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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邪宗淫祠
 【一】空海和橘逸势离开西明寺,是在正午之前。

 两人往西市走去。

 为了和昨才见面的马哈缅都再度会面。

 昨,空海一听到刘云樵之事,立刻辞别马哈缅都。告辞之际相约翌——即今再会。

 马哈缅都把刘云樵之事大致说过后,又对空海说道:“空海,接着就是你委托我办的那件事。”“如何呢?”空海问道。

 “由于事出突然,对方说明午时过后,倒是可以挪出时间。”“马哈缅都呢?”“明你若要去,我可以作陪——”“那就偏劳了。”此事是昨说好的。

 “怎么啦?空海。”那时,逸势以语问道。

 “我前阵子拜托马哈缅都的事,今给我答复——”“什么事呀?”“我想到祆教的祆祠看看,所以拜托马哈缅都引见。”所谓祆祠,就是祆教寺——亦即琐罗亚斯德(zoroaster)教的寺院。

 “若是可能,我想当面向祆教僧人请教一些事。”“喔——”“马哈缅都告诉我,若是布政坊的祆祠和那里的安萨宝,倒是适合的。他已为我做了安排。”“安萨宝?”“所谓安,是姓——”空海说道。

 空海入唐之时,祆教在中国已有三百年的历史。

 唐都长安,也有好几座祆教寺——祆祠,侨居的西域人为数亦不少。为统一管理这些侨居西域人,官方设有“萨宝”的官职。萨宝通常由西域胡人有力者担任。

 西域人使用中国姓氏时,很多都喜爱以“安”为姓。

 “逸势要一起去吗?”逸势被空海如此一问,也很想前往祆祠一探究竟。

 因此,空海和逸势才一起走出西明寺。总之先到西市。打算和马哈缅都会合后,再一起前往位于布政坊的祆祠。

 布政坊位于西明寺所在的延康坊北侧,但是两坊之间还有光德坊和延寿坊。负责长安治安的右金吾卫,也在布政坊。

 “不过,空海啊——”逸势边走边叫住空海。“今朝所说的话,孔雀明王当真说你会有生命危险吗?”“是啊!若是再继续手刘云樵之事的话。”“若是有生命危险,那么我也涉身其中哕。”空海考虑一下说道:“唔,应该已涉身危险之中了吧——”“真的吗?”“‮道知不‬是真是假?不过,你应该也包括在内。”“不要威胁我!”“不是威胁你。”“意思是说那只妖猫会对你我设下什么圈套吗?”“你说呢?”空海边走边说。

 “昨你又去胡玉楼了吧?这样对刘云樵之事,不是涉入更深了吗?”逸势说道。

 昨,空海辞别马哈缅都后,立刻直奔胡玉楼,和玉莲及牡丹会面,听她们又把刘云樵事详细叙述一遍。

 “不错,正是如此。”“‮得觉总‬事情愈变愈可怕。”逸势说道。

 “嗯。”逸势对着颔首点头的空海问道:“不过,空海啊!今你不是有不少事要调查吗?”“昨已拜托大猴替我去办了,他应该会办得很好吧!”和尚们在读梵文时,大猴因为会讲天竺语多少也帮得上忙,所以他在西明寺非常管用。

 “拜托他何事呢?”“两件事。”“两件事?”“刘云樵之事和丽香之事。”“什么?!”看来逸势好像无法理解的样子。

 “拜托他调查刘云樵现在人在何处?情况如何?还有刘云樵的族谱等。”“丽香呢?”“昨玉莲不是说丽香好一阵子未曾出现在雅风楼了吗?我颇在意这事。拜托大猴调查丽香的身世及她的过去等。”“不过,调查刘云樵之事,还能理解。连丽香都要调查,所为何来呢?”“因为丽香的客人是刘云樵——”“但是…”“那只猫不是连刘云樵进出雅风楼,还有请道士之事都一清二楚——,“那和丽香有关联吗——”“或许吧!”空海说道。

 “不过,你这般热衷于妖怪、梵语、袄教,对最重要的密宗,到底有何打算呢?”“这些都是为了密宗呀!”“什么?”“哈哈。”“你是说妖怪啦、梵语啦,还有现在要前往的祆教寺,都是为了取得密法吗?”“对啊!当然我本身也很感兴趣。对了,逸势,我必须争取时间。可是我只有‮人个一‬,真是令人着急啊!”“是吗?”逸势应声后,接着又说道:“我们不是还有二十年吗?”“不。二十年后,我已经超过五十岁。我如何能等二十年呢——”“…”“逸势啊,今朝你看到庭院那朵盛开的牡丹花了吧?”“看到了。”“我想做的,就如同那般。”“如同那般?”“我必须要让那朵密之牡丹,早些在我内部盛开。不必二十年——"“嗯。”“不过,像那朵牡丹花般过早绽放,并不好。”“…”“早些让它绽放虽好,但在未准备妥当之际就强行让它盛开的花,不久就会枯萎。然而,我又不能准备二十年——”所以目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正是为此而准备——空海说道。

 此时,空海和逸势已经走到喧嚣嘈杂的西市了。

 【二】这么说来.这位始祖出生于比佛陀还久远的时代。”空海说道。

 地点是位于布政坊的祆教寺——祆祠之内。房子昏暗。穿过大门,正面有个祭坛,点燃着火。火和烟的味道,笼罩整个屋内。

 墙壁已经被烟熏成暗灰色,原本窗子就不多的屋内,显得更加阴暗。不过,墙壁和屋顶之间留有排烟的隙,烟能够顺利排出,屋内倒也不如料想中那般烟雾弥漫。

 据说祆教的始祖——琐罗亚斯德,出生于公元前七世纪至六世纪。

 后来被称为“佛陀”的人物——瞿昙.悉达多(GotamaSid—dhattha)诞生于天竺迦昆罗卫国,为公元前五六三年。

 虽然琐罗亚斯德出生的确实年代已经不可考,若采用诞生于比基督还早六百五十年的今之说,那么,琐罗亚斯德的诞生就比悉达多还早八十年以上。

 “我们祆教的始祖诞生之时,比佛教还要早许多吧!”空海听完安萨宝的这番话,而回答了前面那句话。

 据说,琐罗亚斯德受到神的启示开始传道,约在三十岁之时。

 琐罗亚斯德教深入一般民众的生活,则是十二年后,巴克特里亚(Bactria)的地方首长卫殊达斯巴皈依之后。

 安萨宝顺着空海的提问,叙述祆教和琐罗亚斯德的一些事迹。

 “无论何事,只要先掳获该国最高权力者的心,就能在世间广为传。”他对空海如此说道。

 他们伫立在祭坛前谈话。安萨宝一身官职装扮,也戴着与官员同样的头冠。年约五十五岁左右。头发及下颚所蓄的胡须,白发白须都已混杂其间。高鼻子、蓝眼睛。

 除了空海、安萨宝外,还有橘逸势和马哈缅都两人。

 屋内响起火焰燃烧的声晋。

 “真是不可思议!”空海凝视着祭坛的火,低声说道。

 “何事呢?”安萨宝问道。

 “正在燃烧的火。”“火?”“黑暗中的火,显得更美…”“…”“愈是黑暗的地方,火就愈显得炫丽耀目。”空海徐徐说道。

 “确实如此——”安萨宝说。

 他用那蓝色的瞳孔盯着空海说道:“你有一些很有趣的想法。今相谈甚——”安萨宝又转向马哈缅都说道:“你确实替我引见了一位很好的朋友。有些很难和异教徒深谈的话,和你好像也可以谈谈。空海——”安萨宝再度转向空海,面微笑,说道:“是否愿意光临寒舍?”经安萨宝劝,众人往外头走。丽的阳光,撒在头上。绿油油的槐树,闪着耀眼的光亮,风一吹过来,叶片上的光影就撒落到树下。

 安萨宝的住家,就在祆祠后方。那是一栋红砖、土壁的屋子。

 他带领众人来到某房间,房内泥地,陈设桌椅。屋角摆着一个瓮。

 四人坐在桌前,不知从哪里出现一个女人,在桌上摆了四个素烧碗。那女人从瓮里舀水注到水瓶内。然后拿着水瓶,将它放置在桌上。

 从窗外进来的光,将槐树叶的影子照在桌面上。

 空海喝下女人倒在碗里的水。冰冰冷冷,一口喝下后,El中有种清甘甜的感觉。

 “空海——”安萨宝说道。

 “是。”空海边将碗放在桌上,一边颔首回应。

 “YAAT0——你听过吗?”安萨宝问道。

 “YAATO——吗?”空海依照安萨宝发音,正确地说出YAATO这个词。

 “是的。”“第一次听到——”空海说道,看了一眼坐在安萨宝一旁的马哈缅都。

 当安萨宝说出YAATO时,马哈缅都好像听到什么刺耳话般,脸上浮现不悦的神情。不过,这表情很快就消失,现在空海所看到是和平没两样的马哈缅都。

 “往昔,当琐罗亚斯德将祆教广为传播时,有各式各样的障碍。

 当时,祠到处林立,祠里的YAATO百般阻扰琐罗亚斯德的神职。”“喔!”“空海,这就好像佛教的佛陀尚未晤道时,也有种种的魔障一般。”“是的。”“景教方面,也有相似的事情。”景教——空海入唐之时,已传人中土,即基督教的聂斯利派(Nestoria)。

 “这种事,我倒是有所耳闻。”“空海。方才谈到光的话题,从一个国家将光运送到另一个国家的同时,光所形成的影的部分,也会随之而来。”安萨宝说道。

 空海细细体会安萨宝的这番话,沉默了一阵子,再低声点头。

 “是的。”“虽然我们将祆教传到这国家,但与之同时,我们也引进了违反祆教教义的思想。”安萨宝说到此时,深深叹一口气。

 “就是方才提到的祠。”“正是。”“那YAAT0呢?”“信仰祠的咒术师,称为YAAT0。也称为KARAPAN。”安萨宝说道。

 “YAATO也来到大唐了吗——”“对。说是大唐,不如说咒术师已经来到这长安了。”安萨宝颔首说道,并出苦笑。

 “简直就像阿胡拉·玛兹达和安格拉·曼纽的战斗般,无论在哪一块土地上,这些事总是重复不已。”说这话的是马哈缅都。

 此时,方才倒了水就出去的那女人,又回到屋内。

 “安爷!”那女人喊道。

 “何事?”安萨宝看着那女人。

 女人看一下空海和逸势,将目光又转回安萨宝。

 女人可能因空海和逸势在场,正在犹豫是否该将事情说出来。

 空海立刻站起来要离席,安萨宝却制止他。

 “这位是马哈缅都带来的朋友。你要对我说的事,若是马哈缅都也能知道的话,当着这位朋友说出来也无妨。”安萨宝说道。

 “若是马哈缅都老爷的话,倒无妨。”“既是如此,就把话当着这位朋友面,安心地说出来吧!”安萨宝此话一出,女人才下定决心开口说道:“左金吾卫的张爷来访。”“张爷?喔!那位张爷吗?”“是。”“无妨,请他进来。”安萨宝说完后,女人立刻走出屋内。

 “我们该告辞了——”空海如此说,安萨宝却又留住他。

 “不,空海。你在,或许更好一”安萨宝说道。“张彦高友人的田里,出了令人担心的事,感到很困扰,他是为了此事而前来商量的。”【三】张彦高年约四十,鼻子下面留着两撇胡子。了一把刀。

 他一进屋内,先和安萨宝、马哈缅都寒暄,并以可疑的目光瞄一下在场的空海和逸势。

 “张爷,这是从倭国来学习密法及儒学的空海和橘逸势。”安萨宝说道。

 空海和橘逸势报上自己的名讳并寒暄过后,张才以生硬口吻简短报出自己的姓氏。

 “敝姓张。”他对空海和逸势的警戒心相当明显。

 “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安萨宝问道。

 “是的。”张彦高颔首应道。

 又瞄一下空海和逸势。好像有话要对安萨宝说,因空海和逸势在场而踌躇。

 “但说无妨,这两位是马哈缅都带来的朋友。马哈缅都很少会引荐人来。”“是。”虽然张彦高颔首称是,仍掩藏不住紧张的神情。

 “我认为异国的人,听到我们所谈之事,或许能给一些宝贵的意见也不错,才把他们留下来。听马哈缅都说,空海颇有能耐,前阵子还替胡玉楼的玉莲姑娘驱除饿虫。不过,若是你不方便开口的话安萨宝说到此时,空海鞠躬致意。

 “我们就此告辞——”“不,不——”张彦高急忙对空海说。

 空海将视线移到张。

 “您就是那位空海吗——”张彦高有些困窘地问道。

 “您知道我吗——”“是的。倭国来的人,替玉莲驱除手上饿虫之事,我曾直接从玉莲那里听闻。

 我这想起来了。那位倭国和尚,就是空海您——”“呀…”空海道了一声后,和逸势面面相视。

 “我有时会邀张爷一起到胡玉楼。因为平受金吾卫张爷的诸多照顾。”一旁的马哈缅都说道。

 “哎呀——”逸势发出恍然大悟‮音声的‬。“原来如此!”逸势自问又自顾地点头。

 “若是如此,希望空海和尚也帮忙拿个主意——”张彦高说道。

 “‮道知不‬是否能帮上忙?”空海说道。

 “那么,就——”安萨宝一说,众人又重新坐下。

 “因为空海是第一次来访,你还是从头把事情道来吧!我也再听一次,顺便整理一下头绪——”安萨宝话一出口,张彦高装模作样对众人瞄一眼后才开口。

 “我有一个朋友,名叫徐文强,今年网十五岁。他在骊山北面拥有广大的棉花田,怪异的事情就发生在他的棉花田上。”张彦高在说到“怪异”两字时,特别用力强调。

 “徐文强是在去年八月,开始发现怪异之事。”听说是在八月的月圆之夜。

 徐文强信步走在自己的棉花田间,一边思索收获棉花的事情,突然听到一种不可思议‮音声的‬。

 那声音既不是从地底下传来、‮是不也‬从棉花叶子间传来,而是一种好像悄悄话‮音声的‬。彼此似乎在商量什么事‮音声的‬。

 每晚,都听得到那声音。其内容,像在商量什么期之类。那天,声音决定将期定在“那的翌”不过“那”到底是哪,那些声音好像也并不清楚。

 终于,那声音之中有想起“那”就是七后。那么,七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徐文强每晚都到棉花田去听那声音。

 事情发生的前一,那声音终于想起“那”所要发生的事。

 那就是德宗皇帝的皇太子李诵,会在那目病倒。

 “虽说病倒,但不会死。”那声音说道。

 那时“那”已近眼前,正是翌

 结果,李诵病倒的翌,那声音又说:“我们就要出来了。”皇太子李诵病倒之目的早晨,张彦高收到徐文强传来的信函。

 信的内容——是否听说皇太子李诵近来身体不适呢?若是有任何病恙,在当天突然恶化的话,请务必告之。

 “我听说皇太子在例行问安后病倒,是在读完那信之后。”张彦高说道。

 “后来你如何处理呢?”空海问道。

 “我急忙带着两名亲信,快马直奔徐家。”张想了解为何徐文强能够预知皇太子病倒。

 “我的想法是,在不得已情况下或许得逮捕徐文强。相反的,或许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您和徐文强是怎样的朋友呢?”“我们都出生在骊山山脚下,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见到徐文强了吗?”“见到了。”张彦高答道。

 当徐文强第一次告诉张彦高,棉花田夜里有声音传来之事,那晚,张彦高便带着两名部下,和徐文强一起前往棉花田。

 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有风。整片棉花田沙沙作响。张彦高、徐文强和两名部下,站立在黑夜中,屏气以待。

 张彦高的一名部下手握火把,被风吹动,发出燃烧响声。四周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能见到火光照下、满脸通红的彼此脸庞。

 “还不出来吗?”张彦高喃喃自语。

 “稍待一下——”徐文强说道。

 “这原本不是我的工作。应该是其他人来的,我认为自己是收信当事人,所以硬要来的…”当张彦高说这话时,黑暗中突然有声音传来。

 “风正在吹着呢。”传来低微却很清楚‮音声的‬。

 “是呀!风正在吹着呢。”有声音答道。

 “如何?李诵终于病倒了吧!”“是呀!李诵终于病倒了。”哈哈…嘻嘻…呵呵…无数的笑声在黑夜中此起彼落。

 “再来就看明了。”“再来就看明了。”声音说道。

 “谁?”张彦高‮住不忍‬叫道。

 不过,没人回答。风更强,沙沙摇晃着黑暗下的一大片棉花叶。

 无数笑声与棉花叶声重叠。马匹的嘶叫声,好像也混在其中。盔甲的碰撞声。

 战车的嘎吱声。

 然后,还有无数低低的笑声——嘿嘿…哈哈…呵呵…那些声音相互混杂,又和风声重叠,不知不觉,在强风的暗黑之中,声音响彻云霄。

 【四】“嗯…”空海发出低低‮音声的‬。嘴角强忍住笑意。

 ——真是有趣!嘴巴张开,此话好似已到嘴边又硬了下去。

 “真是耐人寻味!”空海说道。

 “仅仅是这样,声音渐渐变小后就中断了,问题是——”“翌目的晚上?”“正是。”“翌的晚上,你又到了徐文强的棉花田吗?”“是。”“你如何向长安方面报告呢?”“我留在原地,让一名部下回长安讨救兵。因为这事和皇太子病倒有关,但光是传达我个人所见到的,还无法让长安方面重视此事。

 再说,也不知到底会发生何事,所以就先多叫些人一起来佐证,确认翌夜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原来如此——”“翌午时过后,回去讨救兵的部下,再带了另外三名部下来了。”张彦高说到此时,环顾一下众人,才娓娓道出那晚的情形。

 【五】翌夜晚,七个大男人又聚集到徐文强的棉花田。

 那是徐文强、张彦高,还有他的五名部下。

 那晚,厚厚的云层覆盖着天空。

 不过,云层未覆盖到的一些隙,却可以见到清澈惊人的夜空。

 夜空中,点点星光闪缀其间。

 云间走了样的月亮,不时从厚厚云层中出半边脸来。云层动速度相当快。

 高空上似乎吹刮着强风。纵使月亮出脸来,很快又会被云层给噬了。

 被云层噬的月亮,只在云层周围散发出朦胧的亮光。

 风从暗黑中吹来,沙沙使劲地摇晃着棉花叶。

 点了两只火把。张彦高的两名部下,手中各握一把。火焰被强风一吹,摇晃得很厉害。赤红的火星,画出细线,好似萤火虫在喑夜中飞舞。

 张彦高部下的间,各自垂挂着刀或剑。

 挂刀者有两名。

 挂剑者有三名。

 张彦高间也垂挂着刀。徐文强则在怀里暗藏着小刀。

 时间慢慢流逝。

 强风中带着一股微温。途中重新更换火把。

 “到底会发生何事呢…”徐文强提心吊胆地说。

 “‮道知不‬,虽然‮道知不‬,昨夜的话若属实,此处大概有什么会现身吧!”张彦高答道。

 “不过,什么也没…”徐文强‮音声的‬,带着微微的颤抖。

 徐文强好像很后晦来到这里。

 “这表示从现在开始,将有事情要发生…”张彦高‮音声的‬虽透着紧张,却比徐文强镇静一些。

 五名卫士中的三人,因为昨晚未在场,带着半信半疑的神情伫立着。

 又过了半个时刻…“喂…”低微‮音声的‬,不知从何处传来。那声音非常微弱,宛如随时都会被风声给过。

 “喂…”又有另一个声音呼应。

 徐文强和张彦高面面相觑。彼此的神情好似在互问——确实听到那声音了吗?两人又各自点头好似在回答——确实听到了。

 又看着其他五个人。

 “方才谁在说话?”张彦高问道。

 “没有。”五人当中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风吹得更大,起劲地摇晃男人四周的棉花叶。

 “时候差不多了。”有声音传来。

 “嗯!时候差不多了。”有声音答道。

 “听到了!”张彦高低道。

 徐文强颔首后,紧靠在张彦高身旁。众人间过一股紧张的情绪。系在前方的马匹,仰天发出响亮的嘶叫声。

 “今夜,风很强。”“今夜,还有云。”不知从哪里传来‮音声的‬。

 声音很清楚地传人‮人个每‬的耳里。

 马匹又在前方嘶叫了。

 好像警觉到风中有令人生惧的野兽,不知从暗夜中的何处慢慢靠近。

 “很好啊!”“很好啊!”“正适合我们出现的夜晚。”“正适合我们出现的夜晚。”不知是谁,‮住不忍‬拔出鞘中的剑。接着,出鞘的拔刀、拔剑声,在暗夜中此起彼落。

 “出去吗?”“出去吧!”声音如此说。

 “大家小心!”张彦高大喊。

 此时——张彦高眼前长着棉花的泥土开始隆起来。

 “哇!”张彦高急忙往后一闪,紧邻方才晃动的泥土那附近,也隆起来了。

 徐文强因张彦高一闪,整个人往前趴下去。

 就在徐文强的正前方的泥土里,仿如大虫一般的东西开始要爬出来。

 徐文强像鱼一般,张大嘴巴着气,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他想把目光转开,却好像办不到。

 地上终于出东西来了。那是手指头。手指头之后,是整只手。

 一股强烈的土臭味,传到徐文强的鼻子。徐文强莫名其妙叫了一声,用膝盖和双手支撑着,整个人快爬着逃走。

 握着火把的一名卫士,把火把交给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的徐文强,自己则手握利剑摆好架势。

 张彦高和五名卫士,远远围成一个圈子,将出手的地面团团围起来。

 此时,众人也顾不得不要踩到刚进出的棉花。

 出手的地方有两处。此时,那两处已经出四只手臂。出土面的手,拨开自己手臂周围的土。

 火焰的光,照着这一切情景。

 众人只在远处围着圈子,注视这一切情景。

 突然,从两臂间出人头。那是男人的头。

 一名卫士大叫一声,踉跄地往后退。

 另一处的两臂间,同样也出了一颗人头。那也是男人的头。

 两人头上都戴着头盔。好似士兵模样。

 两人摇摇头,好像要把沾在头上的泥土甩掉般。

 “好久未出来透气了。”“是呀!好久未出来透气了。”两颗头相互说道。

 卫士们默不作声。

 两名士兵,不知是否看到此处站立的卫士,两手置于地上,用力撑着,开始要把身体拔出来。

 肩膀、部、腹部——士兵渐渐出身体的全貌。

 那是穿着盔甲的高大士兵。腹部周围,好像画着什么图样。

 “嗯。”“嗯。”两名士兵,对于观望自己的卫士们视若无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

 “那么…”一方说道。

 “那么…”另一方答道。

 “必须动身了。”“必须动身了。”张彦高对着两名正在说话的士兵问道:“你们到底是谁?”两人的体格,有张彦高两倍大,相当魁梧健壮。一靠近,竟有种泰山顶的感觉。对于张彦高的质问,两人都不予理会。

 “会躲在泥土中,想必不是人类吧!为何你们能够预知皇太子病倒之事呢?那是你们干的好事吗——”然而,两名高大士兵仿佛丝毫未感觉众人的存在。两人仰天一看。

 “虽然月黑…”“虽然月黑…”“应该可以走路。”“应该可以走路。”“嗯。”“嗯。”两人相互颔首。

 “暗夜最适合我们现身。”“暗夜最适合我们现身。”有一名卫士,终于忍受不住恐惧的情绪,挥剑朝士兵砍了过去。

 “呀!”利剑往正面砍下去。

 那把剑一碰到士兵的身体“锵”一声弹了回来。

 被剑砍中的士兵,注视着挥剑往自己身上砍来的卫士。士兵伸出右手,不费吹灰之力抓住那名正想逃跑的卫士的头。轻轻地把卫士抓了过来。

 士兵的两手,捏住痛苦挣扎的卫士的头颅。接着传来宛如树枝折断‮音声的‬,卫士的头被反转过来。

 那名卫士,下身水及大量粪便,俯趴在地上。不过,整个头却仰望着天空。

 那名卫士,几次痉挛后,就不再动弹了。

 “哇!”张彦高想挥刀砍向士兵,两脚却不听使唤。

 另一名卫士,从后方往另一名士兵砍过去。剑刃碰到士兵头部。

 只听到“铿”一响声起。士兵转向卫士。

 “哇哇哇哇…”那名卫士,发出了奇怪的叫声,两腿只打哆嗦,身体却一动也不动。

 士兵的右拳,毫不费力朝卫士脑门正上方槌打下去。

 卫士头颅的上半部,不知是往下陷进去,还是血横飞,总之只剩半个脑袋。

 卫士嘴里吐出大量的鲜血和泥状物,最后连自己的两颗眼球都进出来,卧倒在地。

 看到此状,谁也不敢再往士兵身上砍去。

 “那么…”一名士兵说道。

 “那么…”另一名士兵答道。

 “走吧。”“走吧。”“长安城要开始动哕!”“长安城要开始动哕!”说毕后,两名士兵就大步跨出去。谁也不敢追过去。

 不久,两名士兵消失在暗夜之中。

 马,又发出裂耳的嘶叫声。

 风,呼呼地增强,暗夜里,棉花叶沙沙作响。

 【六】逸势口水‮音声的‬,在屋内响起。

 “之后,你如何处理呢?”空海问道。

 “总之,我们先返回长安,把经过一五一十报告出来。再怎么说,也是死了两人——”“长安方面如何处置呢?”“翌,长安派出军队,开始搜查从泥土中现身的那两名士兵,但是毫无所获。

 到附近的村庄四处打听,是否有人看到类似的士兵,一样毫无所获——”“棉花田呢?之后的夜晚又如何呢——”“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出现,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张彦高正面对着空海说。

 “然后呢?”“然后再也没发生任何事。从此棉花田平静无事,棉花也已经收成了。”“嗯。”“若非有两名卫士死了,连自己都会觉得那是否只是一场梦呢?如今,也有人这般认为——”“大致的事情已经明白了。”空海说道。“不过,您今来此,是否又有何新发展呢?”“正如您所言。空海和尚——”张彦高出复杂表情,看着众人。“这事我也向上面报告过了,但上面指示我先去探看情况。不过,因有上次的事端,我不知如何是好,正巧马哈缅都介绍安祭司给我,这回才来这儿商讨。”张彦高出疲惫不堪的神情。

 他以求助的眼光,先投向空海,接着又转向安萨宝。

 空海注视着张彦高,问道:“到底发生何事?”“最近,同样的事情又开始了。”张彦高说道。

 “何时?”空海问。

 “听徐文强说,好像是四前。”“喔…”空海好似忽然想起什么般直点头。

 四前,不正是返回刘宅的佣人,发现精神失常的刘云樵的二后。

 “‮定不说‬更早前那声音就开始了,只是这声音再度被听到,是在四目前的夜晚。”张彦高如此说。

 “那到底怎么发生的?”空海问。

 “是——”张彦高点头后,又开始娓娓道出徐文强棉花田所发生的事。

 【七】从徐文强棉花田的泥土里,爬出两名大汉,是去年八月的事。

 事情发生后,也就平静无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棉花收成,过冬后,德宗皇帝驾崩于一月二十三

 被预言因脑中风病倒的皇太子李诵,于三后的一月二十六登基。

 这期间,徐文强的棉花田埋在积雪底下。徐文强虽然在棉花收成时还曾到过田里,之后几乎就不再踏足。至少,落后,徐文强连田边也不愿再靠近。

 几前,又听到那声音的,并非徐文强本人。

 听到那声音的,是徐文强家中的佣人,苏文和崔淑芳这一男一女。

 苏文、崔淑芳是住在徐文强所拥有的土地内的苏家儿子和崔家女儿。文年二十二、淑芳十九岁。

 “两人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据说是在私通时,听到了那声音。”张彦高说。

 文和淑芳,大约一年前开始偷偷私通。为避人耳目,一到夜里,就在柴房或外头私会,后来为家人察觉,已决定今年春天结为夫

 虽然已经被默许,反而不好意思到柴房私会。倒不是怕人家跑到柴房来偷窥,而是怕大家会因顾虑看到两人而不敢到柴房来,‮得觉总‬大家的视线好像都集中在柴房,更加心神不定。

 还好,一到三月,虽是夜里也不至于觉得特别寒冷。

 因此,就相约在外头。他们约在一到夜里谁都不会来的场所——正是徐文强的棉花田。

 两人就在那里私会。

 两人也并非完全‮道知不‬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虽然,徐文强并未将细节说出来,大致的情形也都说给佣人们听了。

 出现两名士兵的地方,仍维持原来模样,但也没留下什么大窟窿。

 士兵一出来的同时,土就崩下掩盖起来,只剩下浅浅凹地。对不知情的人来说,除非有人告知此处正是该地,否则没人看得出来。

 不过,当然‮是不也‬就在该地私会,而是同一片棉花田稍远的另一边。

 棉花田里有好些互通的小路,路旁种着一些高大柳树。他们就在柳树下私会。

 已经冒出新芽的柳枝,从上头低垂下来。

 新月斜斜地挂在天边。文和淑芳在柳树下互相拥抱对方时,不知何处传来男人声音。

 “你快活吗…”隐隐约约、低微的男人声音。

 这声音,同时传人文和淑芳的耳里。不过,当真听到那声音吗——为了要确认,两人四目交接。

 “我快活呀…”另一个声音又传来。

 两人的眼神,好像在说确实听到声音了。

 “因为事情进行得顺利吗?”“因为事情进行得顺利呀。”声音说道。

 两人放开手,环视周围。黑暗中,包围着两人的,只有微微吹来带点寒意的春风。

 “我们也该现身了吧。”“我们是应该现身哕!”“嗯。”“嗯。”那声音,从两人的背后传来。

 哎呀!两人大叫,赶紧拔腿逃离现场。

 【八】“听了两人的话,徐文强跑来告诉我,是四前的事。”张彦高说话之时,有些激动,脸颊上变得有些微红。

 “你已经到过棉花田了吗?”空海问道。

 “尚未。徐文强应该也是如此。”“还没将详情往上报告吗?”“虽然已报告过,但因为皇位更迭,金吾卫内部也有不少纠纷——,’“说得也是。”“我的部属和长官都更换了,长安城外的事情,他们还无暇手去管。因上次的事,也曾引起内部的问题——”“问题?”“对。原本我们金吾卫的职责,只负责长安城内的治安,城门以外,另有所司。”张彦高边叹气边说:“其实,各坊内也是各有所司。

 金吾卫的专责只限于城门内大街及环绕各坊间的道路。前次,因为我的独断与多管闲事,也才引起刚刚提过的种种纠纷。若不出人命也就还好——”“原来如此——”“身为官府中人,最要紧是保身。尽可能不要手和自己无关的事务。”“这一点,贵国和我们倭国都是一样。”“城外所司,应该已经收到我们的联络了。不过,对方也和我们一样有许多麻烦事尚未理出头绪,到底是否真会尽力去办——”“嗯。”“金吾卫方面,也有金吾卫该办的好些事件——”“喔…”“您应该也有耳闻,最近,有人在大街到处竖立告示牌。”“‘德宗驾崩,后即李诵’那件事吗?”“昨夜又立牌了。”“真是难为你们了。”“所以我才和马哈缅都商讨对策。”“为何找上马哈缅都?”“现身士兵的腹部,写了些不知什么图案,我想那应该是胡文,才——”“胡文?”“虽说胡文,我也知道有各式各样,不过我并不清楚什么和什么——,“是否能够描绘出来?”“不,我描绘不出来。其实,我并不清楚那是否真的是胡文——"“嗯…”“马哈缅都建议我,既然有这种事,与其自己胡思想,不如询问个中人的意见才是,所以他向我介绍了此地的安祭司。以前,我就知道有一位安祭司,三前曾来打扰,谈过我方才所说的事之后,才返回家中。今,因有些时间,特地跑来问问看是否有何好对策?”“您所说的话,大致明白了。”空海点了点他那独特的下颚。

 “您看如何呢?空海和尚。”安祭司以碧蓝瞳孔注视着空海。

 “真是耐人寻味的事,我目前什么也说不上来。到徐文强的棉花田走一趟,或许可以探出些事来吧——”“若是可能,请您助一臂之力。我已经听说您不少的事情。镇伏洛官栈的妖异,还有替玉莲姑娘驱除饿虫等——”“您也耳闻那些事了吗?”空海并无难为情之状,而是浮现开朗的笑容。

 “所指何事呢?”张彦高问安祭司。

 “这些由我来叙述。”马哈缅都抢先说道。

 马哈缅都对空海这人相当中意,热心地把事情向众人叙述一遍。

 听完马哈缅都的话,张彦高看空海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

 “空海和尚。我也在此恳求您。请您务必助徐文强一臂之力。”“我明白了。不过,也不知是否能够帮得上忙?总之,先到徐文强那出问题的棉花田走一趟吧——”“当然。”“我可以安排时间,只是徐文强方面是否方便——”“这不成问题。明,我派人过去,让他传话给徐文强。我想不必等多久,立刻会有回音——”空海一边对张彦高颔首,一边望向逸势。

 “逸势啊!你打算如何呢?”逸势被空海突然一问“喔,喔——”支吾了‮儿会一‬,再点头低声道:“去!”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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