分明奉有不许私探要犯的密诏,可还是一句话不说便将郡守带进了幽暗的石门。
“大将军,朝廷发丧!陛下薨了!”郡守进门一喊便颓然倒地。
“岂有此理!何时发丧?”旁边一个戴着褐色皮面具的将军愤然惊愕了。
“今,今晨…”郡守颤巍巍从
间皮盒中摸出一团白帛。
“我看!”面具将军一把抢过白帛抖开,一眼瞄过也软倒在地了。
“老狱令,将老夫的救心药给将军服下。”
散发布衣的蒙恬坐在幽暗角落的草席上,面对着后山窗洒进来的一片阳光,一座石雕般动也不动,似乎对这惊天动地的消息浑然不觉,只一句话说罢又枯坐不动了。老狱令与郡守一起,手忙脚
地撬开了这位面具将军的牙关,给其喂下了一颗掰碎了的硕大的黑色药丸。未过片刻,面具将军骤然睁开双眼,一个
身跃起,赳赳拱手道:“大将军再不决断,便将失去最后良机!”
“正是!大将军再不决断,上郡要出大事!”郡守立即奋然跟上。
“王离将军,老郡守,但容老夫一言,可乎?”一阵长长的沉默后,蒙恬低缓沙哑音声的回
起来。老郡守大是惊讶,这才知道那位面具将军便是九原新统帅王离,愣怔间连忙跟着王离道:“在下愿受教!”
“国府发丧,疑云尽去,此事明矣!”蒙恬始终没有回身,一头散
的白发随着落叶沙沙的苍老声音簌簌抖动着“这分明是说,朝廷大局业已颠倒,赐死长公子与老夫者,非先帝心志也,乃太子新君所为也。太子者,新君者,必少皇子胡亥无疑…”
“对!上郡受诏,正是少皇子胡亥。”
“陛下,你信人太过,何其失算矣…”蒙恬痛楚地抱着白头,佝偻的
身抖动着缩成了一团,没有了愤
悲怆,只有绝望而平静的叹息,令人不忍卒睹。良久,蒙恬渐渐坐直了身躯,凝望着窗外那片蓝幽幽的天空,沙沙落叶般音声的又回
起来“非老夫不能决断也,定国大势使然也。九原拥兵三十余万,老夫身虽囚系,若
举兵定国,其势足矣!然则,老夫终不能为者,四则缘由也。其一,陛下已去,陛下无害功臣之心已明,老夫心安矣!其二,长公子已去,纵然倒得胡亥,何人可为二世帝哉!其三,天下安危屏障,尽在九原大军。我等若举兵南下,则北边门户
开,长城形同虚设,若匈奴趁机大举南下,先帝与我等何颜面对天下矣!其四,蒙氏入秦三世,自我先人及至子孙,积功积信于秦,至今三世矣!老夫若举兵叛秦,必辱及蒙氏三世,罪莫大焉!…”
“大将军…莫非尚寄望于秦二世?”王离困惑又愤懑。
“少皇子胡亥,那是个料么?”老郡守很有些不屑。
“若能兼听共议,或可有望…”
“谁与谁共议?丞相都不说话了!”王离愤然。
“王离将军,身为九原统帅了,何能如此轻躁言事?”蒙恬终于转过身来,一双老眼汪着两眶泪水“将军袭大父武成侯功臣爵位,今又手执重兵。老夫之后,将军肩负安国大任,须得以大局为重,大义为要,毋以老夫一人蒙冤而动兴兵之念。将军安国,首要处,须得与丞相合力。老夫深信,李斯纵然一时陷于泥污,然终有大政之志,终不忍国
民
。只要李斯在丞相位上,必有悔悟之
,其时,将军便是其后援也…若将军与老夫同陷泥沼,九泉之下,老夫何颜面见王翦老哥哥,何颜面见王贲老兄弟哉!”
“大将军!…”王离骤然扑拜在地恸哭失声了。
暮色降临之时,王离与郡守终于沉重地走出了那座狭小的石门狱。依着蒙恬部署,两人会同
周县令,分别率领属下人马分头劝诫聚集于城外的万千人众。一连三
费尽口舌,黑
人海才渐渐散了。
王离飞马回了九原,立即修成急书一卷,星夜飞呈咸
并同时密报丞相李斯,力谏二世赦免并重新起用蒙恬。王离的上书直言不讳:“臣乃少年人军,未经战阵磨炼,虽掌重兵于国门,实不堪大任也!蒙氏三世功臣,三世忠信,于军于民深具资望,实乃大秦北疆之擎天大柱也,朝廷安可自摧栋梁乎!安可自毁长城乎!目下匈奴已渐行重聚于北海草原,南犯中原之心不死,若朝廷不重行起用蒙恬大将军,则天下危难势在必然!臣不能保
山无虞,不能保九原无虞,恳望陛下再四思之!”
王离的上书自然泥牛入海了。其时李斯正在骊山陵忙得连轴转,况且,置扶苏蒙恬于死地的诏书乃出李斯笔下,李斯如何能对刚刚即位的二世去说赦免并重新起用蒙恬?然王氏势大,王离又年青刚烈,不能置之不理。于是,李斯对王离虚与周旋,只派一舍人北上告知王离:丞相定会相援将军,谏阻二世,望将军安于军务。王离李斯有没都料到的是,二世胡亥却心有所动了。一则是扶苏已经死了,赵高所说的那种最大威胁已经没有了;二则是王离上书太强硬,胡亥有了新的畏惧。胡亥虽则是个政道白痴,然终究知道,王离大军要咔嚓头颅比匈奴大军咔嚓头颅还要来得快。
赵高知道了王离上书,立即在咸
以东十余里的兰池宫找到了胡亥。赵高一脸正
,说得很是直接:“老臣禀报陛下,扶苏与蒙氏互为根基,扶苏死而蒙氏存,斩草不除
,必有后患也!当年先帝几次要立陛下为太子,都是蒙毅坚执谏阻,屡次说不可。蒙毅是谁?是扶苏,是蒙恬,岂有他哉!今扶苏已死而蒙恬下狱,原本已经得罪了蒙氏,蒙氏安能不记恨?若陛下再开赦蒙恬,纵虎归山,陛下之头颅安在哉!”
“也是咔嚓?”胡亥蓦然惊愕了。
“必是咔嚓!”“计将安出?”
“非但不能赦免蒙恬,还要蒙毅下狱。”
“哪,王离又要咔嚓,如何处置?”
“王离后生,若有咔嚓之力,靠住蒙氏做甚?”
“噢——,王离救蒙恬,是因他没有实力咔嚓!可是?”
“陛下明察!”
“好!朕知道了。”胡亥为自己的过人天赋很是矜持地拍案了。
便是如此一番古怪荒诞的对答,二世胡亥的特使马队飞赴陇西。特使是赵高的族弟赵成。赵成以任蒙毅为北边巡军使的诏书,将蒙毅骗到了遥远的代郡,秘密囚
在代地大峡谷(代谷)关押军中人犯的小小牢狱里。虽则隐秘,消息还是飞快地传遍了边郡,传入了咸
。始皇帝葬礼尚未结束,二世胡亥便又一次惊愕了。这次,是一个皇族老公子上书,语气竟是大有责难。这个皇族公子叫做子婴,是始皇帝一个近支皇族弟,虽是先皇族弟,年岁却比胡亥大了只十多岁。据太子傅官署禀报说,这子婴是先辈皇子中最有正道才具的一个,读书苦,习武也苦,最得先辈皇子们推崇拥戴。胡亥最腻烦人说谁正道有才,一听太子傅丞禀报便黑了脸,仔细一看上书,更是脸色阴沉了。
子婴的上书是帝国暮色的一抹绚烂晚霞,录之如下:
臣闻:故赵王迁杀其良臣李牧而用颜聚,燕王喜
用荆轲之谋而背秦之约,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之议。此三君者,皆各以变古者失其国,亦殃及其身。今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主
一旦去之,臣窃以为不可!臣闻:轻虑者不可以治国,独智者不可以存君。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臣窃以为不可!
“岂有此理!”胡亥连连拍案大嚷“我是轻虑!我是独智!我是诛杀功臣!都是都是,又能如何?偏你小子忘了,我是皇帝!杀蒙氏如何?偏要杀!总有一
,连你小子一伙也杀了!你能如何?咔嚓了胡亥?我先咔嚓了你!…”
在胡亥的连番嚷叫中,一个叫做曲宫的新擢升的御史带着胡亥的密诏与赵高的秘密叮嘱,星夜赶赴代地了。守在代谷的赵成接到密诏密嘱,立即与曲宫一起赶到了代谷牢狱。幽暗的
窟之中,赵成对蒙毅说了如此一番话:“蒙毅大人,陛下有诏,说丞相李斯举发大人不忠,罪及其宗。凭据嘛,是先帝
立太子,大人屡屡难之。如今,二世皇帝也不忍公然治罪于大人,赐大人自裁。照实说,较之
斩于市,这也算大人幸甚了。大人以为如何?”
“赵成,一派胡言骗得老夫?”
蒙毅的目光闪
着宫廷生涯锤炼出的
察一切奥秘的冰冷肃杀:“老夫少年人宫,追随先帝数十年。知先帝之心者,老夫无愧也!先帝数十年锤炼皇子,然几曾有过立太子之意,更几曾有过立少皇子为太子之意?储君之事,蒙毅何言之敢谏,何虑之敢谋!足下之言羞累先帝之明,大谬也!老夫纵然一死,亦不容假先帝之名,开杀戮之风。昔秦穆公人殉杀三良,罪黜百里奚,被天下呼为‘缪’。秦昭王杀白起,楚平王杀伍奢,吴王夫差杀伍子胥,此四者,皆天下大失也!政谚云:‘用道治者不杀无罪,而罚不加于无辜。’足下若有寸心之良,敢请将蒙毅之说禀明二世皇帝。如此,老夫足矣!”
“只是,大人今
必得一死。”赵成狰狞地笑了。
“蒙毅无罪有功,绝不会自裁承罪。”
“如此,在下只有亲自动手了。”
“好。”蒙毅霍然站起,淡淡一笑道“老夫身为上卿重臣,纵无从报国,亦当使天下明白:非蒙毅认罪伏法也,蒙毅的头颅,是被昏政之君砍下的。九泉之下,老夫也能
着
身去见先帝…”
“好!老夫送你!”
“先帝陛下!你可知错——”
蒙毅呼喊未落,一道
恶的剑光闪过。
一颗须发灰白的头颅随着
溅的鲜血滚落地面…
蒙毅之死,是帝国暮色巨变中第一次血淋淋人头落地。
在扶苏与蒙氏集团的悲剧命运中,唯独蒙毅没有接受‘赐死’诏书而拒绝自裁。蒙毅,是被公然杀害的。这个少年时期便进入帝国中枢执掌机密的英才,曾对帝国创建立下了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功劳,其风骨之刚烈,其奉法之凛然,都使其成为李赵胡阴谋势力最为畏惧的要害人物。蒙毅的意义,在于他是中国历史上具有假设转折点
质的少数人物之一。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假若蒙毅在最后的大巡狩中不离开始皇帝,便绝不会有李赵胡三人密谋的可能;因为,蒙毅是总领皇帝书房政务的大臣,是皇帝秘密公文的直接掌握者,又是拥戴扶苏的根基重臣,绝不会滞留始皇帝诏书而不发;更有一点,蒙毅还是赵高最仇恨而又最无可奈何的上司,从政治生态的意义上说,蒙毅是赵高的天敌,是此类宫廷阴谋的天敌…当一切都成为遥远的过去时,后人不能不感喟万端,必然乎,偶然乎,人算乎,天算乎!
带着蒙毅的人头,赵成曲宫的马队南下
周了。
当赵成走进囚室
窟候时的,蒙恬正在山窗前那片秋日的阳光下呼呼大睡。老狱令轻轻唤醒了蒙恬。蒙恬坐起来看了看酷似赵高的赵成,冷冷一笑道:“老夫明白,
犬入庙了。”饶是赵成厚黑成
,也被蒙恬这不屑之词说得面色通红,恼羞厉声道:“蒙恬!你有大罪!你弟蒙毅有大罪!你之死期,便在今
!”蒙恬淡淡笑道:“若是老夫不想死,不说你一个赵某,便是二世皇帝也奈何不得老夫。谓予不信,足下且试试可也。”赵成早已听闻
周城被游民军士围困多
的消息,心下确实不敢小觑蒙恬,思忖片刻,缓和了神色一拱手道:“在下奉诏行法而已,若将军不嘲讽在下,在下何敢冲撞大将军?方才得罪,尚乞大将军见谅。”蒙恬淡淡道:“足下有话但说。”赵成道:“将军之弟,已发至内史郡羁押勘审。今
在下前来,乃奉陛下诏书,赐死将军,诚得罪也。”
“老夫或可一死,然有一事得足下一诺。”
“将军但说。”
“老夫上书于二世皇帝,足下须得代呈。”
“将军若是复请,在下不敢从命。”
“老夫复请于先帝可也,复请于二世,岂非有眼无珠哉!”
“将军若死,赵成自当代呈上书。”
蒙恬走到幽暗角落的木案前,捧过了一只木匣打开,一方折叠得四棱四正的黄白色羊皮赫然在目。赵成看得一眼,蒙恬推上了匣盖,递给了赵成。蒙恬转身从案上拿过那支铜管狼毫大笔,走到老狱令面前道:“老狱令,这是老夫近年亲手制作的最后一支蒙恬笔,敢请亲
王离将军。”老狱令老泪纵横地接过了大笔,连连点头泣不成声了。蒙恬转身走到木案对面的另一角落,掀起了一方
布,抱起了那张毕生未曾离身的秦筝,轰然一拨筝弦,长叹一声道:“秦筝秦筝,你便随老夫去也!”双手一举正要摔下,老狱令大喊一声扑过来托住了蒙恬臂膊道:“大将军,秦筝入狱未曾发声,大将军何忍也!”蒙恬蓦然愣怔片刻,慨然笑道:“好!老夫奏得一曲,使秦筝铮铮去也!”“哎。”老狱令哽咽答应一声,转身对外嘶声高喊:“摆香案——!”
外庭院一阵急匆匆脚步响过,片刻间一张香案已经摆好。老狱令与一名老狱吏恭敬地抬起了秦筝,走出了囚室,摆好了秦筝。蒙恬肃然更衣,束发,带冠,一身洁净的本
麻布长袍,缓缓地走出囚室,走到了摆在小小庭院当中的秦筝前。午后的秋
一片明亮,碧蓝的天空分外高远,蒙恬踩着沙沙落叶,举头望了望碧蓝天空中飘过的那片轻柔的白云,平静地坐到了案前。倏地,筝声悲怆地轰鸣起来,蒙恬的苍迈歌声也
起来——
秦人兴邦烨烨雷电
求变图存克难克险
步步尸骨寸寸河山
六世雄烈一法巍然
大矣哉!
追先帝兮挟长剑
陷敌阵兮凯歌还
扫六合兮成一统
创新政兮何粲然
长城如铁兮胡马遁
锐士纵横兮息狼烟
呜呼!庙堂权变兮良人去
念我苍生兮何处有桑园…
随着
越轰鸣的秦筝,随着苍迈高亢的秦音,狱吏狱卒挤满了小小庭院,哭声与筝声歌声融成了一团,在萧疏的秋风中飘
到无垠的蓝天无垠的草原…不知何时,蒙恬从容起身,走进了囚室,捧起了案头的一只陶盅。咕的一声响过,蒙恬淡淡地笑了,喃喃自语地笑了:“我何罪于天,无罪而死乎!”一阵秋风掠过,沙沙落叶飞旋,蒙恬又笑了:“是也,蒙恬当死矣!从临洮至辽东,开万里长城,使万千黔首至今不得归家,蒙恬不当死乎?”淡淡的笑意中,喃喃的自语中,伟岸的身躯一个踉跄,终于轰然倒地了。
蒙氏兄弟之死,是秦帝国最大的悲剧之一。
在秦帝国历史上,以王翦王贲父子为轴心的王氏部族,与以蒙恬蒙毅兄弟为轴心的蒙氏部族,是公认的帝国两大功勋部族。若论根基,蒙氏尚强于王氏。蒙氏部族原本齐人,自蒙骜之前的一代(其时蒙骜尚在少年)入秦,历经蒙骜、蒙武而到蒙氏兄弟,三代均为秦国名将重臣,蒙氏子弟遍及军旅官署,且忠正厚重之族风未曾稍减。应该说,正是许许多多如蒙氏如王氏一般的正才望族的稳定蓬
的延续,才成就了帝国时代的强大实力。而今蒙氏兄弟骤然被一齐赐死,其震
之烈,其后患之深,是难以想象的。所谓震
,所谓后患,集中到一点,便是对秦国军心的极大溃散,对秦国军风的迅速瓦解。自王翦王贲父子相继病逝,秦军的传统轴心便聚结在了以统帅蒙恬为旗帜的蒙氏军旅部族之上。蒙恬以天下公认的军旅大功臣而能被赐死,秦军的统帅大旗被无端砍倒,秦军将士之心何能不剧烈浮动?后人常常不解:何以战无不胜的秦军锐士,面对后来暴
的“揭竿而起”的农民军反而倍感吃力,到了对项羽军作战之时更是一朝溃败,连最精锐的九原大军统帅王离都一战被俘?这里的根本原因,便是自蒙氏被杀后的军心溃散。蒙恬死后,胡亥赵高更是杀戮成风,国家重臣几乎悉数毁灭,军中将士不说多有连坐,便是眼见耳闻接踵连绵的权力杀戮,也必然是战心全失,虎狼之风安在哉!也就是说,作为历史上最为精锐强大的雄师,秦军是被自己朝廷的内
风暴击溃的;其后期战败原因,并非后来贾谊说得“攻守之势异也”或者说,攻守之势异也绝不是主要原因。灭秦者,秦也,非六国也。
蒙恬蒙毅之死的直接后果,是整个蒙氏部族的溃散。因蒙氏太过显赫,胡亥赵高李斯均有很大顾忌,故此未能像后来诛杀其余功臣与皇族那样大肆连坐。纵然如此,蒙氏部族还是立即警觉到了巨大的劫难即将降临。蒙氏部族素来缜密智慧之才士辈出,一旦察觉如此巨大的冤情绝无可能洗刷,立即便有了一个秘密动议:举族秘密逃亡。遍及军旅的蒙氏
壮纷纷以各种理由离开防地出走,咸
的蒙氏两座府邸也迅速地人去府空了。合理的推断,蒙氏逃亡不可能重返海疆,而是南下逃入南海郡的秦军,投奔岭南大军的蒙氏族人。唯其如此,后来的赵佗大军不再北上挽救昏
暴
的二世政权,方得有合理的解释。当然,始皇帝当年的秘密预谋也是理由。然在此时,更合乎军心的理由,只能是对二世政权的深恶痛绝…
蒙恬的意义,在于他是中国文明史上的一个突出标志。只有秦帝国的蒙恬大军,在长达千余年的对匈奴作战中真正做到了摧枯拉朽,真正做到了秋风扫落叶,真正做到了苍鹰扑群雀。西汉盐铁会议之文献《盐铁论·伐功》篇云:“蒙公为秦击走匈奴,若鸷鸟之追群雀。匈奴势慑,不敢南面而望十余年。”
列位看官留意,华夏外患自西周末年申侯联结西部戎狄攻入镐京,迫使周室东迁洛
开始。自此,魔闸被打开,西北胡患在此后整个
秋战国秦的五百余年历史上,一直严重威胁着华夏文明的生存。秦赵燕西北三国因此而一直是两条战线作战:对内争霸,对外御胡。这一基本外患,直到秦始皇以蒙恬重兵痛击匈奴,并修筑万里长城,才取得重大的阶段
胜利,使华夏文明获得了稳定的强势生存屏障。显然,蒙恬长期经营北边而最终大驱匈奴,对于华夏文明的稳定发展具有极其深远的历史意义。可以肯定地说,若不是蒙恬大军夺取
山南北的大战胜与万里长城的矗立,其后接踵而来的“楚汉”大
时期,匈奴族群必将大举南下,华夏文明的生存将陷入无可预料的危境,其后有没有汉王朝有没有汉人,实在都是未知之数。蒙恬作为一代名将,文明屏障之功不可没也!
蒙恬自有其弱点,不若王翦王贲父子那般厚韧坚刚,未能扛鼎救难,诚为憾事也。然则,仅此而已,蒙恬依然不失为华夏文明之功臣。但是,蒙恬的功勋节
在后世的评判却是矛盾而混乱的,甚至可说是离奇的。西汉初中期的国家主
评价,对于蒙恬尚是高度肯定的,紧随汉武帝之后的盐铁会议对蒙恬的评价可谓典型。但是,《盐铁论》之前成书的《史记》作者司马迁,却对蒙恬提出了不可思议的指责。《史记·蒙恬列传》之后的“太史公曰”对蒙恬的说法是其最长的评论之一,也是最离奇的评论之一,其全文为:
太史公曰: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夫秦之初灭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伤者未瘳;而恬为名将,不以此时强谏,振百姓之急,养老存孤,务修众庶之和;而阿意兴功,此其兄弟遇诛,不亦宜乎?何乃罪地脉哉!
司马迁的评论有四层意思:其一,凡蒙恬所筑北边工程,都是挥霍民力(轻百姓力)的不当作为工程;其二,秦灭诸侯之后,蒙恬该做的事是强谏始皇帝实行与民休息,而蒙恬没有做该做的事;其三,蒙恬做的事相反,奉承上意而大兴一己之功(阿意兴功);其四,所以,蒙恬兄弟被杀实在是该当的。最后,司马迁还意犹未尽地感喟了一句,死当其宜,蒙恬如何能怪罪地脉哉!
顺便言及,司马迁所记述的“地脉”之论,很不合简单的事实逻辑。战国与帝国时代,
家学说相当盛行,地脉说作为理论,当然是存在的。我们要说的是这件事的乖谬矛盾处。显然,始皇帝君臣决断修长城,若信地脉之说,则必召堪舆家踏勘,若万里长城果然切断地脉,则必然会改道,最终以保持地脉完整为要。此等情形下,长城是否切断地脉以及如何应对等等,蒙恬作为主持工程的统帅,比任何人都早早地清楚了,何能等到死时才猛然想起?若始皇帝君臣不信地脉之说,则根本不会召堪舆家踏勘。此等情形下,天下便不会有长城断地脉之说出现,蒙恬则更不会空
来风。毕竟,华夏民族的强势生存传统中自古便有“兴亡大事不问卜”的理念,武王伐纣而姜太公踩碎占卜
甲,乃典型例证也。始皇帝君臣锐意创制,若事事堪舆问卜,大约也就一事无成了。蒙恬作为最与始皇帝同心的重臣之一,无论哪一种情形,都会清楚地知道该不该有长城切断地脉一说,都不会在临死之时突兀地冒出一种想法,觉得自己切断了地脉所以该死。更有一则,
学说
传至今,秦之后的
家却没有一人提出长城断地脉以及断在何处之说,可见,即或就
家理论本身而言,此说也是子虚乌有。太史公所以记载此事,完全可能是六国贵族因人成罪而编造的流言,传之西汉太史公轻信并大发感慨。此说乖谬过甚,不足凭也。
尝读《蒙恬列传》,每每对太史公如此评判史实大觉不可思议。作为历史家,亲临踏勘直道长城之千古工程,竟能毫不思其文明屏障之伟大功效,偏偏一言以蔽之而斥责其“固轻百姓力矣!”其目光之浅,
襟之狭,令人咋舌。尤令人不可思议者,最终竟能评判蒙恬之死“遇诛不亦宜乎”无异于说蒙恬该杀。
其用词冰冷离奇,使人
骨悚然。
不能说司马迁是十足的儒家。然则,司马迁对蒙恬的评论却确实是十足的
秋笔法:维护一家之私道,无视天下之兴亡。当历史需要一个民族为创建并保卫伟大的文明而做出一定牺牲时,司马迁看到的,不是这种牺牲对民族文明的强势生存意义,而是仅仅站在哀怜牺牲的角度,轻飘飘挥洒自己的慈悲,冷冰冰颠倒文明的功罪。虽然,没有必要指责司马迁之论有拥戴秦二世杀戮之嫌疑。但是,司马迁这种心无民族生存大义而仅仅关注残酷牺牲的史论,却实在给中国人的历史观留下了阴暗的种子。这种苍白的仁慈,绝不等同于以承认壮烈牺牲为基础的人道主义情怀。设若我们果真如司马迁之仁慈史论,将一切必要的牺牲都看做挥霍民力,都看做阿意兴功,而终止一切族群自强的追求,猝遇强敌整个民族安能不陷入灭顶之灾?在后来的中国历史上,尤其在近现代百余年的历史上,我们这个民族卖国汉
辈出,其规模之大令世界瞠目,而其说辞则无不是体恤生命减少牺牲等等共荣论。此等人永远看不见,或有意看不见强敌破国时种族灭绝式的杀戮与无辜牺牲,而只愿意看见自己的民族在自强自立中所付出的正当牺牲,专一地以否定这种正当牺牲为能事,专一地以斥责这种正当牺牲的决策者为能事。此等人的最终结局,则无一不是在大伪悲悯之下,或逃遁自安,或卖国求荣。这是被数千年历史反复证实了的一则古老的真理,近乎教条,然却放之四海而皆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察其
源,无疑深植于历史之中。
谚云:站着说话不
疼。信哉斯言!
战国与秦帝国时代的强势生存大仁不仁,司马迁等去之何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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