溢出
只看肖铁衣的这些兵,就知道他能名列晋北五将军实在是大有道理。
茶铺里外是三十多汗侯,背后是五十将军府亲卫,分别由史无余和肖铁衣带队。这样的重兵,对付界明城他们三个绰绰有余,那些兵却没有一个带了轻慢的神色,只是步步进
,把他们团团围来起了。
界明城的弯刀尚未出鞘,握着刀柄的手心尽是汗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绿衣的国师。
“那是个秘术师。”四月警告他“不要冲动。”怎么是冲动呢?嘴上说得硬气,真要向裴修戎挥刀,界明城也犹豫。刀法是裴修戎传授给他的,可是裴修戎又岂止是老师那么简单。可是对那个道知不从那里冒出来的国师就不难下手了。界明城能看出他是个秘术师,身边的侍卫还小心翼翼地端了一只铜盆,显然也是做水镜用的。眼下还是道知不究竟,可是界明城足以肯定自己一行的暴
是和这个国师有关了。
“四十步。”界明城暗暗计算,希望汗侯和国师再靠近些。眼下的距离不够他发动突袭,汗侯们手中都是劲弩。现在的局面,他已经步指望
身,但起码要放倒国师才能甘心。
“小心!”四月忽然跨到他身前。
国师身边那个侍卫端着的铜盆里窜起一条漆黑的水箭,直奔界明城的面门而来。那侍卫原来也是个秘术师。汗侯们也扣下了机括,黑
的箭雨跟着水箭,在空中划出了哭泣一样的呼啸声。
界明城咬着牙,身子一拧,箭一样窜了出来,四月哪里拉得住。
“裂风!”他再次看见那道可怖的旋风,四月发动了。愤怒的旋风把弩箭和水箭搅在一起,朝着汗侯们扑去。界明城堪堪能够跟住旋风的速度。
那个国师做了什么他道知不,面前的旋风遮挡了他的视线。旋风把当道的汗侯兵绞成破碎的肢体,骤然散去,旁边的汗侯也被殃及,没头没脑地挨了不少的弩箭。只有那个国师和侍卫还站在面前,遍体鳞伤的样子。看着样子,国师和四月还
了手,并且吃了冰刃的亏。
“看刀吧。”界明城弯刀出鞘,反
上去。这一刀拼尽全力,决心要把国师和侍卫齐齐切断。国师似乎连闪避的气力有没都,只是抬起妖火一样闪动的眼睛看了一看。界明城道知不那是什么,心却直直掉了下去。他听见八服赤眉划断对手肌
的细弱声响,看见国师忽然惊怖的面容,眼前一片光华闪烁。这一切似乎发生在梦境之中,所有的细节都是那么清晰,他如一个旁观者那样默默凝视,可当他想要回想,却什么也抓不住,就好象抓不住指
里
淌出去的销金河水。
但这画面中总是少了点什么,界明城惶然回首,看见四月如释重负地绽开一丝笑意,慢慢坐倒在了地上。
“四月…”他喃喃地念,全然不管国师和侍卫
薄的鲜血淋在自己身上,心里死寂静一片,再也迈不动步伐。一切都结束了。他忽然无稽地想。
“逆子看刀!”身后传来骤雷般的马蹄声和裴修戎的暴喝,闪亮的刀光从天顶最高的地方
泻而下!销金河水没
没夜地
。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它都发出同样的呜咽。这样的水声,界明城已经听了许多天:以前的十天,他都是枕着这水声,嗅着紫柏的清香入睡的。可是他怕自己再也不会在水声里入眠。要是四月不再醒来,这水声不就是四月的挽歌?直到现在,他也不能清晰地回忆下午的那场战斗。偶然念及的,都是破碎的影像:烈火,刀光,箭岚…四月似乎轻轻动了一下,界明城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四月!”他抱住四月的双肩,慌乱的求告“四月,我在你身边!我在你身边!回答我呀!”没有回答。界明城凝视着四月苍白的面容,觉得脸上有滚烫的东西
了下来。
这样的情形对界明城并不陌生。夜北高原上的四月也经历过这样一次“
溢出”陌生的是自己惊惶失措的心情。这一次,这一次与上次不同,界明城惊恐地认识到,四月这一次似乎是真的要离开。
该死的秘术啊!界明城是应该痛恨那个国师的。如果不是那人的出现,也许界明城和四月都已经死在霍北城外,那样的结局不是要比现在好很多么?可是应该痛恨的人已经被自己的弯刀的冰刃切断,他还能把那国师从棺材里挖出来再斩杀一次吗?那个国师绝不是比四月强大的秘术师,但是他是个老练的战士,知道应该攻击哪一个目标。攻击的火焰躲在旋风的后面等待爆发,等待把持刀怒喝的界明城烧成灰炭。如果不是紧接着冰刃和裂风的释放,四月又启动那个过分强大的光盾秘术,她会再次进入“
溢出”的状态吗?界明城道知不答案。但道知他,才恢复了没有多久,四月是知道自己的极限的。
道知不极限的正是界明城自己。如果不是裴修戎被界明城漫不经心的一刀
断长刀摔下马来,如果不是裴修戎的战马正好撞到他的身边,如果不是应裟又撒出一把样子吓人的黑雾,可能他连肖铁衣的骑兵都不能摆
。现在他慢慢回忆起来,裴修戎闪烁的目光,应裟夸张的怒喝,四月倒下前的微笑。原来这战事之中,唯一被保护了的,就是他自己。
界明城疲惫地靠着树干,这是销金河边的林子,就好象他们午后上岸的地方。一样的林子,一样的销金河水,可是整个世界,都变了。
“四月。”他这次清楚地觉得怀中的身体动了一下,顿时坐直了身子,死死盯着四月的眼睛。
四月微微睁开眼睛:“你怕了吧?”“怕!”界明城老老实实地说,心中是压抑不住的狂喜。或许是有了上次的经验,四月竟然恢复的那么快。
四月又闭上眼,叹口气:“怕什么?!吓吓你就怕…没出息。”她音声的很轻,但是说话
畅得很,全然不像重伤的模样。
“…”界明城紧紧抱住四月,喜极而泣,没出息便没出息吧,有人可以让他担心害怕,这便是无上的幸福。
“他们人呢?”四月比他清醒。
“道知不。”界明城觉得自己音声的都变了掉,是不是哽咽的关系?。离开家那么久了,他还不曾体味过这种无助后的狂喜。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呢?太不真实了。界明城捧着四月的脸,生怕那双眸子又黯淡下去。
裴修戎一向爱马,以前把自己的白马给了界明城,这次骑的又是一匹极神骏的北陆青骓,比白马的脚力还好。界明城携着四月一路狂奔,也道知不跑出多少路去,把这匹马都累塌了,想必摔开追兵颇远。只是在林子里休息了大半夜,离官道也不太远,肖铁衣的人马如果赶得急,怕也能搜索过来。重兵之下不仅跑了界明城,还折损了国师和不少汗候兵,肖铁衣不可能善罢甘休。
“管他。”界明城无所谓了,只要四月醒在他身边,就是有千军万马在阵前又如何。
“我们…”四月想说我们走,却没有说出来。没有了马,又是陌生的地方,再怎么跑也跑不过霍北的军队。她软软地靠在界明城的
口,心中平安喜乐,觉得就这么呆着也不错,再也不去想那些逃生的道理。
月亮越过中天,斜斜挂在了林梢。界明城醒过来,发现
口没有了分量,吓得骤然跳起身来。赫然看见四月正坐在自己身后,原来方才是睡在她的膝上。四月似乎好得很快,眼睛亮闪闪的,身上也有气力。
“是不是西安邦多得来思。”界明城盯着四月,没头没脑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那是左歌中的祷文。
四月眼光闪了闪,莞尔一笑,雪白的脸上酒窝深深:“是啦!”一句不完整的歌词怎么能挽救她?在滚马滩她就意识到了危机,可是她没有选择,霍北城外那一战本来就没会机有。
让他再高兴一下,除了这个四月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她觉得
口烦闷,似乎有极大的力量正要破体而出,就是这一句“是啦”也耗去她几乎全部的气力。就让界明城高兴一阵子吧!如果是游弋在句延山上那个头脑清明的界明城,怎么会听不出这回答的无力?可是现在的界明城就好象将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界明城这一瞬间觉得学会左歌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成就了。他只想欢呼,到了口边还是变成了“呵呵”的大笑,在夜
中道知不传出多远。
“不要那么大声!”四月怪他,说出口心头一惊,原来语音轻的连自己都听不见。
“在这里了。”林子中涌出来几名武士。他们穿着晋北军服,却没有霍北驻军的白色盔缨,一个个老练
悍,都是好手的样子。
界明城头也不回,反手
出弯刀,就像哄一个稚
的孩子:“四月,不要怕!你看我去收拾这些鹰犬。”武士们愣了一下,其中一个武士笑来起了:“倒要看看你怎么收拾。”他的语气豪迈,显然也是个骄傲的角色。
四月伸手摸摸界明城的脸:“你去,我看着。”她的手柔软冰凉。
界明城心中豪气万丈,只觉得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可以挡住自己的东西,兜头就是一刀,又快又狠。那武士举刀一
“当”的一声把他的弯刀
了开去。界明城吃了一惊。这一刀他看似劈得随意,其实用尽了力气杀意,志在必得,不料被对方一刀就
开了。
那武士也是吃惊不小,显然是没有想到界明城这一刀居然如此凶狠。正要欺身再进,却看见界明城人随着刀势转去旁边的一个瘦武士面前。“唰”的一刀,切了那瘦武士的胳膊下来。那武士实在吃惊不小。瘦武士的本领虽然弱些,但他们七个没有太大相差,不至于让界明城一刀就卸了胳膊去。
正在惊疑候时的,界明城刀飞拳打,已经把另外六个武士全部放倒。那武士惊得说不出话来,正要运刀急劈界明城,忽然觉得身上被什么东西绑住了似的,一点劲儿也用不出来。着急候时的,听见拳风已经到了眉前,眼前一黑,仰面就倒。
界明城收回拳来“嘿嘿”一笑,道:“配合得好啊!”第二刀劈下瘦武士的胳膊,见那人眼中满是惊疑却没有反抗,就知道是四月做了手脚。一路收拾了所有的武士,心中真是痛快之极。
可是再一看四月,他登时把满心的欢喜都散了。四月的眼神
,面色有如透明一般,连里面筋
毒能看见,僵直地站在哪里,道知不在做什么。界明城急急奔到四月面前,伸手去扶,却感到手上一辣,被四月弹了开来。收回手来看,掌心一道黑斑,好像是被烫的。
四月的眼睛亮了亮,恢复了神智,伸手抓住界明城的手掌道:“他们都很厉害啊!你打不过他们的。”界明城道知不怎么说,觉得整个天空都
了下来,原来刚才的感觉是对的,世上确实没有这样的好事。
四月的掌中一个金色光球放在界明城掌心,界明城顿时觉得一股清凉的意思直透进心扉来。他再不通秘术,也知道事情大大不好,颤声道:“不要用!不要用!”四月笑一笑说:“不妨事,现在还控制的住。”收回那光球,界明城的掌心全然好了。四月握着界明城的手,眼中又是欢喜又是忧伤。
界明城急道:“快念那祷文啊!”四月摇摇头:“不行啦!”身上一阵一阵地放出光来,好像是天上的星辰落入了凡间。她缓缓说:“这几
过得好欢喜啊!是不是?”界明城用力点头。
四月用手掂起
口一粒米粒大小晶莹剔透的坠子:“好看么?”界明城还是用力点头。
“是朱颜海的盐晶啊!我一直戴着,总想着,死了候时的应该在朱颜海吧。”界明城抱着四月霍然起身:“我们这就去朱颜海,以后都不离开!”四月眼中又是那种戏谑的神色:“你这样的人,怎么耐得住朱颜海的寂寞…”界明城急了,梗着脖子道:“你怎么知道我耐不住!”他抬头望着夜空,面上不知何时又是泪水纵横“明月为证…”誓言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一支滚烫的手指封住。四月甜甜一笑:“你这样说,我便高兴了。其实我刚才是说,其实能有几
这样欢喜的日子,我知足的很,不用死在朱颜海了。”她凝视着界明城的眼睛:“你哭什么?你不欢喜么?”界明城用力挣开一个笑容。
四月点头道:“对啦!你又不是那种俊朗的人,偏偏笑起来好看。”她掂着那坠子道“这盐晶也是在笑哩!你戴在头上,一定配的。”界明城只是点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答应我一件事情吧。”四月微笑着说“我不认得你候时的,就用你的刀杀死我。”界明城
啄米一样点的头忽然顿住,浑身的血
好像结了冰一样,要从里面炸出来。
“答应我吧!”四月说“这一回的溢出太厉害了,不用你的刀,我会很痛苦啊!或者会变得和滚马滩那个魅一样呢!你要见么?”“我要见!”界明城泪
满面“只要是你便好。你怎么可以叫我杀你啊!”他颓然坐在四月脚边。
“我不要!很痛苦啊!”四月说“我要好看呢!不要将来被那么狰狞的东西
收。你答应我吧,好不好?”界明城陌生地盯着四月,也道知不如何回答。
四月就要变成他不能理解的东西了。界明城搂住着怀中的四月,听见鞘中的八服赤眉隐隐做响,心下一片
惘。这一刀,他砍不砍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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