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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小巷遇险
 陈永定望了对街一眼,并没有什么反应。

 沈陵心下狐疑,口中道:“她的背影真像我的那位小姐,不会那么巧,在这儿碰上她吧?”

 陈永定笑一笑,道:“大爷看错人啦!那是内。”

 沈陵讶然道:“什么?是你的宝眷?她独个儿往哪儿去呢?”

 他们说话之时,已停下脚步,但那‮妇少‬却已转出大街去了。

 陈永定道:“她一定是到市场去!”

 沈陵明知不该多问,因为人家做丈夫的也不多管,他再问下去,岂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但他千方百计,为的就是要抢救她,目下虽然是迟了一步,怎肯轻易放弃?

 “这就奇怪了,你看见她既不招呼她一声,亦不问问她去哪儿,这怎么可以呢?”

 陈永定惊讶地望着他,道:“小的早就看见她,她也看见我,想是见我带着客人,所以不打招呼。”

 “我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是吃镖行饭的,见惯江湖上的奇事。现在你看看,对面街上那个挑担子的汉子,还有那个托着鸟笼的胖子,都不是好路数,他们跟着你的子,不知有何用意?”

 陈永定看了一眼,出不信神色,道:“他们真是跟着我那口子么?”

 “你如不信的话,咱们跟在后面瞧瞧就知道了。”

 “好,咱们跟去瞧瞧。”

 他们立即改变方向行去。

 沈陵警告道:“你不可直着眼睛注视尊夫人,要与我边走边谈,装出商讨事情的样子,不然的话,马上就会被人家识破,你我都会有大祸临头。”

 陈永定不敢不听他的话,目光从子的背影移开,口中说道:“咱们该谈些什么呢?”

 沈陵道:“如果想不‮么什出‬话可说,就装出谈话的样子也可以,好在你穿的是工匠的衣服,不易惹起对方注意。”

 陈永定听了此话,态度立时显得自然了很多。

 沈陵又道:“以我看来,跟踪的小贩和胖子,皆是官方的密探。只不知你子做了什么事,致惹来公门中人跟踪监视?”

 陈永定道:“这个在下一点都‮道知不‬。”

 沈陵却听出他的口气,并非真的‮道知不‬。

 “这还可以‮你诉告‬,跟踪的人,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的密探,所以你最好想法子通知你子,可叫她随便买些东西,便马上回家,以免连累别人。”

 陈永定久住京师,自然知道厂卫中人的霸道权势,对于他们任意捕人之事,也听得很多,因此明白沈陵的意思。

 “大爷这话甚是,凡是与她交谈的人,都将会受到株连。”

 沈陵道:“那么你走快几步,我走我的。”

 正在说时,忽见陈永定的子折入一条胡同。

 “糟糕透顶,她这一转入胡同,我便不好追上去啦!”陈永定叫苦道。

 陈氏折入胡同之后,挑着担子的小贩首先跟入,接着那个托鸟笼的胖子,也走入这条胡同。

 此时已百分之百证明沈陵的话不假,这两个被指出的跟踪者,果然跟着陈氏折入胡同,当然不可能是巧合。

 沈陵道:“咱们一直走,经过胡同口之时,你千万不可向里面张望。因为咱们后面还有人在监视着。”

 他借说话时侧头的姿势,向巷内迅速瞥了一眼。

 “你的子好像没有停步之意,这条胡同有没有别的出口?”两人匆匆经过巷口后,沈陵问道。

 陈永定忙道:“有,有,但不是直通后面的街道,而是转弯折到右面另一条街,咱们在前面左转就对了。”

 沈陵道:“咱们不能再用刚才的办法了,你自个儿直走,我则左转。”

 陈永定心中已失主宰,漠然地点头。

 沈陵又问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她姓许,名叫小凤。”

 沈陵道:“是何处人氏?快说,万一我被盘查,也可冒充她的亲人或其他关系。”

 陈永定呐呐地道:“我…我‮道知不‬…”

 “你连自己子的籍贯都‮道知不‬么?”

 “她…她没有告诉我…”

 “你真是糊涂得可以,好吧!她家中还有些什么人?这一点你总不致于‮道知不‬吧?”

 “也‮道知不‬。”陈永定尴尬地道。

 沈陵苦笑道:“你这位子难道是在路上捡回来的?”

 “跟捡来的差不多。”

 沈陵无暇深究其情节,道:“咱们且不谈这些,我问你,她平的行动,你管不管?”

 “她嫁给我之时已讲明,我不许管她的闲事。她也绝不会做出‮起不对‬我的事,这是她亲口答应过我的。”

 沈陵耸耸双肩,道:“你竟相信她的诺言么?”

 “这不信也不行呀!像我这种人,她肯嫁给我,我哪里还敢问东问西。”陈永定苦笑道。

 “好啦!你一直走,然后转回银铺等我。”

 陈永定不敢左顾右盼,依言前行。沈陵一转弯,折入另一条街,并且暗暗加快了脚步。

 但他马上发现自己已经迟了一步,只见前面巷口有一堆人,个个都是劲装疾服的大汉,身带兵刃。

 陈姓‮妇少‬在这堆人包围中,看来态度虽然镇定,但却使人泛起了有如羔羊落在猛虎群中之感。

 沈陵心中一阵波动,向那堆人群走去。忽然其中一个锦袍大汉,气派不凡,正是早先统率着一队官兵的李队长。

 此人的千变万化,使沈陵大为警惕。

 ‮道知他‬这个李队长一定是厂卫中的高手,除了武功必有过人之处外,他的心计才智也必高人一等。这种对手,绝非易与之辈,‮是其尤‬身在京师,正是对方势力最强大的范围中,绝不可轻举妄动。

 他绕道而走,避开这些凶神恶煞,却发现丈许远的街边,停着两辆马车,都是帘帷深垂,看不见车内情景。

 他心内大震,判断马车内必定隐有高手,心想如果自己逞匹夫之勇过去营救,定会被车内的高手所困。

 这时他已从对面街上走过,许多行人皆是匆匆而行,不敢停留观看。

 沈陵亦不停留,但他仍然装出好奇地不时向那边瞧上一眼,走出数丈,这才感到一些盯住他的目光移开,当下松一口气,放慢脚步。

 原来在那堆人对面的店铺门口,散立着三四个汉子,虽是作一般市民装束,毫不起眼,但沈陵却知道是对方的密探,任务是暗中查看往来之人。

 ‮道知他‬自己亦在被盯视之列,所以他不能视若无睹地径自而过,必须装出一般人又怕事又好奇的样子,不时偷看对街的情形。

 这么一来,那些密探们反而认为他很正常,因此没有对他特别注意,直到他走开了,也就收回监视的目光。

 沈陵直到现在,还希望能找出营救这个美丽的同事的方法。

 他必须在有屏障的地方,静思片刻。正转念间,已走到一条胡同口,当下毫不犹豫地折了进去。

 当他一转入巷堂之时,便看见人影闪动,隐没在一道门户中。

 他假作没有看见仍然前行,经过这道门户时,目光扫过,只见门扉掩闭,并无人迹。再经过两三户人家,到了胡同尽头,却另有一条巷子横亘,可向左右折转。

 他为了错开街上那些厂卫密探,便向右转。

 只见两边都是人家的围墙,没有门户,而前面不远,也就是这条巷子的尽头处,有一堵高高的砖墙,墙上有一扇狭窄的木门,一望而知这是人家的后园门,因此这儿也可以说是死巷。

 沈陵停下脚步,忖道:“这条巷子,好像有某种特别的地方。”

 正在想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望,只见在巷子转弯处,出现了‮人个两‬。

 这‮人个两‬一高一矮,年纪都在四旬左右。

 高的一个身材瘦削,虽然比常人略高一些,可是由于他的同伴不满五尺,身形横壮,相形之下,高的更高,而矮的也就显得更矮了。

 那瘦高汉子手中纂着一如儿臂的青竹杖,矮个子则夹着一个两尺长的木盒,可能里面藏放着短兵刃。

 沈陵打量了对方几眼,却猜不出这两人的来路,如果在早些日子,他的敌人只有东厂或锦衣卫,所以不难判断。

 现在情况不同,因为他曾经卷入了镖行中的恩怨漩涡,‮是其尤‬京华镖局,一片神秘,直到现在,他虽然已接触过很多人,却仍然‮道知不‬这个镖局的秘密内情。

 这‮人个两‬可能是厂卫爪牙,也可能是自己同道中人。除了这两者之外,既可能是京华镖局的人,又‮定不说‬是正与该局烈暗斗的其他两大镖局的高手。

 再从另一个角度看,京师乃是藏龙卧虎之地,这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很可能是一般武林人物,亦可能是江洋大盗,或是某些帮派中人。他既看不出对方来历,干脆不作声,冷冷地望着对方。

 “朋友你贵姓大名?”那高瘦汉子问道。他‮音声的‬铿锵有力,内劲充沛,显示出他的武功造诣相当深厚。

 “尊驾何故询问在下姓名?”沈陵不答反问。

 高瘦汉子面上的一丝微笑顿时消失,道:“你莫非不敢说出姓名?”

 那个矮壮的人始终绷起面孔,自然而然出骠悍的神态。

 “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沈陵沉静地道:“江湖上有许多忌讳,贸然向陌生人询问姓名,就是忌讳之一。”

 高瘦汉子“哦”了一声,道:“原来尊驾是道上人物,难怪有一身傲骨…”

 沈陵摇摇头,道“你只猜中了一半。”

 高瘦汉子道:“此话怎说?”

 沈陵道:“在下昔日确是道上之人,但目前却不是。”

 高瘦汉子锐利地注视着他,道:“莫非阁下目前任职于公门中?”

 “你说呢?”沈陵不置可否地反问。

 “我想尊驾定在东厂或锦衣卫中当差。”那矮胖汉子自以为是地接口道。

 “何以见得?”

 “凭我的经验与眼力。”矮胖个子的神色已没有先前那么冷峻:“近来厂卫积极招募江湖人士充任密探,以阁下这等人才,岂有不被网罗之理?”

 “你猜对了。”沈陵笑道:“兄弟姓沈,叫沈七郎,目前在东厂中混口食,两位尊姓大名呀?”

 高瘦汉子深深打量了沈陵一眼,道:“我姓周,他是我的二弟,姓谭。沈老兄来此有何贵干?”

 沈陵道:“兄弟是奉命办案来的,前厂中接获密报,指称此处经常有不明身份的人出入前面那座大院,因此前来侦查。”

 高瘦汉子笑道:“你可知那座大院是何人所有?”

 沈陵道:“兄弟‮道知不‬,周兄可愿赐告?”

 矮胖汉子接口道:“周老大,你怎可主人的秘密?”

 周老大道:“谭老二别紧张,我自有分寸。”

 谭老二大声道:“小弟认为还是小心一点好,这家伙来路不明,他说他是东厂的人,谁知是真是假?”

 “‮为以你‬我是白痴么?我只是逗逗他罢了。”周老大冷然一笑道:“咱们的任务是杀死他,至于他是否是东厂中人,对咱们来说,已毫无意义。”

 沈陵心中一动,道:“莫非你们奉到命令,凡是进入此巷的人,皆须格杀勿沦?”

 “不错。”谭老二点头道:“纵使是安分良民无意进入,也绝不放过。”

 “我能理解,这是厂卫的行为规则。”沈陵皱一皱眉头道:“不过在下有一点不明,不知两位能否为在下解惑?”

 周老大道:“你说来听听。”

 沈陵道:“依在下观察所得,尊驾二人并非锦衣卫的校尉,为何却担任该秘窟的警哨?”

 谭老二抢着道:“你胡‮么什说‬?谁说这里是锦衣卫的秘窟?”

 “你纵使否认也没有用。”沈陵冷然一笑道:“你们关外双凶在当地无恶不作,暗中与异族勾结,袭扰边关,而今竟敢潜来京师,居心叵测…”

 周老大面色大变,厉声道:“‮道知你‬我兄弟的底细,并不表示你就能逃脱杀身之祸!”

 “现在‮道知我‬了你们的底细,你们纵使用八人大轿来抬我,我也不会走啦!”

 “‮为以你‬能走得了?”

 谭老二话声未落,人已无声无息地飞上空中,并已扑到他颈顶,手中的青竹杖像毒蛇般戳下来。

 周老大身法之快,杖法之毒,已够惊人了。那个个谭老二更厉害,在周老大升空扑击的同时,滚到沈陵脚下,双手击出两把不满两尺的短刀,急削他下盘双足。

 这两人均是动作如电,而且分作上下两路夹攻,招式时间配合的极妙,仿佛是‮人个一‬同时攻击对方上下盘似的。

 沈陵的身躯,就在刀杖聚合的一刹那间,幻化为一抹光逸出丈外。

 眨眼之间突然失去攻击目标,周老大立即在空中打个筋斗,缓住前冲之势,接着以青竹杖一点地面,身形便呼的一声飞回来,落在沈陵的面前。谭老二在地上一滚一弹,也到了周老大身边,并肩而立。

 两人面上都泛起惊悸之,难以置信地瞪视着眼前的‮人轻年‬。

 沈陵站得稳稳的,缓缓出长衫内的缅刀,凌厉地注视着周、谭两人。

 “你是三十年来,惟一能逃出我兄弟这招‘天地泰’的人,你到底是什么人?”周老大惧然道。

 “我不是‮你诉告‬,我是二夫人手下的密探么?”沈陵冷然地道。

 “阁下别骗人了。”周老大道:“纵使是东厂的四大高手,在我兄弟这招天地泰之下,亦不可毫无损伤地全身而退。何况东厂中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兄弟大多知悉,但其中并没有你这一号人物…”

 沈陵接口道:“周老大,你有没有搞错?咱们现在是生死搏斗,并非是闲话家常。怎么?

 你是否害怕啦?”

 “呸!”谭老二怒道:“‮为以你‬刚才无意中全身而退,就认为可以吃定我们了?我偏不信,周老大,咱们做了他!”

 话声方落,突然屈身挥刀,向沈陵下盘进攻。他人矮身胖,这一屈伏,宛如一个大团似的。

 沈陵不慌不忙沉刀封招,谭老二不待招式用老,大喝一声,整个人弹起六七尺高,双刀急划,双脚齐飞,简直像不要命似的向沈陵扑到。

 他这一伏一起之间,变化甚大,使人感到他的武功奇诡莫测,甚难应付。

 沈陵身形微微侧退,险之又险地避过谭老二的双刀和双脚攻击,缅刀顺势划出一道美丽的光弧,扫向自侧方攻来的周老大。

 这一刀他以五成内力注入,不但刀势猛烈,而且快捷异常。周老大已来不及闪避,挥杖一架。

 刀杖相触,竟然发出“铿”的一声。周老大的竹杖被震开,同时杖端有一道两分深的刀痕切口。

 沈陵大感意外,对方手中之杖,竟然是五金精英所铸,连注入五成内力的缅刀也无法砍断它。

 谭老二已卷滚回来,双刀削向他双足。

 周老大的钢杖又戮到,杖尖直指他心口要害大,来势凶猛恶毒之极。

 地上的谭老二似是晓得周老大用的什么招式,算准敌人非退不可,因此立即向前弹滚。

 谁知沈陵不但不退,甚至不理睬周老大的钢杖,左手一伸,攫住他划来的一把短刀,接着右腿扫中他的小腹。

 在一声闷叫声中,谭老二的身躯被踢飞出丈外,落地后即寂然不动。

 他踢中谭老二之时,口要已挨了周老大一记急戳。噗的一声,周老大这一杖如戳在败革之上,沈陵被冲劲撞退了三步,似未受伤。

 周老大大吃一惊,如见鬼魅。

 他骇然地注视着这个年轻的敌人,心想自己刚才那一杖已注了十成内力,就是一块铁板也会被戳个大,而对方则仅仅被撞退了三步而已。同时他刚才曾目睹‮人轻年‬赤手攫住谭老二的刀刃,丝毫未被割伤。

 他实在测不透这个敌人,究竟有多少神通能为?目下谭老二已死,自己一人那能对付得了对方?登时一阵心寒胆战,手足麻木,心中失去了斗志。

 沈陵冷冷瞪视着这位关外双凶的老大,嘴角浮起一抹令人颤悚的冷笑。

 缅刀徐徐上扬,涌出一股强大无比的森寒可怕杀气。

 “你…你要赶尽杀绝么?”周老大面色如土,语不成声。

 “不错。”沈陵语寒如冰地吐出两个字。

 “我…我愿以这座大院的秘密,来换取我的性命。”

 “我已经知道这座大院是锦衣卫的秘密,这算不得是秘密。”

 “但你却‮道知不‬这秘窟的用途呀!”周老大急声道。

 “你不妨说来听听。”

 “你得保证不取我性命。”

 “好,我答应你。”沈陵点头道。

 “那是锦衣卫中高阶人士与来自关外的贵宾秘密聚会之场,该卫中地位较低的人,都‮道知不‬有这个秘窟。所以聘雇江湖高手担任警哨,所有人员皆由后院侧门出入,以免引起瞩目。”

 “你对出入之人均皆认识么?”

 “大多不认识。”

 “那你为何辨认?”

 “出入之人均持有一块通行银牌,我们是凭牌放人。”

 “除了那些关外来宾之外,你可曾发现过有碧眼虬髯之人进出大院么?”

 “在下兄弟当值期间,未曾见过有那等人物进出过。”

 沈陵沉了一下,道:“现在你丢下兵器,转身背对着我。”

 周老大惶恐地道:“我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难道你要食言杀我?”

 沈陵道:“我虽然不是好人,但绝不食言!”

 周老大无奈地丢了钢杖,缓缓转过身躯。

 沈陵像鬼魅似地现身在他身后,伸手在周老大后脑轻拍了一掌。从此世上又多了一个白痴。

 “我已遵守诺言,留下你的性命…”

 沈陵一晃身,已飘出这条巷子,消失在转角处。

 沈陵走在大街上,心下大感茫然。他既不敢到宣武门外大街骆大顺的中药铺,亦不敢回到药铺后那座木楼,因为这些地方邵安波可能都知道了。

 虽然“老爷子”谕示他可全权作主,但如无法获得其他同志的配合,势将事倍功半。目前他最苦恼的是与上级失去联络,当然他可以化装前往“靖安侯府”当面向“老爷子”请示。但这却严重违犯安全规则,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亦不敢投店歇宿,一来时间尚早,二来没有行李,不免惹人疑惑注目。

 他百般无奈之下,只好使出万不得已的一招,急急走到一处人家,举手拍门。

 在他等候开门之时,他晓得有些左邻右舍,正在注意地看他。

 屋门迅即打开,一个美丽的‮妇少‬惊诧地打量他。

 沈陵施礼道:“你是曾大嫂么?”

 那‮妇少‬皱眉点头,道:“是的。”

 沈陵虽然看出她有不之意,仍然硬着头皮说道:“在下沈陵,从前是和曾大哥是同事,现在我急于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那‮妇少‬双眉又皱了几下,终于叹一口气道:“进来吧!”

 沈陵道谢了一声,跨入屋内。

 ‮妇少‬把屋门关上,还小心地闩好。

 “我是个守寡的年轻女人,却被你这样一个男人进来,还关上了大门,你可知道邻居会怎样想?”‮妇少‬向正在四下打量沈陵道。

 沈陵难为情地点点头,道:“我本不敢打扰大嫂,可是今天的情况很特殊,迫得我不能不求援于大嫂。”

 ‮妇少‬不悦地道:“你们总是有很多的理由,曾诚在世之,有时一去好几个月,全无音讯,有时躲在家里,整天疑神疑鬼的,这些活罪我已受得够啦!”

 她显得大为激动,又道:“最后曾诚的性命都丢了,你们怎么说呢?而我却一辈子为此守寡。”

 “这种情形,也实在令人难以承受,难怪大嫂耿耿于心。”沈陵歉然道:“我来得不是时候,多有打扰了。”

 他边说边向门口行去。

 ‮妇少‬皱眉道:“你往哪里走?”

 “我另外找一个地方藏身。”

 “你不是说你已走投无路,才上我边儿来的么?”

 “我在街上之时,心中情急,竟忘记了还有一个稳妥的地方。”沈陵忙道。

 ‮妇少‬道:“你用不着撒谎了,也用不着难过。我既然开门让你进来,就没有赶你走的道理…”

 沈陵道:“曾大嫂,你的盛情我绝不敢忘记,但我的确另有去处。”

 ‮妇少‬道:“别再骗我了,‮道知我‬你的意思。”她叹一口气,泛起一派楚楚可怜的表情,又道:“我刚才实在‮住不忍‬发了几句牢,难道你也担待不起么?”

 她这么一说,莫说沈陵并无其他更好去处,纵然是有,亦不能走了。

 他连忙陪笑道:“大嫂万勿多心,我留下就是了。”

 ‮妇少‬指指左侧,道:“那边厢房空着,而且铺被褥皆全,你先去休息一下,我给你准备一点吃的喝的。”

 沈陵道:“你不要张罗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妇少‬道:“没有别的人啦!”

 沈陵讶然道:“只有你独自住在这儿?”

 ‮妇少‬道:“原先还有丫鬟和老妈子,是我遣散了她们。”

 沈陵一愣,心想她怎会落得如此凄凉景况?念头一转,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道:“大嫂没有孩子么?”

 ‮妇少‬摇摇头,谈到这种事情,总是不大好意思,因此粉颊微红,略略垂下头。

 沈陵又问道:“只不知大嫂娘家还有些什么人?”

 ‮妇少‬道:“我本是南方人氏,先父二十年前来京当差之时,我才七八岁,直到十年前我嫁到曾家,不久,父母都亡故了,亦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真可以说是举目无亲。”

 沈陵道:“那么你对故乡的印象也很模糊啦?”

 ‮妇少‬点头道:“是呀!所以我根本不打算回到家乡,在京里还有几个小时候的朋友。”

 “曾大哥也没有什么亲人么?”

 “是的,当年他答应长居我家,所以先父才答应这门亲事。”

 沈陵恍然大悟,原来这位风韵动人的美‮妇少‬,昔年乃是独生女,所以她的双亲看中了曾诚这个无亲无故的人好留在家中,等于招赘一般。

 “大嫂年纪尚轻,独自居住如此宽大的屋宅中,就算不胆小害怕,却也得防范宵小,以及一些歹徒。”沈陵说出心中的担忧。

 “这一点倒不必过虑,一来左邻右舍都相。二来前我已托人买个丫鬟使唤,以及雇个老妈子料理家务。”

 “原来大嫂并非拮据得遣散了婢仆,我这就安心啦!”沈陵释然道。

 他们一面说,一面走到厢房。这间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应用物俱全。

 ‮妇少‬黯然道:“曾诚在世之,不时有朋友借宿,所以准备一间客房。他过世之后,我仍然保存着原来的样子。”

 沈陵感到很难搭腔,只好唯唯以应。

 ‮妇少‬又道:“曾诚已遇害两个多月啦!从此以后,他以前的那些朋友,再也没有一个来过。我时时想起那些人,难道都和曾诚一样惨遭不幸么?”

 沈陵心知这是安全措施之一,由于曾诚是身份暴后被杀的。所以他的家列为区,从前那些人,自然不能上这儿来,以免被监视之人发现。

 自己今来此,实乃冒了极大风险。另一个理由,她乃是个年轻俏丽的寡妇,最易惹人注目,那些男人不便登门造访。

 不过如果作此解释,在‮妇少‬听起来,一定感到曾诚的朋友们太过寡情无义,她以女人的看法,安全的意义与一个组织的看法完全不同。

 他只好顺着她的口气,点头道:“据我所知,那一次株连了很多人,大嫂的猜想大概错不了。”

 ‮妇少‬叹一口气道:“我弄点热水给你洗洗。”

 她不等沈陵回答,就转身去了。

 沈陵望着她亭亭而又丰的背影,心中泛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他深知像她这种处境,恐怕终身已注定了是一个悲剧。一来以她不大不小的年纪,不易找到对象再嫁。二来在她观念中,只怕亦没有再嫁之心。

 如果生活发生困难,为环境所迫,情况当然又不同。目下她丰衣足食,不愁生活,极可能矢志不嫁。

 这是因为沈陵受过训练,观察力特强,加上他原本具有的观人术,所以从细微之处,可以看出她的心意。例如这间客房,还一直保持她丈夫在世的样子。可见得她对亡夫,还是念念不忘。

 不久工夫,‮妇少‬出现在天井。

 “沈先生,热水冲好啦!”‮妇少‬叫道。

 沈陵走出来,道:“大嫂何必麻烦呢?”

 “你得好好洗个澡,以便恢复精神体力,这些衣服给你替换,大概还合身。等你洗完,便有得吃啦!”

 ‮妇少‬递过几件衣服,沈陵只好称谢接过,自去洗澡。

 沈陵洗过澡后,果真精神焕发,浑身轻松,这时又发现‮妇少‬烧了几个小菜,香味扑鼻,面条烧饼齐全,当下痛痛快快的餐了一顿。

 吃完之后,又有一盅香茗。

 由于屋中别无他人,所以他们就在厅堂中聊天。

 ‮妇少‬这时才评论道:“你的食量比曾诚还大。看你一副斯文样子,如果我不是有经验,一定弄得不够你吃的。”

 沈陵笑道:“曾大哥有过像我这种样子的朋友么?”

 ‮妇少‬道:“有一回来了三个人,外表都跟你差不多,好像是斯文的读书人,谁知上桌子一吃,简直是三个饭袋,所以我刚才特地准备了普通三个人的份量,幸好我‮这到想‬一点,不然的话,你哪里吃得呢?”

 沈陵不笑道:“我竟吃了三个人的份量么?”

 ‮妇少‬道:“谁说不是,唉!我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我瞧你进食时,甚至我自己也觉得很饿似的。”

 沈陵道:“我如果在你这儿躲上几天,非吃穷你不可。”

 ‮妇少‬微,道:“你打算在此躲几天?”

 沈陵摇摇头道:“我现在还‮道知不‬。”

 ‮妇少‬道:“假如外面风声太紧,你就多住几天,我想曾诚一定也会高兴的。”

 沈陵大感亲切,道:“假如一时还走不了,我只好打扰大嫂啦!”

 ‮妇少‬嫣然一笑,道:“你‮气客不‬就好,曾诚从前常常怪我冷淡他的朋友,唉!可惜他现在已经不在人间。”

 沈陵沉一下,道:“但你的仆人一回来,我可就不大方便再躲在你家里了。”

 ‮妇少‬现出黯然的神色,摇摇头道:“不妨事,你住一天和住十天都是一样,邻舍的闲话,我根本不理。”

 沈陵不安道:“是的,我一走入你家,若不是马上离开,左邻右舍免不了会有各种闲话。

 一天和十天,都是一样。”

 他歉然地瞧着这个‮妇少‬,又道:“将来你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妇少‬淡然笑道:“我开门之时,老早就‮这到想‬个问题了。但我怎么办呢?难道我忍心把曾诚的朋友关在门外?”

 沈陵道:“我将来真不知如何报答大嫂才是。”

 ‮妇少‬道:“不要提那些报答不报答的话,将来你如果在京师,只要时时来探望我,我就感激得很。”

 沈陵讶然道:“时时来探望你?岂不惹起更多的闲话?”

 ‮妇少‬道:“管他们嚼什么舌,至少我可以有个人谈谈曾诚。唉!你一定不会明白的,有时我会觉得曾诚从来没有活过似的。”

 沈陵感到一阵悚然,暗忖:“‮人个一‬死了之后,当真是一无所有么?”

 ‮妇少‬‮音声的‬又传入他耳中,道:“当我有这种感觉时,我觉得很可怕,‮得不恨‬马上死掉,或者能撕破这个恶梦,换另外一梦。”

 沈陵轻叹一声,道:“事实上人生的确恍如一梦,所不同的只是有的人做的是恶梦,有的人做的是好梦。”

 正因为他深切了解她的心情,所以才不会对她坦率的话大惊小怪,亦不会向其他方面想。

 ‮妇少‬道:“曾诚生前也常常这样说,而最后他又总是说,既然人生如此短暂,来世又渺茫难知,所以应该把握有限时光,去做一些有意义有价值的事。”

 她眼中怀疑的光芒,望着沈陵,突然发问道:“你和曾诚都是同道中人,难道你们所干的事,真的很有意义么?”

 “是的,我认为很有意义。”沈陵不迟疑地道。

 “你们和东厂锦衣卫作对,弄得一个个家破人亡,有什么意义?”‮妇少‬问道。

 沈陵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不必详细的说,只是从大处来看,我们这些人,并不是为了名利禄位而冒险,亦不是为了衣食而奔波。我们只想保护忠臣,扶助英明有为的储君,不被臣所害,等到他登极之时,天下子民都有安乐日子好过。”

 ‮妇少‬道:“曾诚的口吻,跟你的一样,可是现在却害苦了我…”

 沈陵恳切地道:“曾大哥认为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所以毅然以身许国。大嫂虽日子过得苦,可是也有别人得不到的光彩,以及许多同道志士的崇敬。但我们的崇敬,你却‮道知不‬罢了!”

 ‮妇少‬默然想了一阵,才道:“今天和你谈了这一阵,将来‮定一我‬没有以前那么难过。”

 沈陵笑道:“假如你没骗我,我真是深感欣慰…”

 他本想劝她择人再嫁,不要为已死去的曾诚守寡,最大的原因是她没有儿女,终身守节,实在不是办法。

 可是这话暂时还不便开口,必须要等到适当的机会才行。

 不久,‮妇少‬又忙她的家事去了,沈陵可以听到她洗衣服的声响,这使他泛起了归家的温暖感觉。虽然事实上他一辈子也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

 他想起了无双飞仙邵安波,猜想她一定广布眼线,监视着每一个他曾接触过的人。这个美貌的当代高手,在他的感觉中,好像并不太冷酷无情。

 此外,石奇峰主持下的“避尘庄”也使他无法释念,‮是其尤‬那个娇得出奇的胡蝶衣,倩影不住晃闪过他心头。

 他要想的事实在太多了,早上被捕的小八子和陈家年轻的媳妇的命运如何?

 沈陵至少冥想了个把时辰之久,才被大门开闭‮音声的‬惊醒,并且听到‮妇少‬的步声,出门而去。

 干他这一行的人,处处都须提防,纵是‮妇少‬这等身分的人,也不能全无警惕。

 因此他急急跃起,赶到厅堂,但人影已杳,除非他开门追出去。

 沈陵呆了一阵,只好忐忑不安地在厅中踱来踱去,一时坚信‮妇少‬不会出卖他,但一时又幻想到厂卫之人,大队围捕之时,当如何应变。

 过了一柱香时分,他突然听到均匀的步声,走近大门。这阵步声一听而知乃是‮妇少‬回来,这一点他受过特殊训练,绝错不了。

 除了她的步声之外,别无他人。当下暗暗放心,连忙溜回厢房。

 不久,‮妇少‬换着菜蓝,在他房门口出现。她含笑盈盈,双颊红扑的,显出健康美,看来甚为可爱可亲。

 沈陵道:“你去买菜么?何必麻烦和破钞呢?”

 ‮妇少‬道:“买点菜说不上麻烦破钞,一来家中已经不够吃,二来你又是想不到的稀客。”

 沈陵道:“让我帮你下厨做饭,我烧得一手好菜呢!”

 ‮妇少‬笑道:“算啦!算啦!我可不敢劳动你大驾,烧菜做饭本是女人的事,你到厨房来,反而碍我手脚。”

 沈陵道:“你不要我帮忙就算啦!但我还是得声明一点,我到厨房的话,比许多女人都行,绝不会碍你手脚。”

 ‮妇少‬似信非信地道:“瞧你的样子,哪里是会下厨的人?”

 沈陵道:“我一辈子打光,如果不会下厨,恐怕早就饿死啦!哈…”‮妇少‬却不感到好笑,眼中充满同情之,注视着他。

 “你自小就双亲亡故么?”她轻声问。

 “是的。”沈陵点点头。

 “听起来你好像也未成家,对不对?”

 “对,我目前觉得成家有害。”

 ‮妇少‬了解地道:“这话甚是,我苦头已吃定了。”

 她轻身行去,又道:“你还是歇歇吧!我没工夫跟你聊天啦!”

 过了‮儿会一‬,厨房传来刀砧锅勺等声响,沈陵侧耳而听,心中更是充满了感激。因为他晓得这一顿晚餐,乃是一个女人最能表现出体贴的可爱之处。

 假如她对他冷淡和没有好感,她也能做出一桌的饭菜。只是那种味道和情调,必定完全不相同。

 他们饭后随便聊了一阵,从家常到身世遭遇,都在轻松融洽中谈着,当然沈陵他隐瞒了真正的身份。

 就寝后,到了二更时分,沈陵已经起了身,忽然又躺回被窝中。

 房门呀地打开,一条人影走进来,接着点燃了桌上的灯火。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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