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成姬
一藤源济时一副气血尽失的表情,坐在博雅和晴明对面。
只有三个人在场,其他人都奉命回避了。
“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济时音声的战战兢兢的。
绫子发生了什么样的不幸,大概已经传到济时的耳边了吧。
确实。竟然发生那样的事情,太出人意料了。济时的视线游移不定。
他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晴明,儿会一,他的视线又转向自己后边,接着,又转向庭院…好像他以为厉鬼眼下就会从背后、从庭院里扑过来,把他一口
下似的。
“你小心为上。”晴明说“但如果过于胆怯,咒就会更加强烈地加诸其身…”“嗯,嗯。”哪怕在点头,济时的视线还是游移不定。
“我已经非常清楚。昨天晚上绫子小姐发生了什么事。”“是,是吗。”“昨晚到绫子小姐那里的凶煞,今晚会赶到济时大人这里来吧。”“会来吗。到我家来?”“是的。如果来的话,是在丑时。”“救、救救我吧!晴明大人——”“是谁憎恨济时大人,你有印象吗?”“有,有印象。”“庆幸的是,现在离丑时还有一段时间,你能否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晴明问。
博雅就坐在晴明旁边,他纹丝不动,一言不发,好像正在忍耐着一把锋利的刀子
在
口的痛苦似的。
在到达济时家之前,晴明问博雅:“博雅。你准备好了吗?”“什么?”“见到济时大人,我会询问许多事情。特别是关于头顶铁圈的女子,那时或许会有很多事你不想听到。济时大人那里预备着别的房间,你可以回避的。”“没关系。”博雅好像急于打断晴明的话头似的。
“晴明啊,感谢你的关心,与其后来无休无止地牵挂,东躲西藏地不敢面对,倒不如一开始就全部听到为好。”博雅又说:“这也就是我要拜托你的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无法逃避。”“明白了。”晴明点点头。
在济时家门前,两人走下了牛车。
现在。博雅膝盖上抱着用布包好的琵琶,认真倾听着晴明和济时的谈话。
“那我就都告诉您吧。”济时点了点头,一副决绝的表晴,企望着晴明,说:“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那时,我有一个心仪的女人,此前。一直给她写信或是送信物,可却总收不到满意的回音。她的府上位于堀川小路附近的五条一带,小姐就住在那里。名叫德子。”济时说出那个名字时,博雅重重地
了一口气,闭上双眼。
“她的父亲是皇亲国戚,还担任过太宰府的副长官等职务。回到京城后,到第四个年头,在小姐年满十八岁时。不幸病故了。”“她母亲呢?”“就在她父亲去世的那一年,由于伤心过度,也随之去世了。”“原来是没落贵族。”父母在世时与她家素有来往的人们,就慢慢地疏远了,连仆人也接二连三地走了,府中越来越冷落。
“变卖家产,勉强换成钱币,就这样孤苦伶仃地维持着日常生活。”“德子小姐难道没有兄弟姐妹吗?”“有一个弟弟,听说花了大把的钱,把他送人了大学。
据说这个弟弟气宇不凡,非等闲之辈。不幸的是,在一年夏天,她弟弟染上流行病去世了。““实在太可怜了。”“当时,德子小姐府上有一位老女仆,经过她的穿针引线,我终于得以跟小姐会面,定情了。”“那是十二年前的夏天吧。”“是的。”济时点点头。
“看那情形,小姐当时好像有暗中渴慕的心上人。但自从我们相会后,就一心扑在我身上,
渐情深。”“暗中慕恋的人是谁,小姐谈起过吗?”“没有。关于那个人,小姐只字未提。”济时说。
“跟绫子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三年前开始。”“那德子小姐那边呢?”“由于没有生孩子,自从五年前,我自然就去得稀少了,这两年来,上本基不再交往。”济时送去的衣食接济等也基本停止,仅剩的老女仆也离开了她的家。
“这一次的宫廷相扑大会上,济时大人确实照应过海恒世大人呀。”晴明转换了话题。
“这三年来,我一直在照应他。”“此前。您不是一直照应真发成村大人吗?”“以前确实如此。不过,由于绫子偏爱海恒世,所以我自然而然…”“原来是这么回事呀。”晴明点点头,端正了坐姿,望着济时说:“济时大人,我还有一事请教。”“什么事?”好像下定决心坦诚相告似的,济时有所觉悟。
“源博雅大人现在带来的东西,不知你猜不猜得出来?”晴明说。
这句话提醒了博雅,他睁开眼睛,打开一直抱着的包裹,拿出里面的琵琶。
看到琵琶,济时十分诧异:“哦…”“你还有印象吗?”“有。”“这就是飞天啊。应该是绫子所有的,怎么出现在这里?”“诚如您所言,它确实曾为绫子小姐所有,在此之前,它又是谁的心爱之物呢?”济时哑口无言。
“难以启齿,是吗?”“是的,这会暴
我的羞
…不过,还是说吧。”济时用力咽下口中的唾沫,说道:“这原来是德子小姐的琵琶。”“我跟德子小姐相
甚
时,德子小姐兴之所至,时常会弹起这把琵琶。它式样非常漂亮,音质也好,所以我印象非常深。”“那它怎么转到了绫子小姐那里?”“我对这把琵琶也是爱不释手。前几年,在清凉殿举行歌会时,要弹奏琵琶,我就从德子那里把飞天借了过来。”于是,就这样一直放在手边。到了跟绫子交往时,一天晚上,他拿起飞天弹了一次,当时绫子就对飞天十分中意。
“绫子小姐也会弹琵琶吗?”“哪里。绫子弹琵琶的技艺并不样么怎,她是因为飞天的精美而动心了。”“绫子小姐说过她想要飞天吗?”“是的,她希望能把它放在身边。”“绫子小姐知道这把琵琶是德子小姐的心爱之物吗?”‘她道知不。顶多是略微有所觉察吧。““是吗。”“你告诉她这是别人预留在这里的,你不就可以不送给她吗?”“绫子小姐没有问。”过了儿会一,济时又说:“是的,绫子只要有了看中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弄到手,否则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一直求我把它送给她。”“这样你就给了她吗?”“是的,我告诉她,我是从物主那里重金买来的。”“你对德子小姐怎么
代?”“当然不能直言送给了绫子,我当时非常自私地撒了一个谎。”“什么谎?”“我说琵琶给人偷走了。”“哦。”“因为是琵琶中的极品,小偷偷去会不会把它高价卖掉?或者是被仆人们悄悄拿走?毕竟精美的乐器连鬼也会喜欢的,或许是鬼怪偷去也未可知呀,我就这样哄她。”就这样,他撒了个弥天大谎,把旧相好十分珍爱的宝物,瞒天过海地送给了新相识的妙龄女子。
“我真干了一件蠢事呀!”济时沙哑着声音说。
“那德子小姐知道绫子小姐的事吗?”“我没有说过。可只要听到外人的传言,我跟绫子相好的事她肯定会有所耳闻。
因为德子小姐曾命仆人四处搜集坊间关于我的传言。”“有这么回事吗?”“晴明大人——”济时的语调郑重其事。
“什么事?”“这话从我的口中说出来是有点奇怪,可是我想知道,因为做过这种无德的事,人就会变成鬼吗?”“变成鬼?”“我听说。男人移情别恋和新
交往,或者女子红杏出墙跟别的男人定
,都不是一般的罪过。”“是啊。”“那么。人会变成鬼吗?”“如果我说不会变成鬼,你会安心吗?”“我道知不。不过,德子怎么能变成鬼,还取走了绫子的首级,我至今还是难以置信。”“济时大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她是不可能向他人袒
全部内心的。反过来说,人们也不可能完全窥知她的内心。”“…”“内心中连本人都无法揣摸清楚的阴影,也是常有的啊。”“是的。”“在阴影里,无论谁都怀着鬼胎。”“无论是谁?”“是的。”“你是说连德子的心中都会怀有鬼胎吗?”“是的。”晴明点了点头,又接着说:“变成鬼,并非出于人的意志,不是说有所期望就会变成鬼,是不也说只要心中不想就不会变成鬼的。”“…”“当无计可施时,当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时,人极可能被迫变成鬼。”“晴明大人,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既然是我提起这事,而且事态急转直下,先过了今晚再说吧。”“可以过去吗?”“事在人为吧。”“做些什么才好呢?”晴明沉默了一阵子。他望了望博雅,又把视线转向济时:“办法,倒是还有一个。”“什么办法?”济时直起了身子。
“我暂时不会你诉告的。关于这把琵琶,德子小姐可是一清二楚啊。”“你的意思是——”“济时大人把琵琶送给绫子,德子小姐并没有被蒙在鼓里。”晴明把实忠从绫子家人那里听来的故事,是其尤绫子把琵琶摔坏的那件事,转述给济时。
“竟然会发生这种蠢事啊。”济时脸上
云密布。
“这件事我不想让德子知道,让她太伤心了。我不会去告诉德子,你自己能去跟德子小姐说吗?”“跟德子么什说?”“就是刚才我所说的,还有一个办法——”“…”“不必做任何准备。希望济时大人今晚就人个一在这里等德子小姐。”“我人个一?”“是的。”“那。接下来怎么做?”“当德子小姐来到时,你就把刚才所说的话,毫无隐瞒地告诉小姐,而且必须诚心向她道歉。”“如果这样就行,我会说的。”“光这样说还不行。”“还有什么?”“你还要向德子小姐说出‘我至今还慕恋着你啊’。”“不是不能撒谎吗?”“是的。”“必须是发自肺腑的言语吧?这么一来,我的命就得救了吗?”“道知不。”“道知不?”“那要看听过济时大人的表白后,德子小姐的心态。”“…”济时沉默了儿会一,又摇了摇头。
“办不到吗?”“如果能救我的性命,我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可是,我的心,现在已经离德子很远了…”“老实说吧,有些想法。比如‘起不对’、‘可怜’之类,还是有的。说到还爱着她,实在难以启齿。如今,我对德子是害怕得不得了。只要想起德子把绫子的头扭了下来,就无比恐怖。虽然原本是我主动追求她,可事到如今,爱慕的心确实
然无存了。”济时说着,表情十分痛苦,像正
咽着苦果似的。
“这么说。这个办法行不通喽。”“那么,还有别的办法吗?”“还有一个办法。”晴明说。
“什么办法?”“刚才我让实忠找来了稻秸。可以用它试试。”“用稻秸?”“是的。”“为此,必须准备一些东西,你能把头发剪下一点吗?”“当然可以。你准备怎么做?”“我会设法把济时大人的身影隐藏起来。让人看不见。”“让人看不见我的身影?”济时不可思议地低声问。
“看不见你的只有德子小姐,对我们来说,你的身影是随时都能看见的。”晴明说。
“不过,我要先提醒你一件事。”晴明又说。
“什么事?”“无论发生什么事,你绝对不能出声。”“出声?”“是的。如果济时大人一旦发出声音,法术就破了。”“如此一来。又会样么怎呢?”“你的身影就会被看到,定不说会危机四伏。”“哦。”“毕竟是济时大人自己种下的苦果,你好好忍耐一下吧。”“我懂了。”济时仿佛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二黑暗中,晴明与博雅敛声屏气。
离丑时还有一段时间。
地点是在藤源济时的房间里。
此刻,房间里只有晴明、博雅和济时三人。
描金画彩的屏风竖立起来,屏风前放着稻秸做成的真人大小的偶人,就好像人坐在那里的样子。
在草人的正后方,济时在屏风与草人之间端坐着。
晴明与博雅坐在屏风后边。从一个时辰以前开始,就一直等着德子小姐的到来。
草人的
口贴着一张纸,纸上用
笔写着“藤源济时”四个字。
草人身上粘着晴明从济时身上取下的头发和指甲。
“这样一来。德子小姐就会把草人看成济时大人了。”在安置草人时。晴明对济时直言相告:“本来可以用这个草人,直接把咒遣返。
可终为不美。”若把咒遣返。咒就会原封不动地加诸德子身上,这样一来,德子的性命就危在旦夕了。
采用回避法,晴明避开了遣返术。
眼下,在一片夜暗中,晴明和博雅静静地重复着徐缓的呼吸。
徐徐地
进黑暗,又缓缓地把黑暗吐出来,每次呼吸时。夜暗之气慢慢潴留体内,直至全身的肌
呀,筋骨呀。血
呀,统统浸染在黑暗中。
“可以吗。博雅?”晴明凑近博雅耳边低声说。
“什么?”博雅不解。
“我们所在的地方,贴着驱
的护符。当德子小姐赶到时,哪怕从屏风背后探出头,德子小姐也不会察觉的。
不过——““不过什么?”“已经跟济时大人说过了。德子小姐现身时千万不可出声。”“出了声又会怎样?”“那样。德子小姐就会猜到我们也在这里。”“接下来呢?”“要是猜到了,就会像绫子小姐那边的
师一样,或者被踩死,或是被拧下头…”“千万不可出声啊。”博雅会意音声的苍白无力。
晴明如此小心翼翼地说话,想必一部分可以传到屏风另一边的济时耳中。
那种结局自然并非博雅所望。
晴明深知内情,言语尽量避开德子跟博雅的关系。更没有把博雅在堀川桥边见过德子的事告诉济时。
晴明从怀中掏出一个盖着盖子的小瓶子。
“如果是酒,倒可以好好喝上一口,可惜不是酒。”“是什么?”“水。”“水?”“是的。”“用它做什么?”“用处有很多。候时到用得着还是用不着,我还不清楚呢。”这时,话语中断了。
在沉沉的夜暗中,惟有彼此静悄悄地吐纳着黑暗的气息。
时光缓缓流逝。令人备感痛苦。
博雅的
体似乎变成了与黑暗等质的暗物。
忽然。晴明低声说:“来啦。”地板嘎吱嘎吱作响,那轻微音声的也传到了博雅的耳边。不是老鼠是不也猫,而是一种更沉重的东西,踏着地板音声的。
分明有着人的重量。先落在地板上,地板再跟地板相互挤
,发出了嘎吱声。
“嘎吱,嘎吱——”响声一步一步接近了。
在博雅身边,晴明颂起咒语,大意是:“谨上再拜。开天辟地的各方诸神!伊奘诺伊奘冉大神啊,开天辟地的大神,您在伟大的御驾上,令男女之间山盟海誓,令
之道长久
传。”声音轻轻的,连近在身旁的博雅,也是似闻非闻。
“望能给魍魉鬼神,造成强大阻碍,令其不可妄取非业之命。谨供奉大小神祗,诸佛菩萨,明王部,天童部,及九曜七星,二十八宿…”在草人面前,搭有三层高台,竖有蓝黄红白黑五
染成的供品。
地板上,放着一盏灯盘,灯盘上点着若有若无的豆大的灯火。
与此不同的另一盏灯,放在木板窗旁的窄廊一角,明明灭灭。
随着灯影摇曳,地板嘎吱作响,人个一影,闯入了三人静悄悄地等候着的房间。
一个女人——她的头发蓬
如麻,又长又黑的
发倒立着。
脸上涂着朱丹,撕成破布条的红衣
在身上,她头顶铁圈,朝天竖立的三只脚上,各自
着点燃的蜡烛。
在夜
中,火焰把女人的脸衬托得更加狰狞。
她的双眼往上斜吊着,脸涂成了血红色。那是一张叫人心惊胆战的脸。
“济时大人——”女人用纤细的、游丝般音声的呼唤着:“济时大人——”女人用可怕的眼神扫视左右,儿会一,她的视线落在面前的草人身上,女人收住脚步,嘴角浮过喜悦的笑意。
“哎呀呀,真高兴呀!”她
着白色的牙齿,两边的嘴角往左右斜翘。
嘴
裂开了,好几块血斑在伤口处肿
着。
“你在那里吗,济时大人?”声音轻轻柔柔的。她噌地一下来到草人跟前。
她的右手紧握着一把铁锤和一
长达五寸的铁钉子。
左手上好像拿着什么圆形的重物,用类似绳子的东西捆绑着。悬吊下来。
“唉,爱恨难辨啊。难得一见那身影了…”女人的头发像是显示着此刻的心
澎湃似的,竖得更高了。
发丝触到火苗,烧得咝咝作响,变得焦臭,升起了小小的蓝色火苗。
发丝焦糊的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夹杂在臭味里,隐约传来薰衣香的香味。
女人在那里摇晃着身子,喃喃诉说着:“我又看到了你的身影,叫人无比怀念,苦闷不已,痛苦不堪…”像手舞足蹈般,她浑身抖动着。
口中一边说话,一边“咻,咻,咻”地吐着
舞的青绿色火焰。
孤魂伴萤火。
对月泣水边。
怨恨化厉鬼。
红颜顶铁圈。
徘徊郎枕畔,
绵不忍绝。
她紧咬的牙齿格格作响,像狂舞一般,双手在空中
比
画着。
女人用无比憎恨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草入济时。
在她的瞳孔中,燃烧着细小的绿色光焰。
“你么什为抛弃我?哪怕你一边跟她私通,一边装模作样地和我来往,哪怕就是这样——”说到这里。女人极不情愿地摇晃着头。
“哎呀。我真搞不懂啊,我弄不明白,那时到底怎样才能拴住你的心。只知道事至如今,无可挽回了…”女子泪
满面。
泪珠和着涂在脸上的朱丹,看上去如同血泪。
“我不知你会有二心呀,背弃了当初的盟约,带来了无穷的悔恨。一切的一切,本来都发自自己的内心,可是,虽然你已经变心,我的情感却依然坚贞,没有减少一分。”“无情遭抛弃。”“我终于想起来了,想起来就痛苦万分,想起来就撕心裂肺啊…”她手舞足蹈起来。
“沉湎于相思的泪水中,深陷在相思的痛苦中,遗恨无穷啊。”“决心变成复仇的厉鬼,也在情理之中啊。”女子边说着,边朝前扑出,站到稻草人济时面前。
“看吧。你看看吧,济时大人…”仿佛为了让济时看得更加真切,她把左手悬吊的东西高高地提来起了。
“瞧吧,这就是你的新
绫子的头呀!”新
发在手,捶下五寸钉。
“你瞧吧,你所恋慕的绫子小姐,已经不在人世了…哈哈,真是好味道。““绫子小姐已经不在人世了,来吧,来吧。济时大人。
现在请回到我的身边吧。“她把绫子的头丢到一旁,绫子的首级响起沉闷音声的,落在地板上,骨碌
转。
她扑上前,紧紧搂住草人济时。
“你不想再吻我了吗,”女人把自己的嘴
贴在草人脸上相当于
的位置,狂吻起来,然后用洁白的牙齿用力地啃咬起来。
她又起身离开,坐到地板上,大大地敞开红衣的前摆,
出雪白的腿双。
“喂。你也再爱我一次吧。”她扭动着
身。
她把两手撑在前面,四肢着地,像狗一样爬近草人。
在草人的大腿间,她埋下头,用力咬着那里的稻秸。
她用恳求音声的说:“你么什为总是一声不吭呢?”她厉声叫着。站来起了。
她左手拿着钉子,右手握着铁锤。
“看我呀。济时——”她左右大幅甩动着头。
随着猛烈的甩头,女人长长的头发贴到自己脸上,她狂吼着:“啊。啊。我要你的命!”女子像一只硕大的毒蜘蛛一样,朝草人扑过去。
“你早该知道会有这种惩罚的!”她把左手握着的钉子钉在草人的额头上,高高抬起右手,重重地锤打起来。
铁锤连续敲打着钉子。
“砰。砰。砰——”钉子深深地钉入草人的额头里。
“叫道知你我的厉害。”她狂叫着,用右手紧握铁锤,发疯似的无数次敲打着钉子。
头发在飘摇,无数次碰到火苗,升起蓝焰,发出咝咝的声响。
场面实在是怵目惊心。就在这时——“救。救救我啊!”响起了哀鸣般的叫声。是济时的叫声。
“原,原谅我吧,别伤我的性命。”从草人后面,四肢着地的济时滚爬了出来。
由于过分惊恐,济时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他瘫软如泥,浑身无力。
他几乎是用手勉强拖着身子往前挪动的。
“哎呀,实在太奇怪了,济时大人竟然分成了两个…”女子直勾勾地盯着爬出来的济时。
她的眼睛又朝向草人那边:“哎呀呀,我还以为是济时大人,这不是草人吗?”她吊起眉梢,凶相毕
。
“啊哈哈——”济时放声大哭。
“济时,你在耍弄我啊!”她咬牙切齿。
“不好,博雅,出去吧。”晴明低声说着,站起身子。
“嗯…”博雅跟在晴明后面,抱着琵琶从屏风后出来了。
这时。济时已经被女人抓住了。
女子左手狠命抓住想爬着逃走的济时的衣领,直往后拽。
济时所穿的衣裳,嘶嘶地裂开了,从左肩到
部,全部
出来。
真是令人心惊胆战的气力呀。
不过。衣衫被撕下来,反倒救了济时。
逃离女子手中,济时在地板上
爬
逃。
女子又朝他扑了过去。
“德子小姐,请等一等!”晴明扬声叫道,但德子并没有停下来。仿佛晴明的存在。以及博雅的存在,根本无法进入德子的视线。
晴明从怀中掏出几幅画好的符咒,要贴在德子身上。
但他犹豫了一下,没有伸出手去。
“不能用这个。”晴明说,然后又对博雅说:“快弹琵琶!”“噢,噢!”博雅抱好琵琶,取出琴拨,弹来起了。
琵琶响了。
琵琶声尖锐地撕裂了夜暗。
琵琶声如
水般响来起了。
是名曲《
泉》。
是由式部卿宫传给蝉丸,再经由蝉丸传给博雅的曲子。
德子抓住了济时,用左手揪住他的衣领,右手紧握着铁锤高高地举起,正要朝着济时的额头狠劲捶下去。
就在这时,博雅的琵琶声响来起了。
德子的动作戛然而止。
“这声音。不是飞天吗?”德子一动不动地举着锤子,转过头来。盯视着琵琶声传来的方向。
德子的眼眸停在博雅身上,忽地一亮,一瞬间,恢复了人的正气。
“博雅大人!”德子用博雅熟悉音声的叫道。
“德子小姐!”博雅回应。
博雅弹奏着琵琶的手停住了。
德子紧抓着济时衣襟的手也松了下来。
“啊!”济时嘶声惊叫,想从德子手中逃开,却竟然瘫软在地板上了。
可是,德子对济时已视而不见。她和博雅彼此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德子脸上的表情,仿佛埋藏在地底下的水从业已干涸的大地地表慢慢渗出一般。
那是含着惊惧的脸色。
“博雅大人!”德子仿佛断骨般痛苦不堪地唤道。
那是悲怆之极音声的。
“德子小姐!”“如今——”德子终于开口:“如今的我,你了见看!”“…”“你看见我刚才的样子了!”博雅无言以对。
“哎呀。这是多可怜的样子啊!”脸上涂成红色。
头上顶着铁圈。
蜡烛忽明忽暗地摇曳着。
“噢!唉呀,怎么是这么堕落的样子啊!”她高声叫着,如同悲鸣一般,扭过头去。
“唉,这副样子多么不堪啊。”她取下头上的铁圈。掷到地板上。
铁圈上
着三
蜡烛,有两
已经灭了,只有一
还在燃烧。
“么什为你要来呢,博雅大人?”她痛苦地摇着头。
长长的头发,狼狈地在脸上
绕又披离,披离又
绕。
“噢…”她失声恸哭。
“好羞愧啊!”她两脚狂
地蹬着地板,牙齿咬破了嘴
,悲声呻
着。
她用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给人了见看,我这副丑样子给人了见看!”德子摇着头挪开双手,却见她的两个眼角都裂开了。
嘴角一直裂到耳边,白色的牙齿暴
出来。鼻子
扁了,左右两边的犬牙嗖嗖地长了出来。
裂开的眼角处血
如注,好像有东西从里面往外挤
,她的眼珠鼓
起来。
贴近额头的头发中,响起喀嚓喀嚓音声的,从中长出了异物。
是两只角。
是还没有完全长成的、包裹着柔软皮质的角,像鹿茸一样。
它正在一点点地长大。
额头上的皮
裂开,热血从角的
部
到脸上。
“她是在‘生成’,博雅。”晴明音声的含着一丝惊讶。
因嫉妒而发狂的女人变成了鬼,即“般若”而所谓“生成”这个词,是指女人即将变成“般若”即狰狞女鬼之前的一种状态。
是人而非人。
是鬼而非鬼。
德子就处在这样的“生成”状态中。
“嘻嘻嘻…”“生成”中的德子狂笑着,发出刺耳音声的,狂奔到屋外。
“德子小姐——”博雅音声的已经追不上她了。
博雅拿着琵琶奔到夜晚的庭院中,但四处都不见德子的身影。
“博雅!”晴明追到博雅身边。大声叫他。
可是博雅根本听不见晴明的话,只是呆若木
般站在那里。
“哎呀!我做了一件多可悲的傻事,一件多可悲的傻事啊。”博雅的眼睛一直凝望着德子消失的方向。
“怎么啦?”说话的是一直守在屋外的实忠。
“我好像听到很凄惨音声的,所以就闯了进来,大家都平安无事吧。”“哦,你来得正好。济时大人就在那边,虽然性命已无大碍,可是已经吓坏了。
你能不能去照顾他一下?”晴明对实忠说道。
“晴明大人您呢?”“我去追她。”听到晴明这么说,博雅才好像回过神来似的。
“去追德子小姐?”“是的。”晴明点点头,然后背朝博雅说:“走吧。”晴明已经迈开了脚步。
“哦,好吧。”博雅拿着琵琶跟在晴明身后。
三在夜深人静的京城大路上,牛车在夜光下行驶着。
是一辆古怪的牛车。
虽说是牛车。拉车的却并不是牛,而是一只巨大而健硕的蛤蟆。
蛤蟆背上系着轭辕,牛车在夜晚的京都大街上,看似慢
地往前行驶着。
在牛车里,博雅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儿会一掀起帘子往外打量,儿会一又把视线收回来。
“晴明啊,替换牛的这只蛤蟆,它真的能跟在德子小姐后面吗?”“能。因为我早已备好的广泽的遍照寺里的池水,洒到了德子小姐的背上。”“什么?”“拉着牛车的跳虫,就是遍照寺的宽朝僧正大人送给我的。应该不会忘记曾经栖息过的池水的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德子小姐逃离后,空气中还残存着池水的水汽,跳虫追踪的就是水的气息呀。”“原来是这样啊。”博雅点点头。
接着,博雅紧闭着嘴,抱着琵琶,默默无语。
一片沉默中,牛车轱辘轱辘响着,在大路上行驶。
“晴明——”“怎么啦,博雅?”晴明用询问的眼神打量着博雅。
“你不久前说过,人的心中都有鬼…”“是的。”“好吧,晴明,万一有一天,我也变成鬼的话,你会怎么办?”“放心吧,博雅,你不会变成鬼的。”“可是,既然谁的心中都会有鬼。难道不意味着我的心中也有鬼吗?”“是有。”“也就是说,我也会变成鬼的呀。”“…”“万一我变成鬼,你会怎么办?”博雅又问一模一样的问题。
“博雅,倘若你真的变成了鬼,我也是没有办法阻止的啊。”“…”“如果说有什么人能阻止这一切的话。那个人只能是自己。”“自己?”“是啊,如果你化成了鬼,那是谁都无法阻止的。”“…”“我也无法解救变成鬼的你…”“对德子小姐呢?”“一样的道理。”晴明点点头,又说:“不过,博雅啊——”“什么事?”“即使你变成了鬼,我晴明依然是你的知音。”“知音?”“是的。知音。”晴明说。
博雅抱着琵琶,也陷入了沉默。
轱辘轱辘,牛车走动音声的持续不断。
博雅泪
满面。
“我真傻。”博雅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
“你怎么会突然这么说?”“我不是有意要提出这种问题的。可是,博雅,是你让我说的…”“是我?”晴明十分肯定地点点头。端详着博雅,说:“今天,我们见过了芦屋道满大人呀。”“是啊。”“就像道满大人所说的那样。”“什么事?”“我到底还是跟道满大人一样。”“真的?”“是真的。”“…”“如果说我有什么跟道满大人不同的话,那就是,我身边还有你呀,博雅…”晴明说。
“晴明啊,我明白得很。”博雅望着晴明。
“明白什么?”晴明问。
“你呀。比起自己认识的还要出色得多,你就是这样一个男子。”听博雅这么说。这一次,晴明默然了。
“哦。”对博雅的话,晴明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点点头表示会意。
“博雅——”晴明声音很轻。
“什么?”“曾经离开的心,无论怎么做。都再也追不回了。”“是啊。”博雅点了点头。
“无论怎样忧心如焚,都是无法挽回的,这是人世间的常理。”“…”“这一层,德子小姐也很了解吧。”“…”“也许几天以来,几十天以来,每
每夜,德子小姐一直考虑这件事,用这样的道理来说服自己,就是她本人。也不会希望自己变成鬼的。”“嗯。”“可是,鬼是不会懂这一层道理的,哪怕不想变成鬼,最终还是无法避免。”“…”“要从人的内心真正灭掉鬼,除非把人本身灭掉,没有别的办法。可是把人灭掉这种事,是不可肆意妄为的。”晴明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
就在这时“嘎”的一声,牛车停了下来。
四晴明和博雅走下牛车。
地点是在五条一带的一座荒凉破败的房子前。
“晴明,这里是…是道满大人说过的德子小姐的家吗?那么德子小姐呢?”博雅问。
“道满大人虽然说过,他不清楚小姐身在何处,但最后小姐还是会回到自己生长的地方来的。”放眼望去,蛤蟆拉着的牛车就停在已经坍塌的瓦顶泥墙旁边。拉着牛车的蛤蟆,也就是跳虫的旁边,站着身着彩衣的
虫,正朝晴明低头行礼。
“走吧。博雅。”从泥墙坍塌的地方,晴明进去了。
博雅抱着琵琶跟在身后。
那是一个在月光中更显破败的庭院。
秋草丰茂。浓密蓊郁,连
足其中的空隙有没都了。
回头望去,就在刚才钻入的泥墙坍塌处,荻花如雪,正在绽放。
确实跟晴明家的庭院有相似之处,不同的是,这所庭院确实太荒凉、太破败了。
不知哪里的牧童。为了喂牛吃草,白天好像在这里放过牛,四处散落着牛粪。
秋草上夜
密布,叶梢沉沉地低垂着。
每一滴夜
都尽量捕捉着蓝色的月光,看上去仿佛有无数的小月亮降临到这个院子里,在叶影中小憩。
抬眼望去,可以明显看到倾塌的房子的屋顶。
晴明慢慢分开草丛,行走起来。
晴明白色狩衣的下摆,
收了
气,愈发沉重。
或许是风雨的侵蚀,外廊上的一
柱子开始腐朽,廊檐倾斜得十分厉害。
朝着廊轩,艾蒿从地面贴着腐烂的木柱往上攀着。
看上去根本是像不住着人的房子。
“这里就是…就是德子小姐生活的房子吗?”博雅低声道。
细看之下,在廊轩下面,刚刚落花的芍药还残存着。
那边的树影,也许是山樱吧。
在博雅的正前方,有一处秋草更加繁茂。
走近一看。那是一辆朽烂的牛车。
是一辆吊窗车。
“这难道会是…”这正是当年博雅所见过的碧盖香车。
历经长年累月的风雨沧桑,车子已经朽烂不堪,在蓝色的月光下,如今已经完全覆盖在秋草丛薮里。
“是德子小姐乘坐过的车啊。”博雅低声说。
在覆盖着车子的草丛中,秋虫正在啁啾。
即使漆黑一团,如一头疲惫的老兽般颓然蹲踞的家宅中。也是虫喧一片。
可以想见,当年这座宅邸也曾多么风光啊!如今,那繁华光景已
然无存。从外廊至房屋,秋草繁茂,无处不在。
“在这样的陋室,德子小姐何以为情啊!”对叹息不已的博雅,晴明说:“走吧。”晴明的一只脚跨到了外廊内。
忽然发现廊内有人个一影站在那里。
“博雅大人,晴明大人!”那个人影叫道。
是一个老人。
是博雅似曾相识音声的。
“你是——”“好久不见了。”正是十二年前听到过的,随侍在德子小姐车边的杂役。
无论外貌还是声音,杂役都添加了十二年岁月的沉重。
“德子小姐呢?”“您来迟了,博雅大人——”杂役音声的平静得令人窒息。
“来迟了?”“是的。”“你么什说识了?”尽管压抑着,博雅还是像悲鸣般地高声吼着。
“博雅,走吧。”晴明已经走到外廊内。
抱着琵琶的博雅紧随其后。
晴明和博雅擦过杂役的身边,朝屋里走去。
一踏上屋内腐烂的地板,竟然又沐浴在月光中。
朽坏的屋顶坍塌下来,月光就是从那里
入屋中的。
就在杂草丛生的地板上,月亮洒下了幽蓝的清辉。
在月光下。有人个一倒伏在地板上。
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充溢在夜气中。
原来。从她匍匐着的
口下面,在夜
中仍然鲜明的血。像有生命一般游走着,在地板上扩展开来。
倒伏着的女人,右手紧握着一把沾满血迹的剑。
“真的迟到了,竟然自己结束了生命。”晴明说。
“德子小姐!”博雅在女子身边跪下双膝,把琵琶放在地板上,抱起她的身体。
德子突然翻过身,紧紧搂住博雅。
那是一张面目狰狞的鬼脸。
牙齿长长的,咬得格格响,直扑向博雅的喉管。
可是,够不着博雅。
上下牙相互咬啮着,发出令人心惊音声的。
德子一边呲牙咧嘴,齿间格格作响,一边抑制着从身体里面往外
涌的某种力量。
她左右摇摆着头。
“博雅大人呀…”女人轻声呼叫,她的嘴
左右斜吊起来,接着,又猛地大张开嘴。
“格格格——”女子挣扎着,说:“本想要了他的命。…”声音显得颇为悔恨。
女人嘴里
着血,喉间咻咻地
着气。
博雅抱紧了德子:“你咬吧!”他在德子耳边轻声说:“把我吃了吧!吃我的
吧!”德子眼中的正气之光变得黯淡,不儿会一,那光泽消失了,牙齿间又格格响来起了。
在德子身上,鬼与人忽现忽隐。
从她的喉管,血正汩汩地
出。
德子用剑刺破了自己的喉管。
德子仍然左右摇摆着头。
“唉。我做不到。怎么也不能做出这种恐怖的事啊!”说罢。德子的牙又嗖地突了出来。
“起不对,起不对!”博雅紧紧抱着德子说道:“是我博雅请来晴明搅扰了你。是我博雅拜托晴明赶到这里来的。是我妨碍了你呀!既然这样,你就吃我的
,用牙齿咬碎我的心脏吧!”博雅的眼中,已是热泪奔涌。
在德子的眼中,忽地闪现出入气的光华。
“博雅大人,你在哭泣吗?”变成鬼的德子,用奄奄一息的细弱声音说:“你么什为哭泣,博雅大人?”“唉,小姐呀,么什为流泪,我这种
人又怎么弄得清楚。么什为哭泣不止,我这种蠢汉又怎能明白…”博雅热泪滚涌,
到了脸上。
“我是心爱着你啊!”博雅紧紧凝视着德子。
“想起你,我心如刀绞啊。”他痛苦得脸形都扭曲了。
“我已经年长
衰了啊。”“我更爱经历了岁月沧桑的你呀!”“我还添了许多皱纹!”“我也爱你的皱纹。”“手臂上,腹部。都生出了赘
…”“我就爱这样的你。”“哪怕如今变成这个样子?”“是的。”“哪怕如今变成这样一副丑态?”“是的。”“哪怕变成了这样的恶鬼?”“是的。”博雅一再点头。
“我也爱变成厉鬼的你。”博雅毫不犹豫地宣告。
“啊——”德子高声大叫:“这样的话,十二年前,我多想听到啊。”“德子小姐!”“么什为,究竟么什为,在十二年前,你不跟我说这些话呢?”“那时,我还以为,时光会永远不变…”“…”“我为你吹起笛子,你在那里聆听…我以为这一切会永远延续下去…”“无论怎样的时刻,都不会永远延续的。”德子的口中又
出了鲜血。
“连人的生命也是一样。”“生命?”“我的弟弟,就在十二年前的那段时间,染上流行病去世了。”“多可怜啊!”“他虽然上了大学,可是父母双亡之后,家中囊空如洗,他就在准备休学的困窘日子里,病倒了。”“哦。”“弟弟当时对我说,他歇了大学,要去当相扑士。”“当相扑士?”“十二年前,大学的学生跟举行相扑大会时赶来的相扑士们,闹过一场架,当时,有人跟弟弟讲,你去当相扑士吧!‘‘”是谁讲的?““真发成村大人。”“噢。”“弟弟心里十分渴望。可就在跟成村大人约好见面的那一天,他身染怪病,卧
十来天,就成了不归人。”那是一段空有一身非常人可比的好气力,却不知如何施展而虚耗光
的日子。
已经不可能继续在大学就读,就在心慌意
之际,成村头一次跟弟弟打了招呼。“所以,当时我希望能让成村大人胜出…”德子表示会意的眼睛,又变成了鬼眼。
“是啊。当时济时大人本来一直照顾着成村大人,却忽然照应起了海恒世。”“德子小姐!”“好恨呀,济时!”“可你也曾深深恋慕着济时大人啊。”“唉,好后悔啊。”德子
下悔恨的眼泪。
她的眼中,又恢复了人
。
“弟弟过世后,就在蒙他不断关心和看顾的过程中。
我竟然恋慕上了济时大人。真是一场噩梦啊。“德子在博雅的怀抱中,咬牙切齿地左右摇了摇头。
博雅紧抱着德子的双袖被热血烫温了,染
了。血的温度,直抵博雅的肌肤。
温度正从德子的身体里逃逸而出。像是要阻止这温度的流逝,博雅手上加足了力气。
在博雅的怀中,德子痛苦地挣扎着。
她扭动着身体,像是要从博雅的手中挣脱出来。
她头发披离,摇着头,抬起脸来。
她又变成了厉鬼。
“我呀,在济时移情于其他女人时…”她突然张口,紧紧咬住了博雅的左手。
博雅拼命忍住呻
声。
“博雅!”晴明抬起了拿着灵符的右手。
“好了。晴明,别
来!”博雅吼道。
德子边哭泣边咬着博雅的
。
血泪在横
。
博雅脸上
淌的眼泪,滴落到德子的脸上,与她的血泪混合在一起。
“好了,好了!”德子边咬边念叨着。
“让你看到了我那种可怕的样子。”她一边哭泣,一边一次接一次地咬着。
“我好悔恨啊,博雅大人。”“我好憎恨啊,济时大人。”“生成”中的德子发出呜咽声。
“德子小姐!”博雅呼唤着她的名字,仿佛别无选择似的,惟有更加用力地抱紧德子。
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德子的“生成”
“德子小姐!”博雅用极端悲痛、又温柔得无以复加的深情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
在德子的眸子里,又燃起了人
的火焰。
“哎呀!”德子大叫起来:“我对博雅大人做了些什么事啊。”她忽然觉察到。自己刚才一直狠咬着博雅的
。
“没关系,德子小姐。咬我也不要紧,没关系…”博雅音声的震颤着。
“德子小姐,人心无法改变呀。哪怕你哭泣不休、苦闷不已,或是委屈难抑,还是心急如焚,无论如何,有的人心还是无法回头啊!”“我明白,我全都明白。可是,哪怕再明白。还是免不了变成鬼呀。在世间怎么都找不到治愈憎恨与哀痛的方法,人就只有变成厉鬼一条路了。不是人想化成鬼才变成鬼的。是因为无计可施,人才变成了鬼呀。”“…”“每天每夜,
复一
,数天,数十天,数月,用世事无常的道理劝自己,也想对济时灰心断念,可就是法办没做到…”“…”“当我茫然无主地徘徊在都市的大街上,忽然闯进我耳鼓的,竟然是原本送给济时大人的琵琶声音。”“是飞天?”“是的。那是我极为珍视的父母遗物。哪怕一文不名,我也没有卖出这把琵琶,还是一直留在身边。”“那把琵琶,曾经在绫子小姐手中。”“那是化为生魂跟博雅大人见面的那天发生的事。”“你都说了希望我帮你一把,我竟然这么无用。”“我都明白,你不要自责了。我什么都知道。身外之物。可以舍弃。若是病息,可以治愈。可悲的是,这不是身外之物。这是我自己内心的魔障。”“德子小姐,事已至此,如今我还是无能为力呀。我根本没法做一点事情。唉,我博雅是个多么可怜多么无用的蠢人啊!”“不是,不是的!”德子左右摇了摇头。
“没用的是我自己。即使变成这种模样,还是无法消失。仇恨也无法消失。”德子的嘴里。青绿色的火焰伴随着话语吐了出来。
“都让博雅大人看到这副不雅的模样了,竟然还是无法泯除心中的悔恨。”“德子小姐!”“而且,我还想,死后还要变成真正的鬼,向济时大人作祟,于是就自己刺破了喉管。还对前来照看我的博雅大人如此失态!”德子的气息已经细若游丝。
即使把耳朵凑过去,也难以听清她的话语了。
牙齿外
着,嘴
根本无法好好合拢。吐字音声的从齿间漏出来,只能勉强辨别其中的只言片语。
晴明紧盯着博雅与德子,一动不动。
他只是默默地站着,仔细聆听两人的对答。
博雅把耳朵凑近德子的嘴边。
“博雅大人!”德子齿间
吐着红色的舌头,说:“要是你把脸贴得那么近,我还会住不忍咬你的喉咙的。”从她的嘴里,嗖地吐出了青绿色的火焰,格格地咬着牙齿。
可是,就连咬牙发出音声的,也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琵、琵琶…”德子说。
“噢,好的,好的。”博雅伸出一只手,把放在地板上的琵琶拿过来,放在德子的
前。
德子伸出双手,紧紧地抱着。
用右手的指尖,她轻拧着弦丝,弹了一下。
净——琵琶发出一声悲音。
德子合上眼睛,倾听着仅仅响了一下的琵琶声。
呼吸了一次。
呼吸了两次。
接着。呼吸与琵琶的余韵一起,摇曳着夜的气息,徐徐溶入了大气中。
尽管音韵不断变小,还是朝着无限的远方飘去了。德子仿佛在用耳朵追逐着渐渐远去的音韵。
德子睁开了眼睛。
“博雅大人呀!”德子声音细细的,声音仿佛追踪着琵琶越来越弱的余韵,行将消失了。
“我在这儿——”“那真是一支好听的笛子啊!”德子音声的几乎无法听见。
“德子小姐!”博雅音声的
得低低的。
“我有一个请求——”“什么?”“现在,再吹一次笛子…”“笛子?”“能为德子再吹一次笛子吗?”“当然可以。”博雅端详着德子的脸,轻轻把她放在地板上,伸手入怀,取出了叶二。
他把叶二贴近
边。开始吹来起了。
清澄的音
,自叶二的笛管中轻灵地滑出。
笛音消融在穿过朽烂的屋顶投下来的月
里,笛声也染上了幽蓝的光。
德子悄无声息地合上了双眼。
博雅还在吹着叶二。
吹着吹着。德子回过魂来,聆听笛子的清音。
仿佛受此吸引。博雅继续吹着笛子。
良久,他停止吹笛。
“德子小姐!”博雅呼唤着。
没有回应。
“德子小姐!”博雅又一次呼唤。
依旧没有回应。
像是一阵凉气滑过后背,博雅大声呼喊起来。
“德子小姐!”仍旧没有回应。
“德子小姐啊!”博雅痛哭失声。
德子依然手抱琵琶,仰面而卧,像是睡着了一般。
这时。博雅忽地若有所悟。
“哦…”德子小姐的脸容,从一副狰狞的鬼脸,重新变成博雅熟悉的娇娆面容。
“多么美啊!”德子小姐的额头,也不再长角了,
边也看不到暴突的牙齿。
“博雅啊——”晴明声音温和地说:“或许,正因为你,她得到了拯救。”“她得救了?因为我?”“是啊。”晴明点了点头,声音里充满了安慰。
忽然,嗷,嗷…从外面传来了怪兽般号啕大哭音声的。
晴明和博雅发现,从庭院那边,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向残破的屋子走来。
原来是芦屋道满。
“道满大人——”没有回应。
他紧闭着嘴,站在晴明和博雅的一旁。
朝他的脸望去。发现他并没有恸哭。
那么,刚才听到的哭声,要么是幻听。要么是芦屋道满的心声传至耳鼓了吧。
道满低头望着德子:“真可怜呀!”他低声喃喃着。
忽然,又增添了人个一的动静。在外廊内,老杂役沐浴着月辉,站立在那里。
杂役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站着。
“或许你要么什说——”晴明望着杂役说。
“是。”杂役点点头。
“我有一个愿望…”“什么愿望?”杂役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这座宅子里充满某种气息。”晴明说。
“是一种气吗?”“是带来横祸之气。不过,现在已经减弱了。”“是。是的。”“你到外面去,在屋子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角落里,挖开立在四角的柱子基部,如果挖么什出东西,就请带到这里来吧。”晴明说。
杂役嘴
哆哆嗦嗦地颤抖着,还想说点什么。
“有劳你了。”晴明提醒他。
杂役
言又止。
“好吧。”他低下头,下到庭院中,身影消失了。
不久。杂役回来了。
“发现了什么?”晴明问。
杂役从怀中取出三个贝壳紧紧闭合的大文蛤。
“我挖出了这种东西。”他把它们交给晴明。
“在东、西、南三面的柱子下,各埋有一个。”“北面呢?”“什么有没都挖出来。”“知道了。”晴明把三个文蛤放在左手中,口中小声念起咒语。
然后,又把右手的食指贴近
边,再用指尖依次轻触三个文蛤。
这时,按晴明的指尖触摸的顺序,贝壳啪啪地张开了。
“啊!”博雅不由得惊叹起来。
原来,三个文蛤的内侧,被人用朱丹涂成了鲜红。里面分别装有一物:一个是秋蝉蜕下的空壳,一个装着蜕掉的蛇皮,另一个装着蜉蝣的尸体。
“晴明。这是…‘’博雅带着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问道。
“从北面的柱子下什么有没都挖出来吗?”晴明若有所思地侧着头:“
气减弱了,意味着有谁早先从北面的柱子下挖走了一个贝壳。”又仿佛有所领悟似的点了点头:“哈哈…”晴明打量着道满:“道满大人,是你吧?!”“是的。”道满点头承认。
道满,比晴明提前造访了这所房子。那么。在造访这座房子时,道满不可能不注意到这种情形。
晴明自然对此了然于
。
道满伸手入怀,取出了一个贝壳。
“在这里。”他小声说。
道满用指尖轻轻一触,贝壳就张开了。
里面是一颗已经烧焦、变黑的柿树种子。
“头一次来到这里,我就感到一种怪诞的妖气。为了化解它,我就挖开了北方的柱子基部,找到了这个东西。
只要挖走一个,咒的力量就几乎化解了,所以就让其他三个还照老样子放着。
““对德子小姐呢?”“事到如今,已是无济于事了,最好别再提了。或许,在绫子小姐那里被杀死的
师,就传承了这种秘法吧。”道满说。
“晴明,那是什么啊?么什为会有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呢?”博雅问。
“这是一种毒咒,让这个宅子里人财两散。”“什么?”空蝉。
蛇蜕下的皮。
蜉蝣的尸体。
烧焦的柿树种子。
一个个都是无主之物,空
之物,是生命虚妄的东西。是结不出果实的存在。
“晴明解释道。
“到底是谁下了这样的毒咒?”博雅一问,晴明立刻把视线投向杂役。
杂役脸上血
尽失,青紫
的双
颤抖不已。
“是你吧!”晴明问。
“是我。”杂役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说:“不过,我不是受绫子小姐所托。是更早之前。
我听了
师的吩咐才埋下的。”“
师?”“是的。就是在绫子小姐那里被踩死的
师。”“么什为要做这样的事?”晴明问。
杂役沉默了儿会一,终于坦白道:“我从济时大人那里得到了一些金子,是受他所托。”“岂有此理!”博雅几乎怒不可遏。
“当时济时大人得不到小姐以身相许的答复,所以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他以为,如果家徒四壁,小姐为家计着想,就只好依赖他了。”“真卑鄙!”晴明低声叹息。
“我也没料到会发生这么多的不幸。本来,这个家庭的生活就一直没有快乐。
我原本想,小姐若能跟济时大人相好,她会得到幸福,起码生活也有个盼头吧,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谁知道,事情竞糟糕到这一步…”说着。杂役捡起德子掉在地板上的剑。
“我就先走一步了。”说完。猛力刺破了自己的咽喉。
扑通一声,杂役往前跌倒,伏倒在地。
博雅跑过去要扶起他,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一切都终结了。”道满絮絮地说。
说完,他转过身,下到庭院里,儿会一就消失了。
浓郁而繁茂的草丛间,秋虫正啾啾唧唧叫得正
。
“晴明啊…”博雅用低沉的、小小音声的说:“真的结束了吗?”“嗯。”晴明也是低声回答。
“啊。结束了…”博雅喃喃自语。
好长时间,博雅无言地伫立着。
“鬼也好人也好,都很悲哀啊…”博雅低声说着,好像没有讲给任何人听似的。
到底有没有听到博雅的话呢?幽蓝的月光从檐轩照
下来。晴明只是仰望着月亮。
五就在当年,藤原济时身染沉疴,在卧
两月之后。一命呜呼了。
德子小姐,跟琵琶飞天一道,悄然安葬于广泽的宽朝僧正所在的遍照寺中。
晴明和博雅,又站在了一起。
就在下葬的耶一天,秋雨飘飘,那是仿佛冷雾一般凄冷的雨。
雨降落在整个山寺间,把庭中的石砾、飘零的红叶,连同所有的一切都濡
了。
在正殿里,三个人静坐下来,神情肃穆地交谈起来。
宽朝僧正凝望着秋雨洒落的庭院:“从天而降的水,积在池中的水,无论是什么水,都根本无碍于水的本
。心同此理,人的本
也是不会变化的呀!”“你指的是,人变成了鬼也是同样…”“是的。”晴明一问,宽朝僧正平静地点了点头。
博雅静默无语,倾听着两人的对答。
从那时开始,只要博雅夜晚独自吹起笛子,仍然是“生成”模样的德子小姐就会显出身来。
德子小姐仍然手抱琵琶,无言地倾听着笛子的清音。
如果是在房间里。她就出现在屋隅的一角。
如果是在户外,她就隐身于暗蔽处或是树
下。
德子小姐静静地聆听着笛子的清韵,有时,她会应和着博雅的笛声,弹起琵琶。
她倏忽现出身影,须臾又消失不见。
在现身之时,最初是“生成”模样的鬼脸,可是听过笛子。身影消失时,就恢复了伊人的容颜。
彼此沉默无语,根本没有讲过什么话,可是博雅总是一直吹着笛子,直到德子身影消失为止。
昔日殷殷语,听声不见人。
伊人来无踪。
伊人去无痕。
M.iSJ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