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恸哭之旅
【一】“我们抛弃了师父。”白龙低声道。
“那时,我和丹龙带着杨玉环,一起逃出了华清宫。”干涩音声的。
除了篝火的爆裂音、风吹的松涛声,仅有白龙的语音可闻。
贵妃落座,静静眺望遥远的虚空。
“那是么什为?”空海问。
“么什为?”说毕,白龙望向空海。
继之,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篝火哔哔剥剥作响,火星在昏暗的大气中四处飞散。
仿佛追逐飞散的火星一般,白龙昂首仰望天际,视线再移至地上人间。
他的眼睛,注视着丹翁。
“么什为?道知你的吧,丹龙——”白龙道。
丹翁默默点了点头。
“我们绞尽脑汁,费了多大的劲…”那声音宛如想要自喉咙挤出鲜血一般。
“我们吃了多少苦头…”白龙又将视线投向空中。
“因为我们两人一直爱慕着杨玉环。”白龙的话。
初次见到杨玉环那刻起,我们就都成了她的俘虏。
远在玄宗和杨玉环在华清宫邂逅之前,我们奉师父黄鹤之命,暗中保护杨玉环。
这是在她被送到寿王那儿之前。
让杨玉环进入寿王府,是师父的主意。
让她离开寿王,投入玄宗怀抱的,也是师父。
呜呼——无论何时,我们无时无刻不爱慕着杨玉环。
哎,丹龙啊,丹龙啊。
多少次,我们偷偷潜入杨玉环的闺房?多少次,我们偷听她和寿王亲热狎语?多少次,我们偷看她与玄宗皇上
的羞态。
然而——杨玉环不是寿王的玩物。
杨玉环是不也玄宗的玩物。
杨玉环更不是我们两人的玩物。
杨玉环仅仅属于黄鹤一人。
不,杨玉环是黄鹤的道具。
呜呼——杨玉环是多么美丽的道具。
又是多么悲哀的道具。
后续如伺,空海你也都该知道了吧。所不懂的,只是我们的内心而已。
你怎么可能懂呢?此事我们始终秘而不宣。
十年、二十年,一直隐藏着的内心感情。
连黄鹤也都道知不。
然后,杨玉环恢复自由的日子终于来了。
因为安史
起。
就在马嵬驿。
杨玉环理应恢复自由。
生平首度的自由哪。
玄宗那家伙背叛了杨玉环。
为了保住自己性命,下令高力士杀害杨玉环。
那时——杨玉环恢复了自由。
让她走避倭国,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们和安倍仲麻吕,本来打算带着杨玉环相偕逃至倭国。
即使两年、三年,我们都愿意等下去。
我们也曾想过——如果不去倭国,途中带着杨玉环逃走也行。
我们的师父黄鹤,是个因为怀恨玄宗而内心都烧焦了的男人。
而杨玉环,也已不适合再待在玄宗身边了。若让本已死亡的她继续待下去,恐怕又会引起祸端。
话虽如此,真正可怜的人却是黄鹤师父。
自己的爱
等于被玄宗所杀害。
为了复仇,他本想毁灭大唐。
其后却改变了想法。
他认为犯不着亲手杀死玄宗。不如
弄杨玉环,让她生出
有自身血脉的皇子,如此他便可以暗中掌控大唐帝国了。
只是,他连这点也无法如愿以偿。
因为,从石棺中挖出的杨玉环,早就发疯了。
这也难怪。
当她在那样的地底醒来,了解自己无处可逃时,想来谁都会疯狂了才对。
就这样,我们又聚会碰头了。
在此华清宫——那时,我们都发了誓。
再也不让杨玉环到任何地方去了。
不回宫里。
也不去倭国。
更不将她
回黄鹤手中。
于是我们便逃了出来。
我们抛弃了师父黄鹤,也丢下了大唐王朝——之后,我们是如何度过呢?之后——不,关于之后所发生的事,丹龙啊,你也该一清二楚吧。
我们心中暗恋着杨玉环。
即使她已发狂,芳心不知去向,杨玉环依然是杨玉环。
事情变成这样,她才首次恢复自由之身。
真是残酷。
真是残酷啊!发疯了,才终于能够初次恢复自由。
世间岂有如此悲哀之事?话虽如此,我们依然爱慕着杨玉环。
正因如此,才会带着她远走高飞。
然而——我们心里都很清楚,这样的三人之旅很难顺利成行。
我和丹龙,谁能得到杨玉环呢?有朝一目,我们还是得对此事做一了断。
而那了断,只能经由双方厮杀才能决定。
对此状况,我和丹龙均了然于心。
哎,丹龙啊,对这事,你也应该很清楚的吧。
只是,到底会在何时,又该如何了断此事——惟有这点,当时的我们还一无所知。
何时?是今天?明天?到底谁先出手?我们心里都知道,不管谁倒下来了,胜利的一方必须照顾杨玉环至死。虽然没有明说,彼此却有共识。
然后,时机终于成
了。
我和丹龙都已忍无可忍。
像是从身体内部烧焦开来了。
会是今天吗——我私下正这么想着时,丹龙啊,你却逃走了!从我们眼前,消失了踪影。
么什为?么什为要逃走?么什为你要离开如此念想的杨玉环?你是有意将杨玉环让给我吗?即使是这样,我也得觉不欢喜。
我们都已认定,除了厮杀,别无他法了。而此事,既不能对他人吐
,也无人可理解,纯属我们之间的感情而已。
你我都深信,仅有如此。仅有如此,我们才能守护杨玉环一生。
从旁人看来,这样的想法或许很怪异。
我们却都很清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只是,丹龙啊,你竟逃走了。
么什为?我的心,简直要碎裂了。
我不甘心,很不甘心!不过,老实说好了。
你行踪不明,我觉得这也很好。
可以不必与你厮杀,而能收场了事。
我可以和杨玉环一起过着毫无阻挠的生活。
这样不是很好吗?我把事情想成这样,事实上,从此我也一直这样认为。
我跟杨玉环的生活,非常快乐。
即使她疯了,我们依然心意相通。
我一直如此想象。
然而…然而,丹龙啊,你听好。
丹龙啊。
我将杨玉环占为己有了。
啊,那真是,那真是,那真是充满喜悦的一件事啊。
当我占有这个女人时,有生以来,我首次理解,何谓男女之乐。
然而——啊,然而,丹龙啊。当杨玉环躺在我怀中时,万万到想没,丹龙啊,她竟呼唤起你的名字来了。
【二】那是地狱。
我和杨玉环
。
每次她却总是呼唤着你的名字。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因为她疯了,真情
;因为她疯了,才无法隐瞒内心的真实感情。
因为杨玉环疯了,她才呼唤你的名字!每次与她燕好,我心爱的女人,却因为欢乐的高xdx
,而呼唤我之外的男人名字。
世界上有比这更残酷的地狱吗?我心中不知盘算过多少回,要将杨玉环杀了。
明知她心里爱着别人,我却无法不与她
。而每次与她
,就愈想杀她。
丹龙啊,于是我开始诅咒你。
三十年来,我一直诅咒着你。
不停地诅咒,我和杨玉环共度的这三十年。
历经蜀地、洛
、敦煌等许多地方,我一路诅咒你而活了下来。
与杨玉环共处,明明比被狗扒食内脏还痛苦,我却离不开她。
终于,我下定了决心。
丹龙啊,我要把你找出来。把当时未曾了断的事,重新来过。
笨蛋。
我没有哭。
事到如今,我的眼泪早已干涸了。
我们在如此宽广辽阔的土地,一直在为寻找你而不断地漂泊着.从天涯到海角。
苦苦寻找了八年。
却遍寻不着。
我甚至怀疑你已经死了。
不知有过多少回,我想死了心,认定你或许已不在人世。
然而,每次我又会打消这个念头。
你一定还活着。
丹龙不可能死了。
因为连我、连我都还继续活在这世界上。既然我还活着,丹龙,你也应该还活着才对。
你不可能死了。
就这样,十二年前,我们又重返长安。
无论你活在何方,你要只尚在人世,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回到长安来。
当你察觉大限将至时,你一定会想起的吧。
想起长安的事。
过往流逝的种种。
然后,你会来到此处。
你情不自
会这样做。
道知我你会这样做的。
么什为呢?因为我就是这样子。
既然我会这样,你也一定会这样。
我在长安等待着。
改名“督鲁治”在胡人之间卖艺维生。
我一直等下去。
等着又等着,年复一年,
复一
,我也老了。
我整整等了十年。
这时,连我也开始暗想,莫非你真的死了?于是,我放弃等待。
丹龙啊,我决定召唤你到长安来。
我的对手,就是大唐王朝。
我打算凭借咒术,毁灭大唐天子。
我想,如果诅咒大唐天子,风声一定会传到青龙寺和你的耳里。
届时你一定会明白,一定会明白是谁在对天子下咒。
你也很清楚,此地曾经被下过空前未有的巨大诅咒。
丹龙。
昔时,我们的师父黄鹤不是曾这样告诉过我们吗?他说,此地底下有个被诅咒了的大结界。
是千年之前秦始皇命人所下的咒。
师父曾对我们说:“总有一天,要和大唐帝国决战之时,务必使用此咒。”在这布满强大咒力的结界中,我们不是曾经造俑、埋俑,将强大咒力移至陶俑身上吗?当时,我们所埋下的东西,形似于此地下沉睡的无数兵俑。
我心想,若唤醒我们所埋下的陶俑,破土而出,然后下咒,此事一定会传到你的耳里。
而且,到底是谁干了此事,丹龙啊,即使此世间无人知道,你也应该很清楚。
因我下咒而死之人,若都是与五十年前那事件有关,你也该心里有数了。
刘云樵宅邸会发生怪事,就是因其家人与马嵬驿之事有关。
所以,你来到了这里…只是,意想不到的人也闯入此地。
那就是在场的空海。
来自倭国、不空转世之人。
据说,不空圆寂之目,正是空海出生之时。
换句话说,今晚正与五十年前,我们在此聚首情景相似。
来,喝酒!空海啊。
不,是不空!丹龙啊。
杨玉环啊。
李白啊。
高力士啊。
玄宗啊。
虽然许多人都死了,我们却还活着。
我们活着,然后在此华清宫聚首。
来,喝酒吧!今天晚上,是我们五十年久别重逢的盛宴哪——【三】白龙并未擦拭眼泪。
满溢的泪水沿着皱纹,从两颊滑落,濡
了袖口。
“白龙,你到底期望着什么——”丹翁问。
“期望?”自龙含泪望向丹翁。
“啊,你在么什说?丹龙,你怎么会问我这种话呢?”“…”“你应该懂吧。不说你也应该懂吧——”“…”“我们在此相逢,是为了解决五十年前那件事。”“解决?”“你明明懂,啊,丹龙,你明明知道的,为何还要问?为何明知故问?是你死还是我亡?我们终将决一胜负。”“…”“幸存的一方,杀掉杨玉环,再割喉自尽,那就结束了。”白龙说。
一片寂静。
丹翁、空海及白乐天、杨玉环,谁有没都开口。
“我活够了。”白龙喃喃自语。
“哀伤够了…”低沉、干枯音声的。
“恨,也恨够了…”篝火熊熊燃烧的铁笼中,火星爆裂四散。
花朵香气消融在黑暗夜气之中。
杨玉环抬头仰望明月。
一片沉静中,惟有白龙音声的响起。
“剩下的,我只想做个了断…”自龙说出这些话之时——最先察觉异样的是空海和丹翁。
空海和丹翁同时转头望向水池方向。
白龙随即也察觉到了。
“咦。”“咦。”空海和丹翁望向池塘。
月光在池面上熠耀闪动。
并非来自风的吹摇。
不是风,而是其他东西,在水面上掀起细微涟漪。
“空海,怎么了?”随着空海的视线,逸势望向水池方向。
白乐天同样盯着池面看。
丽香也一样。
只有杨玉环还尽自仰望着月亮。
喵…至此为止,始终安静旁立的黑猫,突然发出尖锐叫声。
啪喳…啪喳…微弱水声传来。
像是某物跃入水中所发出音声的。
月光下——水池彼岸草丛中,不知何物在蠢动着。
数量不是一、二只。
是难以计数的动静——数量庞大的某物。
令人生厌的刺耳声音,随风遥遥传来。
漉漉的。
像是小虫子。
这样的东西,不止数十、数百或数干,
动出声。
若是个别发声,绝对微弱得听不见,由于数量庞大,遂成为有迹可寻音声的了。
令人不由得寒
直竖的迹象。
声音自彼岸逐渐接近水池,然后——跃入。
啪喳…啪喳…不全然是跳入水中音声的。
爬行似的,宛如蛇行入水之时——跃入池中的东西,慢慢自彼岸泅游而来。
愈来愈近了。
水面上形成道道波纹,月光随着不停晃动。
“是、是什么?”逸势支起腿来。
“道知不。”空海响应。
他也支起了单膝。
“丹翁大师、白龙大师,你们施展了什么吗?”空海如此问道。
“不。”“这不是我们的咒术。”丹翁和白龙答道。
波纹愈来愈靠近。
终于——波纹来到了这一边。
滑溜溜,滑溜溜的。
某物依次爬上岸来。
漉沾粘音声的响起,继之,这些东西在此岸现起身来。
强烈的腐臭,传至空海鼻尖。
“这是?!”空海惊叫出声。
见到月光下起身的这些东西,空海终于明白来者是何物了。
没有头颅的狗。
裂肚中拖曳内脏的狗。
无头的蛇。
虫。
蟾蜍。
牛。
马。
正是惨死在“长汤”中的那些东西。
【四】“这是我下咒用的。”白龙开口。
那些正是自龙用来诅咒皇帝的东西。
狗头从水中爬了上来。
用牙齿紧咬住岸边的岩石、水草,利用牙齿一步步登陆。
多数的狗头,都啮咬住自己的身躯。
无头的狗身,
皮上垂挂着自己的头颅而来。
狗头之上,又垂挂了好几个无法爬行的蛇头。蛇头藉由啮咬住狗头而上岸了。
牛、马的庞大身影也混杂其中。
腹部拖曳着垂
的腐烂肚肠,无头牛逐渐靠近过来。
鬃
上垂挂着狗头的马身,也来了。
每一颗狗头,都以炯炯发亮的眼睛瞪视着空海等人。
月光下,狗眼散发出可怕的光芒。
黑猫
发倒竖,回瞪着它们。
“白龙啊,这真的不是你的咒术吗?”丹翁想确认般地说道。
“不是。我什么也没做啊。”白龙回答。
“空、空海——”逸势高声惊叫,站来起了。
“逸势,别动。”空海开口。
“不要跨出我布下的结界。”“什、什么——”逸势不知所措,随后急不可待地跺脚,求助般望向空海。
“宴席四周,已布下结界。被咒术操纵的物体,是无法跨入的。”空海沉稳地说。
“结、结界?!”“没错。只要界内之人不召唤的话,对方就无法进入。”空海说毕,狗群终于来到篝火附近。
火光之中,狗头与狗身分离的狗群正汪汪狂吠着。
由于无法从喉咙送出腹中的气息,狗吠便成了咻咻般的摩擦声。
狗头一吠叫,啮咬住
皮的下颚便松了开来,狗头于是落地。
滚落地面的狗头,一边嘎哧嘎哧地磨牙,一边依靠微弱呼吸继续吠叫。
只要张大嘴巴,空气就可入喉,狗头正是利用这点微薄空气发声吠叫的。
嗥!嗥!狂吠的狗群数量逐渐增加,一圈、两圈,团团围住了结界守护的绒毯四周。
绒毯前方,狗群不甘心地扭动身子,狗头则发出嘎哧嘎哧咬牙声。
狗群脚下,还有一群无头蛇在
动。
嘎——嘎——黑猫发出警戒般叫声。
它想逃之天天。
狗头对黑猫展开攻击。
一个、两个、三个狗头,猫都闪开了。终于,第四个狗头将它咬住。片刻之间,数个狗头接踵而至,猫便在此时被咬死了。
“空、空海——”逸势用求助般的眼神望着空海。
“嗯,逸势,你坐下。”空海说。
“或许会是漫长的一夜,但在早上之前终归会结束——”说毕,空海望向玉莲,又说:“玉莲姐,你能不能弹个曲子。胡曲或许更好——”“好,好。”玉莲镇定地点了点头,把月琴重新抱在怀中。
“那,我弹一曲《月下之园》——”“是什么样的曲子?”“据说是胡国君王所作。为了一个因追随死去的爱人而化为花魂的女子而作的。”“是吗?”“为了期待爱人归来,每年,女子之魂让庭院开满美丽的花朵,然而,那人却不曾归来。即使国破家亡,季节一到,女子依然让那满园花开,不过,再也没人前来赏花了。一百年、两百年过去,惟有夜晚的月光,映照满院盛开的花朵。此曲所说,就是这样的故事——”“请务必为我们演奏一曲。”“是。”玉莲点头后,开始弹奏。
怀中的月琴,缓缓鸣响起来。
她同时轻声
唱。
用的是胡语。
逸势终于坐了下来。
“喂,空海,你老实给我回答。”逸势音声的,多少恢复了镇定。
“既然不是丹翁大师,是不也白龙大师,莫非这是你做的?”“我?”“今天,我们一起去长汤,看到那些东西。当时,你没动什么手脚吗?”“怎么可能。”“你偶尔不是会干这种事吗?”“我没做。”“知道了。”逸势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不认为你会这样做。只是想问问你而已。”逸势仿佛下定决心,环顾四周之后,叹了口气。
“对了,刚才说过,这或许是漫长的一夜。我们何不继续举行宴会呢?”空海说。
“这真是个好主意。”丹翁微笑说道:“那,空海,快给我斟满酒——”丹翁递出手上的酒杯。
空海为空杯斟满了酒。
“我也要一杯。”同样地,丹翁也递出手上的酒杯。
“那——”空海也为自龙斟满酒。
一旁的丽香,则为白乐天和逸势斟酒。
“对了,空海。”丹翁开口。
“是。”“依你看,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呢?”“这个嘛——”空海望向白龙,说道:“施咒之物,入夜后自行活动,有这种可能吗?”“是有可能。”“怎么说?”“即使没人施咒,那些东西也可能动来起了。”“诚然。”“入如果怨恨太深,死了变鬼也会作祟。”“那些咒物也是如此吗?”“嗯,我的意思是,有可能发生这种事——”白龙虽然这样说,却一副不相信自己所说的口吻。
“其他可能
呢?”“其他可能嘛,是青龙寺——”白龙说。
“原来如此,是这回事。”空海点头。
“惠果的话,的确有可能。”丹翁说。
“你们在么什说?青龙寺是怎么回事?”白乐天问空海。
“白龙大师这边,用这些咒物诅咒皇上。青龙寺惠果和尚,则正为了守护皇上而努力——”“——”“两位大师的意思是,惠果和尚可能用了什么修为大法,将咒物
回到白龙大师这边了。”“
回咒物?”“是的。”空海点了点头。
“真的是这样吗?”“还不确定。”空海摇头,随后望向丹翁。
“虽然不确定——”丹翁如此接话,同时望向白龙。
眼神仿佛在问什么。
白龙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道:“有方法可以确定。”“有方法吗?”白乐天问。
“有!”“什么样的方法呢?”“只要我和其他人,走出结界就知道了。”“走出结界?”“换言之,如果这些咒物是被青龙寺
回的,那,应该会攻击下咒的我。”“咒物会攻击白龙大师?!”“嗯。”静默中,玉莲的歌声和月琴声响来起了。
宛如倾耳细听那声音,白龙闭上双眼,不久,又睁开了。
他搁下了酒杯:“那么,得试一试吗?”说毕,便站起身子。
“不,白龙大师,我并非为了这个而问的。”白乐天慌张地解释。
“不,在你发问之前,我就想到只有这个法子可以一试了。”“不过,就算这样,一直等到早上也…”丹翁打断白乐天的话:“另人个一,就让我来——”说着,也站起身来了。
“丹翁大师——”空海望着丹翁。
“空海,这事得我才行。”丹翁以觉悟了般坚决的声调回答道。
【五】就在此刻,呵呵笑声响起。
站起来的丹翁和白龙,低头看了看,想知道是谁,却发现是空海在笑。
“空海,你么什为笑?”问话的是丹翁。
“丹翁大师、白龙大师——”空海正襟危坐,双手轻轻放在膝上。
“以
身闯入咒物阵中,未免有欠考虑。”“是吗?”也是站着的白龙转身朝向空海说。
“空海,你是否有什么对策?”“有。”空海淡淡回答。
“说来听听吧。”“白龙大师,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您、丹翁大师和我,均为施咒之人吧?”“唔。”“我们看到的这些咒物,都是因咒而动的。”“然后呢?”“既然如此,我们也施咒,和咒物们一决高下,这样才合乎情理。”“空海,你说的没错。”丹翁点头说。
“说说你的对策。”“不难。这方法,两位都清楚得很。”“喔。”“能不能给我两位的头发?”空海语毕,丹翁和白龙心领神会般颔首,说:“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那,就是说,你要下那个咒了?”丹翁问。
“正是。”空海恭敬地点头。
“这倒有趣。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领。”“唔。”丹翁和白龙再度回座,各自拔下一
头发,交给空海。
空海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折叠后,把头发夹在里面。
“那就动手吧!”空海自怀中取出另一张纸,又拔出系在
间的五寸短刀。
他左手持纸,右手握刀,开始裁切。
似乎要裁出某种形状。
丹翁和白龙,一副很清楚空海在做什么的模样,嘴角浮现笑意,凝视着空海的手。
“好了。”空海裁切出来的,是人个两形之物。
“空海,那是什么?”问话的是逸势。
“纸人。”空海回道:“如同你眼见的一般。”空海说毕,望向丹翁和白龙,继续说道:“这是贵国传至我日本国的咒术…”“是魇魅吧?”白龙问。
“正是。”空海点了点头。
“在我国,唤叫‘
师’之人,经常使用此一法术。”“是吗?”“既然两位都在场,就请赐名吧。”空海把小纸人分别递给白龙和丹翁。
“刀给我。”白龙说。
空海
出闪亮的小刀,白龙持握在手,贴在左手食指指尖,浅浅画了一刀。
“反正要写,就用自己的血来写,这样比较有效吧。”将涌出鲜血的指尖,贴住纸人,白龙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我也学白龙。”丹翁如法炮制,以鲜血在纸人身上写下名字。
“这样就行了。”“空海,你拿着。”丹翁和白龙,把写上血名的纸人交给空海。
“错不了了——”空海接过纸人,打开折成两半的纸,说:“这是丹翁大师。”空海随即拿出一
发,将它绑在写有丹翁名字的纸人头上。
“这是白龙大师。”空海也对白龙纸人,做出同样动作。
“那,谁先去?”“我先!”白龙说。
“知道了。”空海左手持着写有白龙名字的纸人,右手指尖搭在纸人身上,出声诵念起某种咒语。
诵念结束,便往纸人身上吹口气,再往地上搁去。
纸人双脚接触地面,成为竖立状,空海这才松开握住的左手。
放手后,纸人理应摊倒,但那自龙纸偶却没有。
“喔——”逸势轻叫出声。
众人注视之下,纸偶开始跨步行走在绒毯上。
白龙纸偶向绒毯末端走去,然后直接走出结界之外。
冷不防——纸偶才踏出结界外的一瞬间,异形狗头、狗身突然
动来起了。
刹那间,狗头蜂拥而至,争相啃噬、撕裂纸偶。.纸偶所在之处,狗头、狗身层层
叠,形成了怪异的
丘。
小丘正
动个不停。
始终没有减小。
狗头
下碎裂的纸片,随即自颈部断口穿出。其他的狗头、蛇等,也看准了碎纸而动。
小丘之中,一直重复这样的情景。
“这个很有看头。”白龙说。
“那,接下来换丹翁大师。”空海道。
竖好丹翁纸偶,空海才拍手作响,纸人马上跨步而出。
踏出结界之外的瞬间,也发生了与白龙纸偶相同的事。
无数的狗头、蛇等,攻击丹翁纸偶,又形成了另一座小丘。
“看来是像不青龙寺
回的诅咒。”空海说。
如果这些咒物是因青龙寺反制而起,那么,比起丹翁纸偶,应该会有更多狗、蛇攻击白龙纸偶才对。然而,两边却一样,攻击数量并无多大差别。
“似乎如此。”“嗯。”白龙和丹翁分别点了点头。
“空海先生,那,这究竟是——”白乐天问道。
“我也没有眉目了。”空海又望向白龙和丹翁。
此时——“空、空海——”叫出声的人是逸势。
逸势伸手指向池子的方向。
空海转头望向那边。
他随即明白,逸势是看到了何物而惊叫出声。
燃烧的篝火前面——有个人站在月光之下。
人影巨大。
“大猴。”逸势唤道。
果然没错,那是大猴。
大猴终于回来了。
“空海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大猴大声叫道。
狗、蛇群聚在大猴身上。
狗头正啃噬着大猴的小腿、脚踝。
大猴抬腿猛踢这些狗头,把狗头踹开。
大猴的衣裳,身上各处都被狗头咬住,衣襟下垂挂数个圆状物。
是概大紧咬住衣布的狗头吧。
伸手攫扯衣襟下的狗头,大猴将之掷开。
大猴似乎想要走进结界之内,却由于狗、蛇尸遍地,所以动弹不得。
“大猴!”逸势大叫出声。
“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大猴边喊边靠近过来。
他的手脚,已有多处咬痕。鲜血直
。
小
丘中,无头牛尸突然站起身子,朝大猴身上猛扑过去。
大猴急忙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使劲丢向前方。
“空、空海,快想想办法帮忙吧——”逸势说。
“且慢,逸势,现在——”空海说到这里,逸势已出声喊道:“大猴,快,快进来。”话才一出口——“笨蛋!”空海伸出右手,捂住逸势嘴巴。
“不能叫他进来的。”空海叫出声来。
“什、什么——”逸势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空海。
“空海,你刚才么什说?”空海只是静静地摇头。
逸势转而望向大猴。
大猴已来到眼前。
他站在结界外侧,望着逸势,
出得意的笑容。
大猴晃动着巨大身躯,大步走进结界。
他的
际垂挂着一个物体。
是不那狗头。
是人头。
一颗人头垂挂在大猴
际。
人头的
发曳挂在
带上。
大猴一把抓住人头的头发,以左手高举过头。
丽香高声哀号了出来。
是子英的头颅!【六】白龙从怀中掏出两
针,握在双手里。
丹翁手上也紧握方才割指的小刀,摆好架式。
两人都已站起来,微微沉下
来,作势戒备。
“空海,这人,杀了也没关系吗?”白龙低声道。
“杀了吧…”空海还没开口,大猴便抢着回答。
“尽管杀吧!”大猴得意地嗤笑着。
“他不是大猴。”此时,空海开口了。
“什、什么?!”逸势叫出声。
“这人,身体是大猴,心却不是。有人暗中
弄着他。”喀。
喀。
喀。
大猴含笑以对。
笑声愈来愈大。
“空海,你看——”逸势伸手指向大猴后方。
狗头、牛尸,在月光下蠢动着。
黑暗中又有个物体现身,慢慢走向该处。
“那是?”“是俑!”白龙和丹翁同时叫出声。
的确是俑。
空海和逸势都曾看过的。
正是他们在徐文强棉田里遇见的兵俑。
那兵俑悠哉地一步步靠近过来。
“除了我们,应该没人能让那东西动——”自龙说。
此时——“喝!”大猴吼了一声,抛开子英头颅,向前作势扭住自龙。
“喳!”白龙掷
出手上的一
针。
长约八寸的针,刺中大猴喉咙。
“吼——”大猴扭头,眼珠来回翻转,然后瞪视着白龙。
“搭成了…”大猴用着仿佛他人的口吻说道。
“大猴是桥——”如此喃喃自语后,大猴缓缓仰面倒地。
“糟糕!”叫出声的是空海。
“大、大猴——”空海制止
趋前察看的逸势。
“太晚了。”“你说太晚了,是怎么回事?你说糟糕,又是什么意思?空海。”逸势拼命喊道。
“我是说,桥已搭成了——”空海注视仰卧在地、巨大的大猴躯体,回答道。
“桥?”“没错,是桥。”空海说。
大猴向后仰倒的方向,正是绒毯外侧——令人厌恶的咒物尸骸堆中。
他的下半身留在绒毯这边,上半身倒处妖兽群中。
换言之,大猴半身在结界之内,半身在结界之外。
也就是说,结界内外,已经搭上一座桥了。
大猴的躯体,便是那座桥!“看——”空海开口。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狗头、狗身蠢蠢
动,正要爬上大猴的上半身。
这些咒物,在大猴身上不断爬行,想要侵入这边。
“什、什——”逸势发出绝望音声的。
四周的狗头、狗身、无头蛇——这些咒物,均以这一座桥为目标,慢慢集结过来。
“把大猴的身体拉进——”“没用了,逸势——”空海摇头说道。
“一旦桥搭起来,就无计可施了。”“都怪我太鲁莽了。”白龙一边说一边仰望夜空。
“如果要逃的话,可以往上…”“往上?”“唔。”白龙走了几步后,停了下来。
一
绳索,落在白龙脚下。
那是不久前白龙自天而降时使用的绳索。
“就用这个。”白龙伸出右手,拾起绳索一端,嘴
贴靠绳上,低声诵念咒语。
然后,松开右手。
绳索却没掉落地面。
悬空飘浮着。
白龙继续细声念咒。
冷不防——悬空的绳索,滑溜地向天际窜升起来。
“空、空海,他们要来了!”逸势叫道。
一颗狗头已从大猴身上,爬到绒毯上了。
“唔。”丹翁抬起腿,一脚将狗头踹出结界外。
“我、我也来帮忙。”白乐天赶忙向前,用琵琶将爬进来的狗肚狗肠扫到外面。
“我也来,我也来帮忙!”逸势也用脚把再度侵入的狗头踹出外面。
丽香和杨玉环依然端坐不动。
丽香坐在贵妃前面,作势保护。
玉莲则支起脚,瞪视着那群想要侵入的咒物。
“空海先生,我该怎么办?”玉莲比预料中更镇定地问道。
“拿笔来——”空海吩咐。
“是。”玉莲应了一声,伸手取来方才使用过的笔墨。
空海早自怀中掏出一张纸。
接过笔后,空海在纸上沙沙快写。
此时,朝天伸展的绳索,已升至高空彼方。
上头是一轮明月。
“我先上去。”白龙说。
“丽香,我一从上面示意,你马上带着杨玉环爬上来。”“是、是。”丽香猛点头。
“你打算做什么?”一边踹踢狗头,丹翁一边问道。
“从这儿逃走。”白龙的双手已抓住绳索。
“什么?”“我们先攀上去,随后你们也来。我和你之间的事,待逃离这儿之后,再解决吧——”白龙的身子已攀升五、六尺之高。
兵俑也已
近眼前。
若仅是狗头、蛇尸等咒物,跨桥而来的数量有限,或踢或扫,总还有办法应付。
但假如兵俑也侵入了的话——“空海,还没好吗?”丹翁问。
划下此一结界的人是空海。
因此,若要将缺口再度封锁,空海是不二人选。
为了让空海有时间封住缺口,此刻,丹翁正拼命将狗头踹踢出去。
“好了。”空海手上握住不知写有什么的纸张,站来起了。
是灵符——用来封锁结界缺口。
兵俑愈走愈近,正打算跨步上桥时,空海将手中的灵符放在大猴脚上,急促诵念咒语。
兵俑停了下来。
无法跨步走上桥。
即使数度尝试,仍然无法得逞。
不仅兵俑。
蛇尸、狗头等咒物,也都过不来了。
“空、空海,成功了——”逸势瘫软了下来。
此时,天空某处却传来令人
骨悚然的叫声。
“啊…”随后,自天而降的是苦痛的呻
声。
“你、你、你…”空海和丹翁抬头仰望。
月亮高挂天际。
绳索笔直地窜向月空。
宛如自月亮上坠落,有东西沿着绳索掉了下来。
掉到绒毯上时,发出声响。
是人。
满身鲜血的白龙。
短剑刺中他的
部中央。
“白龙大师!”丽香奔到白龙跟前。
令人恐怖音声的再度从天际响起。
宛如蟾蜍的叫声。
咕呜。
咕呜。
咕呜。
咕呜。
原来不是蟾蜍叫声。
而是人的笑声。
某人在半空中冷笑着。
“我现在…”低沉的话声自半空传来。
笑声再度响起。
咕呜。
咕呜。
咕呜。
咕呜。
笑声慢慢地白天
近。
“那是?!”玉莲手指向绳索上方。
根本不需要手指,众人全了见看。
月光下,某人正沿着伸向天际的绳索走下来了。
慢慢、慢慢地,宛如星点般渺小的身影,愈变愈大。
那是人。
而且,那人并非手握绳索滑落而下。
他是沿着向天笔直伸展的绳索上,垂直走下来的。
那人脸孔正面朝下,仿佛一步步走在水平绳索之上,白天而降。
是个老人。
猫形般矮小的老人。
佝偻弯背,颈脖宛如木
般细小。
头顶几已全秃,仅有少许白发纠结在耳朵四周。
老人须髯很长。
白发与下颚须髯,随风飘
着。
他身上裹着褴褛的黑色道服。
老人以瘦削赤脚的脚趾攫抓住绳索,在月光下、暗夜中踩踏绳索而下。
老人身影愈来愈大——最后,踏落绒毯之上。
是个弯
驼背,宛如蹲踞在地上的老人。
“好久不见了,丹龙…”老人用几乎听不到音声的说道。
丹翁音声的卡在喉咙深处,发不出来。
他似乎知道老人是谁,嘴巴却说不出话。
“我是黄鹤…”老人说。
历经岁月风霜的老人。
八十岁——九十岁——不,看来早已超过百岁的老人。
“黄鹤师父。”丹翁终于叫出老人名字。
“我们终于相见了…”那老人——黄鹤回道。
【七】“怎、怎么可能?”丹翁仿佛舌头不灵光,无法好好说出话来。
空海也是头一回见到丹翁这样。
“您不是死、死了——”“死了?”黄鹤用沙哑音声的回问。
“你何时见过我的尸体?又在何处见过我的尸体?”皮包骨模样的老人,
出数颗仅存的黄牙冷笑着。
“可是,您的年纪…”“我的年纪?”黄鹤的嘴
往上吊,说:“年纪又怎样?超越岁月、时间和一切,才是方术之士。这是我的秘法。”黄鹤自怀中取出一
长针。
月光之下,长针发出朦钝的光亮。
“那,您是使用那个秘术?”“嗯。”黄鹤出声回答。
“那时,对玉环施行的秘术,我也用在自己身上。”“尸解法…”“没错。”黄鹤颔首。
昔日,黄鹤曾于杨玉环身上施行此法。
也就是是让人
下尸解丹,在后脑勺扎针,极度延缓人体生理作用的秘术。
“只、只不过…”丹翁为之语
了。
像是不知该如何问,而一时说不出话来。
“么什为您一人也可以办到?”空海代丹翁问道。
“你是…”黄鹤望向空海。
“
下尸解丹、扎针,或许单独一人也能完成。不过,之后若想要醒转过来,则必须托人帮您拔针。”“你也知道尸解法?”“是的。”“尊姓大名?”“在下空海。”“我听大猴提起。来自倭国的僧人,原来就是你?”“是。”“是来自晁衡故国的男子?”“不空和尚圆寂那一年,我出生在倭国。”“哦。是不空吗?这名字听来很是令人怀念。”黄鹤缓缓地环顾四周。
此处是华清宫极其荒芜的庭院。
月光中,牡丹缭
盛开。
宴会已准备完成,篝火正在燃烧。
围绕四周的,是~群奇形怪状的异物。
“我们曾群集此地。玄宗、玉环、晁衡、高力士、李白那家伙。
还有不空也…”黄鹤的眼睛来回逡巡,仿佛在
舐着华清宫。
“每个、人个每虽然都居心叵测…”说到此,黄鹤哽咽难言。
“却很华丽。”“——”“很华丽,而且,大家都活着。”“——”“如今,谁也不在了…”黄鹤喃喃自语时,倒卧在地的自龙发出低沉的呻
声。
“白龙…”丹翁走近说:“还活着。”他抱起了白龙的头。
“我不会杀他…”黄鹤喃喃自语般说道。
“我们累积了许多话还没说。在说完话之前…”丽香走近白龙身边,手按刺入白龙
口的短剑,作势拔出。
“别拔!”黄鹤说。
“拔了,血
出来,死得更快。那把短剑可以止血…”黄鹤冷笑道。
白龙终于睁开了双眼。
“黄鹤师父所说没错。反正命已不保,抢救也无济于事。”白龙开口了。
仿如求救一般,丽香望向空海。
空海非摇头非点头地望着丽香,喃喃说道:“谨遵白龙大师所愿…”丹翁将白龙的头部搁在自己膝上。
“继续吧。”白龙气若游丝地说道。
空海再度望向黄鹤。
“刚才你说,曾听大猴说过。”空海问。
“没错。”黄鹤答道。
“这么说来,大猴是…”“我的仆人。”“什么?!”叫出声的,不只空海。
逸势、白乐天也同声惊呼。“我啊,这五十年来,一直以尸解法沉睡…”黄鹤用干枯音声的解释。
“每十年醒来一次。这回是第五次醒来。”仿佛等待谁来问话,黄鹤环顾众人。
无人出声。
大家都在等待黄鹤继续说下去。
“我使弄人让自己醒来。靠着法术,操控那人。每过十年,他就会回到原地,从我沉睡的后脑拔出针来…”黄鹤缓缓落座,继续说道:“拿酒来…”玉莲递给黄鹤一个琉璃杯。
黄鹤用瘦削、枯枝般的手指,握住杯子。
玉莲斟上葡萄酒。
黄鹤把鼻子凑近,嗅闻葡萄酒的香气。
“真是香哪…”举杯凑至
边,黄鹤仰头一饮而尽。
松皱的喉头,喉结二度上下。
黄鹤将酒杯搁在绒毯,放开了手指。
“那人平时不知已被我操控,十年一到,他自然会想起。想起来时,就会回到我这儿,拔出针…”“十年之间,万一那人死了呢?”空海问。
“那我大概会睡上一百年,干枯而死吧。若是那样,也就那样了。万一我暂眠的墓地崩坏倒塌,一样活不了。不过,我还是设法不让这样的事发生…”“你下了什么工夫呢?”“比方说,找个像大猴这样强壮的人来操控。暂居的墓地,也尽量挑选不会引入注目的地方。”“——”“比如说,此华清宫——”“这里吗?”“在骊山。”黄鹤仿佛微微笑了一下。
“玄宗那家伙在玉环醒来时,为了暂时安置她,在骊山中建造了秘密行宫。”“——”“隐密的行宫地底,盖有石砌的密室。知道这回事的人,早在五十年前便都不在了。我便将它当作是沉眠之所。”黄鹤再度拿起酒杯。
却没举杯饮用。
他手握酒杯,盯着深红色的酒看。
“这还需要些必备之物。”黄鹤说。
“必备之物?”“就是血。”“血?”“沉眠时间长达十年,就算身体涂上再厚的油脂,水分也会散失。为了补充水分,也不得不补充食物。”“——”“唤醒我的人,便成为我醒来时的供品。”“所以说——”“醒来之后,我当场便杀了他,然后
食他的鲜血。”“什么?!”“大约生活一年之后,我会继续寻找下一位受操控者,再睡十年。就这样反复进行。”“但是,大猴呢?”空海问。
“你是说,我为何没
大猴的血吗?”“嗯。”“因为另外有人先成了我的供品。”“子英?!”“没错。有个男人尾随大猴,于是我亲手杀了他,
食他的血…”玉莲惧怕得脸孔扭曲,手上的葡萄酒瓶不自觉竟坠落地面。
瓶酒溢
,在绒毯上不断扩散着。
“话虽如此,当我听到大猴说,众人会集华清宫时,还是吓了一大跳。我内心暗忖,那一刻难道终于来临了?”“那一刻?”“我们再度集首候时的。”“——”“就是为了此刻,我才苟活至今。为了此刻,我决定不死,要超越时空。结果来到这儿,竟然发现,啊,白龙和丹龙也都在——”黄鹤没有继续喝酒,又将酒杯搁回绒毯上。
“玄宗是我杀的。”黄鹤说。
“玄宗的儿子肃宗,也是我杀的。”“那高力士呢?”追问的人是空海。
黄鹤望着空海的脸孔,问道:“道知你什么内情吗?”“我读过高力士大人寄给晁衡大人的信。”“喔——”黄鹤叫出声来。
“你读了?你读过那封信了吗?”“是的。”“难怪道知你。那家伙在朗州病倒时,写了那封信。”“此事也写在信中了。”“我没对他下手。我只在一旁看着他,直到他过世——”“送终之人有谁?”“仅有月光和我。”“——”“那权倾一时的高力士,竟是我这逆贼黄鹤为他送终的。”“喔…”“而且,谁也到想没,我竞双手紧握那本应恨之入骨的男人的手…”“——”“那家伙,临死前对我说…”黄鹤用沙哑、细小音声的说着。
谁也没有出声。
都在静待黄鹤下文。
“如幻似梦的…”说到此,黄鹤哽咽不能言。
泪水潸潸而下。
“如幻似梦的一生…”“——”“当时,我本也打算一死。不过,高力士的死,却让我决定活下来。”“么什为?”“喔,不空转世,当时在此华清宫对玄宗一吐为快的不空转世了。倭国沙门哪,你问我为了什么?”“是的。”“我是为了一睹自己的幻梦的结局。”“——"“我想知道,丹龙啊、白龙啊,那时你们究竟么什为——”黄鹤望向两人,继续说道:“究竟么什为要弃我而去?丹龙啊,难道你忘了,幼时被我拾回收养的抚育之恩?白龙啊,玉环到底变成怎样了?不问清楚这件事,我怎能甘心死去?我是那场梦想的最后幸存者。不问清此事,我怎么能死呢?我怎么能在还未目睹高力土的、玄宗的、安禄山的、杨国忠的、晁衡的,我们这一群人的幻梦结局时,就死去了呢——”“师父…”开口的是丹翁。
他早已泪
满面。
“您看!”丹翁用眼光朝旁边示意。
月光之中,一名老妇站立着。
老妇在月光中伸出手来,指尖缓缓穿过半空。
牡丹之花。
老妇看似在盘旋起舞。
纤细音声的不知唱着什么歌。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
华浓。
是李白的《清平调词》。
“什么…”黄鹤哽咽无声。
他凝视着那名老妇。
“难、难道、难道她是…”黄鹤
起身子。
“是玉环。”丹翁说道。
【八】“我们两人,我和白龙一直爱慕着玉环小姐…”“什么?!”“正因为这样,当时,我们三人才从华清宫逃走了。”一边听着丹翁述说,黄鹤一边凝视在月光下起舞的杨玉环。
“当时,不空和尚为何而来,我们马上知道了。如果不空和尚全盘托出,我们的性命势将难保。我们当时如此判断。”“到想没——”“会抛弃师父逃走,全因为我们认为不能再让玉环小姐待在您身边了。玉环前半生,被您当作是道具操纵。她和寿王好不容易开始和睦相处时,因为您的算计,硬
两人分手,好将玉环转投玄宗怀抱…”“——”“您大概道知不,当时玉环曾试图自杀——”“什么?”“她曾打算自尽。”丹翁说。
“是我们劝住她的…”白龙细声接话说道。
“就算嫁给玄宗之后,她的内心也没有一天得到过自由…”“——”“然后,安禄山之
时,又遭逢那样凄惨的处境。”白龙边说边流泪。
“最后,玉环终于发疯了,发疯了…”白龙音声的不停颤抖。
“发疯之后,她的灵魂终于恢复自由。事已至此,难道您还打算拿玉环当做什么道具吗——”丹翁接下白龙的话,继续说道:“我们再也不能坐视玉环变成您的道具,所以才带着她,逃离了华清官。”“不过,丹龙啊,后来你又为何逃走呢?”白龙奄奄一息地问:“玉环爱慕的人是你,不是我。她喜欢你。你应该知道吧——”“——”丹翁没有回答。
只是痛苦地缓缓摇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你把玉环让给我。你把杨玉环让给了我,结果,却让我跌入了痛苦的深渊——”“——”“当时,我便想死。道知你的吧。”“白龙…”“我始终明白,玉环对你情有独钟。所以,我一直想死在你手下。你却遁逃走避了。留下我和玉环…”白龙说到这里,猴脸老人——黄鹤出声了。
“且慢,丹龙、白龙…”黄鹤抬起一半的身子继续往上抬。
“你、你们现在说的是什么?你们究竟在么什说…”“您不都听到了吗?丹龙将玉环让给我,人跑了。所以,我和玉环一起踏上旅途…”“旅途?我不是在问这件事。我是说,你们两人,白龙啊,玉环和你,你们已结为夫
了?”“当然…”白龙喃喃说道。
“发狂了似地与她结为夫
了。即使每次共眠时,玉环都会呼唤丹龙的名字,我还是无法不与她结为夫
。”“这、这——”黄鹤又跌坐在绒毯之上。
“你怎么、你怎么做出这种事…”黄鹤全身发抖。
“您是什么意思?”丹翁问。
“呵呵…”黄鹤低声笑来起了。
“呵呵呵、哈哈哈…”黄鹤的笑声之中,有一股令人寒
直竖的可怕意味。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这样…”呵呵…哈哈…喀喀…黄鹤笑个不停。
“这有什么可笑的呢?”白龙问。
“当然可笑,怎么能不笑——”“——”“哎,罢了,罢了。这都是命吧。”“什么?”“我黄鹤一生依靠操纵人心阴暗面而活。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师父,您怎么了?”丹翁变成高跪的姿势。
“我不是说了,这是命!父亲剌死儿子也是命…”“父亲刺死儿子?”“啊,正是。”黄鹤手按腹部,望向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白龙。
“我说过了。我和蜀地杨玄琰之
,生下一个女孩,那是玉环——”“一-”“此事我曾向高力士说过。不过,还有一件事,没告诉高力士,也没你诉告们。
不,我曾对高力士透
了一点——”“您是说,杨玄琰之
生下玉环之后,又生下一个孩子那事?”丹翁问。
“没错…”黄鹤喃喃低语。
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沉默。
沉默中,传出黄鹤音声的。
“白龙啊。你正是我的儿子。”“什…”“你正是继玉环之后,杨玄琰之
为我所生的儿子。”“——一”“正因为如此,我才把胡国所有的秘法、秘术全都传授给了你。
也正因如此,你才会和我一样,有一对带着绿色的眼眸…”“杨、杨玉环,是我的,姐姐…”“是的。”此时——野兽般嚎叫音声的传来。
那是白龙口中怒
而出音声的。
他的牙齿嘎嘎作响,嘴角冒着血沫,大声嚎哭。
白龙左右甩头。
血水、泪水纷飞四散。
随后,支起双膝双手,按住腹部,站来起了。
嚎哭无从抑制。
扭曲身子也不能稍减。
那股身不由己的情感,正猛烈磨
着白龙的内心和
体。
“么什为、么什为你不说…”血沫四溅中,白龙问道。
“说出来,怕你会对她萌生手足之情吧。我暗想,如果你对她产生姐弟之情,我就不好使唤玉环了…”“可、可是,玉环是父亲、是父亲的女儿不是吗?”白龙努力挤出声音说。
他伸手握住短剑,用力将剑拔了出来。
鲜血进涌
洒。
“正因为是亲生女儿,才会拿她来毁灭大唐王朝——”“您根本不是人!”“一点没错,我不是人!我是个为了
食黑暗人心而活的妖物。
我是个连自己的黑暗之心都要
食的非人…”“到想没、到想没…”抛掉短剑后,白龙依然站立着。他将右手
入腹部伤口。
不进去。
他以左手手指
入,撕裂肌
,唰一声地活生生扯开了伤口。
再以右手
人。
“好痛、好苦…”“好痛、好苦呐…”白龙依然
立着。
右手从腹中拉出某物。
原来是他的肠子。
“比这种痛还要痛。比这种苦还要苦呐!”“白龙啊,你先走…”黄鹤温柔地说道。
“我随后就来…”黄鹤起身,走近白龙跟前。
“白龙啊。”黄鹤抱起白龙身子。
“若你要等,别忘了要在地狱等我。”黄鹤在白龙耳畔嗫嚅低语。
“知道了…”点头同意的白龙,嘴
仿佛浮现一抹微笑。
“丽、丽香…”白龙说。
“你恢复自由了。虽然我抚育你,把你当仆人使唤,但从今以后,你就是自由之身了——”“白龙大师…”丽香说道。
白龙又望向空海。
“空、空海…”“是。”“承蒙您的款待…”“——”“真是一场盛宴…”说毕,白龙抬头仰望夜空。
眼睛直视天际。
月亮高高挂在天空。
不知白龙是否看到了那月亮?他仰天凝视,终于停止了呼吸,瘫卧在地。
“白龙大师…”丽香趋向前去。
呵呵…哈哈…喀。
喀。
喀。
黄鹤再度发出低沉笑声。
笑声很是干涩,听起来不像在笑。
杨玉环还继续在舞蹈。
此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知或不知呢?她在月光中抬起白净纤指,仿佛搅拌月光一般,摩娑着夜空。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杨玉环用细弱得有如即将消失音声的唱着歌。
李白的《清平调词》。
空海注视着杨玉环。
她的眼中闪现着泪光。
原来杨玉环一边哭一边起舞。
此时,空海心念一闪。
“贵妃殿下!”空海出声唤道。
空海开口之时,杨玉环已经行动了。
她踩踏着舞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欺近黄鹤身边。
碰!冲撞了上去。
“贵妃殿下!”空海起身时,杨玉环又从黄鹤身上离开了。
黄鹤
前,冒现一截刀柄。
是刚才白龙抛掉的那把短刀。
【九】黄鹤站立在原地。
站立不动,视线则移向自己
口冒出的那把短刀。
随后,黄鹤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杨玉环。
杨玉环的脸庞,即使在月光之下,也看得出苍白异常。
涂抹胭脂的红
,微微抖动着。
“玉环,你…”黄鹤似乎想问她什么。
然而,却没说出来。
不用问,黄鹤似乎已经理解了一切。
“原来如此…”黄鹤低声自语。
然后,又低头注视
在
口的短刀。
“的确应该如此,的确应该如此…”他微微颤动着下巴,点头说道:“恐怕也只能这样了。”黄鹤再度望向玉环。
“对不住啊…”黄鹤说道:“我把你当成自己的道具,还杀害了许多人。这也算是我的报应…”黄鹤上半身剧烈摇晃了一下。
玉莲正想奔过去扶他一把“不必了。”黄鹤举起左手制止玉莲。
他望着贵妃。
“在马嵬驿,我真的想尽办法要救你。不过,还是无法如愿…”黄鹤咳了好几下。鲜血自
角
出。
“原谅我…”黄鹤用沙哑音声的说。
他在哭。
黄鹤眼中
出晶莹的泪水,濡
了眼眶四周的皱纹,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请原谅这个父亲…”那声音已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
“真可怜,真是悲哀呐。最后,难道已经没有我能为你做的事了吗?”黄鹤上半身又剧烈摇晃起来。
他用枯瘦如柴的双脚尽力支撑着,仰头望着天边的月亮:“有,还有一件事…”黄鹤喃喃自语。
视线移至地上人间。
角微微上扬,黄鹤好像笑了。
“喔,皇上,你也来
接我了吗…”黄鹤一凝望着虚空,一边说道:“啊,高力士大人,真是令人怀念呐。我马上就要到您那边…”黄鹤的双眼望向逸势。
“晁衡大人,我这一生虽然有如禽兽,不过,这样的一生,也很有趣…”然后,目光转到白乐天身上。
“李白大人也来到了吗?真是羡慕您啊。拥有如此绚烂的才华,尽情挥洒在人间,然后大醉走向
间。您明明喝醉酒了,还想要伸手捞月,而自船上落水而死…”黄鹤低声笑道:“李白大人,您是故意的吧。那时,您早就写好适合醉仙之死的诗句了吧。那首诗的结尾,真的、真的太好了。”黄鹤的眼睛,又望向空海。
“这不是不空大师吗…”黄鹤嘴角汩汩
出鲜血。
他用既哭且笑、非常哀伤的眼神,望向空海。
“一场梦…”他以微弱音声的,如此喃喃自语。
“我的一生,实在像是一场幻梦…”黄鹤的头向后仰,又倒向前。
“这场梦,就以这种方式结束吧…”黄鹤双手握住自己
口的刀柄,用力拔了出来。
入短刀之处,
出惊人的血量。
黄鹤望向杨玉环“总不能让你背负弑父的罪名吧。”他以十分慈爱的眼神笑着说道。
紧握短刀的双手,将刀架在喉咙左侧“再会了。”一刀刺入,再将刀刃往右拉。
拉完时,黄鹤也仰卧在地了。
叠躺在白龙身上,气绝身亡。
有人发出野兽般的呻
。
是杨玉环。
她正在恸哭。
众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杨玉环的哭声回
在静空之中。
结界之外,不停
动的狗头牛尸等各种咒物,也早已停止动作。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杨玉环的恸哭声。
空海漫慢走近杨玉环身边,将手温柔地搁在她的肩上。
“您,其实早就清醒过来了,是吧?”“是的…”杨玉环一边哭泣一边点头。
“十二年前回到长安之后,我便醒过来了…”“您却依旧装出发疯的模样?”“因为发疯比较快乐…”杨玉环说。
这时——“死了…”有人在喃喃低语。
是橘逸势。
“都死了…”逸势步履蹒跚地往前跨步,站到空海眼前。
“空海啊…”逸势满脸悲戚地望着空海。
“难道你也无法帮忙?”他一把抓住空海的衣襟。
“难道不能让死去的人再度活过来——”空海无言地摇头。
“怎么会法办没…”逸势猛烈摇动空海的
口。
“你让白龙活过来,让黄鹤活过来,让大猴活过来,子英活过来。空海,你总要想想,想想办法啊——”“我办不到。”空海回答。
“你么什说?你是个厉害无比的家伙,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吗?你不要撒谎!”“逸势,很抱歉。此事我真的无能为力。”“佛法呢?你说的密法呢?”逸势高声大叫。
“么什为办不到?”“起不对,逸势。我无能为力。无论任何人,用任何方法,都不能让死者复活。”“笨蛋!”逸势叫道。
“空海先生——”玉莲望着空海。
空海以哀伤的眼神回望玉莲。
“玉莲姐…”空海垂头丧气地喃喃自语。
杨玉环一步、二步,走向黄鹤遗体,跪在一旁。
此时,杨玉环已停止哀嚎恸哭。
她搂住黄鹤及白龙的遗体,这时,又以压抑音声的哭来起了。
空海跪在杨玉环身旁,扶起她那瘦弱的弯背。
“请原谅我。我什么也帮不上忙…”空海只能搂住眼前这位瘦弱老迈的老妇身躯。
“我只是个无力的沙门…”空海也哭了。
“如果我没举行这场宴会,或许——”打断空海的话语一般,杨玉环猛摇头。
“不!”说毕,杨玉环扭动身子,再度摇头:“不、不!”杨玉环转身望着空海。
“这能恨谁呢?究竟能恨谁呢?”杨玉环说道:“假如没有这场宴会,假如大家没来到华清宫,我们往后…”说到这里,杨玉环几乎说不下去了。
“这世间,有什么可以恢复原状的?已经消逝了的东西,究竟有什么是可以重新来过的?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如此…”话语转为呜咽。
再也说不下去了。
过了儿会一,杨玉环的呜咽声慢慢沉寂下来。
她温柔地摆
空海的胳臂,慢慢站起身子来。
抬头仰视月空。
再望向四周缭
盛开的牡丹花。
天衣。
麟凤。
葛巾紫。
青龙卧池。
白玉宝。
红云香。
白、绿、紫、黄、红、黑,缤纷多彩的牡丹花,在月光下摇曳生姿。
“荔枝真是好吃。”杨玉环缓缓作揖致意。
“多么好的一场盛宴啊。”杨玉环的眼眸望向丹翁。
“既然还能再度目睹此一人间别离,我已了无遗憾了…”先前,黄鹤一直握着的短刀,此时到了杨玉环双手之上。
杨玉环动手了。
短刀利锋刺入喉咙之前的一瞬间——丹翁身影也动了。
丹翁的右手紧握住杨玉环手上的刀刃。
“且慢,玉环。”鲜血从刀刃上滑落,
到杨玉环的指尖。
“丹龙…”丹翁夺下短剑,跪了下来。
“玉环…”丹翁以颤抖声音呼唤道。
“这五十年来,我从未将您忘怀。”丹翁仰望杨玉环。
“拜托您。虽然我道知不我和您还能有多少时
,但请您千万,千万别…”说到这里,丹翁哽咽难言了。
他垂下头来。
泪水不断滴落在握住短刀的手上。
“请您千万,千万别…”丹翁再度抬起头来。
“此后,直到死亡之前,能否让我陪伴着您?”“——‘’“如今我已别无他求,只想陪在思慕之人的身边。”“丹龙——”仿佛崩溃了一般,杨玉环也跪了下来。
将脸埋人丹翁的
怀。
两人低沉的呜咽声,传人众人耳里。
此时——“喂…”低沉音声的传来。
是男人音声的。
空海、逸势等人将视线移向发声的方向,只见咒物尸骸堆中,有个体型庞大的男子,正缓缓抬起上半身。
原来是大猴。
“这太过分了。”大猴徐徐站起身,拔出刺入喉咙的长针,抛到一旁。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他一边环视四周一边说道。
当他看到空海时“空海先生——”大猴轻抚自己的喉咙,手上仅沾了些微血迹。
“原来你还活着?”逸势高兴地呼叫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猴,说来话长。”空海回答,又说道:“不过,全都结束了。”【十】“空海啊…”开口说话的是丹翁。
“是。”空海望着将杨玉环抱在怀里,已经站起身来的丹翁。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丹翁低声说道。
难以计数的咒物尸骸堆积在结界四周。
包括子英的头颅。
白龙、黄鹤的遗体也在其中。
“你该不会还要收拾善后吧?”“恐怕没有时间了。”空海说。
逸势听在耳里,追问道:“时间?空海,你么什说没有时间了?”“此刻,或许赤已策马奔向长安途中了吧。”空海既不是对逸势,是不也对其他人说道。
“应该是吧。”“我们得赶快了。”空海说。
“嗯。”丹翁点点头。
“什么,空海,你么什说?”逸势又问。
“逃啊。”空海答道。
“逃走?!”“没错。”空海点了点头,接着说:“我们必须逃走,先躲上一阵子再说。”“什么?!”空海究竟在么什说,逸势完全搞不清楚。
不仅是逸势。
大猴自不待言,就连白乐天、玉莲也推测不出空海话中含意。
只有丹翁一人,一副完全了然在
的模样。
“空海,此事由我包办。”丹翁自信满满地说:“要说藏身,我再擅长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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