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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反了!

 这道命令像洪水一样翻腾起来,淹没了八百里的羽原。三万名瀛棘骑兵上了马,各营还出了一万名弓箭手。四万瀛棘大军顷刻间整装完毕。

 六年来压抑在瀛棘每‮人个一‬心口的恶气逐渐积成了一座沉默的火山,每‮人个一‬都知道它终归要爆发,却没‮人个一‬知道将何时而来。

 为了等到这一天,有多少现在活着的人的丈夫、兄弟、父亲还有儿女死在了前头啊。那些死去的人都坚信,会有这么一天,可以正正规规地拿起武器,为他们所遭受的一切讨还公道。正是这样的信念,让瀛棘从如此可怕的困苦中活了下来啊。这一座用鲜血封闭的沉默火山,终于爆发了。

 左骖和赤蛮匆忙领命去了,紧急集合完毕,各带所部,一声呐喊冲了进去,青的兵丁都还在酒馆里快活,多数人尚未拿起刀子,脑袋已经被剁了下来。赤蛮头脸上染满鲜血,如同鬼魅一样在营地里往来驰骋,雷一般喝道:“搜仔细了,青人一个不留!”

 “这疯子算如了愿。”贺拔蔑老说“铁勒延陀可不是瀛棘王,他想反‮是不也‬一天两天了——大君,如果是你,会如何处置呢?”

 “如果蔑老你听我的话,不把那匹马给他,会有今天的事吗?”我扔下这话,就由他愣愣地站在走廊上发呆,自己回屋里睡觉去了。其实那会儿我也睡不着。贺拔问的问题拔开了我心里的一个子,我还真‮道知不‬我会如何处理呢。那时候我在门外叫喊不让铁狼王杀赤蛮,只是本能反应——但如果是我在掌控瀛棘,那便会是如何决定呢?

 我迷茫起来,我多半还是会杀赤蛮的吧。多拖得一时,我便多了一成胜算。我杀赤蛮,是因为我除了他之外,还爱着楚叶、蔑老、大合萨、书记官,我还爱着长孙宏、国氏兄妹、贺拔那颜,我还爱着舞裳和铁狼王啊。

 “一个也不教跑了。”豹韬卫和驰狼骑的骑兵在来回奔跑着,这一次铁甲和刀的轰鸣让瀛棘所有的人激动。他们不少人手里的兵刃上都带上了血迹,敌人的血。

 “封锁路口!”带队的军官大声呼喝“分一个百人队到望山口去。”

 “有两个商队在此,一个是蛮舞来的,一个是澜马的。”

 “全都扣下了。”铁狼王大声喝道“三个月内,羽原只许进不许出,连一只鸟也不可以放出去了。”

 三个月的时间,是瀛棘所能争取到的最后息了。杀了青使节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最晚最晚,三个月后,初雪落下的天气里,青大军的铁蹄一定就会踏上瀛棘的土地。

 将作营里铁匠和函匠夜不停地忙‮来起了‬,炉火、风箱、大锤,风车一样碾转出锋利的刀和箭头来,纺营里也是制衣甲、打造旗帜,忙碌个不停。人人心中绷着弦,他们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带着决心又带着绝望。

 摄政王卡宏的前庭里,叶护和将军们的面色比身上乌黑的铁甲还要沉重,疲惫的传令兵带着火签的羊皮卷跳上快马绝尘而去。巨大的沙盘上摆放着几百个拿刀拽戈的土俑,它们被分别漆上黑和白的颜色,铁一样的胳膊上下起伏,用长杆把它们在沙子上推来推去,但坐在沙盘旁的那些白胡子将军总是摇头。

 后厅里我母亲也没有空暇,她和大合萨一次次地长谈,将一拨又一拨忠心的斡勒和能言善辩的人派‮去出了‬,马背上带着沉重的包裹。在高冈上能看到这些使者马蹄留下的散开痕迹,连成一条断续的细线通到瀚州各部,就连最遥远最偏僻的西赫部也没有放过。卡宏里的男人们争吵不休,谁也不肯后退半步,可我发现了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情才更重要。将要发生在那面巨大沙盘上的战斗不过是表面的东西,更多的较量是在那些牵扯到各部落金帐里的蛛丝,它连接着紧张、忙、同盟、阴谋和刺客。

 我带着好奇关注着这一切,没有放过任何一点值得学习的机会。“战”在元宗极笏算中已属第五元宗诀,难以把握也最必须把握的算式。一次杀戮掉如此多的人就会被称为英雄,而“战”就是英雄和英雄之间的对撞,再没有比战争更集中需要如此多人的智慧和勇气、集中如此多汹涌放纵的精力、集中如此多殚竭虑的阴谋诡计、集中如此多的欺瞒、谎言和骗术的行为了。

 我静悄悄地在我叔父摄政王的屋子里来回走动,他们争论得厉害而忘掉了我的存在。上次带回国剀之头颅的成功,只是偶尔一次的行为,他们会惊讶——但总的来说,他们认为运气和我老师的功劳各占了一半。他们会认为上天选定了我当他们的王,但那之后,他们还是会将我视为无用的小孩。对于战争,怎么调拨兵力,怎么保障供给,怎么防御,怎么进攻,怎么是作战线,怎么是补给线,他们说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我一个词也听不懂,于是只有乖乖地闭嘴。

 纥单乞——纥单部落的大将,他不打战‮候时的‬,是我们瀛棘最好的猎手——情绪激动地挥着手说:“这里地势平坦,不是好…越过大望山,便无险可守…”

 “我们的马太少…太少…”一名年轻将军,我兄弟或者那些年轻叶户中的一个,气得脸都白了“还要负担如此漫长的线…”

 “…东营倒是更险要些,可惜后勤支撑不足,如果被切断回龙牙河的路…”

 贺拔离突然问左骖:“青人进军,能有几条路来?”

 左骖子野,整里跟着狼群跑来跑去,常常数十不归,再没有比他对附近地理更的人了。他也毫‮气客不‬,走上前去,拔刀就在沙盘上画‮来起了‬。

 “从北都出发,该有两条大道可以到北荒。一路是穿彤云,过蛮舞,即可越大望山口,另一路从北都向北,从北荒的西边来,这条路地势平缓,也好走,但一路上水井少…青人太多了,他们走起来便有麻烦…此外尚有数条狼走的猎食小道,他们未必知道,就算知道,辎重也必定无法逾越,只是要防御他们派骑兵偷袭。”

 “这个不妨事,小道上令狼骑逡巡守卫就是了,”铁勒延陀摸着下颌上的胡子,问“老将军有什么妙计吗?”

 贺拔离沉半晌:“妙计谈不上,只是我们兵马比他们少,硬拼肯定是不行的,不论他从哪一路来,我想先将老弱病残集中起来,退过龙牙河。剩下来的都是骑兵,动辄来去千里,就可为我的优势了。

 “你说得对,”铁勒延陀跳起来说“将这些坛坛罐罐挪走,我们就可以放手一战。万子惠,”他叫着万氏的那颜“这撤营的大小事宜就交给你了。”

 万子惠皱着眉头说:“…来不及建造卡宏了,严冬一到,这牛皮大帐肯定抵挡不住白茅风…”

 铁勒延陀哈哈大笑,拍着万子惠的肩膀说:“‮为以你‬这一战能拖到白茅风起来‮候时的‬吗?如果我们赢了,大可放马南下,整个瀚北都是我们的了;如果我们输了…”他不说下去,可屋子里的人都吁了口气,心中明白,这次要是输了的话,瀛棘人也就不需要过冬的地方了。

 穷人的家当少,只是半个月后,准备撤往有熊山后的辎重和妇孺,就已经准备好了。浩的人汇集成队,背负着他们所有的家当,叮当叮当地开始了他们新一轮的跋涉。大车队里混杂着慢腾腾的老牛和到处窜的羊群,在平坦的草原上如同一条弯曲的绳索,慢腾腾地退向北方。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了。

 “长乐,就请你随妃子一起走吧。”铁勒延陀和我说。我看见母亲已经骑上马了,在前面的路上回过头来遥遥地望我。

 “开玩笑吧,”我仰着脸说“我的白狼营练了这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天。”

 “白狼营?”铁勒延陀骑在他的狼上,后仰着脖子,呵呵呵地笑‮来起了‬。我也跟着他笑,不过我可没他觉得那么好笑。我的兵是年轻了一些,可他们都是好小孩,他应该看看他们骑在马背上列队的模样,精神极了。老实说,他们的马我不太喜欢,我真希望他们都有白狼骑,那才是名副其实的白狼营呢。

 “再说,我是瀛棘的王。我要和我的大军站在一起,绝不分离。”

 铁勒延陀的眼角动了动,他不再笑话我了,也不再要求我随舞裳妃退走。这几个月来,他看向我的目光已经越来越严肃,越来越不像看一个小孩的目光了。他在遇到我或者和我说话‮候时的‬,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道知不‬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转过头对跟在后面的万那颜说“那颜大人,这些女人就都交给你了,护送他们过河,安定下来后速把人马抽调出来。我这边可急需你的人,少一个也不行。”

 “这个自然。”万子惠说。

 我母亲舞裳妃披着她的白披风高高地站在车辕上看我,她大概很奇怪我怎么没有跟过去吧。她的车仗很快被拥挤的队伍给没了,她那望得我心疼的眼波也就消失了。

 一个女人跳下大车。朝我跑来。那是楚叶呵。她终究舍不得离开我。

 忙的队伍已经开始了渡河,虽然天气已然冷了下来,但龙牙河尚未结冻,瀛棘人扎起了木筏摆渡,渡口狭小,要运的东西太多,木筏又少,那条纠结的绳索就在渡口处纠结膨大着扭曲‮来起了‬。我和铁狼王带着几队骑兵,立在河边的高冈上远远看着。看见贺拔部的数百骑兵夹杂在数万人的队伍里,力不从心地要把绳索重新理顺。这时从远远的西边,突然飘过来一股薄薄的奇怪云烟。铁狼王身边那些久经战阵的人,都是脸色一变。他们拨转马头,朝向西方,静静地侧耳倾听。渡口传来的人声鼎沸,牛羊叫,他们全都听而不闻,却从这些可怕的嘈杂声里,听到了另一种熟悉而又可怕声响——它们细弱而又持续,如同遥远的细雨落在沙地上,如同千里之外轰鸣的雷声。那是大队骑兵奔突‮音声的‬啊。

 铁狼王的脸如同铁铸一样没有表情,只是在喃喃地低语:“怎么来得这么快?”如雷的蹄声在‮人个每‬心上,谁‮有没都‬料到,青人会来得着么快。他们人人心头冰凉,此刻他们甚至调拨未定,这一战不用打,就已经败定了。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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