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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求婚
 初秋的阳光依旧灼热炽烈。

 方木顶着初生的太阳,蹲在院子里拔草。这家儿童福利院和天使堂很像,也有一个种植着瓜果花草的院子,只是规模要小了很多。加之经费紧张,人手欠缺,院子里常常杂草丛生,荒芜破败的气氛更甚。

 “歇会儿吧。”院子那边传来赵大姐‮音声的‬“过来喝点水。”

 方木应了一声,手却没停,直至身边的杂草被清除干净,才拖着僵麻的腿,一步步走过去。

 赵大姐递过一杯水,同时拿起巾,帮方木擦去满头满脑的汗。方木有些不好意思,喝光水之后,就抢过巾,自己慢慢擦拭着。

 赵大姐把杯子倒满,进方木的手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消息么?”

 “没有。”方木低下头,手里的巾被他绞成一团“你放心,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我‮起不对‬老周。”赵大姐望着空的院子,语气默然“丢了一个,又丢了一个。”

 方木无语,默默地攥住那双皱纹横生的手。

 二宝在半年前走失,至今毫无音讯。

 “帮姐找找他。”赵大姐一脸忧戚“亚凡是大孩子,无论到哪里,都能照顾好自己。二宝还小,脑子又不够用…姐怕他挨欺负。”

 “我会的,你放心。”方木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赵大姐笑笑,转头看着方木:“你‮样么怎‬?工作忙不忙,累不累?”

 “还行。”方木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光“陆璐还经常来么?”

 “怎么还叫她陆璐啊?”赵大姐笑着拍了他一下“那孩子现在叫邢璐了。”

 邢至森的遗孀杨敏领养了陆璐之后,征求了她的意见,最后把她的名字改为邢璐。一来为了纪念老邢,二来,也有让这苦命的孩子重获新生的意思。

 “嘿嘿,叫顺口了,总也改不过来。”方木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这个姓氏,承载了太多的回忆。陆家村。陆璐。陆海燕,陆海涛姐弟。陆天长、陆大父子…

 以及那些和他们纠结在一起,最终付出生命的人们。

 怎能轻易忘记。

 “邢璐现在高二了。”赵大姐接过方木手里的杯子“这孩子,一门心思要考警校呢。”

 方木无声地笑笑:“再过两年她就该高考了,让她安心学习。”

 “嗯,还有你,也别老往这里跑了。”赵大姐端详着方木的脸“你也老大不小,该成家了。”

 “呵呵,再说吧。”方木把巾递还给赵大姐,刚要起身,就听见衣袋里的手机鸣叫起来。

 C市第47中学门前挤满了家长和围观的市民,钢质伸缩校门的另一侧,几个神情严肃的警察来回巡视着,不时对那些试图越过警戒线的家长大声呵斥。

 几十米开外的教学楼里,有教师带着成队的学生匆匆而出。校门外的人群顿时动起来,唿唤自家孩子‮音声的‬此起彼伏。那些学生刚刚走出校门,就被心急如焚的家长一把抱起来,上上下下地查看着。学生们倒是一脸兴奋的表情,对他们而言,停课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方木刚把车停稳,就看见一辆写着“C市导报栏目组”的面包车急停在自己身边。女主持人和摄像师以及几个工作人员鱼贯而出,一边彼此催促着,一边急匆匆地往校门方向跑去。方木摇摇头,掏出警官证向把守在门前的警察晃了一下,快步走进了校园。

 没走多远,一个神色紧张的中年男子就了上来,上下打量了方木几眼后,开口问道:“请问您是省厅的方警官么?”

 方木点头称是,对方显得更加紧张,一边握手寒暄,一边结结巴巴地开始检讨在校园保卫工作方面存在很大不足云云。

 方木听了几句,有些不耐烦了,就打断他的自我批评:“请问您是?”

 “哦,我是本校的保卫处长。”男子既恐慌又谦卑“我刚上任半年,‮到想没‬…”

 方木不想再听这些推卸责任的废话,径直绕开他:“带我去现场吧。”

 现场位于教学楼二楼的204教室,先期赶到的同事们已经把现场封锁起来。方木站在门口,只能看见教室后面忙碌的勘查人员。

 “你来了?”

 方木回过头,一身干练打扮的米楠从讲台后绕过来,随手递过一副头套和手脚套。

 方木一边穿戴,一边问道:“证据都固定了?”

 “嗯。”米楠帮他整理好有些歪斜的头套“看你,马马虎虎的。”

 “提取到足迹了么?”

 “嗯,不过不理想。”米楠皱皱眉头,向摆在讲台上的足迹箱努努嘴“只有半枚,而且不清晰。”

 这时,教室里相的同事们纷纷抬头和方木打招唿,一个高大的年轻警察走过来,颇为热情地和方木握手。

 “方哥么?我是宽城分局的杨学武。”他的笑容中不乏一丝倨傲“我和你们边处长很,他经常提起你。”

 方木也听说过他。杨学武近几年破了几宗大案,能力强,人也机灵,是市局重点培养的后备力量。

 “看来你们认识?那我就不介绍了。”杨学武转向米楠“米楠,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不了。”米楠垂下眼皮“我还有事。”

 杨学武有些尴尬,不过再次面对方木‮候时的‬,脸上又恢复了热情洋溢的笑容:“这次得麻烦你了,方哥。”

 方木心里却仍有一丝疑问。虽然案发地点很特殊,但普通的凶杀案件是不需要动用公安厅犯罪心理研究室的:“‮么什为‬会叫我来呢?”

 杨学武脸上的笑容有所收敛:“你看看就知道了。”

 尸体位于教室北侧第一排和第二排桌椅中间的过道上,头西脚东,呈跪伏状。死者四肢均被束缚,左手被铁质铐环锁于暖气管道上,右手则被一条长约一米五的铁链锁于后门把手上。双脚各自被一条铁链锁住,并与那条较长的铁链连接。

 据在现场的法医介绍,经初步鉴定,死者的死因为出血休克。这一点并不难判断,从死者左手腕处的开放创口和满地的血迹可以得出这一结论。然而,奇怪的是在现场提取到的其他物证。

 死者的右手里握着一支钢笔,笔尖已被黑褐色的血污煳住。尸体前方是散落一地的A4纸,纸上均布满已经干涸的血迹,看上去是一些数学算式。纸张下方是一本初中数学习题集,翻开至第73页,同样也是血迹斑斑。

 死者跪伏在这些奇怪的纸张上,头向南微侧,双眼半睁,似乎临死前还在注视着什么。循其目光望去,是一个小小的密码箱。钢质,银灰色,数字按键上布满杂乱的带血指印。

 方木看看墙边,死者悬挂的左手腕下,一个白色塑料桶赫然在目。桶边布满血渍,桶内尚有小半桶内容物,黑褐色,初步推断为血——而且是死者自己的血。

 “用这支笔,蘸着自己的血…做数学题…”方木慢慢站起身来,又看了看那个密码箱“难道是为了获得密码?”

 密码箱里有什么?

 他抬起头,征询的目光扫向一直抱臂不语的杨学武,后者显然读懂了他的目光,摇摇头。

 “里面肯定有东西,不过‮道知不‬是什么。”他挥手示意一个警察过来“要不要我找人撬开?”

 “不急。”方木摇摇头“里面应该只是能让他求生的东西。”

 杨学武看看死者手腕上的创口:“止血带?”

 “应该不是。”方木指指拴在死者右腕上的铁链“他的右手根本就够不到左手,双脚也是,即使有止血带也没用。否则他靠指动脉的方式,就可以延缓死亡的时间——可能是钥匙,也可能是手机之类的。”

 杨学武哦了一声,似乎在为自己急于表达意见感到后悔,不再作声了。

 方木没有注意到这些,凶手布置了如此复杂的一个杀人现场,显然不是单单为了杀死被害人那么简单。在这些纷的表象后面,一定有更深层次的犯罪动机。

 是什么呢?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本数学习题集上。

 “教室…数学题…密码…”方木皱着眉头,嘴里喃喃自语着。

 忽然,杨学武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方木的思路被打断,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报复。”杨学武的脸上是扳回一城的胜利笑容“凶手的动机是报复。”

 “哦?”方木扬起眉毛。

 “你最近没看新闻吧?”杨学武朝死者努努嘴巴“他最近可是新闻人物啊。”

 方木坐在吉普车里,笨手拙脚地按动着手机,试图连接上网。可是网页打开的速度很慢,加之屏幕狭窄,方木摘下眼镜,竭力凑近屏幕,那些比蚂蚁还小的字迹仍然是模煳一团。

 这时,车门忽然被拉开。米楠轻快地跳上车,递给方木一个用塑料袋包好的卷饼和几份报纸。

 “趁热吃。”她又指指那些报纸“这里有关于死者的详细报导。”

 说罢,米楠就安静地坐在方木身边,大口咬着自己那份卷饼。

 方木看她狼虎咽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伸手去拉车门:“走,我带你吃点好的去。”

 “哪有时间啊。”米楠一把按住方木“下午还得回局里呢——凑合一下得了。”

 方木看着米楠。她扎着马尾辫,脸上不施粉黛,一身干练的深蓝色执勤服。在她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那个恐惧无助的女大学生的影子。三年前,米楠大学毕业后,直接参加了公务员‮试考‬,并被C市公安局录取。在中国刑警学院刑事技术系痕检专业培训两年,取得第二学士学位后,成为C市公安局宽城分局刑事警察大队的一名现场勘查人员。

 米楠的余光注意到方木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慌乱起来。

 “怎么?”她转过头,用手在嘴边胡乱抹着“吃到脸上了?”

 “呵呵,没有。”方木移开目光。

 “那你看什么看!”米楠的脸色绯红,三口两口把剩下的卷饼吃光“你也快吃吧。吃完送我回局里,有点东西要给你。”

 “什么?”

 “我给邢璐买了几件衣服。”米楠的目光柔和起来“这丫头的个子长得太快了——前几天还抱怨嫂子买的衣服不合身呢。”

 “呵呵,好。”方木把卷饼咬在嘴里,抬手发动了汽车。

 车停在分局的院子里。米楠跳下车,拍了拍手里的足迹箱,抬头对方木说道:“我先把这个送到队里,你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吧。”

 “算了,我就在车里等你。”方木不想引起米楠那些中年女同事的无端猜疑“正好可以烟。”

 米楠显然知道方木的想法,抿嘴笑笑,拎起足迹箱向办公楼走去。

 方木目视着米楠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办公楼的门口。随即,他掏出烟盒,出一支叼在嘴里,点燃之后,开始翻阅那几份报纸。

 刚看了几眼,就听见院子里一片嘈杂。抬眼望去,一辆警车正疾驶进来,稳稳地停在车位上。一个制服警察跳下车,拉开后门。在一阵呵斥声中,几个身着奇装异服,染着五颜六头发的年轻男女,抱着头,挨个从车上跳下来。

 应该是在某地擒获的一帮小氓。方木扫了一眼,低头继续看报纸,然而,眼前却不再是白纸黑字,而是那些男女中的一个。

 仿佛刚才那一瞥,像电烙铁一般将某个形象牢牢地焊在方木的脑海里。

 方木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那几个年轻男女排着队走进办公楼,一时引得旁人纷纷侧目。值班的警察打趣道:“呵,大丰收啊,抓了一串。”

 “这几个小兔崽子,不学好。”一个警察踢了排在最后的男孩一脚“大白天就在歌厅嗑药。”

 “挨个核实身份,通知家长!”另一个年长的警察一边着肩膀一边狠狠地说道“先把那丫头给我带来——妈的,还敢动酒瓶子!”

 两个警察拎起其中一个女孩,在一阵踢打尖叫中,把她拖进讯问室里,麻利地铐在椅子上。

 “你给我老实点!”年长警察指着女孩“不把你送劳教我就不姓陈!”

 说罢,他气冲冲地对另外两个警察喝道:“给我看好她,我去拿笔录。”

 女孩虽然被牢牢地铐在椅子上,仍旧不甘心地拼命扭动着。挣扎了一会,眼见身无望,女孩破口大骂起来。各种污秽不堪的脏话连珠炮似的从女孩嘴里出,门外两个警察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冷漠表情。

 这时,门开了,方木慢慢地走进来,靠着墙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女孩以为终于有了可以发怒火的对象,刚抬起头,愣了几秒钟就迅速低下头去,一句脏话也生生地憋在喉咙里。

 仄阴暗的讯问室里,只能听见女孩急促的息声,无论是门口默立的男人,还是被铐在椅子上的女孩,都不说话,任凭那不断膨的沉默填充在两人之间。

 那不过是几米的距离,却隔开了绝望与惊喜,羞与疑惑。

 还有彼此经年的逃避和寻找。

 良久,方木轻轻地挪动脚步,向她走过来。

 那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却像打在女孩身上的鞭子一样,她又剧烈地扭动起来,逃离的渴望比刚才尤甚。

 方木终于走到女孩身边,慢慢地蹲下身来,目光却须臾不能离开女孩的脸。

 女孩拼命把头扭向另一边,眼泪扑簌簌地下来。

 方木艰难地开口:“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

 女孩紧咬着嘴,不说话。被问到第三遍‮候时的‬,女孩突然疯狂地冲门外喊起来:“不是要把我送劳教么?现在就送吧!带我离开这里…”

 “你别怕。”方木急忙说道“我不会让你被劳教的…”

 “那我能去哪里?”女孩猛地扭过头来,凶狠的面庞正对着方木“劳教所才是我这种人该去的地方!”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的第一次对视,女孩脸上的黑色眼影已经被泪水晕染得乌七八糟,染成蓝色的卷发蓬松凌乱,加上那对咄咄人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乖巧温顺的女孩形象,更像一只发狂的母狮。

 “你别这样。”方木伸出手,试图让她平静下来“你知‮道知不‬,我一直在找你…”女孩重重地“嗤”了一声,眼中却再次盈满泪水。“你别装了!”她俯下身子,鼻尖几乎顶到方木的脸上“你那么好,‮么什为‬当初不把我带走?”

 冷不防地,女孩突然抬起一只脚,狠狠地踹向方木的肩膀。方木来不及躲闪,仰面摔倒在水泥地面上。

 “你现在来装好人…”女孩大哭起来“我孤立无援‮候时的‬,你在哪里?我在街上要饭‮候时的‬,你在哪里?我被他们轮糟蹋‮候时的‬,你在哪里?”

 女孩说不下去了,放声嚎啕。

 方木呆呆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女孩哭泣。

 讯问室挤满了闻声而来警察,大家惊异万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就连刚才还怒不可遏的陈姓警察也忘了自己的目的,惑不解地看看方木,又看看女孩。

 “我成了这个样子,你才跳出来…”女孩用手背胡乱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亚凡…”方木忽然打断了她的话,紧接着,他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

 方木伸出一只手,脸上的表情温和又淡定:“亚凡,我们结婚吧。”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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