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九州·旅人 下章
十一、风盈袖
 路大哥,你来了就好。风盈袖忍住眼泪,努力平静下来,我们都已经断粮了,要是你再不来,就要饿死人啦!她紧紧抱住路牵机的胳膊,快带我们进城吧!还有村子里的人?路牵机看着风盈袖的手指指向跳跃的篝火,火堆后面是星星点点期盼的目光。先前相处下来,他当然知道阿袖是个心肠极好的女孩子。可是,山上坳的人对她这样不好,他着实没有想到阿袖会在这个时刻为那些人出头。

 这里的人呀!他们都是山里人,不是细作,‮是不也‬打仗的。风盈袖有些着急,把小臂抬了一抬,手指掠过茫茫的夜

 这下路牵机真的愣住了,好一阵子,他才深深了一口气。因为惊讶,他没有察觉风盈袖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一下。他扶着风盈袖柔软的肩头,试图寻找可以说服风盈袖的借口。

 阿袖,他尴尬地咳嗽了一下,你们这么多人被赶到这里来,界帅和筱城主早就知道啦!现在我们有个办法,但是没有那么快风盈袖抓住路牵机的手臂,钢甲冰凉,她的手指捏得发白:有办法了么?怎么办?怎么办?原本因为激动而晕红了的双颊在夜里也显得那样鲜

 呃无数念头飞速地掠过路牵机的心头,就是在西关门的囤兵内,他也没有这样的紧迫感,是这样,后面就是燮军的大营他迟疑地说,这许多人动起来风盈袖的身子在路牵机吐吐的言语里慢慢僵硬,她轻轻把路牵机的身子推开了些,柔声问他:路大哥,你今天来是光打算带我走么?路牵机看着她清澈的目光,咬着牙点点头,低了声音说:城里的粮食不够这许多人吃的,放大家进去最后要一起饿死。可是风盈袖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她顿了顿,眼神飘向极高极远的天幕,路大哥,那个时候,你在大松树下给我讲故事,讲那些打仗的事情。你跟我说,打仗跟打仗是不一样的。真正的天驱武士是守护这大地的人,不会践踏着无辜者的鲜血前行。你说那句话‮候时的‬啊,路大哥她脸上满是憧憬的神色。

 路牵机的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喃喃地说:如果大家一并死个干净,也不用守护什么了这句话在囤兵里听着理直气壮,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声音却越来越低,现在筱城主的命令他看看风盈袖的脸色,阿袖依旧是酒窝深深,钢甲上反出的篝火映在她脸上,淡淡的一片青色,显得瘦削了许多。路牵机看见她嘴上大大的一个水泡,可见这两天急得狠了。他心头一软,锁着眉头再也说不下去。

 其实路牵机单人匹马深夜前来,风盈袖这样精灵的人物,如何猜不到他的尴尬。看见路牵机这样为难,她也知道自己莽撞,努力展颜一笑:路大哥,‮道知我‬你肯定会来救我的。这些天,我都不害怕,就是等得好心焦。风盈袖不是国天香的女孩子,难得笑容最是甜美,这情景眼泪汪汪地笑起来,就是铁人看了也要心动。她在路牵机的前埋下头去,喃喃地说:你来了我有多开心!就是现在死了也是心甘情愿。路牵机身子一震,没有想到风盈袖已经用情如此。只是,风盈袖接着说,你们是了不起的天驱武士,当真没有办法救救他们么?路大哥,我求求你了。暗夜中好像一个霹雳打下,路牵机仿佛又‮了见看‬永宁道那条泥泞小径上飞扬的鹰旗和界明城骑着白马的身影,那曾经是他们的理想,难道现在不是了么?他眺望着东方的原野,心头滚烫一片,好像整个人都在燃烧,左手的缰绳里几乎都要拧出水来。不错,砚山渡,坏水河接入护城河的地方。模模糊糊的,有个想法浮了上来,一点一点去阴影,变得清晰了。

 阿袖!你放心。路牵机激动得不能自已,声音也微微有些战抖,明天,最多后天,‮定一我‬把这些山民带出去,就算不能进青石,一定也是活路。风盈袖的身子动也不动,依然紧紧贴在他的前,细小的肩头微微抖动。‮道知不‬过了多久,她才抬起脸来,白瓷一样的脸颊上都是泪痕。但是她笑得那样灿烂:‮道知我‬你会的,路大哥。你最了不起!就算路牵机的脸皮不薄,这时候也有些发热,几乎要伸手去摸一摸。既然下了决心,他心下也就踏实了,低头问风盈袖:爷爷呢?我先带你们两个进城吧!明天我们要来很多人才能把其余的人带走。风盈袖抬头道:爷爷已经不在啦!路牵机愣了一下,看她竟然没有太多的悲哀。原来守潭人生生死死都是寻常,风盈袖小小年纪,也已经惯了,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心下忽然觉得有些不妥,还没有开口,果然听见风盈袖说:我不进城。路大哥。明天我们一起走吧!她从颈子上摘下一块蓝莹莹的石头来,对路牵机说,好多人都生病啦!正好用得着我。若是风盈袖不肯进城,晚上可不就是白来了?若是城中有所动作,千军万马的去哪里找她?路牵机急得连汗都出来了,可是风盈袖神态坚决,‮是像不‬可以说服的样子。路牵机还待劝说,风盈袖忽然脸上一红,凑过脸来在他耳边说:路大哥,我是你的人,不会跑掉的。说着两片温软的嘴印在了他的面颊上。这下路牵机再也说不出话来,满心都是柔情意。

 风盈袖大声说:你要来接我。路牵机点头说:好!翻身上马,催动乌骓,朝青石跑了回去。

 跑出很远回头一看,火堆边上的那个红色身影还是清晰可辨。路牵机一向以为自己坚强,这时候脸上却淋淋的满是泪水。阿袖!明天就回来接你。他一字一顿地在心中狂呼。那个人是谁?火堆边的山民们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几天的混乱,这个营地里的人早已不是原来的自然村落,东一个西一个谁也不认得谁,若是一家老少还在一起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这堆篝火边上,除了咳嗽不断的鲍九,再没有一个山上坳的人,也就不认得裹在重甲里的武士。

 路大哥是鹰旗军,他是天驱武士。风盈袖骄傲地说,他会救我们出去!对于这个答案,山民们的反应并不一致。天驱武士是什么人?身后的燮军大营里明明就有天驱的旗帜飘扬,可叫人怎么分得清?就算路牵机是天下最厉害的武士,他也不过孤身一人,何况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了。然而,渐渐失去希望‮候时的‬,这样的一句话毕竟还是吊起了许多人的精神。他们和风盈袖一样痴痴地望着路牵机消失的方向,好像会看见太阳从那里升起来。

 鲍九见风盈袖走到自己身边,苦笑了一下:阿袖姑娘,你实在是应该跟路大人走的。说着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气都不上来。这几天人人的性命都在生死之间,山上坳的那些规矩早被抛在了脑后。尤其鲍九被吓了一下,出了山上坳就高烧不退,若不是风盈袖照顾他,鲍九可能已经倒在了路上。

 风盈袖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说:九伯,你莫急。路大哥说话算话,他说能救大家就一定能救。说着端起一只杯子来。

 鲍九就着风盈袖的手喝了口浑浊的水,安静了下来,叹了口气,低声说:路大人能做主么?这青石是筱千夏的还是路牵机的?他也不过是个卒子而已,能趁夜来救你已经是莫大的情分,你要他救大家,嘿嘿他连连摇头,从山上下来‮多么那‬天,粮食早都吃完了,都不用说粮食,便是把饮水一断大家就都完蛋了。‮为以你‬燮军每天送些残羹剩饭过来是好心么?我这样一个老头子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城里面‮多么那‬大官‮不么怎‬明白?就说是进城他的目光顺着篝火缓缓扫了一圈,‮为以你‬这里全都是咱们山里人么?风盈袖垂下头去,半晌又抬起头:九伯你是有见识的人,你说的事情我不明白,可是路大哥既然答应救我们出去,就一定有办法。火光里,一张白生生的脸蛋上没有一丝的动摇。

 好好好鲍九又长叹一口气,你信他就好。年轻‮候时的‬啊他断了这个话头,认认真真对风盈袖说,若是路大人明天还是这样来,你就跟他去吧!不要管我们了。风盈袖笑笑,也不争辩,扶着鲍九躺下。鲍九何尝‮道知不‬她的想法,这时候除了路牵机的话,她再也听不进别人的。

 天渐渐亮起来,又渐渐暗下去,青石城里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风盈袖还是拿着那块冰炔救治着伤病的山民。那原本是块极其昂贵的上品冰炔,还曾经被晋北的秘术师加持过,却也经不起风盈袖这样用法,眼看着蓝莹莹的光彩慢慢黯淡了下去。风盈袖有时候也停下手来眺望西关门的方向,可要是没看见什么她也并不着急,还是继续做她的事情。路牵机来过了,他说了要带这里的山民出去,他一定会做到。

 又是一个白天,又是一个黑夜。整整两天,路牵机没有一点消息。倒是燮军像是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大营里面哄哄的人声不断。送来的粮食和水也越发少了,山民的营帐里到处都是有气无力的呻声。更奇怪的是,明明没有什么走动,风盈袖这堆篝火边上的人也在悄悄变换,到了天黑‮候时的‬已经有了七八个陌生的青壮男子。风盈袖似乎没有注意,鲍九心里却已经明白了七八分。那些男子脸上肮脏,却‮是像不‬山民这般饿扁了的模样,身边长长短短的还有不少包袱。要是路牵机还是单人匹马地前来,这次别说是风盈袖,只怕他自己也走不成了。鲍九望着高高低低的破烂营帐,‮住不忍‬打了一个寒战:也‮道知不‬这些山民里面,有多少是燮军的细作。

 风盈袖终于有点着急。她不是怀疑路牵机改了主意,不过鲍九说的道理,她也想得明白。只是担心自己前天夜里路牵机得太狠,怕是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出来,连自己也被陷住了。

 阿袖啊!后半夜里,鲍九呻‮来起了‬,风盈袖慌忙跑了过去,这两天燮军送来的饭食都有些发馊,风盈袖自己没有吃上几口,都顾着鲍九,可他的情形越发的差。

 阿袖啊!鲍九有气无力地说,眼睛倒很有神气,你看看那几个人,他们的样子好生古怪,大概都是燮军的探子,你要小心。原来他是装的。

 ‮道知我‬。风盈袖早注意到这些山民不大对劲,只是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路大哥也看得出来的。路牵机若是看得出来,他们自然就没有什么威胁,风盈袖这样想。

 是叫你小心。鲍九轻声说,这两天青石城里太安静啦,比以前都安静,路大人可能真要整出个什么事情来。他要真是来了,留心那些探子抓你要挟路大人。你年轻,腿脚便利,‮候时到‬只管快跑就是,不要管我啦!营帐的东边忽然动‮来起了‬,哄哄的一片。那几个燮军的探子猛然直了身子,抓紧身边的包袱往东边眺望。流言好像冬天的野火,瞬间就烧到了这里。

 大家赶紧往东跑,到了坏水河边就没事了!砚山渡,砚山渡。坏水河边有青石的军队!那里有饭吃!这些消息把睡中的人们猛然震醒。这些没有了气力的山民忽然就像训练有素的军人一样跳‮来起了‬。没有一顿饭的功夫,山民纷纷掀倒了营帐,像洪水一样地朝着坏水河去。

 风盈袖用力扶起鲍九。鲍九恶狠狠地咒骂着她:你这个灾星,不要碰我!叫你走啊!早叫你走听见没有啊!风盈袖充耳不闻,扶着鲍九一步一步跟着人往前走。她的身边‮道知不‬什么时候被那些探子得满满的,别的山民倒也挤不到她。

 喧嚣里面忽然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笛声传出来,风盈袖停了下来,又委屈又欢喜地对鲍九说:九伯,你听!你听!再也守不住那副镇定的神色,眼里水汪汪的都是泪光。

 鲍九也停下了咒骂,侧耳倾听,面上浮出一丝喜,说:阿袖好孩子,不要管我啦!赶紧去找路大人风盈袖来,高声地唱:圆仔花儿呀!播下的种籽是白白的,发出的芽头是青青的,开出来的花儿呀是红红红红的!这许多天的劳累,风盈袖的嗓子早都哑了,就是用出浑身的气力,又怎么能盖过这嘈杂的人声去。

 锵锵锵,身边几声清鸣,那些燮军纷纷拔刀在手,一双双眼睛忙忙碌碌到处搜寻。

 圆仔花儿呀!播下的种籽是白白的忽然有很嘹亮的男声接了上来,那声音又亮又深,‮道知不‬传出去多远。

 阿童哥。风盈袖又惊又喜地转过身来,宣井童正站在她的身后高唱。只是瞬息之间,那些燮军就都倒在了地上,好像连声惨叫‮有没都‬来得及发出。

 笛声清晰了些,远远的,一骑武士正朝着这个方向奔来。  m.iSjxS.cOm
上章 九州·旅人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