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汉神道士
一樱花飘飘洒洒地凋落着。
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花瓣片片飞舞,飘落下来。
没有风。
花瓣因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离开花枝,飘落到地面。
满树盛开的樱花。
任凭花瓣不停凋落,然而仰面望去,满树的樱花依旧不减丰姿,干朵万朵
低了枝头。
虬蟠的花枝上空,高悬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晴明,真是不可思议啊…”开口说话的,是源博雅。
“什么不可思议?”晴明低声问道。
“就是樱花呀。”博雅用陶然
醉音声的说着,举目仰视着樱花。
这是在晴明宅邸的庭院里。
庭院里有一棵高大的古樱。
尚未生长齐全的
草,星星点点地在地面上探出头来。
晴明和博雅在那棵古樱树下铺了块
毡,坐在草地上。
那是一块深蓝底
、印有美丽的大唐风格图案的花毡。
它来自遥远的国度——大唐。
两人之间,靠近古樱树干处,立着一具灯台,台上点着一盏灯火。
一只装着酒的瓶子,放在两人中间。
有两只酒杯。
一只握在晴明的右手中,一只拿在博雅的左手中。
此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惟有樱花花瓣不断飘落,积了厚厚的一层。
蓝色的花毡上、博雅的身上、晴明的白色狩衣上,都落有缤纷飘落的花瓣。
博雅手中的酒杯里,也浮着两片花瓣。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樱花花瓣静静地飞舞着,从两人的上方飘然落下。
仿佛积雪似的,两人的身上以及周围不断地有白色的樱花层堆起来。
“樱花?”晴明问。
“从许久之前,这棵樱树的花瓣便已开始飘谢了,然而,这枝头上的樱花,却丝毫不见减少…”“嗯。”晴明的回答不冷不热。
“简直就像你似的。”“像我?”“是啊…”博雅将拿在左手的酒杯送到嘴边,连同花瓣一起,一饮而尽。
“我是说,人的才能——安倍晴明其人的才能,也像这樱花一样嘛。”“什么意思?”“即使什么都不做,你的才能也会自然而然地漫溢出来。”“…”“而且,无论漫溢出多少,你的才能却一点也不见减少。”“呵呵。”“就好像你的体内有一棵高大的樱树,枝繁叶茂,一边是无穷无尽地花朵怒放,一边是片片花瓣纷纷飘谢。”晴明体内有一棵花朵永远怒放而又不停凋谢,永远保持盛开状态的樱树。
仿佛才能的花瓣越是不断地飘谢,晴明体内的花瓣也就越开越多。
博雅用简短的比喻表述了这层意思。
“博雅,世上没有永不凋谢的花。”晴明把酒杯送到红红的
边,静静地呷了一口。
“花之所以为花,正因为它终会凋谢。”“可是,在你的花枝上,我可看不出花瓣会全部凋谢啊…”博雅大发感慨。
晴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尽量不至于让博雅感到困惑的微笑。
他仿佛是在享受夜晚的寒气缓缓渗入狩衣的乐趣。
“博雅,今晚你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对了,晴明,其实这件事…”博雅放下酒杯,说道:“藤原为辅大人,道知你吧。”“嗯.他去年当上参议(当时官位依次为:太政大臣,左、右大臣,大纳言,中纳言,参议。参议是很高的官位。)了吧。”藤原为辅,是前右大臣定方之孙,左兵卫督朝赖之子。历任藏人、朱雀院判官代、尾张守、山城守、右大弁等,于天延三年(即公元975年.)升任参议。
其年龄与晴明和博雅相差不多。
“就是这位为辅大人,据说每天晚上都有人前来拜访他。”博雅打开了话匣子。
二深夜——为辅在卧室刚刚入睡,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喂…”是一个男人音声的。
“喂。为辅大人!请醒醒吧。”为辅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枕边黑暗中站着一个老人,身着褴褛不堪的白色便袍。
白发,白髯,满面皱纹,脸上仿佛被强摁了一束稻草似的。
一头白发犹如被狂风吹
的茅草一般,
蓬蓬地叉开来去。
“醒了就赶快起
吧!”是谁?为辅还未来得及询问对方是谁,右手就被紧紧抓住,上身已经被拉来起了。
“来来,快点站好!”不可思议的是,为辅毫无抵抗能力。
为辅按照老人的要求站起身来,老人牵着为辅的手迈步走去出了。
“好。咱们去吧!”他觉得这老人似曾相识,却又觉得这张脸是头一次见到。
老人是独眼。
左眼已经瞎了。
走到外廊内,赤
着双脚就径直下了庭院。
走出大门,又继续向前走去。
心里好像明白是在朝着西边走,然而却弄不清楚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起初,赤
的双脚踩在泥地上时感到一阵冰凉,然而走着走着,便渐渐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两脚仿佛踩着云朵似的,飘飘忽忽地不听使唤。
也不知究竟走了多远。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红光四
的东西。
“唉,总算快到啦!”老人说。
不知么什为,为辅突然开始害怕起来。
他很想从老人的左手中挣脱自己的右手“哇”地大喊一声逃之天天,但却丝毫没有力气。虽然为辅感觉到那抓住自己的力量又轻又弱,然而一旦企图挣脱,那力量便会自然而然变得极为强劲。
“你可没在琢磨什么鬼主意吧…”老人
地一笑,口中
出蓝色的舌头。
舌尖从当中裂成两瓣。
为辅越发感到恐怖,然而自己的内心似乎暴
得一清二楚。万一逃亡失败,天知道自己会受到何等对待。于是,他只能就这么老老实实地任由老人牵着手。
红光四
的东西渐渐
近眼前。
“来啊。这里就是啦!”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两
烧得通红、足有一抱
的铁柱子。
铁柱子牢牢立在地面上。
“为辅,上去抱紧它!”老人说。
“抱紧这个?”为辅声音颤抖。
这两
铁柱烧得通红,仿佛马上就要熔化一般。假如真要抱住它,怕不要把皮肤烧焦,连肌
也吱吱响着被烧成焦炭吧?而且,回过神来再看自己,竟然是赤身
体、不
一丝。究竟是从一开始就没穿衣服呢,还是途中被剥掉了?为辅拼命回忆,脑海中却没有丝毫记忆。
“上去!抱住它!”老人声音中增添了一份恐怖。
虽然老人厉声发令,然而那铁柱子烧得通红,根本无法靠近。
正呆立在原地,背后有人猛地用力推搡了他一把。
为辅身不由己向前摔去,跨出一步,结果刚好从正面抱住了那
烧得通红的铁柱子。
好烫啊!为辅连喊带叫,直想朝后跳开,然而身体却紧紧贴在柱子上,离不开。
腹部、
部、两腿的内侧、环抱着铁柱的双臂、贴在柱子上的右脸颊,任何一部分都逃离不开,全身都被烧烤着。
为辅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么什为自己要受到如此严酷的刑罚啊?他不
涕泗滂沱。
一边哭泣.一边抱在铁柱上。
可以听到自己的血
仿佛已被煮沸似的,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
老人终于把他拉下来候时的,与铁柱接触的皮肤,已然整块
落。
“今晚姑且到此为止吧。明天再去找你。”老人说。
明天?“明天晚上,是那边另一
铁柱子。”于是,老人再度牵起为辅的手,让他回到家中。
三“听说这样的怪事一连持续了三个晚上。”博雅说。
“三个晚上?”“起初为辅大人也以为是做奇怪的噩梦呢。”早晨,为辅大人梦魇似的
说起梦话来,家人把他喊醒了。
“热呀…”“烫呀…”为辅在
上不停地呼喊、呻
。
醒来后,脸颊和腹部的确觉得发烫,还火辣辣地痛,但是皮肤并没有烧焦的样子。
那么,他以为,一定是一场噩梦啦。
“可是第二天晚上,又做了同样的梦…”深夜——他正在
睡。
“喂!为辅大人…”又听到一个声音喊他。
醒来一看,昨晚的老人又站在枕边。
“好啦,走吧!”老人牵着为辅的手,又带他来到烧红的铁柱子前,这次命令他抱住第二
柱子。
第二天早晨,为辅又是在梦魇时被家人唤醒过来。
老人在第三个晚上再次出现,这次又让为辅抱住最初那
柱子。
为辅终于忍受不住,来到博雅的住所,说自己不明白么什为每晚都做同样的噩梦。
“能不能麻烦您去请教一下晴明大人?”他这么与博雅商量。
这是今天黄昏时分的事。
“总之,好像就是这么回事,晴明。”博雅说道。
“嗯…”晴明抱着胳膊思索。
“既然如此,明天过了晌午就去拜访一下为辅大人吧。”晴明说。
“你真的肯去一趟吗?”“嗯。”“那就去吧!”“去吧!”事情就这么定了。
四身边的人都已屏退,藤原为辅独自与晴明、博雅相对而坐。
“事情就是这样,晴明大人…”为辅将昨晚博雅所说的故事又重述一遍。
“那么.昨天夜里情况样么怎?”晴明问。
“晴明大人,老实说,昨晚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算上昨晚的话,也就是一连四夜,连续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会不会是有谁,用魇魅或者蛊毒之类的手法对我施咒…”为辅一边说话,一边用
巾敷在脸上。
仔细看去,发现为辅的脸上又红又肿。
“那又是怎么回事?”晴明问。
“啊呀.与其口头解释.不如请你们看看这个吧。”为辅站起身采:“我可要失礼啦。”他解开衣服的前襟,将身体前面的肌肤,暴
在晴明和博雅眼前。
“啊!”“啊!”博雅和晴明不约而同地低声发出惊呼。为辅的前
和腹部,皮肤已经烧焦,布满了水泡,有些已经糜烂,
出血水和脓水。
“其实我是硬撑着与两位见面,现在我是十分痛苦的。
今天两位光临,我才勉强打起精神来。“为辅合上前襟,回到原处坐下。
“晴明大人,实际上并没有烧伤,我的身体上也会出现这样的变化吗?”“会。咒,真的拥有这样的力量…”晴明颔首答道。
“接好!博雅…”晴明抛给博雅一个红色的小东西。
博雅莫名其妙,但还是伸手想接住晴明抛来的东西。
“那是一块烧红的石头。”晴明马上接着说。
“好烫啊!”在双手接住晴明抛来的石头的一瞬间,博雅大叫一声,双手将接住的石头抛去出了。
石头在地板上滚动了几下,停在为辅的膝前。
仔细看去,哪里是什么烧红的石头,原来仅仅是一块略呈红色的小石子而已。
“样么怎,博雅,刚才感到石头烫手了吧?”“嗯。是烫手。”博雅点点头。
“这也是一种咒。”晴明说。
“原来是这样。只要事先让你相信是烫的,那么即使对并不烫的东西,你也会感觉到烫。”“对。”“就是说,关键是人心的问题喽?”“完全正确。”晴明再次点头答道。
博雅在一旁略带不满般地撅起了嘴
。
五夜,越来越深。
博雅依然撅着嘴,向着晴明抱怨:“喂,晴明,想来想去,刚才你那种做法还是不够意思嘛。”尽管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然而博雅内心的不满分明表现在话音之中。
“为了那块石子,害得我在为辅大人面前丢了好大的脸不是?”“抱歉,博雅。”晴明说。
“你可以向我道歉,可是不要嬉皮笑脸地道歉好不好?”“我笑了吗?”“当然。”确实如同博雅所说,晴明的
边看上去挂着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
“没那么回事啊。”“有。”博雅又撅起嘴来。
这是在藤原为辅府邸的大门外。
大门附近长着一株高大的松树,晴明和博雅正躲藏在树后。
“别说了,博雅!”晴明捂住博雅的嘴巴。
博雅正想么什说,晴明又“嘘”了一声制止他。
“来了。”晴明微动嘴
示意。
然而,博雅的眼里没有任何东西,惟有高挂中天的月亮,将松树浓浓的阴影投
在地上。
不久。吱呀——门轴发出了响声,大门打开了。
博雅依然被晴明捂着嘴巴,只能瞪大双眼。
晴明将手挪开,博雅立刻说:“喂!晴明,我可没看到什么东西走过去嘛。可是.刚才那扇门却真的开了!”“刚刚从这儿走过去了。”“是什么?”“就是胁迫为辅大人的家伙啊。”“真的?!”“刚才,我已经在这里布下结界,等它出来后,我们就在后面跟踪。”“跟踪?”“那样一来,我们就得走出这结界了。”“哦。”“博雅,你把这个藏在怀里。”晴明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拿在手上一看,是一块比手掌略大些的木符。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上面写有文字。
“这上面写着什么?我根本看不懂。”“它能够让百鬼夜行时看不见你…”“哦,是吗。”“知道吗,博雅?跟踪对方候时的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有话对我说时,只能用呼吸示意。““知、知道了。”就在博雅点头时,晴明说:“来啦。”不儿会一,从门里走出人个两。
一个身穿褴褴褛褛的、公卿便袍似的白衣,白发白髯,是个老人。
而另一个,正是藤原为辅,手被老人牵在手中。
为辅全身赤
。
身体的正面与白天看到时相比,糜烂得更为厉害,肌
被烫得白乎乎的。
为辅
着松弛、前突、并且烧得糜烂的肚子,被老人牵着手带走了。
“好,跟上去!”晴明跨步向前走去。
“嗯。”博雅跟在晴明身后。
六老人和为辅向西走去。
两人已经走到城外。
两人看上去似乎是在悠闲自在地走着,可是实际速度却远远快于普通人。
博雅几乎是在小跑。
刚才桥下的那条河,便是天神川。
周围已经看不见人家。
沿着荒野小道,不时地忽而向右,忽而往左,然而始终是向西走去。
走着走着,前方隐约出现红光。
再走近一看,果然如同为辅所说,是两
烧得通红的铁柱子。
老人松开为辅的手,说:“上去!再抱住这
柱子!”为辅哭丧着脸望着老人。
“再磨磨蹭蹭的话,就叫你永生永世,每天夜里都到这里来!”老人说。
为辅极不情愿,拼命左右摇头。
“去吧!”老人猛然在他后背上狠推一把。为辅一脚蹬空,倒在柱子上,仿佛害怕倒下似的,紧紧地贴在柱子上。
“烫啊!”“烫啊!”为辅凄厉地号叫着。
与此同时——为辅身上开始冒烟。
没有多久,只听为辅“啊”的一声悲鸣,身体开始燃烧起来。
火焰熊熊,越烧越旺。
浑身裹满火焰的为辅,缓缓浮上了半空。
定睛看去,原来那并不是为辅,而是剪成人形的一张纸。
那纸燃烧着化成碎片,在空中缓缓散开。
“好小子!”老人咬牙切齿地怒吼着:“居然敢暗算我?!”老人瞪眼怒视周围,又喊道:“为辅那小子哪有这样的本事!一定是哪个和尚干的好事,要不就是
师出面…”“你已经明白了?”晴明悠然回应。
老人回过头来。
“你也真是造孽呀。”晴明向着老人走去。
“喂,晴明…”博雅小声说着,以手握住
上的长刀,与晴明并肩站立。准备保护晴明。
“行啦,现在说出声来也不要紧了,博雅。”“哦。”博雅仿佛放下心来似的,长吁一口气。
这时——老人用一只眼盯着两人:“是你们两个臭小子跟我捣蛋吗?”说话时.
出舌尖分成两半的蓝黑色舌头。
“下次要不要去你们两个臭小子的家,让你们也来抱抱这柱子?”听了这话,博雅脊梁骨一阵发凉,缩了缩肩膀。
“不、不管什么时候,尽管来好啦!”博雅说。
“不行,博雅!”晴明喊道。
“口气不小啊…”老人
笑起来。
“你回应了我的话,那你运气可不样么怎。明天晚上,就可以去你那儿登门拜访啦。”只见他那分成两瓣的舌头飘飘忽忽地摇来摆去,突然,老人消失了。
博雅回过神来,发现这里是春天的原野,一棵高大的樱树在两人头顶上枝条舒展,开满樱花。
花枝上,片片花瓣沐着月光,悠悠飘落下来。
博雅和晴明就站在树下。
既没有老人的身姿,也没有烧红的铁柱。
“我、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了吗?”博雅问。
“说了。”“是吗?”“这一来,那家伙就要到你家去找你的麻烦啦。”“真的吗?”“博雅,因为你授人以柄了。”“授人以柄?”“你中咒啦。事已至此,得赶时间了。今夜就得把事情了结…”“要怎么办?”“回去。”“回去?”“回藤原为辅大人家。”七“这么说,五天之前,你到天神川对岸去过,是不是?”晴明问。
“是。”藤原为辅点头承认。
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只点着一盏灯火。
其他人都已经退下,只剩安倍晴明、源博雅与藤原为辅三人。
遮雨窗板已经放下,洒满庭院的月光,也照
不到房间里。
屋内只有一盏小小的灯火亮着。
“听说渡过天神川,朝着嵯峨野方向走不多久,那里的樱花开得十分漂亮,所以就去赏花了。”三辅牛车。
几个随从。
预备了一些好酒和填肚子的东西,大家出门时已是晌午。
众人在一棵樱树下铺上席子和
毡,让乐师们弹琴吹笛,大家饮酒助兴。不久,天气渐渐冷来起了。
那一天
云密布,时时有浮云蔽
。下午又开始起风.气温下降,令人顿生寒意。
虽然准备了可供烧水用的木柴,然而,用来取暖却不够。
正巧,这时来了一位卖柴人。
他把上衣扎在
里,头戴一顶草帽。
说是在嵯峨野的山上砍的柴,正打算进城去卖。
“这还不全部买下来吗?”于是,大家将男人的木柴全部买了下来。
之后.众人在樱树下一边烧柴取暖,一边饮着美酒。
这时,来了一位奇怪的老人。
老人穿着一件看似公卿便袍的白衣,但袍子褴褛不堪,到处都是破
。
“请大人赏给一杯酒喝喝吧。”老人说。
抬眼看去,只见老人的脸颊痉挛般地哆嗦着,喉咙像是在
咽酒浆似的上下
动着。
酒是带来了,但却并不是很多。
“拜托了,给一杯就可以了…”连那说话音声的都在痉挛似的颤抖着。
老人衣着肮脏,脸部以及所有暴
在外的皮肤都布满污垢,身上还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酒不能给。”为辅拒绝了他的要求。
“喏,别这样说嘛,只要一杯…”老人死气白赖,遭到拒绝也毫无离去的意思。
一个正在拨火的侍从,从燃烧着的篝火中捡出一块通红的炭块,向着老人抛过去。
炭火飞落老人怀中。
“啊,好烫!”老头喊叫着在地上打滚,好不容易才将炽炭抖出衣外,便即离去了。
众人又喝了一阵子酒。不知什么时候,一条蛇出现在
毡上面,大约是因为篝火旺而回复了元气,从
中钻了出来。
蛇爬近放在
毡上的酒杯,正刺溜刺溜地将信子向杯中酒伸过去。
为辅吓了一跳,随手抓起正巧烧得通红的火钳朝蛇的头部戳去。
火钳的尖头刺入了蛇的左眼。
“哇!”为辅大吼一声,将火钳和蛇一起抛去出了。蛇和火钳掉落在附近的灌木丛中。
老人也罢,蛇也罢,两件事都让人十分扫兴。尽管樱花依然缤纷绚丽,可为辅还是早早地打道回府了。
“仔细回想,就是在发生这件事的当天晚上,那个老人来到我枕边的啊。”为辅说道。
“来讨酒喝的老人和来到枕边的老人,是同人个一吧?”“一点不错,晴明大人!可是,么什为我到现在才察觉到这一点呢?”“是概大对方施了咒,不让你察觉到吧。”“那么.么什为现在又察觉到了呢?”“那是因为对方暂时将矛头转向了别人。”“别人?”“就是这位源博雅啊。”“你么什说?”为辅看了看博雅。
“这个嘛,我也莫名其妙,总之,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啦。”博雅说道。
“要不要紧?”为辅问。
“为了这事,还要请大人帮忙。”晴明说。
“什么事?”“能不能给我们两瓶酒?”“酒?么什为?”“我要与博雅一起喝酒。”晴明说。
八樱花在纷纷扬扬地飘落。
两人优哉游哉地喝着酒。
樱花树下,铺着
毡,点着一盏灯火。
博雅和晴明正在月光下饮酒。
樱花飘飘洒洒地飞落。
微风徐徐吹来。
樱花已经过了盛期,只要风起处,便有无数的花瓣离枝而去。
两人宛如置身于飞雪之中一般。
“这样就可以了吗,晴明?”博雅问。
“可以。”晴明答。
“光喝酒就行?”“行。”“什么都不做?”“不是在喝酒吗?”晴明往博雅的空杯中斟上酒。
博雅接过这杯酒,送入口中。
“博雅,有没有带笛子?”“叶二,我总是随身带着的。”叶二,是博雅从朱雀门鬼那里得来的笛子。
“能不能吹一曲听听?”“好。”博雅放下酒杯,从怀里取出叶二,放在
边,开始吹起来。
笛子里滑出
畅的笛声。
那笛声仿佛是一条身披蓝色鳞片的龙,穿过纷纷飘谢的花瓣,向着空中升腾而去。
笛声裹挟着月光,朝着四向
去,溶入夜
之中。
吹着吹着,博雅陶醉在自己的笛声中,闭上了眼睛。
“来啦…”晴明低声说。
博雅睁开双眼,不知何时,灯火对面的月光中,站着那位白发老人。
“继续吹下去。”晴明说。
老人倾听着笛声,眯着眼睛注视着两人。
“就是刚才那两个小子嘛…”老人喃喃自语。
老人朝着晴明走了几步,问:“你们来么什干?”“来喝酒。”暗明回答。
“喝酒?”“要不要一起喝?”晴明刚说完,老人的喉咙咕咚响了一声,伸出舌尖分成两半的舌头,
了
自己的嘴
。
“样么怎?”晴明再次催促,老人又走近几步,坐在
毡上。
樱花依旧纷纷扬扬地四下飘落。
博雅的笛声在与花瓣游玩嬉戏,与月光狎近亲睦。
“来吧…”晴明在自己的酒杯中斟满酒递给老人。
“真的可以喝吗?”“是请你喝的。”晴明说。
“唔,嗯。”刺溜一下,老人的舌头又伸了出来。
老人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酒杯,凑到鼻子前,嗅了嗅酒味。
“啊.香如甘
呀…”老人闭上眼,将酒杯举至
边,倾入口中。
接着,心醉神
般地一饮而尽。
“极乐世界啊…”老人嘀咕着,放下酒杯“呼”地长长舒了口气。
随后睁开眼睛,看了晴明一眼:“那么,我该从哪儿说起呢?”老人低沉音声的开始讲述起来。
声音已经不再颤抖。
“从哪儿都行。”晴明淡定地答道。
“就算是对这酒的谢礼,我把事实都你诉告吧。”老人闭上眼睛,在纷纷飘落的花瓣中开始述说起来。
“我本姓史…”“那么。你的祖先是大唐人喽?”“对啊。”老人低声说道:“我本是汉氏的族人。”在古代归化倭国的移民中,一向被称为双璧的,便是秦氏和汉氏。
秦氏多是技术工作者,而汉氏则多为文士,凭文笔出仕朝廷。
五世纪时,朝廷另赐史姓,设立史部,史姓一族遂得到繁衍发展。
“我们史氏家族也曾经如这樱树一般繁花似锦,然而现在,却势衰人减,还混入了不纯的血脉。当今之世已经成了藤原氏的天下,史家往日的荣华早已经成了明
黄花。”老人睁开了闭着的右眼:“我年轻时便好酒使
,后来因为酒醉与人争吵而闯下杀人大祸。当时我还不满三十岁,只好四处
,依样画葫芦学着做道士,一做就是四十五年。终于,一百二十年前,就丧生在这棵樱树下…”老人低声说着,又闭上了眼。
“临死之前,我好想喝酒啊,哪怕只喝一杯也行。然而却没有酒。就是这个
念让我不得瞑目啊。”老人微微仰起脸,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樱花纷纷飘落在他的眼睑上,他的白发上。
“于是,五天前的晚上,时隔一百二十年,终于又嗅到了酒的芳香。实在忍无可忍,哪怕就乞讨那么一小口也好啊…”“于是你就出来了,是吗?”“正是。”“可是你不仅没有喝到酒,还被火钳戳中左眼…”“对。”“那被刺中眼睛的蛇呢?”“就在樱树根附近的草丛中,有我的骷髅。约莫六十年前,那条蛇开始栖息在我的骷髅之中,我的
念便寄身于蛇.我们是一体同心…”说着,老人的
间伸出长长的:舌尖裂为两半的舌头。
了
放在膝前的酒杯杯底。
“在这样的樱花下喝到如此美酒,听到如此美妙的笛吉…”老人的语音哽咽了。
从老人的眼睛中,热泪一行一行地
了出来。
“前世修来的福气啊…”低声留下这句话后,倏地,老人的身影消失了。
九晴明和博雅举着灯火,找到老人所说的那片草丛,果然看见一具骷髅倒在那里。
骷髅中一条单眼受伤的赤练蛇死在里面。
骷髅的旁边,一副火钳直直地
在地面上。
晴明打开第二瓶酒,将酒倾洒在骷髅上,于是,那骷髅似乎淡淡地泛起了一层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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