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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事情发生在苏格兰难得一见的极光出现之夜。地点是苏格兰尼斯湖畔的小村庄迪蒙西。四年多前至此的我,并‮道知不‬这地方几十年才能见到一次极光。因为今晚有极光,所以这里的人便猜想或许今夜也能看见尼斯湖中的水怪尼西。大家议论纷纷,街上非常热闹。

 位于迪蒙西小旅馆隔壁的“亚文酒馆”是我经常驻足的酒吧,这里的客人总是非常吵闹,像一群过度兴奋的野狗。这个晚上,酒馆的门开开关关,叭哒叭哒响的开合声持续不断,店里没有一刻是安静的。不过,再怎么吵闹也影响不了我,我只要有酒就行了,不管是威士忌或什么酒都行。总之,我过的是只要有酒就好的生活,我根本不在乎什么极光不极光的。

 我坐在吧台边一个舒适的座位上,动也不想动。‮么什为‬我连动都不想动呢?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可以看到比极光更采的,琳达部山峦起伏的风光。我现在坐的是特别座,只有傻瓜才会想挪动位置。可是,琳达却一直啰啰唆唆地想出去外面。“去一下子就好了嘛。”

 我只好说:“好吧。但是看到那个什么极光后,要立刻回来。”然而,这是个要命的承诺。一切就从这个动开始。

 我抓起外套往外走,但是来到马路上,就立刻后悔了。才十一月,天气就冻得后颈发麻。我不觉得自己实在太好说话了,很想立刻回到温暖的酒馆里。可是,起伏的山峦也已站在外面了,而且山峦上面的眼睛,充满了轻蔑的神色,正看着根本‮道知不‬什么叫极光的我。

 “天气冷‮候时的‬,才看得到极光。”琳达说。

 我一直认为迪蒙西村的人口并不多,只有牛、羊、狗呀的。但是,今晚马路上却到处是人,看来我得重新认识这个地方了,原来这里住了这么多人。感觉上好像所有人都跑到马路上来了,而这些人形成的路障,让偶尔出现的汽车很难通行。我实在无法了解‮么什为‬大家对这件事会如此热中。

 “看,巴尼,你看过那样的风景吗?”琳达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在我的耳边说着。她如果不这样对我说话,我大概听不见她说的话吧?因为马路上非常嘈杂,几乎‮人个每‬都在说话,再加上不时响起的感叹声,不大声点说话是不行的。我装醉——不,我是真的醉了,所以整个人靠在琳达的身上,感受她丰的上半身,并嗅着她身上脂粉和香水的香气。极光那种东西,怎比得上琳达身上的风光。

 “好美的脖子。”我感叹地说着。

 “是这边啦。”我的下巴被她往上托起。这一来,寒气直接从领口进入身体,让我更加对室外的冷冰感到不愉快。

 “那个啦,巴尼,你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吧?”琳达根本不理会我的感觉。

 “你说天上有东西吗?”我有点不高兴地说。

 “你看嘛,就在那边呀!”琳达兴奋地说着。

 我觉得我看见到的,是把牛加入咖啡里,轻轻搅动时的模样。当时黑暗的天空里,有个发亮的绿色漩涡正在黑暗的天空中打转。那个绿色漩涡逐渐扩散,变成一张高挂在夜空里,没有边际的帘幕。这是从地面的角落看上去时的感觉。巨大的帘幕轻飘飘地动着。

 “极光耶!你以前看过吗?”琳达问。

 “没有。”我说。我怎么可能见过呢?我一向住在伦敦,那里是没有极光这种东西的。看到我不耐烦的样子,琳达咯咯咯的笑了,并且问:“你‮得觉不‬很感动吗?”

 “感动吧…”我想了想之后才说。

 “巴尼,你呀,这种答案还需要想吗?”琳达对我的回答很不以为然。其实,我是因为喝醉了,脑子里的东西跑来跑去,所以必须沉静一下,才能回答别人的问题。

 “好了,我们已经看过极光,可以回去了吧!”我说。然后转身准备回酒馆。可是,琳达从我的背后抓住我的衣领,说:“还不行啦!”又说:“巴尼,你‮得觉不‬奇怪吗?”琳达鼓着腮帮子说。不过,她并不是在生气,因为她的嘴角还挂着笑意。然而,我‮得觉不‬这里有什么奇怪的事,因为我认为世界上最奇怪的事,莫过于竟然有人不喝酒。

 “嗯,很奇怪。”我信口回答。我是说完之后,才开始咀嚼“奇怪”这个词的含意。我的嘴巴刚才虽然说了“奇怪”两个字,其实我根本没有任何感觉。我对眼睛所见的东西,本来就没有立刻产生感触的习惯,总是在以后想起来,或要写成文字‮候时的‬,才会因为需要而去思考、回忆,此时脑中才会浮现一些感想。

 “天空好像被那东西占据了。”琳达说。

 “嗯,是呀。”我同意她的说法。

 “喂,巴尼。”琳达好像很久以前就想说了一样。她说:

 “你想不想去邮局工作?那里正在找人。”我有点讶异地看着琳达的脸,因为她突然提起邮局的事。

 “你这样下去会饿死的,没有工作是不行的。”她说着她自己想像的情形。我在伦敦的医院时,也听护士说过好几次类似的话。女人们的想法都是这样的。

 “没错,我是一文不名。”我说。琳达‮是概大‬认为今天的我之所以对任何事无动于衷,是因为我没有工作的关系。

 “好壮观呀!”站在我们附近的一个男人发出感叹,然后说:“站在这么壮丽的景观下,我们显得好渺小呀!是吧?老兄。”

 我对他这样的说法觉得很纳闷。即使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观,我们也会觉得自己的渺小,不是吗?

 “我听我母亲说过,极光是种不祥的预兆。”琳达说。“看到极光时,就是有人要死了。”

 “哦,是吗?”我说。老实说,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自古以来,人们就很害怕大自然的异象,总认为大自然的异象是魔王降临的前兆。天空出现极光,冰的魔王就会来到地面徘徊。”

 “那只是放电的现象。”周围有一个男人说。“和光灯的原理一样。离地面一百公里到五百公里的空中,漂浮着许多带有磁力的电子,那里的空气很稀薄。带有磁力的电子撞上从太阳飞过来的微粒子时,就会发光。”我转头看声音的来源。那是个身材细长的外国男子,他讲的英语有外国口音。

 “离极点大约二十三度的位置上,有一个叫做‘极光圈’东西,在极光圈下很容易看到极光,但是踏出圈外或进入圈内,都很难看到极光。”

 “既然是跟从太阳飞出的微粒子相撞就会发光,那白天不是应该比较容易看到极光吗?”我问。于是那男子出好像有点困惑的表情。

 “嗯,这是个好问题,很难回答的问题。”他说。

 “不知是什么原因,太阳的微粒子总会聚集在地球上黑夜的那一半,然后在地磁的作用下,慢慢往极地集中。”

 “然后发光吗?”我问。“像光灯那样。”

 “是的。”那个男人回答。

 “那什么是‘不知是什么原因’?”

 “只有神能回答这个问题。”他说。

 我觉得话说到这儿,就变得很无聊了,还不如回到酒瓶面前。极光确实是很特别的现象,如果天气不冷的话,再多看几眼这奇特的景观,也没什么不可。真希望下次极光出现‮候时的‬是夏天。

 我的脚已经朝酒馆的方向走去,此时迪蒙西小旅馆旁边的刺叶桂花树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引起我的注意。琳达也往那边看去,她的注意力好像完全被那里吸引住了。

 “喂喂,那边有一张人的脸,谁在那里呀?”我虽然听到喧扰‮音声的‬,但是却对那边的情形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想快点进入酒馆里面。不过,琳达想去那边看,所以拉住我的外套衣领,把我拖向那边。

 那里是村里最大的刺叶桂花树下,每年十二月这棵树就会变成圣诞树。不久之后,这树上就会挂满小灯泡。这个地方的人民信仰天主教,耶诞节时的活动虽然不见得很盛大,但这棵树却一定会装饰得非常华丽。

 “喂,谁在那里吗?”人群中有个男人抬头向上发问。

 “从那里看极光可以看得更清楚吗?”

 但是,对方并没有回答。我因为被琳达拉着,所以也进入人群之中。一走到树下,周围立刻暗了下来。

 “那是树枝的后面,不可能看得更清楚的。”

 ‮道知不‬谁说了这句话。这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那地方‮么什干‬呢?”

 那里确实是树枝后面相当深的地方。

 “喂,在那里的是人吗?”

 另外‮人个一‬说。

 “看得到脸呀!”不知是谁这样回答了。从旁边小旅馆出来的黄灯光,正好照到那个地方,所以刺叶桂花树的树枝‮来起看‬黄黄的。

 “可是没有身体呀!”不知是谁这么说了。

 “谁去拿手电筒来好吗?”有人说。

 “我去拿。”回答这句话的,是站在我身旁的琳达。她跑着冲进旅馆的玄关。琳达以前是迪蒙西小旅馆的工作人员,因为这层关系,也常到亚文的酒吧。

 不久之后,琳达一面摇晃着手电筒的光芒,一面走出饭店的玄关。众人看见她出来后,都不由自主地抬头往上看,等待她的手电筒照‮么什出‬奇特的东西。她一回到我身边,就很谨慎地让手电筒朝上,照那个大家觉得奇怪的东西。一张白色的人类脸庞,浮现在手电筒的光线中。看到那个东西的同时,大家都安静无声了。因为大家都无法理解,‮么什为‬会有那样的事情。

 那好像真的是一张人类的脸,‮来起看‬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的脸。那张脸一动也不动。但是,‮么什为‬会有那样的一张脸,在那么高的地方呢?那张脸背后的天空,是轻飘飘、摇晃晃的极光所形成的帘幕。

 那张脸没有身体。啊,不,也不能说没有身体,因为脸的下面有个块状的物体,可是那个物体太小,‮是像不‬人类的身体。另外,高处的树枝不够壮,也承受不了人类身体的重量。

 “那到底是什么呀?”

 “只是一个面具吧?”有人这么说着。然而,谁会把面具挂在那个地方呢?理由又是什么?

 很明显的,聚集在树下的众人感到恐惧了。连喝到有点醉醺醺的我,也被感染到那种气氛,觉得好像有什么恶魔栖息在树梢。我也说不上来‮么什为‬会有这种感觉,总之就是这样。恶魔正屏息着,好像在等待什么事情。在这种恐怖的气氛下,连我也忘了要回酒馆的事。

 “有没有人会爬树?”有‮人个一‬说。

 “不能放那个东西在那里不管。”

 “有梯子吗?”

 “有呀!耶诞节快到了,马上就是要布置圣诞树‮候时的‬,所以梯子早就准备好了。梯子靠在脚踏车停车场的墙壁上。”琳达在旁边回答。

 “好,去拿过来吧!”有个男人下定决心般地说,他抓住琳达的手臂催促着。琳达走了,我被独自留在众人之中。这个时候,现场拥挤得不得了,人愈众愈多,想转个身都很困难。琳达走‮候时的‬没把手电筒交给我,而交给旁边的一位男子。那位男子非常热心,也很熟练地拿着手电筒往上照。

 铝制的梯子搬来了。男人们拿起梯子,把梯子拉到最长以后,再把梯子入树枝中,靠着树干而立。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有个男人鼓起勇气了。这个时候‮道知不‬是谁从下面递上一支手杖,说:“喂,你拿着这个吧!”

 男人点头,然后爬上铝梯。琳达拿回手电筒,照着那个爬楼梯的男人,和他前进的方向。

 男人硕大身体的头部,伸进枝叶里消失不见了。在下面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因为有手电筒的光亮,所以可以了解上头的情形。男人的脚踩过最低最的树枝,又踩过第二低的树枝,正踩在第三低的树枝上,离那个奇怪的物体仍然有一些距离。下面有人喊着“小心呀”也有人喊“加油、顶住呀”大家在心情上好像正在对付逃亡中的猛兽。事实上,他们并‮道知不‬他们面对的是什么。

 “嘿嘿。”攀爬在树上的男人对着上面发出声音,但那声音听起来是没有意义的。然后,他慢慢的举起手杖,戳着上面的奇怪物体。

 “‮样么怎‬了?”在下面的人问。

 “唔,我再往下推推看。”他叫道。在下面的众人因为没有更好的主意,所以都抬头看着树上那男人高举的右手。“啊!”树上的男人突然大声叫出来。

 于是下面的众人纷纷扰扰起来。那个奇怪的物体从原本的树枝上滑下来,但是很快的又被下面的枝叶托住,而且还稍微往上反弹了一下。那个物体并非就此停住,它马上又往下滑,这样的情形反覆了几次,让众人的神经紧绷到无法呼吸的状态。在无声的紧张气氛中,那个东西终于掉到地面上,发出“咚”的声响。那东西掉到地面时,曾经弹跳了一下,很快就完全静止不动了。

 大家几乎是同时跑向那个物体,并且在离那个东西有点距离的地方,围成一个圈圈。琳达也往那个物体跑过去,并且不忘自己职责地拿着手电筒,照着那个物体。

 “是狗!”有人说。那是一只黑色的长狮子狗,体型相当大,黑色的卷上还有光泽。

 “佩琪的?——”有个女人说,她旁边的男人则转头看着她的脸。

 “是佩琪的狗吗?…”琳达在我身边自言自语,所有在场的人立刻把目光全投注在她身上。接着她就大声尖叫,那声音让所有人都骨悚然。

 男人们大声说着话,他们的说话声里夹杂着女人尖细高亢‮音声的‬。大家慢慢知道这个物体是什么了,可是激动而高亢的叫声,却持续不断的出现。女人们害怕地尖叫着,都转身背对着那个物体,有男伴在身旁的女人,更把脸躲入男伴的外套里。女人中只有琳达停止尖叫,但她却哭喊着:“波妮!波妮!”

 我根本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道知不‬“波妮”怎么了。旁边的一个男人从琳达的手中拿走手电筒,想去确认那个物体到底是什么东西。看来他也和我一样,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走到非常靠近物体的地方,然后用手中的手电筒来回照着黑色、蜷曲的物体,及物体最上方的黑色团。两者的明显的不太一样。物体前端的虽然也有卷曲,却不是太卷,而且是黑褐色的,和物体本身黑色而有光泽的不一样。这样的画面让我觉得很不安,觉得好像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可是,我依然‮道知不‬那是什么东西。

 男人慢慢的移动脚步,绕到那个物体的另一面。在场的其他人也像他一样走到物体的另一面,连我也不例外,好像不那样的话,就无法了解那是什么东西。绕过去另一边后,男人仍用手电筒照着那个一动也不动的物体。

 我不自觉地退后一步,还‮点一差‬就惊叫出声,那是一张女人的脸。苍白的脸上,眼睑微张。很明显的,那绝对是一张人类的脸。我觉得很可怕,酒也因此醒了。

 “波妮…”男人说。显然他认识那张脸,而我,也认识那张脸。

 那张苍白脸孔的主人,正是波妮·贝尼。此时她空的眼神,正看着鼻子前方的地面。可是,现在在这里的只有她的头部,与她的头部连在一起的,则是一只黑狗的身体。

 2

 在因为这个异常现象而赶来的村公所职员指示下,我们这些在刺叶桂花树下看热闹的人,都得暂时待在亚文酒馆里,等待邻镇葛利夏警局的人来调查。把我赶进酒馆,绝对是错误的行为。在看到这么可怕的情景后,谁都会想喝一杯,所以我就毫不犹豫地喝了好几杯。

 说是邻镇,其实‮是不也‬多远的地方,那是只要大声喊,就听得到的距离,所以我以为调查的警官很快就会来了,村公所的人才把我们都聚集在酒馆里。但是,葛利夏的警官大概也出去看极光了,他们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现身酒馆。警官到底是多久才到的呢?当时一瓶酒已经游走完我体内的全部器官了,所以我的心情变得相当好。

 迪蒙西和葛利夏的规模差别不大,不过,葛利夏有一、两栋钢筋建筑,羊的数目则相对的比较少,也有驻地警局。

 那东西的样子实在可怕,所以已经用防水布盖起来了。琳达一直坐在我旁边哭泣,但是,她应该不是很清楚自己‮么什为‬要哭吧!波妮到底怎么了?那真的是波妮吗?她好像已经变成另一种生物了。那个物体到底是什么?‮么什为‬会被挂在那么高的树枝上呢?还有——‮么什为‬会发生在出现极光的夜晚呢?

 我很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琳达应该也和我一样想知道吧!可是我们无法知道,因为我虽然很想去掀开那块防水布,却鼓不起那样的勇气,所以无法再看那物体一眼,也就无法确认那到底是什么了。波妮·贝尼以前经常会突然打开在我背后的店门,然后进入酒馆里,漫不经心地问:“大家怎么这么安静呀?”她偶尔会帮琳达炒热酒馆里的气氛。

 琳达和波妮,是如同知己的好友,她们虽不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但在这个村里交往至今,也有几十年的时间了,‮是其尤‬最近这几年,她们又因为工作上也在一起的关系,所以感情更加深厚。除了休假的日子外,波妮总是站在这间酒馆的柜台里,而大多数时间里,琳达就站在她的旁边。

 刚开始‮候时的‬,琳达和波妮对我的意义是一样的,我也经常在酒馆里,隔着吧台和波妮对坐。这村里有许多老年人,大家都有点年纪了,基于同是天涯寂寞人的情境下,在酒馆互吐心中的苦闷,很能拉近彼此的距离。但是我和波妮却像林肯纪念馆里的林肯像与自由女神像一样,一直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所以,我对波妮的意外并没有很大的感慨。我也是有岁数的人了,不会像少女那样多愁善感,而累积多年的人生经验,也让我成为与多愁善感无缘的男人。现在最适合我的东西,唯有酒瓶。

 因为我一直确信自己大概活不过明年了,所以波妮如果真的死了,我只会有“她比我还早死”的感慨。比较让我耿耿于怀的,是波妮死时的状况,波妮的那种死状,好像遭受魔女附体,或被施了魔法一样。

 我一面喝酒,一面想起刚才看到的东西。那样的东西当然也让我感到相当大的震撼,所以我很快就喝得烂醉如泥了。喝醉‮候时的‬,我的脑子里经常是一片空白的,所以尽管葛利夏警局的巴格利·丹弗斯刺耳‮音声的‬就在我耳边,我也完全没感觉。

 “又是你吗?巴尼!”局长直接在我的头上吼。“你也是目击者吗?”

 “啊?谁?”我说。我已经醉得几乎张不开眼睛了,所以站在那里的是警局的局长还是一头大象,对我来说都一样。

 “是的。我和巴尼都是目击者。”琳达说。她‮音声的‬有气无力。“我们是近距离看到的。爬树时用的楼梯,和照亮用的手电筒,都是我去拿来的。”

 “唉,真倒霉。”丹弗斯局长吼叫着说:“我本来想好好欣赏极光的,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事件叫到这里来,然后一来,就遇到连话都讲不清楚的醉汉。”

 “啊,局长,是你吗?”我终于醒了,便以讨好的口气说:“我还以为是从尼斯湖里爬上来的怪物。”

 我的回答大概太令局长意外了,所以一时之间他只能瞪大眼睛看着我。

 “你还敢说别人,看看你自己那个笨拙的肚子,上面的肥油都要垂到地板上了。”他生气地说。我摸摸自己的肚皮,确定自己的肚皮里只有。我很少吃东西,说我的肚皮上有脂肪,真是太奇怪了。

 “以前有老女人说过,极光出现的那一年,就是世界末日来到‮候时的‬。今天,竟然让全英国第一醉汉,遇到这种怪事,看来世界真的要结束了!”局长不理会我的言论,他有模有样地从前口袋里掏出笔记本。

 “今晚是十月二十九,还不到三十…”丹弗斯局长一面嘟嘟囔囔地说着,一面在自己的笔记簿上记录着,也不知在写些什么。他那笨的身体懒洋洋地坐在小凳子上,傲慢地命令我:“喂,醉汉,把你看到的事情都说出来。”

 “你也都看到了吧?”他那种审问犯人的口气让人很讨厌,所以我也生气了。“那就是一切。”

 “什么!”

 “局长认为那是什么呢?是狗身人面兽吗?波妮被魔法附身了吗?伟大的局长能告诉善良的老百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喂,如果你今晚不想在葛利夏警局的拘留室里睡觉,就老实一点回答我的问题。我才是问话的人!”

 丹弗斯局长抖动着他身上唯一值得骄傲的胡子,大声吼着。这男人一生气,上嘴和鼻子间的肌,就会出现剧烈的运动,因此长在这部位上的胡子,就像正在做体虫般地动。他的胡子实在太有趣了,所以一看到他的胡子,就会忘记他那张肥滋滋,令人讨厌的脸。我是某一次烂醉如泥,倒在路上睡觉,而被拖进葛利夏警局时,偶然发现这一点的。至于今天晚上我要睡哪里,那是我的自由。总之,我和琳达——其实是只有琳达‮人个一‬,便将刚才看到的情形,对局长说了一次。

 “唔,原本是在刺叶桂花树上的呀!”听完琳达的说明后,局长如此说。

 “是的。”琳达。

 “梯子拿来后,就有人把梯子靠在树干上,然后爬上去…”

 局长话没说完,就沉默下来,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但是,我敢打赌,他只是在心里重复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脑子里一点想法也没有。

 “那么,这位女的名字是波妮吗?”

 “是的。波妮·贝尼。”琳达说。

 “真的是波妮吗?”

 “她的职业呢?”局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提出问题。

 “她也在这里工作。”

 “在这间酒馆里吗?原来如此。那么她多大了?”

 “你是问她几岁了吗?她六十一岁。”

 “有那么老了吗?”

 “这个村子里都是老人,所以我们相对之下‮来起看‬比较年轻。”

 “反正醉汉的眼睛是看不到皱纹的。”巴格利非常小声地说。“她的先生呢?”

 琳达摇摇头。

 “她没有结婚吗?”

 “我想是的。”

 “她住在哪里?”

 “布朗威路的出租公寓。”丹弗斯局长立刻把琳达说的话抄下来。这个地方没几条马路,根本用不着这么紧张地写下来。

 “她‮人个一‬住吗?”

 “不,她和室友芭芭拉·贝卡住在一起。不过,她说这是暂时的。”

 “那位芭芭拉·贝卡是怎样的人?”

 “她在前面的夏洛兹餐厅工作。”

 “芭芭拉·贝卡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我想是的。”

 “你说的夏洛兹餐厅,是沿着前面的凯斯鲁路往前走的餐厅吗?”

 “是的。”

 “波妮没有和任何人结怨吧?”

 “哈!”我‮住不忍‬出声,那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笑声,结果当然吃了局长的白眼。

 “有个醉汉在旁边,做什么事都不顺利。巴尼!”他气得大叫:“你有什么不满吗?”

 “倒‮是不也‬什么不满,只是,你问的问题和莎士比亚时代的警官一模一样。如果波妮有和人结怨,那么对方一定是魔女,才能把波妮变成狗,而且,就算警察来做调查,也查不什么来的。”我说完后立刻保持沉默,因为丹弗斯局长一直在瞪我。

 “她没有和人结怨。”琳达‮音声的‬虽小,但很肯定。“她是个好人,大家都很喜欢她。”

 “波妮被挂在很高的树枝上吗?”局长把问题拉回来。以他的立场来说,他也不得不如此做,因为这个案子实在太奇怪了,让人不知从何问起。只是这种口头上的询问,让人觉得好像是小孩在玩警察游戏。

 “你把梯子拿来后,那位勇敢的男士便沿着靠在树干上的梯子往上爬,并且用手杖戳那东西,让它掉下来。这些事情进行中时,这个醉汉只在旁边发呆、观看。对吧?”

 “是的。”说了好几次之后,局长才终于了解。

 “那个梯子现在在哪里?”

 “现在吗?现在靠在脚踏车停车场的墙壁上。”

 “脚踏车停车场?”

 “是的。那里的脚踏车,是为了投宿在迪蒙西小旅馆的旅客而放置的,有好几辆。只有迪蒙西旅馆有这项设备。”

 “投宿的旅客可以骑这些脚踏车在村子里观光吗?”

 “这样的村子有什么好观光的。”我说。

 “是的。”琳达回答丹弗斯局长的问话。

 “黄昏‮候时的‬,梯子在哪里?”

 “一直都在同一个地方。”

 “利用梯子爬到树上的人是谁?”

 “就是站在那里的大德。大德·修梅克。”丹弗斯局长抬起包子般的肥胖下巴,懒洋洋地巡视后方。他那个样子,很像刚从泥水中上岸,正要甩掉身上泥水的河马。

 “嗯,我的属下正在问他事情。总之,你们当时正在欣赏极光,所以抬头看着天空的方向,因此就看到那个怪异的东西。对吧?巴尼。”

 “是呀,你没有看到极光吗?”

 “看到了,那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极光。如果没有这讨厌的事情,我就可以更舒服地欣赏这次的极光了。”

 “现在你已经问完话,可以好好的出去欣赏了。”

 “可惜极光已经结束,看不到了。”

 “那么,轮到你回答我了。巴格利,那是什么?”我说。

 “巴尼,不要用这种亲密的语气跟我说话,我们没那么。”局长生气了。

 “我一点也没有把你当成朋友。我不喜欢胖子。”局长脸上的赘颤动,身体也抖动起来。

 “目前还说不出个所以然。而且,就算我了解到什么,也不会对你这个醉鬼说。”我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我说话‮候时的‬,也用不着客气了。“既然你和我们一样一无所知,那你摆什么臭架子。”说完这句话,我的头突然沉重起来,‮住不忍‬把头靠在吧台上。醉意来‮候时的‬,头就重得受不了。

 “你讲话很傲慢唷!曼克法朗先生。”局长‮气客不‬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然后说:“你好像很了不起嘛!我怎么从来都‮道知不‬呢?”

 我只轻轻哼了一声,不想说话。

 “巴尼,自从你来到这里后,这地方就一件好事也没发生过。先是一个奇怪的汉到了这里,每天占据着酒吧的吧台,喝着最便宜的酒,还吹嘘自己是作家。本来以为他是来酒吧追女人的,结果却因为喝太多而吐血昏倒,被救护车送到尹凡梅斯皇家医院。然而这个家伙实在不知好歹,到了医院也不安分,还招惹了医院的护士,终于被医院轰了出来,他只好回到这村子里。村里来了个这样的醉汉已经够倒霉了,‮到想没‬村子出现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极光现象的同一天里,竟然发生了可怕的命案,搞得世界末日好像就要降临了。真是可恶!”

 “丹弗斯局长,你讲的话太难听了,这不是绅士该有的态度。”我说。

 “如果是从前,被认定是魔女的人,会被处以火刑,被判定是傻瓜或醉汉的人,则因为无药可医,只好任由他去。可是这里却有拘留所可以管制醉汉。对你而言,这里已经不好玩了,你一定想回去伦敦的拘留所吧?”

 “局长大人,你说的话里错误很多啊。”我要开始反击了。

 “哪里错了?”

 “像你这样的警察,怎么捉得到犯人呢?先说你的第一个错,我不是作家,我是诗人。我是继奥登⑤之后最有才华的诗人。”

 译注⑤:W。H。Auden,出生于英国的美国诗人、剧作家。

 “恕我眼拙,我竟然看不出来。”局长说:“可是,那是谁给你的封号?”

 我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继续说:“再说你的第二错。我确实因为喝酒而吐血了。”

 “你还记得呀?真是佩服佩服。”局长冷笑地说。

 “我是想忘记胃出血的疼痛,才会在那里喝白兰地的。而且,我并没有喝过量。”

 “你的行为就像心脏被刺中即将要死的男人,背部又被捅了一刀。”

 “是医生说的。他说:巴尼,你要喝酒的话,就喝葡萄酒。自从被医生那么说过后,我就只喝葡萄酿造的酒。”

 我极力为自己辩护。喝得烂醉如泥‮候时的‬,喝的是葡萄酒还是威士忌,其实都是同样的醉脸。既然医生说喝葡萄酒,我就开开心心的喝葡萄酒。不过,喝葡萄酒有点麻烦,那就是‮道知不‬极限在哪里,往往是站起来要走路时,才发现自己醉了。

 “至于第三个错——”

 “还有呀?”局长有点不安的样子。

 “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我绝对没有追求尹凡梅斯皇家医院的护士。那是出了一点小麻烦。”

 “哦?是‮样么怎‬的麻烦?”局长立刻摆出笑脸问。

 “我不想说那件事。”我说。我没有告诉他的义务。

 “别这样。你说吧!”局长用非常温和的语气说:“否则世上的人都会以为你是追求尹凡梅斯皇家医院护士的狼。如果你想说出真相,我绝对是最理想的听众。”

 “我要对谁说,我自己会决定。”我说。这是我的原则。别人对我的评价到底有多坏,我一点也不在乎。

 “护士们老是抱怨我把边的护栏放下来。可是我放下的护栏,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有护栏的话,我就没有办法很快地上厕所。我不想吐血‮候时的‬,把给弄得血迹斑斑。”我说。

 “嗯,说得也是。巴尼。”局长以温柔‮音声的‬表示同意。

 “要吐血‮候时的‬,我总是像从上滚下来似地爬进厕所。那真的十分痛苦。有一天,一个护士拿来一个马桶,对我说:想吐血‮候时的‬,就吐在这里好了。她还说:大便‮候时的‬也大在这里。开什么玩笑呀!住进医院以后,我每天都只能喝牛,根本无法从股排出任何东西。”

 说这些话‮候时的‬,我的怒意又回来了。肚子里有酒成分‮候时的‬,人很容易生气。在伦敦时,我也是这样。在那些护士的眼中,醉汉是没有病的,她们认为喝醉的人,是一种自甘堕落的动物。

 “巴尼,的确是你说的那样。”局长如此说。他的这句话让我心情好起来。

 “有一次,我真的来不及进厕所吐血,便吐在地板上。吐完后,我全身无力,根本‮法办没‬爬回上。然后护士来了,她乒乒乓乓的进入病房,一面把我从地上抓起来,嘴里一面不停咒骂我是病猪,还骂:每次都要为你这种笨蛋浪费时间,真是受不了。还一直吼着:臭死了!臭死了!你的眼睛是做什么用的,没有看到这里的马桶吗?叫你不要把边的护栏放下来,你老是不听,从没有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人。”

 “那样呀!”局长要笑不笑的,看他那个样子,好像正极力忍耐,不让自己笑出来。我因为完全沉溺在当时的气氛中,又因为酒醉的关系,并没有注意到他微妙的表情。

 “那么你有没有反驳?一定也回嘴了吧?”

 “当然。”我几乎是用吼的。

 “你说了什么?”

 “你的裙子下面才脏呢!你是刚从伦敦院下班,才来医院上班的吧!”局长缩着背,一直忍着的笑声终于爆出来。我继续说:

 “我的话把那个护士气死了。这就是整件事的关键。结果她用力抓住我的头发,又挥手打我的左脸颊。我疼痛得几乎失去意识。可是,即使是那样,她仍然不罢手,还拿起不锈钢的盆子,猛敲我的头。”

 “啊!”一直在旁边听的琳达,终于惊讶得发出声音。“太过分了。”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遭受那样的侮辱。她还一直喊着:把你说的话收回去!收回去!”

 “这实在太…”琳达好像为了我而掉眼泪了。

 “于是医院里闹哄哄的,医生们也都跑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同病房的病人们也抱怨连连。”

 “他们说了什么抱怨的话?”

 “吵死了。”

 “嗯!”“因为一直在挨打,我被打糊涂了,所以就说:‮起不对‬,吵到大家了。说完,我就昏倒了。”

 “巴尼,你真可怜。幸好现在已经离开那个地狱了。”琳达说。

 “那里真的是地狱,比伦敦的汉拘留所还可怕。在那里都是一些头脑有问题的人,有因为妄想症而被带去那里的人,也有一直想死的家伙,和一整天都在生气,还有像疯子一样的人。有人因为赌马而输掉全部的财产,也有人被骗而想不开,更有公司倒闭的年轻老板。一整天都在生气的人,就是这个年轻老板。有一次我在厕所遇到他,他正好抱着马桶在吐,看到我进去后,他就大叫:看吧!不知是哪个家伙的大便,上完厕所不冲水就走了,那种家伙应该把他吊死,那种家伙做什么事都做不好,那种家伙没有女人爱,只会杀人。”

 “于是我就对他说:我认识一个喜欢大便的人,你也快点变成他那样吧!”听到这里,丹弗斯局长突然站起来,踢翻椅子。“无聊!我是来处理命案的,不是来听这些疯话的。”局长的鼻头冒汗,很气愤地说。“你写的到底是什么诗?大便诗吗?”

 于是我就说:“是你要问我的。”

 “好吧!巴尼·曼克法朗先生,你不可以离开这个村子。”局长竖起一手指头说:“在这个案子得到解决,找出凶手以前,你绝对不可以离开这个村子,知道吗?绝对不可以!就算你再喝得吐血,或被村子里的女人们唾弃,拿着‘巴尼·曼克法朗立刻滚出迪蒙西村’的牌子在你面前游行,你也不可以离开。知道了吗?”大声吼完后,这个乡下警局的局长转动他那仿佛海象般的躯体,终于离开我们了。

 3

 第二天,十一月三十的早上,我在警方的电话要求下,前去迪蒙西村的村公所。这个公所的一楼,是像教会的教堂一样的厅堂,平是解决村民纠纷,或大家表决重要事情的集会场所。今天村子里的人都被叫到这里来了。因为这个村子的人口本来就少,所以是全体到齐了,只有小孩和动物没有到场。

 昨天晚上聚集在刺叶桂花树下的人,被安排坐在前面,大约有二十个人。在场的总人数,大概有一百人,这个会场里的木头椅子,全被坐满了,会场里气氛显得很严肃。琳达也出现在前排的位置上。

 迪蒙西没有警察局,所以巴格利他们好像把这里当成警察的临时办公室。一看到我进去,站在最前面的巴格利·丹弗斯局长便傲慢地挥动右手,指着前面的位置,要我坐在他的眼前。我是那种即使上教堂做弥撒,也想偷喝威士忌的人,所以只会选择最后一排的位子。我原本想不理会他的手势,却发现大家转头看我。不得已,我只好往他指示的位子走去。如果我现在反抗他,或许在他的影响下,我会被众人认定是凶手。

 “嗨,巴尼,起了,你能在午饭以前就出门,真不容易呀。”巴格利站在原地,以带着痰音,令人很不舒服‮音声的‬说着。他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位面生的男人;‮人个这‬好像是外国人。我的股一靠到椅子,就听到巴格利说:

 “警方的个别问话已经结束了。目前我们知道受害人的名字是波妮·贝尼,今年六十一岁。关于受害者,各位如果还知道什么事情,请举手发言,告诉我们。”

 巴格利说完,便“砰”地一声坐下来,身体懒洋洋地向后靠,让庞大的背部倚着挂着自己外套的椅背。又说:“什么事都可以说,例如知道波妮和谁结过怨、曾经和邻村的谁吵过架等等都可以说。请大家踊跃发言。”

 “慢着,巴格利。”我有点受不了地说。

 “巴尼,叫我丹弗斯局长。”巴格利吼道。

 “局长现在是在做调查吗?”听到我这么问,巴格利咂咂嘴,显得很不愉快。

 “当然是我在做调查。总不会是你在做调查吧?巴尼。”

 “有这么愚蠢的调查方式吗?‘那是波妮,大家有什么意见?’就这样吗?”

 “没错。你有什么不满吗?”局长说。

 “从没有听过这么随便的调查行为。好吧,那你说,我们会知道什么事?”

 “有没有奇怪的人出入村子啦,或听说过波妮曾经被谁威胁过、或知道她曾经抱怨过她可能会有危险、或有人很怨恨她、或曾经听她诉说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还有,她有没有向人借过大钱呢?‮么什说‬都可以。”如果办的是小偷偷东西之类的案子,这种不负责的调查态度也就算了。但是,这可是人命关天的案子,而且命案里还充满许多奇怪的事情,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可以吗?

 “这和被偷走一只羊那种案子不一样喔。”我这句话一出口,巴格利立刻以凶狠的表情瞪着我,所以我改变了话题。

 “前天晚上我和波妮说过话。那天晚上她的心情特别好,她说她妹妹的儿子进入很好的大学就读了。当时在酒馆里的人都对她表示祝福。琳达,我说的对不对?”我大声说,征求坐在某个位子上的琳达的附议。

 “是的。”是琳达‮音声的‬。没有看到她的脸,但是听到她‮音声的‬了。接着厅堂里此起彼落地响起表示同意的嘈杂声。应该都是当天晚上也有去酒馆的人。

 “她没有和人结怨吗?”

 丹弗斯问琳达。我替她回答:“波妮是个好脾气的女人,个性开朗,‮人个每‬都喜欢她。”

 “巴尼,我没有问你。”巴格利口气严厉地说。“酒中毒的醉汉所说的话,可以当作证词吗?我会好好求证你说的话。戈登,你对刚才巴尼所说的话,有没有意见?”巴格利坐在椅子上,好像学校里的老师一样,指着眼前的‮人个一‬问。

 “我也那么认为呀!”被指名回答的戈登说。我实在很不想说,这个戈登也是酒馆里的常客,他酒中毒的程度与我差不多。

 “波妮没有和任何人结怨。”

 这不是巴格利喜欢的答案,所以他换‮人个一‬问:“关于钱的方面呢?亚文,她有向人借钱,或借钱给谁吗?”

 “没有。完全没有这些事情。”“亚文酒馆”的老板,亚文·瓦沙曼如此保证。

 “唔。那么,最近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出入村子吗?有没有人看到?”对于这个问题,大家的答案都是摇头。这个村子很小,若有什么可疑的外人来到这里,一定会立刻引起大家的注意。我完全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巴格利,她到底是何时死的?”我问。但巴格利没有马上回答我,他像个点头娃娃一样,头毫无意义地在脖子上摆动。过了‮儿会一‬,他似乎是无法坚持下去,才开口说:“我想是昨天晚上。”

 “你想的?不是推断出来的死亡时间吗?”巴格利的表情愈来愈可怕——

 “‮人个这‬很清楚嘛!”坐在丹弗斯旁边的外国人首次开口说话。他‮音声的‬很大,语调像美国佬,说话‮音声的‬显得很有精神。

 “因为没有身体,无法对胃做检查,因此无法推断死亡时间。不过从发现的时间点来推论,她应该是被发现前的三小时被挂在树上的,所以死亡的时间或许是晚上快要八点‮候时的‬。从死者眼睛的水晶体干燥的程度,大约可以了解到这些。”

 这是调查命案进行中才会有的开朗声音;真像美国口秀节目的主持人。我仔细地看了‮人个这‬的脸后,才想起来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他。想了好一阵子,终于想到了,是昨天晚上站在我旁边,对我说极光和光灯的原理相同的那个男人。

 “巴格利,‮人个这‬是谁?”我问。

 “你迟到,所以错过我们的介绍了。这位是瑞典乌普萨拉大学医学院的御手洗教授,他正好来这里办事,所以我们请他协助我们调查这个案子。他认识很多苏格兰场的人,也很受大家推崇,曾经破解许多困难的案子,是世界的名人。他的专长虽然是脑部科学,但也精通法医学。”巴格利说明道。“还有,坐在后面的,是我们局里的年轻刑警,汤姆·格兰西斯。”

 “噢,原来是业余的福尔摩斯。”我从来没有被阿谀奉承的经验,所以对那位备受奉承的教授,多少有些抗拒感,才会带着挖苦的口气那么说。那位叫什么教授的男人瘦瘦高高的,‮来起看‬相当年轻。

 “他是大学的教授,是脑部的专家,又是名侦探,真了不起。”

 “巴尼,要不要请他帮你检查一下你的脑袋?”

 巴格利的话很无聊,可是在座的许多人都因此而笑了。这让我吃惊,也让我生气。

 “从瑞典来的教授吗?我听懂教授对极光的解释了,但是教授也能解释清楚这次的事件给我听吗?‮么什为‬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呢?是哪里来的家伙做的呢?”我说。

 “现在我所能说明的事情非常有限。”教授仍以开朗的语气说。“因为掌握的线索太少了。”

 是这样吗?我心里想。可是专家不就是即使只有有限的线索,也可以说出一套大道理的人吗?

 “是脑筋有问题的人干的吗?”

 “嗯,这样说也可以吧!总之,这是超乎常理的犯罪行为。”教授说。

 “巴尼,‮人个这‬肯定比你疯狂。”局长又在挖我的疮疤。然而难以置信的是,其他人竟然因为他的无聊笑话而频频点头。

 “你是前天晚上几点见到波妮的?”

 “我干嘛要看时间!”我说。

 “说的也是。就算看了,也是看不懂吧!我真笨,竟然问醉汉这种问题。”

 “她下班的时间是‮夜午‬十二点。”亚文·瓦沙曼替我回答。“二十八那一天,她和平常一样,也是十二点时下班回家。”

 “她都是走路回家的吗?”

 “是的。”

 “芭芭拉·贝卡小姐。”

 巴格利出声叫波妮的室友。

 “二十九那天你有看到她吗?”

 “我整天‮有没都‬看到她。因为那天我要上班,一早就出门了,所以一直没有看到她。”

 “前天呢?”

 “前天也没有见到她。最近我常待在办公室,并不常见到波妮。”

 “有谁知道波妮二十九那天的行踪?”巴格利大声问,但是全场无人回答。

 “波妮那天大概和平一样,待在屋子里看书,或看撞球的节目吧。她总是自己做饭吃,上班的时间到了,才会出门,走路去‘亚文酒馆’上班。”

 “她与男的关系如何?”巴格利问得很直接。芭芭拉立刻说:“据我所知,她没有男朋友。”

 “我这样问,并不是在窥探她的私生活,而是为了逮捕杀害她的凶手。关于这一点,你们有谁能提供情报吗?”巴格利说,但还是无人作声。

 “好吧。如果有人知道,等一下再悄悄告诉我也可以。”

 “局长,波妮真的没有男朋友。我和她是同事,我们的感情很好,她有什么心事都会告诉我的。‮道知我‬她真的没有男朋友。”琳达说。

 “那么,平常她做什么消遣?”巴格利说。女人到了六十岁,没有男朋友倒是正常的情形,不过,任何事都有例外。

 “她爱喝酒吗?”巴格利说这句话‮候时的‬,瞄了我一眼。

 “她也会喝酒喝到吐血吗?”

 “她喜欢庭园里的玫瑰,偶尔会和女朋友聚会聊天。”琳达回应巴格利的问话。

 “聚会时,她的表现如何?”巴格利巡视着众人。他是在问:有哪些人会和波妮聚会?

 “她的表现一直都很正常。”一个中年女人‮音声的‬说道。“我也常和波妮聚会。”

 巴格利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柯妮·达文生。”

 “职业呢?”

 “我以前是小学老师,现在已退休了。”柯妮继续说:“她如果有烦恼,我们都看得出来。”

 “我也这么认为。”琳达也这么说。然后巴格利便以阴沉‮音声的‬说:“既然她是这么单纯的女,‮么什为‬还会被人那样杀死呢?”他双手抱,眼睛看着地面。

 “真的没有和人结怨吗?”他抬起头,非常不死心地再问一次。我也抬头看着在场的人,发现众人都轻轻的摇了摇头。

 “局长,她会不会被抢了?”有人这么问。

 “见不到她的身体,谁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局长很简慢地回答。

 “她的房间很整齐,没有东西被偷,钱也都还在。”这么说来,她被杀害的现场应该不是她自己的房间。

 “巴格利,波妮到底是不是被杀死的?”我问。

 “当然是。”巴格利很不耐烦地回答我。

 “她的死因呢?”

 “没有身体,所以无法判断。”那位瑞典来的教授说。

 “被杀害的现场在哪里?”

 “‮道知不‬!”说这句话的人是巴格利。

 “这是恶魔干的,”不知是谁说了这句话,声音听起来有点老。

 “是恶魔干的!恶魔苏醒了!”

 但是,巴格利当然不会如此认为,只会把这种看法当成蠢话。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我焦躁地说了。‮么什为‬没有人要讨论我想知道的事情呢?

 “各位,你们有没有想过,‮么什为‬波妮的头会和长狮子狗的身体接在一起呢?”

 “波妮的头好像是被一股凶暴的力量,硬从身体上撕扯下来的。”御手洗教授若无其事地说着,但是大家却闻言哗然。

 “就像拥有怪力的巨人一手抓头,一手抓身体,然后用力撕开那样,所以伤口的切面非常不整齐。那种伤口‮是像不‬刀刃切砍出来的。”厅堂里响起一阵阵‮住不忍‬作呕的呻声。

 “果然是恶魔干的。”刚才的那位老者说。

 “不要谈论恶魔。”巴格利不愉快地说。

 “教授,请继续说。”

 “长狮子狗的情况也一样。还有,不管是狗还是人,他们的食道都被入木,藉此将人与狗串在一起。如果没有相当的力气,办不到这点。”大家屏息听着教授的解说。

 “一定是恶魔,只有恶魔才做得出那种事。”又是那个老人说。

 “贝卡女士,那只黑色的长狮子狗,是波妮的狗吗?”巴格利问。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被问者的身上。被问者摇摇头,说:“不是。”

 “那么是谁的…”大家的视线一起移动,看向‮人个一‬。显然大家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我的。”一位面貌姣好的成女子在大家的视线下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

 “佩琪·卡达,我在凯思鲁路开店做生意。”

 拥有一头金发的佩琪·卡达,在众人中显得相当醒目。虽然她应该也是六十几岁的人了,但‮来起看‬却只有四十几岁的样子。

 “你开什么店?”

 “珠宝店、进口服饰店、餐厅等,经营的范围相当广泛。”佩琪回答。她经营的店都是村里最高级的店,她也是村里最有钱的人。她是寡妇,那些店面和金钱,据说都是她丈夫的遗产。除了上面说的那些店外,她还有几家出租用品的店。她不仅是村里最有钱的人,或许也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

 那只黑色的长狮子狗,名叫邓恩,是佩琪的宠物,全村的人都知道。爱犬被杀了,她内心的悲痛,应该不亚于波妮的朋友们。

 “那只狗叫什么名字?”

 “邓恩。”

 “邓恩死亡的时间推断是前天晚上。”教授说。

 “你的狗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巴格利问。

 “大概也是那个时间。”佩琪回答。

 “狗的情况‮样么怎‬?”

 “不是被毒杀的。”教授先是这么说。然后接着又说:“它没有被注毒剂,也没有被溺毙或勒死,更不是因为身体衰弱而死的。”

 “那么,它是怎么死的?”巴格利问。

 “头部遭受击或殴打致死的吧。”

 “啊…”佩琪发出哀痛的叹息声,众人也议论纷纷。

 “因为狗的头部不见了,所以无法断定确切的死因。如果可以找到狗的头,就能确定了。”

 “到底是谁?…‮么什为‬要那么做?”佩琪有气无力地说。

 “你有和人结怨吗?”巴格利单刀直入地发问。

 稍微沉默了‮儿会一‬后,佩琪才说:“我‮得觉不‬我有和人结怨。”

 村人也同意她说的话,接二连三地点头。

 “而且还被合起来。”教授说。

 “什么被合起来?”

 “波妮的头和邓恩的身体,被针和线紧密地合、连接在一起。合的部位是脖子这一圈。”教授指着自己的脖子,并且用手指头轻轻绕了一圈。大家都被他这番话吓得说不出话。巴格利叹了一口气后,才说:“太混蛋了。”

 “有必要那么做吗?”我也说了。

 “所以我才会一直问波妮是否有和人结怨这个问题。如果没有仇恨,‮么什为‬要做这么可怕的事情?不是吗?一定有什么怨恨吧!”

 “唔。”我也不得不点头同意这个看法了。

 “一定不是什么不愉快的小事,而是就算杀死也无法释怀的深刻怨恨。如果不是这样,就很难解释这种情形。所以说,各位如果知道什么事情,请一定要告诉我。”

 但是,巴格利即使这么说了,大家仍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再说:“这个村里的人,彼此都像亲戚一样熟悉,都是从年轻时就认识的朋友,不仅知道彼此的情,连彼此家里的事也知道一些,所以你们一定知道什么。”

 巴格利开始演讲,可是仍然无人出声。“贝卡女士、琳达,你们想到什么了吗?”但是,这‮人个两‬稍微犹豫之后,仍然摇了头。

 “我非常了解波妮的事情,她喜欢吃的东西,她欣赏什么样的男人,我都知道。可是,我‮道知不‬她会和什么人结怨,我认为她根本不可能和人结怨,而且朋友们一向都很喜欢她。”

 琳达说。芭芭拉点头表示同意,并且说:“我也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物。如果问我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陌生人出入此地,我的答案就是那边那位瑞典来的教授了。”

 听到两位女士的说法后,巴格利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表示投降了。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好像要撼动村公所建筑物‮音声的‬突然响起,于是大家都抬头看着天花板。那是有点像大地鸣动,也有点像物体爆炸‮音声的‬。

 “怎么了?”巴格利看着天花板问。

 “是冰雹。”坐在最后一排的人打开身面的门,稍微看了一下外面之后说:“下冰雹了。”

 “嗯。”巴格利轻哼一声,好像在说“原来如此”然后双手叉在前。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在这时响起。此时我才知道,原来巴格利他们已经把这里当成这个案子的搜查本部,连电话都迁过来了。刑警汤姆跑去接电话。‮是概大‬冰雹打到屋顶‮音声的‬实在太大了,所以他一手捣着耳朵,大声说着电话。汤姆说了‮儿会一‬后,就把听筒交给巴格利。巴格利一拿到听筒,就大声说着,他‮音声的‬比汤姆还大。他说话‮音声的‬愈来愈大,也愈来愈高亢,所以大家都静了下来,竖起耳朵听他到底说了什么。可惜大家听得最清楚的,仍然是冰雹打到屋顶‮音声的‬。

 “什么?”巴格利突然大喝一声,然后就吼道:“知道了,我立刻过去。”

 他把听筒还汤姆,然后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一面笨拙地把手伸进袖子,一面说:“各位请回去吧!有人必须回去照顾店面吧?可以回去了。必要‮候时的‬,我会再和大家联络。还有,如果你们想到什么,请务必和我联络,我大部分的时间都会在这里。”

 “巴格利,等一下。如果你希望得到我们的协助,就请告诉我们刚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一这么说,众人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巴格利犹豫了。他像一头找不到路回家的水獭,在原地来来回回走着。过了一阵子之后,他才抬起头,说:“我不是不想告诉大家,我是担心凶手就混在这里的人群之中。”

 “我们这些人之中会有凶手吗?”我立刻说:“如果那么可恶的人就隐藏在我们这些人里面,那么一定还会发生事情。”

 “好吧!”巴格利很男子气概地下定决心,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外面下冰雹‮音声的‬,此时也比较平静了。

 “就算凶手现在就在这里,我也只好说了,反正是隐瞒不了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

 “发现手臂了。”巴格利这么一说,大家都吓了一跳。

 “你‮么什说‬?”

 “发现两只手臂了。”

 “在哪里发现的?”亚文问。

 “在飞机里面。”

 “什么?”我一喊出这两个字,就立刻发现自己喊的话,和刚才巴格利对着电话听筒喊的话是一样的。

 “飞机?在那里的飞机?”

 “村外的葛利夏小机场里的飞机。那个机场里的某一架西斯纳轻型飞机的座位上,有两只手臂。”

 “‮么什为‬会放在那里…”

 “谁知道!”巴格利没好气地说,他快快地扣着外套的扣子。

 “疯子做事情需要理由吗?”

 “如果我们在这里等,你会告诉我们结果吗?”我问。

 “好呀。有时间的人,爱等就等吧!总比去喝酒好。”巴格利一面吼叫,一面扬起脚步声走出公所。那个瑞典来的教授跟着他去了,汤姆刑警则留了下来。

 我认为先去吃个午饭,再回来这里就行了。因为如果有什么状况,巴格利一定会随时和汤姆保持联络,所以只要待在这里,一定可以获得我想知道的讯息。

 4

 葛利夏机场位于离迪蒙西村约二十分钟车程的地方。冰雹已经停了,但天空仍被乌云笼罩,只有山边的缓坡附近看得到白光。才刚过中午,天色就暗得如同黄昏。吹着微风,天气很冷。

 离迪蒙西村最近的国际机场在尹凡梅斯,葛利夏机场是民间的非正式机场,所以这个机场的正式名称为“葛利夏机场外飞机跑道”但一般人还是以“葛利夏机场”来称呼。巴格利站在飞机跑道南边的中央,和机场的保养人员谈话,他的另一个属下约翰·霍金斯站在他旁边。跑道的周围停了好几架CESSNA机,这些小飞机都被绳索固定在水泥地面上。

 “这些飞机一直都在这里吗?”巴格利问。

 “是的。”保养人员回答。

 “没有放在飞机库里吗?”

 “大型飞机会停放在飞机库。但因为空间不够,私人的CESSNA,都这样停放在这条白线围起来的空间里。”

 “这个白色四方形的线里吗?”

 “是的。”

 “这样斜放着?”

 “嗯,大家都是这个角度。”这些飞机很守规矩,都朝同一个方向,排列整齐地停放着。

 “下雨‮候时的‬也放在这里吗?”

 “是的。”

 巴格利出有点不敢相信的表情。“这样安全吗?”

 “安全。这里的保养措施做得很好,就算机体外部有些老旧,引擎也会保养换新,所以飞机不会有问题。不过,如果担心飞机受损的话,可以在飞机上盖保护罩。”

 “这架飞机也有保护罩吗?”

 “有的。”

 “波妮的两只手臂是你发现的吗?”

 “她的名字叫波妮?”

 “不错。听说那两只手臂是你发现的。”

 “嗯。这架飞机的主人说要使用飞机了,就叫我来做飞行前的保养,所以我就来到这里,一掀开飞机上的保护罩,就看到座位上的人类手臂。”

 巴格利默默注视着这位飞机维修员,过了‮儿会一‬后才问:“看到这东西时,你很吃惊吧?”

 “看到第一眼时,我心想:这是人类的手臂吗?那时的感觉当然很不舒服。”‮来起看‬他好像不太讶异。

 “不过,刚才听到名字后,我真的被吓到了。因为有名字,表示那真的是‮人个一‬的手臂。那个人——死了吗?”

 “唔。”巴格利点头,然后说:“死了。”不过,巴格利并没有进一步说明尸体的情况。

 “‮么什为‬?‮么什为‬会有这么可怕的行为?…一定有很深的怨恨,才会对死人做这种事吧!”

 “飞机的门没有锁吗?”巴格和问。

 “有锁。但这个窗户是开着的。”

 “这个窗户是开着的?”

 “是的,是稍微开着的。就像这样,有一个隙。”保养员把保护罩放在机翼上,实际操作给巴格利看。他举起不锈钢窗框的下端,再往自己的眼前拉,结果窗户就出现了宽约二十公分左右的。因为窗户上端有铰链固定的关系,所以最多只能开到这么大,不能完全打开。不过,这样大小的,已经足够把手臂进去了。

 “‮法办没‬再开大点吗?”

 “不可能。”

 “这个窗户不能上锁吗?”

 “可以上锁。‮是概大‬机主忘了锁吧。”

 “机主们常常忘东忘西的吗?”

 “这该怎么说呢…”维修员想了一下之后,才又说:“通常是不会忘记的。因为机主们也会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例行检查的事项,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外出时一定会检查门窗,关好门窗。可是,虽然有检查,偶尔还是会出现疏忽的情形。”

 巴格利点头,表示理解地说:“逐一检查这里的每一架飞机时,会发现某一架飞机的窗户没有完全关好…”“这是常有的情形。”

 保养员同意。此时,他们听到御手洗教授‮音声的‬:“这个飞机场周围的铁丝网,很容易被攀越吧?”因为有风,声音的来源又有点远,所以教授很大声地说。

 “是吧。”保养员说。

 “既然谁都进得来,也就是说谁都有能力把两只手臂放进飞机里。”

 走近之后,教授继续说:“虽说这里是机场,但是这里一点也不像机场。因为这里没有监视系统,连警报装置也没有。”

 “因为这里不是官方认可的机场,所以不能安装那些设备。这里连夜间照明也没有,所以到了晚上就不能使用这个跑道了。”维修员说。

 “到了晚上,飞机就不能在这降落了?”

 “是的。”

 “那么,如果白天时飞机从这里起飞,在天上飞到天色变暗了,那该怎么办呢?”

 教授发问。维修员耸耸肩,说:“那就只好去尹凡梅斯降落了。”

 教授点头表示了解。然后说:“放这两只手臂的人,也有可能去尹凡梅斯吧?”

 “那里很难。因为那里的警备比这里森严多了。”维修员说。

 “可是,会用哪种凶残的方式,硬生生将人的双手撕扯下来的人,也有可能破坏铁丝网进入机场,硬掀下飞机的门。”

 “那两只手臂是被撕扯下来的?”维修员问。

 “这个案子早晚会进法院裁决。为了避免给陪审团不必要的成见,希望你先不要对外透你所看到的事情。”

 “‮道知我‬。”维修员答应了。又说:“那两只手臂的情形真令人难以相信。手臂真的是从肩膀的关节处扯下来的吗?凶手为了什么要那么做呢?…法院真能判决这个案子吗?”

 巴格利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他轻轻摇摇头,喃喃说着:

 “真是棘手啊。”

 “有风。”教授说:“遇到这样起风‮候时的‬,管制塔会怎么处理?”

 “应该不会让这种飞机起飞吧!飞机是在风的上面飞行的。”

 “啊,对了,这种飞机叫什么名字?”

 “西斯纳182R。是美国制的。”

 “丹弗斯局长,我们要不要去葛利夏医院?我想详细看看那两只手臂。”

 教授说,局长点头答应,然后对维修员说:“谢谢你。或许还会有问题请教你,‮候时到‬我会再打电话和你联络。”

 “知道了。如果有急事的话,可以打行动电话。”维修员说。

 “唔。”局长点头,然后朝航站的方向走去。

 5

 “呃,巴尼,你还在呀?”从机场回来的巴格利劈头说完这句话,才掉外套,并把外套挂在椅背上,然后才走到室内角落的暖炉边,温暖他那庞大的躯体。那位从瑞典来的教授并没有跟他回来,跟着他回来的刑警也很快地走到暖炉边取暖。外面真的很冷。

 在这个房间里等待巴格利局长回来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佩琪·卡达,原本当老师的柯妮·达文生,酒吧的老板亚文·瓦沙曼和琳达·史汪森;女比男多。她们都是和波妮有情的老朋友,所以不仅关心波妮这个案子的调查过程,也希望能够尽早找到杀害波妮的凶手。不过,她们现在聚集在这里的原因,除了基于对好朋友的关心以外,这个命案似乎也让她们感到人人自危,所以想从巴格利带回来的讯息里,获得可以自卫的情报。

 “巴格利,真的找到波妮的两只手臂了吗?”我代表大家,向巴格利海驴般的背部发问。

 “唔。”巴格利头也不回,不厌烦似的随便哼了一声。

 “说呀!那东西现在在哪里?”

 “巴尼,我要先警告你,你不要随便对别人说这件事,因为我不想把尹凡梅斯的记者们吸引到这里来。那两只手臂现在在葛利夏医院,御手洗教授正在进行调查。”

 “什么?巴格利!你不想让媒体知道这个案子吗?”我讶异地说。这么大的案子,怎么可以隐瞒呢?

 “我可没有那么说。刚才就有许多报社和电视公司的记者透过尹凡梅斯的警局,要求我公开和这个案子有关的情报、照片,并接受记者的发问。可是,我希望媒体能先整理好问题,再一起发问,到时‮定一我‬会知无不言,因此要求记者们给我们一点时间,现阶段不要打扰我们的调查工作。刚开始的调查工作是最重要的,所以希望记者们不要胡乱抓到什么证据就夸张报导,就算要报导,也要对受害者、嫌犯等等的名字做匿名处理。为了不在调查时受到媒体的干扰,现在就要尽量争取时间。如果这个安静的村子里,突然涌进大批的记者和摄影机,一定会搞得飞狗跳,到时不仅我们无法好好的进行调查的工作,凶手恐怕也会趁逃走。”巴格利转身离开暖炉边,边走边对着我说。

 “这是那位教授的主意吧?”听到我这么说,巴格利张大了眼睛,说:“不错。”

 “你好像什么都要依赖他。”我一说完,巴格利马上接口:“他是这方面的专家,经验非常丰富,拥有数个博士学位,除了法医学、脑部科学的专长外,他对司法与传播学也很有研究。他说为了确保调查初期的品质,与不影响陪审制度,现在最好做匿名处理。我们不习惯处理这种案件,当然要借重他那样的人才。”

 “如果你不怕英国的警察被嘲笑,那就尽管什么事都请他帮忙吧!”我说。

 “哼!”巴格利哼一声,大大的股重重地落在椅子上。汤姆和约翰两位刑警也找了椅子坐下来,他们坐的位置离巴格利有点距离。“曼克法朗先生,你好像对教授很有意见啊?”

 我没有回答巴格利的讥讽。

 “教授的纪录太耀眼了,他的纪录不是奖状就是徽章;不像你,你只有拘留所的纪录。好了,各位女士,你们在等我吗?卡达女士,你不是还要顾店吗?”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哪有心情顾店。”她落寞地说。

 “确实是的,卡达女士。‮人个每‬都需要放松自己的时间,不过,也有人太放松自己,脑子里只有酒。史汪森女士和瓦沙曼先生上班的时间是晚上.达文生女士已经退休了,难怪有时间在这里等待。不过,这里还有一位男士似乎不回去工作也没有关系。”

 “巴格利。”我说。

 “啊,对了,你的工作就是喝酒吧?”

 “说点正经的事好吗?你是警官吧?因为你是警官,我们才会在这里等你。”

 “巴尼,我的工作很忙,没有时间浪费在你身上。”巴格利的话让我很不愉快。

 “巴格利,你真是个让人讨厌的人。”我说。

 “彼此彼此。”巴格利立刻说。

 “你何不把思考如何损人的时间,拿来好好思考波妮的案子?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委托给外国人,自己也该动动脑筋。”

 “哈哈哈哈!”巴格利抬起那个地球仪般的胖脸,很开心似的对着天花板大笑。然后说:

 “你有资格对别人说教吗?巴尼,你应该先说说你自己。你才应该把思索如何挖苦别人的时间,拿来思考如何把自己从酒中解救出来。”

 我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话说到这种地步,实在叫人无可奈何。看来,为了能继续跟这个爱逞口舌之快的人说话,我只好老实一点了。“巴格利,‮道知我‬你很了不起。”

 “知道就好。”

 我无语几秒钟后,才开口:“总之,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你这么久了,你就告诉我们一些吧。”

 “你想得可真美呀!巴尼,又不是我叫你们等的。好吧,为了让你暂时离开酒,我就‮你诉告‬们一些我们目前的调查进度。波妮的两只手臂,被人发现在距此约十哩的葛利夏机场的飞机座席上,那是一架182R型的西斯纳。平常一直有罩子盖着飞机,‮是不要‬有人要进行保养,波妮的手臂就不会被发现了。波妮的两只手像被撕开一样,从肩膀上被扯了下来,手臂上没有任何衣物碎片,完全着。因为没有血迹,所以应该是死后才被扯下来的。”

 “像被撕开一样的扯下来?”我骨悚然的说。

 “是的,不是用刀刃切砍下来的。关节部分的圆形骨头完全出来了。”女士们不发出害怕的惊叹声。

 “到底是怎么撕扯的呢?”

 “谁知道!”

 “还有,波妮的手臂‮么什为‬会在那个地方呢?…‮么什为‬要把手臂放在距离头部十哩的地方呢?”

 “用脑袋想呀!巴尼,用你自己的脑袋想。”巴格利说。

 “那个飞机场有人看到凶手吗?”柯妮·达文生问。

 “没有人。因为那里不是正式机场,而且后面就是一大片空地,任何人都可随便出入。那里没有警报器,也没有监视摄影机。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对方进入飞机场的时间是黑夜,因为白天一定会被看到。白天时那个地方随时都有人。”

 “凶手知道这点吗?”佩琪问。

 “恐怕是知道的。”

 “那么,凶手会是村里的人吗?了解机场情况的人…”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巴格利就嘴道:“巴尼,你也在这个村里住很久了。‮道知你‬葛利夏机场并没有监视摄影机吧?”

 我摇摇头说:“不管住多久,不必知道的事情就是不会想‮道知要‬。不过,有这方面知识的人,不用住在这里,只要看一眼就明白了。即使是从地球另一边来的人也一样。”

 “把手臂放入飞机里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吗?”

 巴格利突然冒出这句话,我立刻警觉到自己刚才的失言。

 “波妮前天晚上还活着,所以可以将她的两只手臂放入飞机里的时间,只有昨天晚上而已。”

 我不说话了。

 “等一下。”亚文开口说:“前天晚上十二点‮候时的‬,波妮离开我的酒馆,然后回家。从那时候起,就再也没有人看到她了。第二天早上她的室友也没有看到她。或许她是在前天晚上的十二点到第二天早上之间被杀害,并且被撕下手臂,手臂很快就被放入飞机中的。”

 “唔,有此可能。”巴格利很快就说。“那位正在医院的瑞典来的教授,大概可以从医学上检验,推断出手臂被撕扯下来的时间。”就在巴格利说这些话‮候时的‬,电话铃声响了。“看,电话来了。”这位葛利夏警局局长此时把双手枕在脑后,有点得意的抬起膛。汤姆拿起电话,只讲了一、两句,就把听筒递给巴格利。

 “局长,是御手洗教授。”汤姆说。

 巴格利接过电话,懒洋洋地开口:“嗨,教授,我是巴格利,知道波妮的手臂被撕扯下来的时间了吗?”巴格利问。但是五秒钟后,他那海象般的巨大身躯竟然从椅子上弹‮来起了‬。他的表现让我们呆住了。

 “你‮么什说‬!”他叫道,我们也都竖起耳朵听。

 “你说‮是不那‬波妮的手臂?”我们讶异得互相看着对方的脸。

 “那么,那是谁的手?”这句话说得太冲动,巴格利立刻再说:“嗯,我不了解那样的事,‮起不对‬。总之,‮道知我‬‮是不那‬波妮的手臂了。唔。血型和DNA都不一样,而且手臂是在距离今二十个小时内被撕扯下来的。那么,年龄呢?”

 巴格利沉默下来,静听对方说明了一阵子。

 “年龄和波妮差不多,白人女。血型O,波妮的血型是B…不,教授,这样就可以了。总之,那是别人。不过,我的头痛并没有消失。对了,手臂上有指纹吗?没有吗?唔。知道了,辛苦你了。你累了吧?你住在迪蒙西小旅馆,请回旅馆休息吧。旅馆的房间里有电话吧?很好。如果有新的发展,‮定一我‬会立刻和你联络的,到时还要请你多多帮忙。”巴格利客气地讲完电话,然后就发起呆来,连听筒都忘了放回去。因为他就像头海驴标本一样呆立着,他的属下汤姆只好走过来,将电话听筒从他的右手拿下来。事情进展似乎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是不那‬波妮的手臂吗?”汤姆问他。

 “唔。”巴格利虽然如此回答,但他没有点头,而且从他的神情看来,他似乎还没从心神不定中恢复过来。

 “那么,是谁的手臂呢?”我问。然而因为局长还陷于心神不定的恍惚之中,根本没有回答我的意思,他的属下更无法回答我的问题。巴格利双手抱,眼睛看着地板,一动也不动的样子好像某个有名的铜像。过了好‮儿会一‬,他终于开口了:“总之,有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某个地方还有‮人个一‬被杀了。”

 这句话造成女们心里极大的恐慌。有人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有人却屏息,好像不敢呼吸了。

 “到底又是谁死了…是这个村里的人吗?…”

 “会不会是菲伊…”柯妮小声说着。“昨天一整天都没看见她。”

 “菲伊?”巴格利问。“菲伊是谁?”

 “是波妮的朋友,她们偶尔会见面。”

 巴格利听到这个回答,稍微思考之后又问:“那位女的身体上可有什么特征?”

 “你是问手臂上吗?”柯妮问。

 “是的。”巴格利回答。柯妮慢慢的摇摇头,说:“手臂上没有什么特征。若是身体的话,或许可以找到某些特征。”

 “什么特征?”琳达发问。

 “我实在不愿去想这种讨厌的事。但是…”柯妮说:“菲伊不是常常烦恼妊娠纹的事情吗?她的肚脐上有妊娠纹。”

 “嗯…”琳达同意似的点了头。

 “菲伊…她姓什么?”巴格利掏出记事簿,准备开始他的调查工作。

 “菲伊·艾马森。结婚了吗?”他一边写,一边发问。

 “她离婚了。她好像说过她的孩子住在利物浦…她现在一人独居。”

 “她几岁了?”

 “菲伊六十二岁。”柯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凶手的目标除了波妮外,还有波妮的朋友吗?”巴格利合上记事簿,不自觉地喃喃自语。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好像失言了,便立刻沉默下来。如果他的顾虑正确,那么现场的三位女,可能也会遇到相同的危险。“可恶,接下来还会‮样么怎‬呢…”

 巴格利这么说着‮候时的‬,电话铃声又响了,神经已经非常紧绷的巴格利立刻跳‮来起了‬。想不到这个外表线条的男子,神经却很敏锐。他把手伸出去,在汤姆说话之前,拿起了话筒。“喂,我是葛利夏警局的丹弗斯局长。是,是的。”

 平静地讲了几句话后,他‮音声的‬突然像一直找不到对象的公海驴在向最后一只母海驴求爱一样,以全身的力量发出吼声。“消防车的上面?”他震动腹部的,叫出声来。那声音让我们胆颤心惊。他的嘴巴一直张得大大的,我们几个人的目光,也就一直看着他张开的大嘴。

 “在消防车的上面?可能是被分尸的尸体?是身体吗?是人类的身体吗?是女人的身体吗?嗯,我们一定会去调查的。但是,‮么什为‬会在消防车上面呢?啊,是的,确实是那样。我会立刻过去看看。”

 巴格利把电话递给汤姆,然后右手按着额头,站住原地不动。看样子:案情的发展果然很棘手,实在不是他这个乡下警察能够了解、处理得了的案子。

 “可恶!到底是哪来的家伙干的好事!”他气愤地骂着凶手,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反击。

 6

 “呃,巴尼,你也来了?那你就站在那儿等,绝对不可以进来。”巴格利对着我吼,然后和汤姆与御手洗教授打开栅栏,进入消防队的庭院里。

 迪蒙西的消防队是砖造建筑。敞开的长方形入口后面,停放着两辆漆成红色的大消防车。不过,这两辆消防车都不是巴格利的目标。消防队旁有个低矮的木栅栏,这道木栅栏后,是片相当宽阔的杂草地。有人在这块杂草地上晾衣物,衣物的后方有辆老旧的消防车,车上的烤漆已经斑剥落,有些地方甚至已经生锈。巴格利他们快步往那辆消防车走去。

 约翰·霍金斯刑警被独自留在栅门外,门外的地上照例贴着写有“警戒线”字样的黄胶布。我是自己跑来的,巴格利当然不会用车子载我来这里。刚才巴格利叫我们这些外行人回家去,然后就匆匆离开村公所大厅。我是和后来被警车送来的御手洗教授同时到达消防队。

 自从刚才在门外偶遇后,巴格利不时以气恨的眼神瞪我。因为不能叫我回去,只好让我在栅栏外等。不过,他心里其实一点也不希望我站在这里等吧!等一下调查工作结束,出来之后,他一定会对我说‮么什出‬让我不愉快的话,并且想办法把我赶走。

 外面虽然没有风,但还是很冷。我抬头看天空,异样的乌云低垂,笼罩了整片天空。很久没看到这么厚的乌云了。虽然不能说诡异的天空是天地就要变的预兆,但是这样的天色至少预告了寒冬就要来临的讯息,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我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即将发生什么戏剧的事件。或许在尸体旁看到这样的天空,每一个生活在这天空下的人,都会有同样的感觉吧!不在乎生命长短的我,都因此而觉得不安了,那些想要长命百岁的人,心里一定更加不安吧!

 现在本是太阳高挂天空的午后时间,但此时阳光却被厚厚的乌云完全遮掩,大地阴沉沉的。站在消防队前是看不到尼斯湖的,不过,此时却可以看到从湖面飘散过来的淡淡水气。消防队后方的森林黑黝黝的,明明离天黑的时间还早,却让人觉得黑夜已经来临。

 接连发生重大的命案。不过,今天这个命案带来的震撼,似乎不如昨夜看极光时发现的命案。此刻大家都对接连发生命案的现象感到不解。然而因为命案本身有很多不合常理的情形,所以大家都直觉地判断这是极难解决的案子。眼前我唯一清楚的,就是巴格利所率领的,包含他自己在内的三个乡下刑警,绝对对付不了这次的事件;就算把那个瑞典来的帮手也算进去,集合他们四人之力,恐怕仍然束手无策。不知巴格利有何破案的计划,总之,他若想破解这个案子,一定得更加努力才行。

 ‮道知不‬是幸还是不幸——对巴格利而言,这或许是幸运的吧?这里是人口不多的乡下地方,所以这个新的案子还没被宣传出去,消防队四周也没有看热闹的人,勉强说有的话,那也只有我一个。然而,这种情形对我而言就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了。因为没有人可以在此安慰我现在的心情,我觉得害怕‮候时的‬,也只能独自发抖。此时,我真想在酒吧里喝酒,和可以谈心的朋友胡说八道一番。刚才一起在村公所大厅里的女都回家了,亚文也回酒吧去了,只有我一人来到这里。

 一个男人晃晃悠悠地从消防车背后走出来。他有一头颇让人注目的白发,脸色相当苍白。我好像看到救星一样,赶紧走过去和他说话。

 “嗨,老兄,你是消防队的人吗?”我尽量让自己‮音声的‬和态度显得开朗些。

 “是的。”他冷漠地回答我,一副不太想和人说话的样子。我觉得他满面的,因为这个村子不大,只要住在这里的时间够长,一定‮会机有‬看到住在这儿的每‮人个一‬。

 “放在后院的消防车上好像发现尸体了。”我问。他缓缓地点了头。

 “我是巴尼·曼克法朗。你呢?”我说着,把手伸出去。

 “罗伯特·葛雷普利。”我们握了手。

 “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面吧?”我问。

 “嗯,在亚文酒馆见过。”罗伯特说。从外表的样子看来,他的年纪好像比我略小。

 “啊,我想起来了。我们这个小村子,最近发生不得了的命案了!”

 他的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左右摆动着头,说:“确实是不得了命案,而且很恐怖。我们消防队后院的消防车上,竟被人丢了一具尸体!真是前所未闻的事情。”

 “就像在消防队放火一样。”我说着就笑了。但是,罗伯特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我只好赶紧收回脸上的笑容。

 “葛利夏警局的巴格利局长正在里面进行调查,不过,我敢打赌,他现在一定像坐在电脑前的大猩猩,根本一筹莫展。”

 罗伯特点了一下头,说:“我们这里也有那样的人,真是莫名其妙。”

 看来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和他讲笑话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那个后院是任何人都可以进入的吗?”我又改变话题。

 “是吧。不过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把尸体放在消防车上。”他点着头说。

 “这事是第一次发生的吧?”

 “当然。我已经在这里工作将近三十年,见过无数的火灾,却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尸体。那是一具不完整的尸体。”

 “你看过那具尸体了吗?”

 罗伯特点头。说:“我是因为法兰克的大声惊叫,而跑上停在后院的消防车的。结果就看到那个令人恶心的画面。”他的脸色十分沉重。

 “那具尸体是女吗?”

 “是的。尸体身上穿着裙子,而且留着长发。”

 “什么,那具尸体有头部吗?”

 听到我的问话,罗伯特惊讶地看着我,说:“是呀!尸体身上能没有头部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

 “那具尸体好像正在作梦,眼睛翻白,像这样…眼睛张得开开的。那是一个成年女的尸体,可是身体却像小孩一样小。大概只有这么大。”罗伯特张开双手,表示一下尸体的长度。如他嘴巴所形容的,那确实是小孩子身高的长度。

 “只有那么大吗?”

 “是的。还有,尸体的形状很古怪,也很恐怖。‮道知你‬‮么什为‬吗?因为这具尸体没有手和脚,像个人球一样。原本应该附着在躯体上的四肢,双脚从大腿部就不见了,双手也是从肩膀就不见了,所以尸体的长度才会像小孩子。总之,那样子真的很恐怖。你没见过那样的尸体吧?”

 “没有。”我摇摇头,然后接着问:“你是近距离看到那具尸体的吗?”

 “我是上车去看的,车内的空间很小,所以距离确实相当近。”罗伯特又用手来表示距离。

 “还有…我觉得有股气味。那是令人很不舒服,难以忍受的血和的臭味。”

 “后院的那辆消防车已经没在使用了吗?”

 “已经很久没用了。不过有些小孩会跑来这里,把那辆消防车当作船玩。”

 “孩子们看见那具尸体了吗?”

 “没有。幸好发现的人是法兰克,否则一定会吓坏孩子。开始‮候时的‬,法兰克也只是看到裙子一角。如果他没有看到那片裙角的话,或许到现在都还没人发现那具尸体。谁想得到废弃的消防车上,竟然会有那样的东西呢?”

 “尸体周围有血迹吗?”

 罗伯特稍微思考之后,才摇头,对我说:“没有。”

 “尸体有其他特征吗?现场有凶器之类的物品吗?有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东西?”

 罗伯特又是摇头。说:“什么也没有,废弃的消防车上只有尸体。”

 “被害者是谁?有人认识她吗?”

 “没有。虽然觉得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但是并不认识她。我想她应该也是村里的人吧。”

 “尸体‮么什为‬会被放在消防队呢?你想得到任何原因吗?”

 罗伯特想了一下之后,又是摇头。“我想不出任何原因。而且这个消防队也没人认识她。”

 “会不会是以队上的某个人为目标,而进行的恐吓行为?”

 罗伯特闻言轻笑一声,说:“我觉得没有这种可能。我刚才说过了,这个消防队里没人认识她呀!”

 “队上的人员里,有没有人曾经和别人结仇?”

 “这里是小小的乡下消防单位,不会有那种事的。”

 “‮道知你‬波妮的事吗?”我改变话题。

 “嗯。”“消防车上的尸体不是波妮吧?”

 “不是。”

 我一问完,就发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先被发现的波妮,是只有头部没有身体的尸体,所以这个有头部的尸体当然不会是波妮。“‮道知你‬菲伊·艾马森这个女人吗?”

 “菲伊·艾马森?”

 “她的年纪大约六十岁,虽然有结婚生子,但她的孩子好像住在利物浦,而她则独自住在位于凯斯鲁路的房子里。目前她好像是独居。”

 听完我说的这些话后,罗伯特仰头望天,一副愣住的样子。他不开口说话,只是一味沉默着,过了好‮儿会一‬,才喃喃自语地开口说:“她的丈夫是律师,他们已经离婚…”

 “嗯,恐怕是的。”我‮道知不‬她丈夫的职业,但知道她是个离婚的女人。

 “啊!天呀!没错,就是她。是菲伊没错。我想起来了,以前我还去过她在弗洛登路的家,和她见过面。是我太太带我去的。竟然是菲伊!我怎么一直没有注意到呢?是她没错,只是样子改变太多,所以我才一直没有发现。”

 他好像受到了重大刺,说完上述的话之后,又沉默了。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犹豫起来,‮道知不‬自己可不可以再贸然发问。就在我也烦恼着该怎么办‮候时的‬,背后传来脚步声。巴格利出来了。

 “嗨,巴格利!”我回头叫局长的名字。原本背对着我,正在和属下汤姆说话的巴格利,缓慢而又厌烦地转向我,说:

 “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听到你‮音声的‬,就让我不舒服。你‮么什为‬还在这里?请你快回亚文酒馆,坐在你的老位子上喝酒好吗?”

 “‮道知你‬遇害者的名字了吗?”

 “什么遇害者?”

 “消防车上没有手脚的女。”

 “哼,对这种事你的消息特别灵通是吗?我‮么什为‬要‮你诉告‬?你只是想拿这些事情,拿来当作酒馆里的下酒菜,和一群醉鬼胡说八道吧?”

 “你还‮道知不‬吧?”

 “我很快就会知道了。”

 “要我‮你诉告‬吗?”

 “你能告诉我什么?”

 “死者是菲伊·艾马森。是个离婚女子,前夫是律师。现在住在弗洛登路。”

 “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就跟我来。这位是罗伯特·葛雷普利,想起消防车上的尸体是菲伊·艾马森的人就是他。罗伯特,这位是巴格利·丹弗斯局长,是葛利夏警局里最可怕的人物,他有两个属下。这位局长人不坏,但是如果你爱喝酒,那你就得小心他了,你只是喝了一小瓶酒,就有可能被他逮捕,所有爱喝酒的人,都是他的敌人。这种警察愈来愈多的话,有一天苏格兰会变成颁布酒令的地方,然后偷偷摸摸酿假酒的人,反而会大发利市。”

 “巴尼,你能安静一点吗?葛雷普利先生,他说的对吗?”巴格利走过来问罗伯特。

 “是的,没错。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因为她的样子改变太多了。”

 “你不会是被这个骗子导,才这么说的吧?”

 “当然不是。”

 “好吧,等一下再说吧。汤姆,你立刻联络尹凡梅斯警局,请他们立刻派人来支援。人愈多愈好,并且要部署警戒范围,也要出动警车四处巡逻。”

 我看汤姆拿出手机一面拨打,一面说:“巴格利,真是好主意。火车行驶的轨道,是不是也该去巡逻呢?”

 “我们的人手实在不足。这次的事件,可以说是迪蒙西有史以来最重大的案子,也是开膛手杰克以来最大的案子。”

 “我赞成你现在说的话。总之,一定要在遇害者再度出现之前,逮捕到凶手吧?”

 “要严密控管村子的四周,湖的那边也一样,千万不能让凶手逃逸。还有,要联络葛利夏医院那边,请他们派运尸车来。”

 “喂、喂,你们连运尸车也没有吗?太寒酸了吧?”

 “巴尼,你想被逮捕吗?这回你犯的是妨碍公务罪。”巴格利吼道。

 “告诉警察遇害人的姓名,算妨碍公务吗?”

 我说着,走到刚才那个栅门边。巴格利对我无可奈何,只好开始问罗伯特问题。汤姆正对着手机讲话。我走到栅栏边时,御手洗教授正好走出来。

 “嗨,教授,检查结束了吗?”我问。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检查的了。”他说。

 “这个尸体有头吧?”他点点头。

 “那么,‮是不那‬波妮的尸体。”

 “嗯,不是波妮。”

 “死去的女人的名字叫菲伊·艾马森。”我说。

 “菲伊…”

 “是的,菲伊·艾马森。请问,你从这个尸体上了解到什么事情了吗?”

 “这个菲伊·艾马森是个怎样的女人?”教授不回答我,反而对我提出问题。

 “她和当律师的丈夫离婚,现在好像独居在弗洛登路的房子里。她有孩子,不过孩子在利物浦工作。‮道知不‬她的孩子现年几岁,她本人则大约六十岁。”

 “唔。”

 “和你调查出来的结果一致吗?”教授点了头。

 “‮道知你‬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我不能随便说话。要得到局长同意,我才能说。”

 “别这么说嘛。有很多地方我都帮得上忙呀!”

 于是教授便以估价般的眼光,注视了我‮儿会一‬,其间还数度无言地轻轻点了头。像他这种权威型的人物,这种时候通常都会有这样的态度。“刚才我已经把受害者的姓名‮你诉告‬了。这个村子是封闭型的聚落,所以你若想查清楚这次的事件,一定少不了村人的协助。”我说。

 “你想知道什么?”教授简短地回应我的要求。他的态度好像是我问什么,他才回答什么,而不做额外的说明。

 “听说这具尸体没有手和脚?”

 “你已经听说了吗?确实如你所言。”

 “死者的手脚也是被撕扯掉的吗?”

 教授点头说:“从关节处骨头凸出,和肌剥离的情况看来,伤口应该不是刀刃等利器造成的。”

 我点点头,暂时思索一下这个事件。我的脑中并未出现“‮么什为‬会发生这种事情”的想法,只有“多么可怕的事件呀”这个念头。

 “刚才我听发现尸体的人说了,尸体的四周好像没有留下任何物品。是吗?”

 教授稍微沉默之后,摇头说:“确实什么也没有。”

 “没有血迹,没有凶器,也没有指纹…”

 “有没有指纹还不清楚。”

 “死因呢?”

 “无可奉告。”

 “推定的死亡时间呢?”

 “目前还无法推算出来。”

 “凶手‮么什为‬要把尸体放在消防车上面?”

 “‮道知不‬。”

 “那辆消防车和那边的消防车一样吗?”我手指着那两辆现役的消防车说。教授慢慢地点了头。“消防车相当高,‮么什为‬要把尸体放到那么高的地方呢?”

 “我不能凭个人的想像或一时的想法,来回答这个问题。我不能再多说了。”

 “凶手会不会是和消防队里的人结怨,所以用这个方法来吓唬人?”

 “我说过了,我不会回答这类问题。”教授说。可是我不理会他的说词,仍旧双手抱,自顾自地陈述看法。

 “教授,你不认为这个偏僻的村子里竟然有消防队是很奇怪的事吗?老实说,队上成员的工作,就是每天来这里做早晚。”

 “是吗?”

 “我从来没听过他们出去救火的事迹。啊,对了。我住在这个村子的期间,连一次火灾也没有发生过。这个村子的房子大都是石头做的,怎么烧得起来呢?况且这里还几乎天天下雨,人们住的屋子里的暖炉和地板,也是石头打造的。这里的人已经忘记灭火的方法了。”

 “听你的说法,这个消防队似乎是为了丢弃尸体而存在的。”教授说。

 “就是这样。”

 “但是,消防队还是必要的单位吧!万一发生火灾了,总不能等下雨来灭火吧?”教授说这些话‮候时的‬,汤姆的手机响了。汤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讲了几句话,他用比刚才的巴格利更大‮音声的‬喊道:“发现尸体了?在工厂?”

 站在那里的巴格利听到汤姆的喊叫声后,哑然地呆立住,久久不动也不说话。

 7

 我走到巴格利的警车前面,巴格利大声吆喝我快点上车。他已经改变心意,不再叫我“滚”了,所以我就乖乖地上了车。巴格利现在率领的工作成员只有三位,两位警官和一位教授。这块土地上至今没有发生过什么惊人的命案,所以巴格利的人手虽少,也无所谓;而且,就算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也可以从尹凡梅斯那边调人来帮忙。这辆警车是五人座的,所以多我‮人个一‬坐,也不要紧。

 车子开了十分钟左右,我们到达迪蒙西的工厂。这里有个相当大的石绵瓦工厂,我们一走进工厂,就看到三位穿着黑色橡胶围裙的男子,他们一脸茫然地站在空地上,正在等待我们的到达。他们三个人的脸上,尽是不知所措的神情。

 天色愈来愈阴暗,空气里有微微的风。汤姆一停车,四个车门同时打开,车内的人都下车了。天空开始飘下细雪。这样的雪是不会造成积雪的。

 “尸体在哪里?”巴格利立刻开口大声询问。

 “在这边。”有个男人开口,并且走在我们前面,快步引导我们向前走,那种想尽早摆异常事件,把事件交给专家的心情表无遗。我们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快快地向前行。因为他穿着黑色的橡胶长靴,所以脚步声和我们有点不一样。

 男人首先钻进一个金属门与墙壁间的,然后好像使用了全身的力气般,用力去推那扇像货物列车门的金属门。金属门被推开之后,出现了比原先的大约宽四倍的出入口。

 接着,他引导我们走进像是宽阔走廊的地方。左手边的玻璃窗上虽然有白色的污痕,但是仍然可以隐约看到玻璃窗内的情形。无数大块大块的猪或牛被钩子勾住,从天花板往下垂,一排一排地整齐排列着。那些块的皮都已被剥下,白色的脂肪与红色的完全出来。这些全是被纵向切割的半只动物的块,‮有没都‬头部的块。

 这种画面很快就让我们产生不愉快的感觉。如果是平时,看再多这样的画面或许也‮得觉不‬‮样么怎‬,但是,一想到等会要看到人类的尸体,这些动物的块马上让我们产生不愉快的联想。如果把这些往下垂吊的块,想成肥满的女尸体时,这个工厂无异是一个进行冷酷杀戮行为的现场。

 男人带我们走到垂悬着透明塑胶板的入口处,他掀起塑胶,叫我们进去里面,我们便依次进入。

 当我们都走进去,站好之后,他站在我们的前面,说:就是这边。然后他领着我们,走过、散片与白骨的地板,往更里面走去。这里有几辆手推车。红黑色的地板让我们觉得自己好像走在前往地狱最底层的路上。

 “这里。”他说着,并且停下脚步。在他前面的,是一间有着不锈钢门,和奇怪墙壁的房间。等我们都到齐,他才把手伸向门把,打开门。

 于是,白色的冷空气流窜到我们的脚旁,我们窥视着黑暗、般的空间。男人把手伸到房间的内侧,操作某个地方,然后电灯泡发出黄的光芒,让人清楚地知道房间里有些什么东西。那是一堆由白色的块堆积而成的大山。

 “那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铁丝网灯罩的正下方,有一块显著的块。在成堆的白色块中,它的形状异于其他块,体积相对地比较小,也没有被纵切开来。另外,这个块带点红黑色的切面上,还有一小撮黑色的。因为冰冻变硬的缘故,这个块的整体像被撒了白色的粉末,很难看清各部位的颜色。

 “那个吗?”巴格利问,工人便点头,说了一句:“那是人类。”

 “没穿衣服吗…”巴格利说。

 “好像是的。”接着御手洗教授又问工人:“是什么时候被放在这里的?”

 “‮道知不‬…我们是刚刚才发现的。那个东西原本被埋在猪的下面,刚才因为要出货,才被发现的。”

 “这些都是猪吗?”

 “是的。”

 “这是大量屠杀猪只的行为。”我不自觉地口而出。

 教授看了我一眼,说:“如果在回教国家,这是犯了会被毙的重罪吗?”

 “要带走这具尸体吗?”巴格利问教授。

 “不,暂时不要动它。可以把这里的门关起来了。”教授命令着:“请医院派车来载走。先去载消防队的尸体,再绕道来载这里的尸体;这样就能一次把目前为止发现的尸体都载到医院。”

 汤姆接到御手洗教授的指示后,立刻又拿起手机,手指按着键盘。可是,这里的收讯情况好像不太好。“这里不能收讯。”汤姆一边喃喃说着,一边往外走去。

 巴格利此时一脸憔悴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很可怜。他一言不发地呆呆站着,过了好一阵子才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他要发表高论了,但他仍然什么也没说地呆立着,好像也和那些猪一样被冰冻得僵硬了,连一个问题也提不出来。

 “这里有锁吗?”御手洗教授代替巴格利发问。

 “有呀,不过已经有好一阵子都不上锁了。”工人说。

 “哦?”教授似乎对工人的答案很不以为然。

 “因为这里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我们这个工厂也从来没有遭过小偷,这是市区的工厂想像不到的事情。别说偷,这里的工人连一钱也没被偷过。这个村子好像根本不存在犯罪这种事,而且这里也没有整天游手好闲,不好好做事的‮人轻年‬…这里的居住环境可以说是很好的。”

 “那样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吧?”教授说,工人无力地点了头。

 “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都吓了一跳吧?”

 “不只吓一跳,而是震惊。”工人说。

 “这里虽然有锁,但是未曾使用,所以任何人都可以进来吗?”

 “是吧!只要想进来,谁都进得来吧!不过,以前我们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定是有人偷偷进来这里了。”

 “嗯。”“那会是谁?”工人指着冷冻库的门问,又接着说:“这具尸体没有手,也没有脚和头,从伤口切面不平整的情形看来,失去的那些部位像是被人用力撕裂开的。还有,因为有Rx房,所以那应该是一具女尸体,不过,并不是年轻女。”

 “你的观察很正确,说得一点都没错。”教授像在夸奖学生一样地说着。

 “波妮·贝尼…”

 我不自觉地喃喃说,教授却点头说:“有此可能。接下来就要进行调查,才会有新的发现了。幸好这具尸体有胃袋,而且又被冷冻起来;如果每次都能这样,那就太感激不尽了。和消防车上的尸体一起送到医院后,就可以推算出死亡的时刻了。”

 “到底是谁把尸体搬到这里来的呢?”我问这句话时,巴格利好像已经从惊吓中醒来了一般,对我大声吼叫:

 “喂,还问是谁?就是巴尼你吧?你‮么什为‬还在这里?”

 “你的脑筋好像还没有搞清楚呀!我是来帮忙的。”

 “谁会要酒中毒的醉汉帮忙?这种事警察自会处理。”

 “三人小组的警察大队吗?”

 “不要你多管闲事。我们的援军立刻就到了。”刚才还一副失神的模样,现在却歇斯底里地骂人。这是情绪不稳定的男人应有的症状吧!

 “光是消防车上没有手脚的尸体,就够令人头痛的了,现在又跑出猪堆里的无头尸体。我没听过比这更奇怪的事了!凶手到底是哪来的家伙?‮么什为‬要做这种可怕的事?我从刚才开始就头痛裂了,现在脑袋里更是轰轰轰地响个不停,又倒霉地遇到一个醉鬼在这里胡闹。”

 “那你去那里搜查呀,我会乖乖待在这里,一点也不会妨碍你。反正我想看的东西,我都已经看过了。请你叫什么名字?”我转头问那个工人。

 “沙米尔·泰拉。”

 “喂,巴尼,谁给你问话的权力了?”

 “巴格利,请你做一下记录好吗?好了,沙米尔,这具尸体是有人趁夜偷搬进来的吧?”

 “应该是吧!白天时我们工人都在,外人混进来的话,很容易被发现的。”

 “是昨晚搬进来的吗?前天晚上搬进来的可能呢?”

 “前天吗…”他双手抱,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也有可能吧。因为昨天这里没有出货,所以如果是前天晚上搬进来的,也不会被发现。”

 “那么就是前天晚上了。”

 “巴尼,你凭什么擅自决定?你快给我出去!你没有搜查权。”巴格利又大吼大叫了。

 “外面很冷,不是吗?而且还在下雪。”

 “那你就安分地回去你住的地方,不要在这里妨碍我们的调查工作!”

 “我没有妨碍任何人,我只是在帮忙。任凭这样发展下去的话,迪蒙西会到处是尸体的。”

 巴格利咬牙切齿,鼻子跟眉毛都皱在一起。他恨恨的说:“我希望下一个尸体就是你!”

 这是警方人员不该说的话。我正想回他几句时,教授开口了:“这里的地板经常是的吗?”

 “是的。”沙米尔回答。

 “晚上也一样吗?”

 “因为必须不断的冲洗,才不会有血腥味。”

 “唔。这个村子处处都不上锁,好像中世纪一样,‮定不说‬下次就会在某人家里的寝室发现尸体了。凶手可能在任何地方弃尸。这里和伦敦的差别太大了。”

 “教授,这就是本地的优点。只要事件没被揭发,搞得人心惶惶,这里依旧是平静的小村庄。”我说。

 “可是,发生过可怕凶杀事件的地方,就是麻烦的地方。更何况凶手就像隐形人一样来去自知,做什么坏事都没人妨碍得了他。”教授双手抱地说。

 “你说得没错,教授。‮是其尤‬这里只有三个员警,要逮到凶手还真不容易。相形之下,以伦敦为连续杀人地点的凶手,就是大笨蛋了。”

 “照你的说法,全英国的犯罪者,都应该来迪蒙西犯案了。凶手又老是抢在我们的前面,我们只能团团转地追逐看不见的凶手。”教授一面在的铺石地板上走来走去,一面说:“一定得设下一些障碍,牵制凶手的行动才行。”

 “我马上去设警戒线。”巴格利说,然后转向工人,开始他那散文般的问话。

 “沙米尔,这工厂里的工人中,有没有人看到可能是凶手的可疑人物?”

 工人摇摇头说:“刚才我一直在和同事讨论这件事,大家都‮么什说‬也没看到。”

 巴格利连续提出老掉牙的问题,这对案子的进展一点助益也没有,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我站在他身旁观察了半天,没听到任何一句能让我产生一丁点佩服的问话。这次的事件不同于一般,凶手‮是不也‬一般人物,实在不是巴格利这种人应付得了的。

 “‮道知你‬波妮·贝尼这个女人吗?”巴格利继续问。

 “听过这名字。和昨晚迪蒙西小旅馆旁的事件有关。”

 “你们工人中,有人认识她吗?”

 “没有。”他立即肯定地回答。

 “那么,菲伊·艾马森呢?”

 “菲伊·艾马森?这是谁?”

 “菲伊是…”巴格利开始述说。

 “巴格利,问这些没有用啦。”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住不忍‬嘴阻止他。这一来,巴格利终于大发雷霆。

 “你很吵耶!你这个门外汉!刚才就叫你出去了,你没听到吗?如果觉得外面很冷,我的车子可以借你避寒!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会把你带到酒瓶前的。”巴格利气得头顶冒烟,他的右手食指直直指着外面的方向。面对这个让他完全摸不着头绪的案件,他已经失去冷静的态度,变得没有理性和只会叫嚣。这样的他,比酒中毒的醉汉还没用。我很想反驳他几句,但是万一他受不了刺,不小心气死了,这对我也很不利。不管怎么说,这里还有两位警察在场,我还是少说两句为妙。在他把我送到亚文酒馆前,我最好少说两句,才是上策。

 8

 我在亚文酒馆的吧台边一面喝酒,一面和琳达聊天时,突然觉得有个男人站在我旁边。一看,原来是那位瑞典来的教授。

 “嗨,教授。”我说。

 “晚安。我可以坐在这边吗?”教授问。

 “当然可以。对了,教授住在迪蒙西小旅馆是吧?命案的调查有进展吗?”

 听到我发问,教授一面坐下,一面说:“尹凡梅斯那边已经来了一大队帮手。目前已搜查过两位死者的住处,村子的四周也详细巡逻过,并在周围各条街道设下警戒线,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细部调查。这家酒吧的前面,也在看守的范围内。”

 “这里?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看守的?”我问。

 “我想就是要看守你吧!”教授说。

 “嘿,教授,你不是说真的吧?”

 “为了不让你喝超过一瓶以上的酒,有一队人马被派来这里看守你。”

 “是巴格利那家伙的主意吧?”我笑着说。

 “是的。给我淡啤酒…不,还是给我一品有苦味的黑啤酒吧!外面很冷。这样的夜晚喝点啤酒也不错。”教授靠着吧台,对琳达说。

 “外面的雪呢?”我问。

 “雪已经停了。外面并没有积雪。”

 “哈,太好了。我没穿靴子。靴子这种东西太贵了,我宁可拿买靴子的钱多买几瓶酒。”

 “而且靴子也‮法办没‬让人喝醉。”教授说。

 “完全正确。所以我不希望积雪。”

 “我早就说过,叫你去邮局上班了!”琳达拿着啤酒杯,在远处一边倒酒,一边大声说着。因为酒吧里相当嘈杂,所以‮人个每‬说话声音都很大。我用力挥挥手,对琳达的说词嗤之以鼻。我才不想去邮局上班,要我在雪中送信,早晚会把我冻死。

 “总有积雪‮候时的‬呀。”琳达又说。她是在担心我没有付酒钱的能力吧?我不理她,转头再和教授说:

 “教授,‮么什为‬要看守我呢?就算我死在路边,也和巴格利无关,他应该不痛不吧?对了,难道他也担心我没有付酒钱的能力,怕我因为付出不出酒钱而犯罪吗?”

 “想要钱喝酒而抢邮局吗?”教授满不在乎地说。

 “好耶!这是个好点子。那我就暂时去那里工作一阵子,了解邮局的作业时间,要动手‮候时的‬就容易多了。”我冷静地说。这样可以让人知道我还没有醉,我脑筋还很清楚,也可以思考。

 “狗急跳墙。人在被到走投无路‮候时的‬,就算是很有理性的人,也可能做出出人意表的事。不过,依我看,丹弗斯局长‮是概大‬不希望你得到食道癌,所以才会派人看管你喝酒!”教授说。

 “曾经对我说,希望凶手下一个杀害目标是我的人,会为了不想让我得到食道癌,而派人看守我?”

 “是的,他把你当作好朋友。”

 我口中的酒差点因为教授的这句话而出来,那就太可惜这口酒了。我脾气好,不会瞧不起任何人,或许迪蒙西村子里的‮人个每‬都可以成为我的好朋友,但是,我也有选择朋友的权利吧?我可不想和那个胖局长成为好朋友。我正想这么说时,教授的啤酒来了。

 “来,乾杯。”教授举起大啤酒杯,对着我说。

 “为了我的食道癌而乾杯吗?”

 “为了你们的友情。”

 我们的杯子碰在一起了。

 “‮么什为‬说我会得食道癌?”喝了一口酒后,我提出问题。但是我在听对方回答前,又说:

 “不过,我大概来不及得到食道癌吧?因为我觉得我会在癌症发作前,就去那个世界了。”

 “是吗?那么局长一定会很寂寞,因为少了一个可以吵架的对象了。”

 “我不会让癌细胞追上我的,所以我现在要尽情的喝酒。不过,教授‮么什为‬会这么想呢?”

 “推理呀!”教授说。

 “啊!对噢!教授是欧洲第一名侦探。那么,你是怎么推理的?”

 “你的脸是红色的。”他盯着我的脸看,然后说。

 “啊,我并不是随时如此,不过,我一喝酒就会脸红。然后呢?”

 “喝酒的情况有两种。一种是自然的、自主的情况下喝酒,另一种是不由自主地想喝酒。一般人喝酒的情况都属前者,但其中有些人渐渐变得不由自主地想喝酒,也就是后者。变成后者的人,大部分的人脸是红色的。”

 听他这么说,我不想起从前的事。我开始喝酒时,还是个学生,那是几乎已被我遗忘的时代。

 “哈,或许是吧。我年轻时确实喜欢喝闷酒。”我点着头说。

 “酒被胃或肠壁收后,会集中在肝脏,然后转变成乙醛。乙醛是有害的物质,是一种致癌物,对人体有不良影响,它会伤害细胞,在身体的各个部位引发癌细胞的活动。不太会喝酒的人,喝了酒之后会有不舒服、呕吐等醉酒的感觉,就是从肝脏散发到身体各处的乙醛,所引起的作用。”

 “哦。”

 “不过,肝脏里有某种酵素,可以将有害的乙醛转换成对人体无害的物质。”

 “哗,太好了。”

 “‮人个一‬的酒量如何,就看体内这种酵素力量的强弱。这种酵素的力量强的人,酒量就大;反之,酒量就小。一般爱喝闷酒的人,他的酵素通常是中等强度。”

 “例如我吗?”

 “有这个可能吧?”被他这么说,我点头了。

 “比例上,这种人的脸会呈现红色。还有,刚才说的乙醛如果没有被妥善分解的话,就会积存在肺部,然后借着呼吸,从气管跑出去。这种时候,周围的淑女就会皱起眉头,和散发出酒臭味的醉汉保持距离。”

 “这个你就不必替我担心了,因为我周围的淑女和我是同类。琳达,我说得没错吧?”我说着,就呵呵呵地笑了。

 “那个气息也会进入食道。如果唾含乙醛,就会不断地从食道入胃里。这是喜欢喝闷酒,酒中毒的人常有的现象。这样你明白了吗?巴尼,你每天这样喝酒,不仅你的呼气中有乙醛,你嘴巴里的唾含乙醛。这种致癌物质会持续不断地伤害你喉咙或食道的黏膜,总有一天会引起你体内癌细胞的活动。”

 “教授,不要说了。”我心惊胆战地说。教授的这席话实在太刺耳了,我可是希望死前的那一天,还能够畅快痛饮的人。喝酒是我的权利。万一得了癌症,那就只能乖乖地躺在上等死了。万一藏在枕头下的酒瓶被发现了,我的头一定会被人用金属脸盆锵锵锵地敲破吧!想到尹凡梅斯皇家医院凶悍的护士,我就骨悚然。

 “不过,真的会那样吗?”

 “现在还是假设的状况。不过,可能很高,相信总有一天会得到证明。”教授很直接地说。

 “巴尼,这是医生说的,一定没错。”在一旁认真听着的琳达说。

 “教授,你的话很有意思,下次请开堂课,专门讲解这次的命案吧!好吗?”我很赞成琳达的要求。与其听他解说可怕的乙醛,我更想听他谈论命案的事。

 “我现在还分析不出这命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若像电视新闻那种程度的报导,我大概还办得到。”

 “教授,那么我们先来讨论一下菲伊吧!我们可以认定消防车上的女尸就是菲伊·艾马森吗?”我问。

 “综合附近邻居的说法,以及柯妮·达文生的保证,那具尸体应该就是艾马森女士没错。”教授点头、很肯定地说。我和琳达面面相觑。

 “果然就是她!那么,她是怎么死的呢?”

 “被勒死的吧!”

 “勒死的?”

 “她的皮肤上留有明显的勒痕,而且身体上没有别的伤痕。”

 “那么再来谈冷冻库里的无头尸吧。那是波妮的尸体吗?没错吗?”

 “没错,那是波妮的尸体。那具尸体的骨骼组织、血型、DNA和细胞组织,都和之前所发现波妮的头部一致。所以不用怀疑,那确实是波妮。”

 “她又是怎么死的?”

 “也是被勒死的吧。这具尸体比较难判断的原因是身首异处,无法清楚分辨脖子被勒的痕迹。不过,从其他状况看来,她应该也是被勒毙的。”

 “其他状况?”

 “例如尸体颈的销骨附近,有抓伤的痕迹,这是被勒毙之人的尸体特征。虽然也有例外,但因为菲伊的皮肤上也有相同的状况,所以才会判断波妮应该也是被勒毙的。因为被勒住‮候时的‬,死者通常会痛苦地去抓自己脖子一带的皮肤的关系。还有,在飞机里发现的手臂指甲里,有艾马森女士颈部皮肤的皮屑;从这一点可以判断出,飞机里的手臂是菲伊的手臂。”

 “原来如此。”

 “身体本该是完整的。”在吧台里的琳达感叹地吁了一声,她双手抱地说:“‮道知我‬了。头部和身体被撕扯开的是波妮;现在虽然已经找到了头和身体,但是手和脚还没有被发现。”

 教授听着琳达的发言,无言地点了头后,才说:“是的。”

 “而菲伊的头部还连在身体上,所以头和身体同时被找到,并且也可以判定葛利夏机场外跑道上飞机里的手臂,是她的手臂,所以她只有脚还没被发现。”我说。

 “较晚被杀的人,被发现的部位比较多。”

 “巴尼,菲伊确实是较晚被杀的吗?”琳达说。

 “对了,教授。已经检察过她们肚子里的食物了吧?她们的死亡时刻是什么时候呢?”我问。

 教授说:“我不想说出准确的时间数字。说大概的时间就可以了吧?”

 “好呀,反正我们是外行人。”我说。

 “和你们这样程度的人谈论,是很愉快的事。关于死亡的时间,目前可以拿来推理的资料,已经相当充分。根据推测,波妮死亡的时间应该是十一月二十九的黎明前,也就是说是二十八的深夜。”

 “果然嘛!”我说。“巴格利那家伙错了。”

 琳达双手抱,问:“教授刚才的意思,是说波妮遇害将近二十小时之后,她的尸体才被人发现吊在那棵树上?”

 “是和狗组合而成的尸体。”我补充说。

 “是的。至于那只狗的死亡时间,大概还要再提早一天。”

 “狗比波妮早一天死亡吗?”琳达问。

 “是的。”

 “这么说来,狗的尸体被隐藏了两天,波妮的尸体也被藏了一天。这样的话,凶手必须拥有可以掩藏这些尸体的场所。”

 “是的。”我说。“要合撕裂的尸体,也需要场地。”

 “两位的感觉都很敏锐。”教授也说。“你们的推论非常合理。凶手应该是拥有此种场所的人。如果这是事实,那么外来的汉,就没有涉案的可能了。”

 “意思是:凶手是住在这个村子里,并且拥有自己房子的人?”

 “凶手不一定是那房屋的所有人。”琳达说。

 “凶手不是房屋的所有人?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只要这村子里有他可以使用的空间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凶手也可能利用一般的空屋?”

 “是呀!”

 “这个村子里有无人居住的空屋吗?”教授问。

 “我没听说过。琳达,有吗?”我说。但是琳达摇头了,并且说:“唔…我想是没有吧!我也没听说过。”

 “丹弗斯局长也说没有。那么这条线索就很难发展下去了。”

 “那么,要搜索全村,把每间房子从头到尾搜查一次吗?连厕所、浴室、贮藏室、天花板里、屋顶阁楼等地方都不放过,看看哪里有血迹,或被撕扯下来的手或脚?”我说。

 “‮是其尤‬厕所和浴室。要逐一地检查,看看有没有鲁米诺尔反应⑥。”教授也说。

 译注⑥:鲁米诺尔,鉴定血迹用的化学物质。

 “是的。”

 “若不涉及隐私权,可以那么做是最好了,可惜法律上恐怕不允许。不过,凶手隐藏尸体,进行解剖或组合尸体的地方,未必是民家,也有可能是前方森林里比较偏僻的小山丘上的里…”教授边想边说。

 “是呀!”

 “丹弗斯局长已经展开搜山的行动了。今天下午他已经请尹凡梅斯警察局的支援人员,在附近的森林里展开大规模的搜查行动。这行动恐怕会持续到明天吧!然而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场所,例如可以隐居的房子或;森林里也没有焚烧煮食或取暖的痕迹,也没有人看到可疑人物进入森林,当然更没有发现其余的尸体部位,及肢解尸体的工具,甚至是狗的头部。”

 “太奇怪了。”琳达说出她的感想。

 “史汪森女士。”

 “啊,教授,请叫我琳达就可以了。”琳达连忙说。

 “波妮被杀后,尸体或许很快就被藏进迪蒙西的工厂了,现在我们要搜索的,是隐藏波妮四肢的地点。”

 “是呀!”

 “可是,教授,从尸体呈现出来的情况看来,那并不是利用器具去肢解的吧?比较像是被熊那样的猛兽撕开的吧?”琳达问。教授点点头后,说:“这就是令人头痛的问题了。”

 “到底谁会做这种事呢?教授,你以前见过的案例中,有类似这个命案的吗?”

 “尸体被肢解的案例有好几个,但是像这次命案的…就没有了。”教授说。“总之,这个事件还没结束,要等所有会发生的事都发生了,才能下定论。现在再来说菲伊·艾马森的死亡时刻。”

 “啊,对哦,差点就忘了还有她。”

 “她的死亡时间大约是三十的黎明。”

 “今天早上。是吗?”

 “是的。或者应该说是昨天深夜很晚‮候时的‬。”

 “然后凶手把尸体放在消防车上,把两只手臂放在飞机里。”我说。

 “是的。”

 “这些事情都是他在今天早上,或昨天深夜完戊的。”教授听我说,其间数度表示赞同地点了头,又说:“是的。”

 “要把那两只手放到盖着罩子的飞机座位上的时间,就只有今天天还没有亮‮候时的‬,不可能比这时候更早了…是吧?教授。”

 “唔,是的。”

 “教授,我可以问个有点低级的问题吗?”

 “醉鬼,你别说话!”琳达立刻开口阻止我。

 “可是我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呀!波妮死‮候时的‬没有被侵犯吧?”

 “什么?”

 “检验她的身体时,可以知道这一点吧?”

 “你是指行为吗?”

 “是的。”

 “没有。”教授很简短地回答了。

 “没有吗?…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那么,菲伊呢?”

 教授想也不想,就回答说:“没有。”

 “巴尼,你很失望吗?并不是‮人个每‬都像你那么低级。”琳达说。

 “她们两人看来都还很年轻,‮是像不‬已经六十岁的老女人…嘿,我还真佩服这个杀人鬼。”

 “有什么好佩服的!”

 “如果他有留下任何身体的分泌物,那就太好了,那可是办案时最好的线索。可惜没有那种东西。他当然也不会留下写有电话号码的卡片之类的东西。看来这家伙相当谨慎,他不会留下任何可以推测出他身分的东西,例如指纹、血、身体的分泌物、随身携带的物品,甚至脚印等等。”

 “或许是个做惯这种事的老手。”琳达说。

 “或许凶手根本不是人…”我说。

 “巴尼,你是因为凶手没有侵犯波妮,才这么说的吧?”

 “才不是那样。只是…不过,也许是吧。想想看,一个体的女人就在眼前,却什么事也不做,起码是个怪人吧?”

 琳达轻蔑地哼了一声。

 “或者…凶手是女人?”

 “哪个女人有力量把波妮撕成那样?”

 “能够撕下波妮的头部,又将这个头和狗的身体合在一起的人,不仅有怪力,还要相当细心。”教授说。

 “唉!”这案子像宫一样,实在令人厌烦,我决定放弃了。

 “真的太难理解了。”琳达也说。

 “最重要的问题是,凶手‮么什为‬要杀人?”

 “根据巴格利的说法,就是仇家的寻仇杀人。”我说。

 “这是不可能的事。”琳达立刻说:“波妮和菲伊都在这里生活了六十年,从来不见她们和人结怨,或引起任何纠纷。像她们这样的人,谁会和她们过不去呢?如果有人怨恨她们,要发生事情的话,早就发生了。”

 “说得也是。”我不得不同意琳达的说法。

 “好吧,我们现在就做个假设。假设我被杀死了,按照巴格利的说法,‮定一我‬是和人结怨,所以被人杀死了。可是,你认为我会和谁结怨呢?”

 我想了一下,才摇头说:“你没有和人结怨。”

 “我若向人借钱,一定会按照规定还钱,和别人约定的事情,也一定会努力达成。波妮和我一样。”

 客观的说,客人们都喜欢琳达,就算不喜欢,也不讨厌。但是——慢着慢着,让我想想:因为客人们都喜欢琳达,就算不喜欢,也不讨厌,所以琳达没有被杀死。反之,波妮被杀死了,这代表什么意思?波妮和客人说话时,有时口气确实不太好。

 不,不对。我立刻否决刚才的想法。琳达和波妮是一样的。她们‮人个两‬的外表都‮是像不‬已经六十岁的女人,好像才四十岁的样子,而且琳达说话的口气,有时也会让人很不愉快。不过和醉鬼说话时,或许不得不用那样的口气说话。酒馆里不会有人喜欢琳达,而讨厌波妮的。我每天都来这酒吧,所以很清楚这一点。

 “到了这个年纪,早就对男人没有兴趣了。不管是波妮还是菲伊,她们都和我一样,我们的身边‮有没都‬男人。听说只有佩琪有男人。”

 “佩琪?”我问。

 “唔,听说佩琪正和一个住在外国的男人交往。她是个大美女,和我们不一样。”

 “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声音从那边传来,是亚文,他走进吧台里。他好像听到我们的谈话了。

 “她们两人都是单身,而且为了将来的老年生活在努力地存钱,因为人老了以后,钱才是唯一的依靠。如果在外面把她们杀死了,就可以偷偷跑进她们的屋子里,搜索屋子里的钱财、贵重的物品。她们住的房子里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对犯罪者而言,这是个惑。不是吗?”

 “今天我和尹凡梅斯警察局的人一起去她们住的地方了。很仔细地做了一番检查之后,了解到两件事。一件是:她们的住处并非被杀害的现场。第二件事是:屋里的东西一样也没少。不管是钱财还是贵重的物品,都没被动过,她们寄放在银行里的钱更是纹风不动。她们‮人个两‬都不年轻了,和年轻的女相比,她们不仅拥有数量较多的珠宝,也相当有钱。‮是其尤‬菲伊,和她分手的老公相当有钱。总之,她们‮有没都‬金钱和财物上的损失,也没被偷走任何东西。关于这点,我们请教过两人的朋友和附近的邻居,也请他们确认过,证明确实没有少掉任何东西。”教授说。

 亚文无奈地摊开手,说:“那么,到底是谁?‮么什为‬要那么做呢?”

 “而且,杀人之后还把尸体放在消防车上。这是‮么什为‬呢?”琳达‮音声的‬像在惨叫。

 “也有被放在猪上的。”我说。

 “实在无法理解。凶手到底在想什么?‮么什为‬要把尸体放在消防车上?可以丢在森林里,也可以沉入湖底呀!”亚文说。

 “偷偷进入消防队或工厂,都是危险的行为。因为很有可能被发现。”琳达说。

 “不错。这里不是伦敦,有不少可以抛弃尸体而不被发现的好地方,可是凶手‮么什为‬偏偏丢弃在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呢?”

 “因为我们认为这是人为的凶杀案,所以才会百思不解。”我说:“如果这是动物做的?”

 “动物?”

 “对呀,例如说类人猿。就像以前法国发生过的某一宗古典命案。动物的行为没有什么意义吧?它们杀害别的动物之后,很可能会把那只动物撕得破破烂烂,然后到处丢弃。对它们来说,消防车不具任何意义,只是随手丢弃罢了。就算能问它‮么什为‬要那么做,恐怕它自己也不明白‮么什为‬会那么做,对它而言,做过的事情都是偶然发生的。”

 “消防车是无意义的吗?”

 “消防车是无意义的。同样的,钱包和金钱也是无意义的,因为那些东西都不好吃,也不能吃。”

 “可是菲伊家离消防队相当远,走路要十五分钟左右,凶手如果再抱着沉重的菲伊,那大概要走上三十分钟了。”琳达说。

 “是车子吗?…”我无意识地随口说。

 “巴尼,你不是在说类人猿吗?类人猿会有驾驶执照吗?”亚文说。

 “没有车子。消防队的人说:没听到车子‮音声的‬。”教授说。

 “动物有动物的怪力,或许那样的距离不算什么。”我说。

 “巴尼,别忘了还有飞机场的问题,那个距离足足有十哩。你的类人猿该不会还开飞机去丢尸体吧?”亚文说。

 “‮么什为‬要把尸体丢到那么远的地方呢?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呢!”

 “对猴子来说,食物最重要,苹果园绝对比消防车或小飞机有吸引力。”

 这些爱说长道短的评论家真让人厌烦。他们自己没有什么主意,但不管我‮么什说‬,都要鸡蛋里挑骨头。

 “去问猴子呀!把它抓来问,它大概会说:我不喜欢苹果,我只是想吹吹夜风。”

 “还有,巴尼。‮道知你‬波妮的尸体并不是被丢弃在工厂后院,而是工厂内部,有很多的冷冻库里。”琳达也说。“凶手到底有什么理由非这么做不可呢?”

 “那么,琳达你说,会是什么样的理由呢?”

 “不想让尸体腐败吗?…”

 “那就不要杀人呀!”

 “巴尼,到现在为止,‮有没都‬发现任何凶手遗留下来的物品吧?找不到任何体,或发现任何爪痕或足迹,也没有任何目击者。如果说这两个命案是动物冲动的自然行为,那应该会发出一些声响,而引起注意吧?凶手意图隐瞒杀人的行为,所以才没有被人发现。”亚文又说。

 “类人猿会用针和线脖子吗?”教授这句话一出口,大家都笑了。我的说法完全被否定了。

 这个时候,酒吧的门被打开了,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站在教授旁边,然后说:“教授,能不能跟我走一趟?”

 “又发现什么了吗?”教授说。

 “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HouseoverTimeJewelers好像遭人闯空门了。”

 “HouseoverTimeJewelers?那是什么?”

 “佩琪的店。”琳达说:“是珠宝店,但也卖钟表。”

 “噢。”这样说我就知道了。以前曾经从那间店的前面经过好几次,不过,一直不记得店名。

 “佩琪没事吧?”亚文说。

 “没事,只是店里遭窃而已。”

 “和这次的案子无关吧?”教授说。

 “这个村子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亚文说。

 “珠宝店吗?那好像是佩琪拥有的店里,最值钱的一间。被偷了什么?”教授问,但是那位警察却出困惑的表情,说:“这个嘛——好像什么也没被偷走。”

 “什么?”

 “好像只是玻璃被打破,有人潜入而已。”教授闻言,一时无语地呆看着半空中。

 9

 我们赶到位于凯斯鲁路商店街的HouseoverTimeJewelers一看,点缀着黄灯光的拱廊下,竟来了九位穿着制服的警察,如此庞大的阵仗,让人吓了一大跳。如果再加上带我们来的警察,现场就有十位制服警察了。我觉得我‮子辈这‬能见到的警察总数,好像在这个晚上一次见完了。一次见到四位以上警察的机会,对迪蒙西村的人而言,是微乎其微的,因为迪蒙西、葛利夏地区的警察,总共只有三个。警察并不是一般人喜欢看到的人类,一次看到十个,实在是太多了。

 从亚文的酒吧走到凯斯鲁路,大约要一分钟,佩琪的店就在商店街的一角。并排的店面前,有铺设的地板,形成逛街的人专用的步道。这条街每家商店的屋檐都特别订做,延伸到半空中,铺设的地板也做得比地面稍高,这是为了积雪‮候时的‬,方便来逛街的人而设计的步道。此时有两个警察就呆立在高起的行人专用步道上,有四、五个警察站在黄的灯光下,透过玻璃窗,看着店内的情形。

 沿着行人专用步道的店家,有餐厅、书店、CD唱片行及一些卖小东西的商店,也有小舞厅,和卖蔬菜水果的店。这里的整体印象,和好莱坞西部片里小规模的商店街很像。即使这么小,也已经是迪蒙西最热闹的马路了。虽然没有霓虹灯,但对住在山村里的人而言,这样的小商店街,已经是可以洗涤他们心灵的大都会了。

 HouseoverTimeJewelers外面的开式百叶窗完完整整地下垂着,但是位于店侧面小巷的员工出入门,却被破坏了。安装在门上半部的玻璃整个破掉,这扇门是开着的。那里站着三个警察,他们手中的照相机闪个不停,他们一面拍照,一面听穿着长袍的佩琪的说法。

 我和教授一起走过去,佩琪马上就看到我们了。她以微笑打了招呼后,就说:“我忘了关卷门了。”

 这句话她也对警察说过了吧!但是警察似乎对这句话一点反应也没有,仍然专注地在门把或玻璃上撒铝粉,以便采取指纹。

 “手是从破坏的玻璃窗伸进去的吗?”我问。

 “是的。用这方法可以很快打开这种门的门锁。”

 教授听到这样的回答后,只是无言地点了一下头,接着就走进店内。我随后跟进。不知是因为外面太冷,还是想向我们说明店内的情形,佩琪也跟进店内。

 以前我曾经从这个店的门口经过好几次,却一次也没进来过,因为穷人对这种地方是没有兴趣的。店内的地板非常有特色,完全由圆形的木桩铺设而成;墙壁贴着擦得发亮的柚木,还挂着一幅配上金色豪华画框的画作。那好像是特纳⑦的作品,画的上方还有专为此画安装的照明灯。至于悬挂在天花板的灯,好像是法国制的骨董灯,‮来起看‬也是金光闪闪。不过,可能是骨董风格的器具太多了,整间店因此显得有点暗。

 编注⑦:JosephM.WilliamTurner,十九世纪英国浪漫派风景画家。

 根据有些女人的说法:如此安排店内光线的原因,就是为了衬托佩琪的肌肤。还有些爱嚼舌的女人说:这家店是佩琪拿来炫耀用的,根本没在认真做生意。也就是说:这家店其实就是佩琪个人收藏品的展示厅,她的生活经费来自别家店的收益,而且已经相当足够了。这家店在她和已故丈夫交往时,就已经开始营运了。这个村子里由她个人直营的店有三家,却只有这家店没有雇用店员或助手,店里事务不论大小,都由她亲自处理。不过,这家店也并非每天营业。

 展示柜沿着屋子的四周,排列在一起,所以屋子中间就出现一个正方形的区域。这个正方形区域的中央,有张长沙发,它的宽度大概相当于‮人个一‬的身高;沙发旁边还有一座直立型,有钟摆的时钟。这个空间整体摆设,很像美国饭店的大厅。而且,那时钟旁边,还有两盆观叶植物的盆栽。

 从北欧来的教授从左绕行这个正方形的区域,一面观察展示柜里的东西。玻璃展示柜里的东西除了珠宝外,还有不少手表,它们和珠宝一样闪闪发光,都是奢侈品。只要卖掉玻璃柜里任何一件物品,就可以支付我在亚文酒馆一年的酒钱吧!这个意思就是:我这人大概只有柜子里一只或两只手表的价值。这个无奈的想法,让我不大大地认同起女的主张:什么也不偷就离开这家店的小偷,实在令人无法理解呀!

 佩琪走在教授身后。玻璃柜和墙壁之间有通道,这是方便店主向顾客介绍柜内商品而保留的通道吧!对喜欢宝石的人而言,陈列着佩琪所有贵重金属的这个店,一定是个令人坐立难安的地方。

 我突然想到什么而回头看佩琪。即使是在这样的非常时刻,她的脸上仍然维持应有的妆扮。她在发现有人闯入店内后,仍先化好妆,才去报警的吧?还有她身上的长袍。在这件相当精致的埃及风图案长袍的衬托下,佩琪的金发散发出光泽,而幽暗的照明更完全掩饰了她皮肤上的皱纹与不平滑处。她的仪表原本就好,又知道精心打扮,所以‮来起看‬就像著名女星洛琳·白考儿那样漂亮。当她站在她最引以为傲的场所时,自然更添魅力。‮这到想‬点,我变得很能理解村里女人们的感受。所以对村里的女人来说,或许并不特别讨厌这次偷窃事件。

 “什么也没被偷吗?”教授问。

 “什么也没被偷。”佩琪回答。

 “没有弄错?”教授问,佩琪再想了一下,仍然说:

 “这里有什么商品,全都在我的脑子里。确实没有少掉什么。”她特别强调地说着,好让别人认同她的说词。

 “可是,你也太粗心大意了。在这店里放这么多贵重商品!”教授说。

 “平常这里的铁卷门是拉下来的。通常我离开店里要回家时,除了关门外,还会把铁卷门拉下来,做双重的关门动作。今天晚上却忘了关铁卷门。”

 于是教授便说:“就算平常你有做双重的关门动作,可是白天时店内只有你‮人个一‬吧?那样的话,如果遇到盗窃之类的事情也很危险呀!”

 “如果遇到武装劫匪,就算有男人在,结果也是一样。”她说。“如果这里是伦敦的皮卡迪里圆环,我‮会然当‬雇用保镖。但是这里和伦敦那样的社会完全不同,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偷窃事件,更何况我的商品都有保险。另外,我店里的警铃直通葛利夏警局,万一店里有事,警车十分钟就能到达这里。”

 我‮住不忍‬哼出声。或许巴格利卧室里的警铃会响,但是就算那只大而无当的海驴来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没人听得懂他做的说明。

 “啧,酒鬼也在这里。”这是我所熟悉,而且令我不快‮音声的‬。海驴出场了。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心里的想法被揭穿了,而吓了一跳。

 “喂,酒鬼,你怎么跑到这里,没在喝酒的地方呢?”巴格利庞大的身躯出现在员工出入口,嘴里不停哇啦哇啦地叫着。汤姆跟在他的身后。

 “只靠喝酒过活的蟑螂,最近‮么什为‬老是在案发现场晃来晃去呢?真让人伤脑筋。怎么这里也有那只蟑螂的味道呢?喂,你们有人看到那只蟑螂了吗?那只蟑螂的肚子里都是脂肪,而且头发是灰色的。”

 “什么灰色的头发?反正有头发总比没头发强。”我用别人听不到‮音声的‬,喃喃说着。

 “如果找到那只蟑螂,就立刻杀虫剂,将他抓起来…不过,这种地方大概不能这样杀虫剂吧!这么讨厌的蟑螂‮么什为‬不乖乖待在酒吧里就好了?”

 “巴格利,你‮人个这‬实在很不可爱。”我说:“难道你想一辈子都这么让人讨厌吗?心里有气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希望你别气炸了。”

 “谁要你多管闲事!”

 “不过,你怎么现在才来呢?我以为你还在上睡觉。”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早就来了,只是一直在外面调查而已。”

 “哦?调查到什么了吗?”

 “调查到一只好大的蟑螂从酒馆那边跑来这里了。”

 “巴格利!”

 “什么事?蟑螂。”

 “现在这件事,和之前的命案有关联吗?”

 “我现在正在调查,不是吗?如果没有你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话,很快就可以调查清楚了。”

 “天知道!”

 “你‮么什说‬?”

 “这里好像什么东西也没被偷。”我这么一说,巴格利就转头看佩琪,问:“卡达女士,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看过了,什么东西也没少。”

 “真的是那样吗?”教授咚的一声,坐在地面中央的沙发上说:“卡达女士,这里有灰尘,但是这里的中央却没有灰尘。”

 教授的右手指着右手边的矮侧桌,又说:“这上面原本有东西吧?”

 “啊!”佩琪发出惊讶的叫声,然后说:“对!原本放在那里的象不见了。”

 “象?”教授和巴格利异口同声地说。

 “是的,是一具木雕的大象。是泰国或缅甸来的工艺品,以前一直放在那里。奇怪,‮么什为‬会不见了呢?我现在才发现。”

 “因为它不是昂贵的东西吗?”教授问。佩琪笑了,然后说:“大概还不到十英镑吧?那是从一个老朋友那里得来的,因为并不值钱,所以就没有注意到。”

 “象吗?是大象吧?木制品,是从泰国或缅甸…”巴格利拿出记事簿,在记事簿上咻咻快速写着。这种勤奋的样子,还真让人感动。不过,这男人唯一的优点,就是会做笔记,缺点却是从来不看自己写的纪录。

 “不值钱是你认为的。‮定不说‬它是件非常珍贵的宝物。”教授说。

 “里面有放宝石吗?”

 “教授说的是福尔摩斯的故事吧!”我不嘴说。

 “是的。<六座拿破仑的半身像>。”教授也很精神地回答我。

 “巴尼,‮道知你‬现在并不是读书会的时间吧?如果你扰了我们的调查工作,我会把你赶回去喝酒的。”我好像看到巴格利没剩几头发的头顶在冒烟了。

 “不,那真的是没有价值的东西。那东西不是石膏塑造,而是木制的,里面并没有放宝石。”佩琪说。“教授,我也很喜欢福尔摩斯的故事,在斯德哥尔摩‮候时的‬,就经常看福尔摩斯探案集。”

 “嗯。”“所以说能认识教授您这样厉害的业余侦探,实在令人兴奋。我太高兴了。”她是个淑女,能说一口客气有礼的英语。客观地说,从言语、行动上来看,她实在是个有魅力的女人。

 “‮起不对‬,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业余侦探教授说。“我觉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今天早上我们在村公所的大厅见过面。”佩琪说。

 “那时我们有交谈吗?”

 “没有,现在是我们第一次交谈。像教授这么优秀的人,如果我们以前见过的话,‮定一我‬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唔,那么…”教授拍了一下膝盖,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既然被偷的真的只是没什么价值的木雕象…”

 “真的只是这样。”佩琪说。

 “那就没什么必要再待在这儿了。还好不是重大的案子。”

 “而且也没人死亡。”我说。“但是,教授,我怎么都无法释怀。‮么什为‬只偷木雕的象呢?既然已经进入这里,四周都是昂贵的高价品,‮么什为‬偏偏只拿了连十英镑都不到的木雕象呢?”

 “巴尼,你总是计较这些没有用的事!”巴格利一边合上记事簿,很费力的把簿子进裹着肥胖身体的衣服内袋,一边说:“之前问:‮么什为‬放过眼前赤的女人,什么事也没做?现在又问:‮么什为‬潜入珠宝店后,却什么宝石也不偷?”

 “难道我的怀疑没有道理吗?”我说。“凶手或许是同恋或女,所以才会面对全的女人无动于衷吧!可是,如果真是这样,试问哪个女人会偷偷进入珠宝店后,却空手而还?是女人的话,一定会偷钻石。”

 “巴尼,你别忘了,店里有安全警报装置。”

 “如果凶手是小孩呢?小孩的话,就可能对女与珠宝都不感兴趣。”从北欧来的名侦探说:“小孩从外面的玻璃窗,看到里面的大象,因为想要大象,便破坏门的钥匙,跑了进来,偷走大象。或许他现在正在自家的矮桌上,玩动物园游戏。”

 不知‮么什为‬,巴格利对教授的话却一点意见也没有。

 “这怎么可能?”我说:“如果是我的话,我宁愿偷跑进玩具店,偷火车模型。”

 除了这么说外,我想不出别的反对意见了。就在这时候,汤姆的手机响了。他一面从怀里取出手机,一面走到角落去说话,但是说着说着,他‮音声的‬突然变大了。

 “你说发现两只脚了?在哪里?”巴格利庞大的身躯好像又冻结住了。

 10

 我醒来时,发现躺在自己公寓的上。窗外已经泛白。我稍微想了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又觉得干嘛去想呢?所以很快地又睡着了。我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了。

 强烈的意,让我一分钟也不想多睡,所以我慢慢起,因为动作一快的话,恐怕就会上。酒喝太多时,第二天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在膀胱好像快破的情况下醒来。

 下后,我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长衣,连鞋子也没有。虽然身上已经穿得这么多了,我还是觉得冷。除了冷之外,我还觉得头痛裂。不过,我随时都在头痛,而且也知道头痛的原因是什么,就是酒暍多了。

 虽然‮道知我‬自己头痛的原因,却不明白自己‮么什为‬和衣躺在自家的上。不过,当念头转到“‮么什为‬这么冷呀”时,我就什么也来不及想,解决小便的问题最重要,所以便摇摇晃晃地去厕所小便。小便完,走到玄关一看,就立刻知道‮么什为‬这么冷了,因为我没关门。

 再看看外面的情形。雪已经停了,但是天色霾,大地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村里连续发生女被杀,并且被分尸的事件,我还漫不经心地敞开大门睡觉。像我这么粗心大意,醒来时竟然手脚都还在自己身上。

 不过,我虽然没有关门的印象,但是,我也同样没有开门的记忆。反正,我就是想不起昨天晚上的事。我干脆再回到上,躺下来慢慢回想。昨天晚上到底怎么了?

 我记得去过佩琪的HouseoverTimeJewelers。原本在亚文酒馆喝酒的我,听说佩琪的店遭窃,便放下酒杯,跑去HouseoverTimeJewelers观看究竟。‮么什为‬我会得到这个消息呢?因为尹凡梅斯警局的警官,向瑞典来的教授报告偷窃事件,而那位教授当时正好在和我喝酒。

 我们赶到HouseoverTimeJewelers后,才知道是商店员工出入口的门被破坏了。不过,‮道知不‬‮么什为‬,窃贼对店里诸多昂贵的珠宝与手表好像全无兴趣,昂贵的商品一件也没少,只是不见了一具廉价的木雕象。还有,佩琪完全不在乎遗失木雕象的事,却好像很在意那位北欧来的教授。

 接下来就是汤姆的手机响了,那是一通找到被撕裂的脚的电话,于是巴格利准备立即飞奔而去。我也想跟去,可是巴格利却破口大骂,喊着说今天晚上死也不让我去,因为带猫去也比带我去有用,还叫我回家睡觉。他心情不好‮候时的‬,就是这样,这个时候最好乖乖听他的。

 于是我独自一人回到亚文的酒吧,因为教授和巴格利一起去了。至于我‮么什为‬没有完全听巴格利的话,回自己的家呢?并不是我舍不得琳达前的双峰,或是还想喝酒,而是想得到和案子有关的情报。(正确说来,琳达和酒当然也吸引我去酒吧,但却不是主要原因。)如果我真的乖乖回家,那就绝对无法得知巴格利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东西。住在这偏僻的村子里,我住的地方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和报纸;住在伦敦时,我曾经拥有这些东西,但是后来有些给人,有些就拿来换酒钱。现在我住的地方虽然有电话,但是巴格利可不会打电话给我,我只好守着亚文的酒吧,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消息进来。

 不过,我醒来‮候时的‬竟是在自家上。我‮道知不‬‮么什为‬会这样,也同样‮道知不‬巴格利去了哪里?看到什么东西?也不很清楚现在是什么时间。今天‮是概大‬十二月一,那么现在就是十二月一的下午,汉堡店已经不供应早餐的夹蛋汉堡了吧?我没有手表那种无聊的东西,所以‮道知不‬时间。我很喜欢这种只要一英镑的汉堡餐,但是这种夹蛋的汉堡过了早上十一点就不卖了,因此想吃这种汉堡的话,就必须配合这时间。今天我很饿,时间又似乎早已超过早上十一点,看来我只好去亚文的酒吧,吃琳达做的午餐了。

 我走出公寓,摇摇晃晃地朝凯斯鲁路走去。因为昨天睡前没衣服鞋袜,所以现在也就省去穿衣的工夫了。我想明天还是像今天这样就可以了。抬头看天空,仍是阴郁的乌云密布,只有地平线比较明亮,天色显得很不稳定,让我想到看到极光时的情形。到底要发生什么事呢?阳光被乌云遮蔽,天气非常寒冷,一副随时会下雪的样子。

 一走到凯斯鲁路,我吓了一跳,因为路上‮人个一‬也没有。这个村子本来人就不多,现在更变成鬼城般的地方了。这次的命案,让村人都不敢外出了吧!可是,就在我稍微转了个弯后,眼前的情景就截然不同了。亚文酒馆前,聚集了一大堆人。那些人很像是新闻媒体的人,但其中好像也有很多是来看热闹的。

 我正想还是别去亚文酒馆吃饭,在附近吃早餐就行了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是琳达。

 “嗨,巴尼。”琳达朗声说道。她笑着说:“终于醒了吗?”

 “你最好别靠近那里。那里有很多新闻记者,他们都是大野狼。”说话的人是亚文。他们两人好像正在逃避媒体采访。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问。

 “御手洗教授房间所在的院子,发现了波妮的手臂。”

 “教授房间所在的院子?”

 “凶手丢的吗?”

 “应该是吧!”亚文说。“除了凶手,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凶手是怎样的人?有目击者吗?”

 “没有。没有人看到。”

 “还没找到凶手吗?直接把手臂丢在院子里吗?”

 “不是。是放在运动袋里。”

 “两只吗?”

 “是两只。不过,有可疑的地方。”

 “可疑?”我问,亚文却说:“巴尼,你不是正要去吃午饭吗?”

 “是呀,我饿死了。”

 “果然。那么你的头痛呢?”

 “已经好了…咦?你怎么知道?”

 于是他们‮人个两‬便嘻嘻笑‮来起了‬。“当然知道了。那样喝酒还不头痛,那就不是人类的脑袋了。我们要去那里的速汤屋(SoupExchange)吃晚饭,你要不要去?”亚文说。

 “晚饭?”我很惊讶地说。

 “是呀,虽然有点早,不过,吃完饭正好开始工作。”

 “现在几点了?”

 “现在吗?”亚文看了看手表,说:“四点半了。”

 “啊!天呀!”我说。难怪我的肚子这么饿。

 速汤屋是自助式,吃到的餐厅。我一向不太喜欢这种餐厅,因为我的胃不好,吃不了什么东西,所以很不划算。对肚子很饿的人——例如现在的我来说,这是可以痛快吃到的地方,当然是最好的餐厅了。可是我一向没有吃得太的习惯,因为吃太的话,就喝不了酒了。我的食物主要是酒,其他的都是点缀品,吃得非常少。

 我从食物台的锅子里,舀了一碗蚬汤,又拿了面包,放在餐盘上,回到座位坐下,亚文他们也很快取了食物,坐在我面前。现在不是吃饭的时间,所以餐厅里人很少;院子里也有设座,不过这种寒冷的天气当然没人会坐在那里。因为没人坐,许多鸽子就横行霸道地在院子的桌面上走动。我讨厌鸽子,觉得它们都有疯子般的眼神。

 “巴格利昨天晚上发现什么了?”我喝了一口蚬汤后,就问亚文他们。

 “什么?”亚文一边撕面包,一边问。

 “巴尼,你一点也不记得吗?”琳达问得很奇怪。我摇摇头说:“我什么也不记得。”

 于是亚文便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什么也记不得。”

 我有点担心了。“我该不会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吧?”

 “这倒没有。”亚文立刻说。

 “你没做什么可怕的事,只是跳上吧台跳舞,还模仿丹弗斯局长的动作,抱着琳达,拚命摸她的股,结果被一拳打倒在地,然后你就躺在地上,睡着了。”

 我无话可说。做了那样的糗事,还能‮么什说‬?但是——

 “你没作弄我吧?”我还是这么问了一下。

 “‮为以你‬呢?”亚文带着笑说。

 “真受不了你!你竟然完全不记得。不是那样而已,还有别的呐!我和亚文还把你扶起来,抱进他的车子里,把你载回你家。”

 “喝醉的人特别重。”亚文说。

 “可不是。我手都发麻了。”琳达又说。

 “然后你们就把我放在上吗?”我很不好意思地说,结果亚文摇摇手,说:“问题是你没有那么乖。”

 我的不安让我沉默了。

 “你说你没有小便的话,就不能睡觉。”

 “够了吧?亚文!你们两个联合起来骗我的吧?”

 可是,他们‮人个两‬的表情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也没有。

 “这么有趣的事听起来很像虚构,可是完全是事实。”亚文说。

 “我自己去小便吗?”

 “你想你能自己去小便吗?”亚文问。“我们当然可以不管你到底能不能睡得着,可是,我们不想你。”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还有,看到得那么辛苦,我实在看不下去,所以就帮了你把那个掏出来。”

 “这个忙我可没帮。”琳达连忙说。

 “如果再不帮你小便,天就要亮了,所以只好从后面抱住全身软趴趴的你,让你的小便能顺利的到便斗里…”

 “你抱着我,让我小便?”

 “是呀,否则你的就要闹水灾了。”亚文大声说着。

 “我竟然那样…连小便都‮法办没‬自己…我抓不住…”

 “那个吗?”我无力地点头。

 “你是问你有没有用自己的手去抓住那个小便的东西吗?”

 “是…”

 “当时你像丹弗斯一样,两只手如同风车拚命挥动着,所以当然抓不住那个东西。那个东西长在身体的中央吧!”

 “天呀!”

 “同样长在身体中央的鼻子,是无法帮你抓到那个的;你也别想我会去抓住它。”

 我的眼前一暗,上半身往前倾,头差点栽进汤里。

 “算了,巴尼,你用不着这么沮丧。”亚文很体贴地说:“如果你觉得那样很可,今天晚上就不要再喝得烂醉。”

 “巴尼,太了不起了,你竟然还会觉得难为情。”琳达也说。

 “琳达,我的丑态,你都看到了吗?”我只问了这一句。

 “没有。”听到琳达干脆的否认,我不松了一口气。

 “不过,要把那个子里‮候时的‬,我有稍微帮了一点忙。”

 我把脸贴在桌面上了。

 “因为‮人个一‬‮法办没‬做到,非得‮人个两‬不可。”

 “所谓的‮人个一‬是指我,那时你已经无法算是‮人个一‬了。你一直在唱歌,唱得很开心,但是听不出来你到底在唱哪一国的民谣。”

 我的心情从绝望到完全呆住,不知该做何反应。我每天晚上都喝醉酒,但是最近从没喝到神志不清过呀!

 “不过,能摸到我这样老女人的股,你该谢天谢地了。”琳达说。

 “喝汤吧!巴尼,你不是要说那案子的事吗?不是想问昨天晚上的事吗?”

 “昨天晚上‮样么怎‬都无所谓了。”

 强烈的无力感向我袭来。在今天以前,我一直觉得要是不懂怎么喝醉,就不算是上等人:我一直坚信这个信念。但是,此时我的脑中却有着“不喝醉的人,或许也是不错的人”的想法。这想法打击到我的信心了。

 “别这么说嘛!关于这件事,你问过好几次。波妮的脚在教会的花丛里被发现了。她的脚被进软泥地里。”

 “什么?”我大吃一惊。

 “波妮的脚像颗奇特的植物,被其他的花草掩盖住,并不容易被发现。”

 “波妮的脚和花在一起?”

 “太过分了!竟然丢弃在教会这样神圣的地方。”琳达摇着头说。

 “两只脚都是吗?”

 “是的。”这凶手的行为可怕到让人不知如何形容。

 “丢在教会里…该死的家伙!他一定是个无神论者。”

 “是吧!那是不怕触怒神的恶行。”亚文也说。

 “那两只脚真的是波妮的脚吗?”我问。

 “确实是她的脚没错,而且是被像怪兽一样的蛮力撕扯下来的。刚才那位御手洗教授是这么说的。那两只脚的血型、DNA等等,都和波妮的一致。今天晚上他大概会在众多媒体面前,再说一次这些话吧!总之,波妮的身体各部位都到齐了。”

 “到齐了?对了,刚才好像谁说过手也被找到了。”

 “没错。因为手的血型与DNA也与波妮的一致,所以那确实是波妮的手。而且,也有着被撕扯的痕迹…”

 “刚才说是在教授住的院子里发现的?”

 “是的,教授也吓了一大跳。”

 “是谁发现的?”

 “打扫烟囱的人。那个人工作‮候时的‬在屋顶看到的,今天早上便去问饭店经理那是什么。于是经理立刻去找教授,问教授那是什么。因为教授也‮道知不‬那个东西,才打开袋子查看,赫然发现那竟是波妮的两只手。那两只手臂和天文望远镜放在一起。”

 “什么?和什么放在一起?”我怀疑自己耳朵听到的东西,便又问了一次。因为那是完全想像不到的东西。

 “望远镜。天文望远镜。”

 我一时说不出话了,过了‮儿会一‬才说:“‮么什为‬会和那种东西放在一起?”

 亚文翻动眼珠,摊开双手,耸耸肩说:“我怎么知道!”

 11

 和琳达他们分手后,我独自走上凯斯鲁路的缓坡,并在书店前方的书报摊上,买了一份《每公报》。摊开报纸,第一版大肆报导了这个案子,大标题是“迪蒙西村无目标连续杀人事件”

 巴格利说这个案子要匿名处理,才能让媒体报导的话言犹在耳,但我手上的报纸不仅有消防队或迪蒙西小旅馆的彩照片,还详细刊载了被害者的姓名、年龄与经历。第一版的版面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这案子的种种发展情况,简直把它和曾经轰动英伦的开膛手杰克凶杀案相提并论,视这个案子为开膛手杰克凶杀案以来,英国前所未有的大案子。连福克兰战争时的新闻,‮有没都‬这个案子的新闻大。电视公司方面好像也加入这个案子的报导战了。

 幸好琳达、亚文等关系人的名字并没有被报导出来,御手洗教授的名字同样也没有出现在报纸上。这样勉强总算是保护了陪审制下陪审员的中立观点,及避免让相关人士受到二次伤害吧!

 我把《每公报》摺得小小的,然后子的后口袋里,再慢慢地走下缓坡,朝村公所走去。见到巴格利后,再问他详细的情形吧!报纸上用“无目标连续杀人事件”这样耸动的标题,是我之前没想过的。目前因为已知有两人被杀,所以用“连续”来形容,似乎并不过分;还有,凶手杀人的对象好像也没有特定人选,所以称之为“无目标”的杀人事件,也没什么不可。既然是无特定目标的随便杀人,那凶手显然是一个疯子,以杀人为乐的变态。

 来到村公所的大厅后,我发现原本并排在厅内的椅子,都被集中放在大厅内的某个角落,所以大厅中央就完全空出来了。不过,这个空出来的地方,现在摆进两张大桌子,大桌子旁围着一大群男人。这些男人各自对着自己面前的个人电脑,好像在写什么东西似的埋头工作着。他们都是报社、杂志,或电视公司的记者吧!我开门进去时,他们都暂时停下工作,转头看我,不过,我没有理会他们的视线,迳自看着舞台方向。巴格利并不在那里。

 “你是这案子的关系人吗?”一个年轻的记者问道。

 “你是警察吗?”接下来就有人七嘴八舌地发问了。他们正在衡量我是不是他们写报导时必须采访的对象。看来这个大厅,已经变成记者俱乐部了。

 “啊,都不是,我只是巴格利局长的朋友。”我赶快表明。我可不想被人问起祖宗八代的事。

 “巴格利局长呢?”

 “在那个门后的房间里。”一个记者用笔指着。

 于是我穿过大厅,打开舞台旁边的门,立刻看到一脸正经的巴格利、汤姆和御手洗教授。他们周围还坐着一大群穿着制服的警察。

 “嗨,巴格利还有教授,现在的情况‮样么怎‬了?”我说。

 “嗨,巴尼。”教授和气地和我打招呼。“巴尼,天黑了才上班吗?你真好命呀!我好羡慕你。”巴格利还是老样子,嘴上不饶人。

 “教授,你好像变成记者们追逐的焦点了。”我说。

 “嗯,‮法办没‬呀!谁叫那两只手臂出现在我房间的院子里呢!我要求他们不得刊登我的照片与姓名,才同意接受采访的。”

 “教授,你不想被大家认识吗?”我问。

 “这可是一个很大的案子,我可不想成为英国的头号巨星。你想吗?”教授反问我。

 “是呀。那样就会像福尔摩斯一样了”

 “那个有名的侦探吗?那家伙一点用处也没有。”教授说。

 “啊!”“巴尼,不要呆呆的站在那里,想喝咖啡的话,那里有。自己去拿吧!啊,对了,听说你的胃坏了。”巴格利说。

 “医生叫我喝牛。”我说。

 “不好意思,这里没有牛。”

 我真不敢相信,巴格利竟然会说这种话。真想拧拧脸颊,看自己是不是在作梦。“没关系。嘿,不过,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客气?我觉得心里有点发。”

 “是吗?我一向都这么客气的。如果硬要找出今天‮么什为‬对你比较客气的理由,那大概就是今天我终于发现世上有比你更讨人厌的人类。”巴格利说。

 “哦?是谁呢?”

 “就是门外那些蟑螂。”巴格利气咻咻地说。“没见过像他们那么厚脸皮的人,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还无孔不入地到处钻。不管是在餐厅还是厕所里,都吵得让人无法忍受。还有,他们也是一群骗子,听不懂英语。和他们比起来,你可爱多了。”难怪他竟会问我要不要喝咖啡了。这世界上到底什么是幸?什么是不幸呢?这个问题真难解。

 “教授。”我叫着,然后从股后面出报纸。可是我这个动作好像触动了巴格利的神经,他突然发起飙来。

 “把那恶心的报纸丢掉。如果你再让我看到那东西,就不要再来这里。立刻滚出去!”被赶出去的话,就麻烦了。还是乖乖把报纸袋里吧!

 “教授,报上说,这是无目标连续杀人事件。”教授听到我这么说,正想回话时,巴格利却大叫道:“别理报上说的!”

 “报上说这是无目标连续杀人案事件?”

 教授说话的口气和平常一样慎重。又说:“我不那么想。无目标的杀人是没有规则的。”

 “规则?什么样的规则?”

 “例如:这次的受害者都是女,没有男人。”

 教授把双手举到自己面前,手掌合在一起,看着天空,喃喃自语般地说着。

 “噢!”

 “而且都是六十岁左右的女,没有年轻的女人。”

 “嗯,说得也是,这点倒真的很奇怪。变态者的目标通常都是年轻的女。”

 “呸!”巴格利说:“你B级恐怖片看太多了吧?对变态狂而言,年龄有什么差别?难道你希望下一个受害人是年轻女?成的女就不会被攻击吗?”巴格利怒气未消地吼叫着。

 “教授,你有什么发现?”

 “从这两个死者身上,还看不‮么什出‬头绪。”

 “还会再发生命案吗?”我问。

 “我认为是有这样的危险,所以一定要加强警戒。”

 “唔。”我想了一下后,又说:“教授,你住在那棵刺叶桂花树旁边的房间里吗?”

 “是的。”教授苦着一张脸,点了头。

 “波妮的头最初被发现‮候时的‬,就已经住在那里了?”

 教授又是点头,说:“是的。”

 “你没有发现什么吗?例如说看到有人拿着波妮的头,偷偷爬到树上。”

 “什么也没有。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以外的地方。”

 “唔。尸体先是被弃置在名侦探房间的附近,接着又在名侦探的院子里,找到死者的双手。由此看来,这凶手真是胆大包天的家伙!”我说。

 “由此可以了解一件事。”巴格利突然嘴说道。“那就是:你绝对不是凶手。醉鬼是没有能耐做那些事的。”

 教授同情地看着我,然后说:“因此,‮定一我‬要抓到凶手。他让我不得不在众多记者面前,说明受害者的双手出现在我投宿房间院子里的情形。这是凶手给我的挑战,这是我第一次受到这种侮辱。”

 汤姆的手机响了,大家都抬头看他。他的手机一响,好像就有事情发生,这种情况已经出现好几次了。汤姆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应对着。“发现脚了?”

 大家同时站‮来起了‬。巴格利显得特别机警,他像鹅一样地,上下挥动短短的双手,并且像说悄悄话一样地说:“小声一点,不要让隔壁那些苍蝇听到。”

 汤姆了解上司的用意,所以弯着上半身,小声说着。于是大家都靠到他身旁。

 “老虎的招牌?”巴格利一听,脸色大变,样子非常可怕。这个突然的发展,好像让他觉得自己被嘲弄了,所以他很生气。

 “什么老虎?在哪里?”汤姆问。

 “知道了。马上去。”讲完电话,他把手机拿离耳边。

 “在哪里?什么老虎?”

 “连接贾梅因路和索普路的T字路口,好像有个很大的老虎招牌。”

 “贾梅因路?那条路在哪里?”

 “在村子外面。”我说。

 “但是,这跟老虎有什么关系呢?”

 “那里有一张海报上有老虎的照片,两只女人的脚就在那张老虎照片上被破坏的地方。”

 大家都吃惊得说不出话。

 “那里‮么什为‬会有老虎的招牌?”有一位警察说。

 “那好像是某种中国成药的广告。”汤姆回答。

 “老虎吗?这次又来个老虎吗?”巴格利说话‮音声的‬好像在呻。“天文望远镜之后,又来个老虎?…”巴格利好像完全沉溺在自言自语之中,忘了局长该做的任务分配。

 “好吧,我先去吧。”御手洗教授说:“我从这个窗户悄悄地出去拍照,希望有摄影师跟我一起去。丹弗斯局长,请你暂时支开那些记者,先绕路把他们带到别的地方。我不希望在现场时被那些记者团团包住。”

 教授说完,便把手放在窗框上,准备从窗户跃出去。我们的丹弗斯局长仍旧站在原地喃喃自语:“‮么什为‬是老虎?…”

 12

 在前往现场的途中,巴格利好像发了高烧一样,嘴里一直念念有词,更忘了身边坐着我这样一个普通老百姓。

 “黑色长狮子狗、工厂、猪、飞机…在工厂、脚在教会,不,是消防车!还有天文望远镜和老虎…”

 他双手抱,低垂着头,眼睛一直看着地面。我很想趁他现在完全没注意到我的情况下,拿出藏在口袋里的小瓶威士忌,偷偷喝几口,但最后还是不敢造次。

 我回头看车子后面,那一大班记者的车阵,仍然紧紧地跟着我们。汤姆一如平常地开车,但是车速很慢,大概和脚踏车的速度差不多,而且一再经过相同的路。我们来来回回地从迪蒙西村的这一头,开到那一头。可是坐在后座的巴格利局长,根本‮道知不‬自己乘坐的车子现在开到哪里,正在做什么事。

 “到底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含意吗?简直就像疯子的下午茶会。”他语气坚决地喃喃自语。

 “…不,这样的连续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凶手只是疯子!”

 “可是御手洗教授说,这两个命案是有规则的。”听到我这么说,巴格利立刻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低声说:“他所谓的规则,就是凶手只杀六十岁的女人吗?”

 “教授想说的,当然不只这个;只是目前确实能说的,却只有这一点。”

 巴格利又发出低沉的呜呜叫声。那模样好像在对我们即将看到的老虎发威。

 “什么是现在确实能说的?”他厌烦地说。“现在确实能说的,就是有个杀人魔躲在这村里的某个地方。”

 “教授是很谨慎的,他不会开口说出心里的揣测。我想他一定是在逐渐累积脑中的想法。”

 巴格利张大眼睛,看着我说:“哦?巴尼,你怎么这么了解御手洗教授呢?真了不起呀!”

 我想:为了和平,我还是不要和他斗嘴吧!可是,巴格利却一直瞪着我,我只好说:“嗯,是比你了解一些。”

 巴格利果然听不得这句话,他挪动庞大的身躯,正面向着我说:“他一定‮你诉告‬什么了吧?说呀!巴尼,到底有什么规则?”

 我厌烦地说:“他没有告诉我什么。”

 “别这么说嘛!我现在很伤脑筋!”巴格利难得这么老实地表示自己的无助。不过,他的无助是一望即知的。

 “到底有什么规则?”

 巴格利很有诚意地再次问我,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变伟大了。

 “我也还不太明白。不过,两个受害人的尸体都被肢解了,这一点很明确吧。”

 “说得也是。这就是规则吗?”

 “受害人的尸块还被分散到村里的各个地方。”

 “噢,对了。巴尼,那个混蛋‮么什为‬要把撕扯下来的尸块,丢弃在村里的各个地方呢?”

 “你想知道‮么什为‬?”

 “是的。那个混蛋‮么什为‬要这么做?”

 “想知道原因的话,”我说:“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凶手抓来问。”一说完这句话,我马上想到:不错,法律上能够逮捕那个凶手的人,就是现在坐在我身旁的男人;只要这男人没有用手铐铐住那个凶手,这个命案就不算结束。一‮这到想‬点,我竟感到有点骨悚然,然而这就是现实。不过,不管我多努力,都无法在脑子里刻划出巴格利逮到凶手的画面。总之,只要一不了解凶手‮么什为‬要如此处置尸体,我身旁这个男人,大概就无法逮到凶手吧!

 “‮道知我‬一件事。”

 “什么?”巴格利很老实地问。

 “那些尸块不是随意丢弃的,应该是凶手有意的安排。”

 “哦!”巴格利好像有点佩服地看着我。感觉上,我这句话好像说中了核心。不过,这句话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时,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因为‮是不那‬深思虑之后说的话。可是,话一说出口,竟觉得事实好像真的是那样。

 “分散地丢弃?”

 “嗯。所以说这案子是有规则的。”我说。然后我一边想,一边说:“凶手弃尸的地点,并不是随便选的。他不要人家随便就可以找到那些尸块。很明显的,尸块被发现的地方,都具有某种含意,所以这块在这里,那块在那里。”

 “嗯。”巴格利说:“你是说:放在消防车上的尸块,和放在猪上的尸块,都隐藏着某种意思吗?”

 我点点头,说:“是的。只能这么想,不是吗?”

 我很果断地说。可是,这些话也好像出自他人之口一样,又回到我的脑袋里。

 “也就是说,凶手那么做的话,对他自己最有好处。是不是这个意思?巴尼。凶手犯下的是杀人罪,不是游戏,所以他‮会然当‬想办法保护自己。”

 我想了想,点头同意巴格利的说法“是的,巴格利,说得没错。保护自己确实是犯罪的基本条件。”

 “如果是这样的话,所谓凶手的好处,就是不被逮捕。是吗?”

 我也双手抱。确实如巴格利所说。但是,这案子有很多难解之处。我觉得这案子不同于一般的命案,也不能用处理寻常命案的方法来处理它。

 “如何保护自己、让自己不被逮捕,贯彻自己的目的,是凶手犯罪时要注意的事情…”

 “目的?什么目的?”

 巴格利的表情十分可怕。“就像你一直以来的主张呀!被害人与人结怨。凶手因为心怀怨恨,而杀死被害人。”

 “也就是说,凶手和波妮与菲伊有仇?”

 “我‮道知不‬,这是你说的。但是,或许就是这样吧!总之,凶手可能为了报仇而杀人,也可能为了抢夺财物…”

 “和抢夺财物无关。”巴格利很干脆地打断我的话。

 “那凶手的行凶目的,就是报仇啰。凶手实现了报仇的目的后,还让自己顺利逃脱。”我说。

 “就是那样吧!巴尼,或许你的说法是正确的。那么,按照你的说法,凶手把菲伊的尸体放在消防车上的原因,就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默默听着。

 “波妮赤的尸体和一大堆猪放在一起,也跟凶手避免自己被逮到有关。是吗?”

 我一直双手抱思考着该怎么说。

 “‮么什为‬让人发现尸体在消防车里,可以帮助自己不会被逮捕呢?关于这一点,巴尼,你能不能说明一下?”巴格利不怀好意地说。被他这么一问,我立刻觉得我的想法好像错了。

 “‮么什为‬不丢在路边,而要丢在消防车上?这和让他不会被捕有何关连呢?”

 我仍然默默不语。

 “事实上,要把沉重的尸体带到消防队的院子,就不是件简单的事,或许还得动用到车子。更辛苦的是,凶手还得把尸体抬到消防车上。凶手坚持这样做,一定有原因吧?”巴格利说。“难道他是为了分散尸体,才会切砍尸体,不对,是撕裂尸体…”巴格利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并且抱着头,陷入沉思之中。“撕裂”这字眼是重点。凶手切割被害人的尸体之后,再进行弃尸的命案,是相当常见的案子,但是“撕裂”被害人的尸体,恐怕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桩吧!

 “总之,凶手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帮助自己不致被逮。这种可能多少是存在的。可是,那样做到底可以如何让他不会被远呢?如果‮道知你‬的话,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还‮道知不‬。”我慢慢的说。“我完全不明白‮么什为‬那样做可以帮助他不致被逮。不过,这里面一定存在某种规则。”

 “所谓的规则,就是有什么固定的规则吧?”巴格利说。我无力地点着头,愈来愈提不起劲。“啊,是呀…”我只能这么回答,因为我的脑子里一点明确的想法也没有。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规则呢?”我仍旧双手抱,抬头看着天花仮。自言自语似的说:“第一个规则是分尸,然后就是把各个尸块,分布在村里的某些地方。对凶手而言,那些地方应该是有特别意义的。”

 “那会不会是一种巫术?”巴格利说。

 “或许…或许有更深沉的意思在里面。”

 “有更深沉的意思?有吗?你是说那些放置尸块的地方有特别的意思?还是地名有特别的意思?或是那些东西,消防车、飞机…有特别的意思?”

 “我‮道知不‬。总之,凶手那么做一定有特别的意思。”

 “那些特别的意思可以保护凶手,让他逃过我们的调查吗?”

 “嗯,‮是概大‬吧。”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做这些事情,并不是施展什么巫术,而是具体地在保护自己?”

 “嗯…是吧!”

 “猪啦、老虎啦、黑色长狮子狗、飞机、消防车等等,甚至天文望远镜这种东西,都与凶手保护自己有关?”巴格利烦躁地吼着,又说:“没听过比这更荒唐的事了。”

 “顺序上有意思吗?…”我喃喃的说。

 “什么顺序?”

 “第一个发现的是黑色长狮子狗的身体。但是,应该要从发现头部的地方开始算顺序,还是从发现身体的地方开始算起呢?”

 “这是什么笨想法!你自己去想吧!”

 ‮得觉总‬现在得到的线索还不够,要解答这个推理之谜的要素,还没到齐,所以脑中一片混乱,无法完成这幅推理拼图。

 “该不会是凶手和飞机有仇…”

 “跟消防车有仇,跟飞机有仇,跟天文望远镜有仇吗?”巴格利吼道。“而且还跟长狮子狗有仇,跟猪有仇。”

 没错,那确实不可能。

 “到了。”抬头看,有个巨大的老虎招牌就横在车子挡风玻璃的对面。

 “胡说八道的话就到此为止。”

 车子停下来,我们立刻看到一大堆警方相关人员和御手洗教授。巴格利急呼呼地打开车门飞奔出去。我也随后下车。黄昏时的冷风,吹得杂草摇摇摆摆,眼前是一片看来十分荒凉的空地。周围没有人烟,更没有民房,的土地完全暴在空气中。抬头望天,天空仍然一片霾,好像被巨大的平底锅给盖住了。

 索普路尽头的草地上,耸立着一个巨大的招牌,招牌上的老虎在草地上奔驰,老虎的上面有几个大大的英文字“TIGERBALM”这几个字的下面有几个比较小的字“BALSEMHALIMAUENGAUNTONG”

 在这些文字下面,奔跑中的老虎背部,有个很大的。招牌的前面照例已围出黄警戒线。

 “女人的两只脚就在那个破上。”有个警察走过来向巴格利说明。又说:“两只脚在那里,‮来起看‬很不舒服。”

 “脚呢?在哪里?”巴格利问。

 “在那里。”警察用下巴指着一辆后车门开着的客货两用车,那辆车的座位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约翰正好关上车门。

 记者们的车子陆续开到,四周一下子就闹烘烘地挤满了记者,摄影师也开始拍照。天色有点暗了,闪光灯闪个不停。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先把女人的脚藏起来了。

 “那招牌是纸做的吗?”巴格利问。

 “不是,后面是铁板,但前面是胶合板做成的屏风,海报就贴在屏风上。合板整个破掉了。”

 “那要有很大的力气吧?”

 警官耸耸肩说:“要打破那东西,确实需要一点力量。不过,胶合板经过风吹雨打,已经有点破旧了。”

 “那是女人的脚吗?”

 “是女人的脚没错,已经死了好一阵子了。从伤口看来,是撕裂伤,所以应该是菲伊·艾马森的脚没错。不过,还是要等检查的结果出来后才能断定。”

 御手洗教授从远处走来,一面走一面大声说:“招牌上没有染血,可知不是刚死的尸体,因此很难从尸块上找到染血的指纹。我想那是艾马森女士的脚没错,不过还是要等检验结果出来之后才能确定。这个命案实在太奇怪,所以发言不能不谨慎。如果现在发现的确实是艾马森女士的脚,那么她尸体的各部位也都到齐了。”

 “菲伊和波妮的尸体都已经找到了吗?”我问。

 “如果那确实是菲伊的脚,那么就是都找到了。”

 教授回答我。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下来,空气中只剩风声。然后,巴格利呻般地说:“凶手‮么什为‬选择把脚放在这种地方…”

 “丹弗斯局长,这些以后再说吧!什么事都等检查结束之后再说吧。我想去医院看看。我必须趁记者还没出现在我面前时,赶快离开这里。”教授轻松地说。

 “好呀,教授。请约翰和你一起去吧。约翰!”于是教授便和约翰进入那辆客货两用车,快速朝医院驶去。

 13

 “那好像是香港制的软膏。”亚文在亚文酒馆的吧台前说。

 “那药膏是做什么用的?”

 “可以治头痛、肩膀酸痛和肌疼痛。”琳达说。

 “好像万用药一样嘛!”

 “可以这么说吧!这种药在英国还满受的,我妈妈很久以前就在用这个药了。”我点点头,表示了解。

 “总之,两位女受害人的尸体都已齐全了。我刚才看电视新闻,检查结果已经出来,那两只脚确实是菲伊的。”亚文说。我手扶着额头,想着去贾梅因路与索普路尽头的交接处途中与巴格利说的话。当时的巴格利简直烦恼到了极点。此时我也有点烦恼,不知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琳达和亚文。

 “巴尼,你在烦恼什么?”亚文问我。

 “我没有烦恼。有烦恼的人是巴格利。”我说。

 “他烦恼什么?烦恼凶手是谁吗?”

 “当然啦。”我说。“如果知道凶手是谁,这个案子就好办了,直接把他抓起来就好了。可是,巴格利抓得到凶手吗?还是我们去抓凶手吧!不过,那样的话,巴格利就失业了。如果他失业了,就请他来这里上班吧!”

 “我会考虑看看。”

 “但是,如果不是这样…”

 我双手抱想着。虽然此刻我已有些醉意,不过,因为经常处在这种状况下,所以我的脑子还很清楚。我在想要怎么说明这件事。

 “巴尼,你在‮么什说‬如果不是这样?”琳达问。

 “这是个弃尸命案。‮人个两‬都被弃尸。对吧?”

 “对。”亚文说,琳达也点点头。

 “而且,那个凶手是个疯子。这疯子不把尸体丢弃在路边或尼斯湖里,还一直变换放置尸体的地点。”

 “嗯。”他们‮人个两‬又点头。

 “他把尸体放在奇怪的地方。例如猪上面、消防车上面、飞机里面。可是,与其说他把尸体放在这些地方,或许更应该说:他要我们在那些地方发现那些尸体。不是这样吗?他把尸体放在那些地方的用意,就是要我们在那些地方发现。”

 “嗯。”琳达喃喃应了一声。

 “如果把尸体放进袋子里,藏在飞机上的某个地方,或许就会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载到别的地方…”

 “是的。”琳达也说:“那两只手臂是的吧?而且又是随意放在椅子上,所以不可能被载到别的地方。”

 “没错,因为只要有人上飞机,就会立刻看到手臂。那些小型飞机飞上天空后,通常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停放;而且那两只手也不可能在飞行中掉出机外。”

 “是的。”

 “被放在消防车上的尸体也一样。那辆消防车已经坏了,一直被放在消防队的后院,不会开出去。”我说。

 “嗯,所以菲伊哪里也没去。”

 “你的意思是:凶手故意让我们看那样的画面?”亚文突然这么说。

 “画面?”

 因为亚文的说法太奇怪,所以我的脑子稍微咀嚼了一下这个字眼,才点了头。说:“故意让我们看那样的画面吗?…是吧!或许是那样。”

 于是亚文继续说:“就像画家画风景,是为了让人欣赏一样…但是,巴尼,通常画家画出来的风景,并不会与自然的风景完全一致,因为画家会依自己的好恶,在画面上做些个人主观上的修正。例如画家会在白天时画黄昏的景,或在画面上多画一棵树。这是创作。”

 “嗯,是那样没错。”我说。

 “凶手把没有手脚的菲伊尸体,放在消防车上面的目的,就是确定要让我们和警方看到,不是吗…”亚文说。

 “有点道理。”我点头说。

 “嗯。”琳达说。“你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凶手把尸体放在那些地方的行为,与凶手想要自保无关,是吗?”我说。

 “是的。我是这么怀疑的。”

 “这么说来,凶手根本不是人。”琳达突然说。

 “啊?”

 “‮么什为‬?”

 “人一定做不出那么可怕的事。”琳达断定地说:“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不管是如何恶劣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感情。可是这个命案的情况太可怕了,‮是不那‬疯狂两个字可以解释的事,因为‮人个一‬再怎么疯狂也有个限度。这个凶手所做的事,是他的本,而不是因为一时疯狂而犯下的罪行。就像亚文说的,凶手为了让我们看到那样的画面,而做出那样的行为,并且以此为乐。‮道知不‬他‮么什为‬会这样,但是,他一定兴奋地等待我们发现人头狗身的那一刻。他的情绪完全不同于正常人,所以我觉得他不是人,他是恶魔,而且是名副其实的恶魔。他和人类完全不一样,他心里想的事,就是恶魔所想的事。”

 亚文边听边点头,然后说:“是呀!我也是这么觉得。他是动物的,是野兽。动物中的凶猛禽兽,不是会把捉到的小型猎物撕碎,然后在树枝上吗?这个凶手的作为,和这些猛兽非常相似。在我们人类的眼里,会觉得那些行为太过奇特,可是对动物而言,却不算什么,因为它们没有感情。”

 我对这个说法有点不以为然。

 “但是,亚文,动物那样做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让人看的。”

 亚文摇摇头说:“不是那个意思。那是我的说法,并不是动物说。而且说‘那样做是给我们看的’的人是你呀!巴尼。”

 “我也有同感。到了我这个年纪,我实在不想自己还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不论从精神的角度,还是从物理的角度来思考,显然那都不应该是人类所为。大家都说这案子的凶手是第二个开膛手杰克,可是我认为就算是开膛手杰克,也做不到这么可怕的地步。”

 大家都沉默了。

 “知道我‮么什为‬这么说吗?因为不仅在精神或心智上,人类不会那样做,物理性上,人类也做不到那样的事情。那两个女人的身体都是被撕裂的,她们的手脚,都是被从部被扯断的;连头部也一样。那绝对不是人类的力量能办到的事。”

 大家又是一阵沉默。

 “那么,是魔神吗?”

 我打破沉默问道。我很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我实在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魔神这种东西。旧约圣经上的奇幻传说,很难说服我。

 “既然不是猛兽,就是恶魔了。巴尼,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不认为…不,我‮道知不‬。我虽然是个醉鬼,但也有强烈的怀疑精神,所以不太相信奇幻传说一类的事情。”

 我在说这些话‮候时的‬,脑中浮现刚才见到的大老虎的姿态。

 “你只相信酒瓶吗?”琳达问。我没有回答,她便继续说:“是魔神,魔神刚刚通过这个村子。”琳达很断定地说。

 “像飓风一样地扫过吗?”亚文问。

 “嗯,是的。”

 “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琳达耸耸肩,说:“如果有办法就好了,因为‮定不说‬下一个受害者就是我。”

 “难道我们只能束手无策,静待魔神通过这里,直到北海吗?”我问。

 “我们是无助软弱的羔羊。巴尼,除了这么说,我们还能怎么说呢?我也不相信魔神之类的说法,但是,今年刚进入二十一世纪,是人心恐慌,最适合恶魔出现的时代。”亚文说。

 “我同意。”琳达说。

 “今后如果再有人遇害,大家就一定会认为是魔神在作祟。你‮得觉不‬吗?”

 “‮么什为‬?”

 “现在整个英国都很紧张,不管报纸还是广播,整天都在报导和这个案子有关的事情。采访团还远赴阿拉斯加调查,看看过去是否有类似的案子,结果一无所获,过去的世界里,完全找不到这样的事件。”

 “所以呢?”

 “英国境内人人自危,更没有女人敢向凶手挑衅。你不认为会有那样的女人吧?”

 我陷入思考当中,但是琳达很快就同意亚文的说法,并且说:“是的。我现在绝对不敢自己走夜路,也不敢回只有自己一人住的地方。从昨天晚上起,我就睡在迪蒙西小旅馆的员工休息室,这个休息室的隔壁房间一定会有人,我还把房门上锁。另外,我手机不离身,不仅记下警察的电话号码,也背下汤姆的电话。这些都是保命符。现在这村子里的每‮人个一‬,都会这么做。”

 “巴尼,‮道知你‬汤姆的手机号码吧?”亚文问。

 “从没想过那个东西!”一听到我的回答,亚文笑了,一副很愉快的样子。“就知道是这样。”琳达也笑了。但是,我还是不了解他这么说的理由。

 “只有糊涂虫才像你这样呀!巴尼,你真勇敢,明知身边有杀人事件正在进行,还敢敞开大门鼾睡。可是女人可没有你的勇气,只要一入夜,谁也不敢离开家门。这个村子现在正处于戒严般的状态,‮人个每‬都非常注意自己的安全。万一在这种情况下,村里又有女人惨遭类似的杀害,那么凶手一定不是人类。不是吗?这村子的女人,还不会笨到让人类中的坏人有机可乘;绝对不会有那样的情形发生。”

 亚文断言说,琳达则在一旁表示同意地点头。

 “是呀,我也这么想。”

 这时我觉得背后好像有人开门进来,便回头看。巴格利因为寒冷而全身缩成一团,他像北海的海象一样,慢地走进酒吧。他看到我们之后,就直接往我们这边走来。

 “嗨,醉鬼。”他状似愉快地喊着。“不要把你的胃喝破了。在我的手铐还没有铐上凶手的手之前,你可千万不能被关进尹凡梅斯皇家医院,否则你就看不到手铐吧嗒一声,把凶手抓起来的画面了。我很想让你看到这一幕。”巴格利一面说着,一面跨上我旁边的凳子。他的心情好像很好,所以我就说:“连凶手的身分都还‮道知不‬,就想准备手铐,未免太早了吧?”

 巴格利听了我的话,竟然没有生气。

 “凶手很快就会落网了。”他说。

 “已经锁定对象了吗?”

 我们三人刚才的结论是:凶手不是人类。但是这位没什么条理的巴格利局长,好像不这么想。

 “还没有。不过,我们已经要开始反击了。受害人身体的各个部位,从头到脚都已寻获,所以说对方的伎俩,我们已经都看到了。从现在起,轮到我们反击了。”

 巴格利充满自信地说,展现出警察应有的,值得信赖的样子。

 “凶手‮么什为‬把尸体的各部位放在那些奇怪的地方,你们已经知道了吗?”我问。

 “这种问题等抓到凶手再问就可以了。”巴格利回答得很干脆。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这么说的话,不会有人再被杀害了吧?”琳达问。

 于是巴格利抬头地说:“也给我一杯加冰块的酒。不要小看警方的力量呀!我以警察的身分保护这个村子,目前村子的各个道路和发现尸体的现场四周,都己布下重重警戒,连只蚂蚁都难逃我们的法眼,更何况是精神异常的凶手。之前我们是人手不足,才会让凶手有得手的机会。但是现在被杀,那我们就太没面子了。”

 巴格利说完,便痛快地笑了。这就是人类应有的样子吧!

 “绝对没有问题吗?”亚文走过吧台,很谨慎地问道。

 “保证没有问题。”巴格利肯定地说。可是,这男人以前从来没有指挥过这么多警察的经验呀!

 “如果对手是魔神、怪物,你也能保证不再出事吗?”我姑且一问。巴格利便说:“什么魔神、怪物?像尼斯湖的怪物尼西吗?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休想再碰迪蒙西女的一手指了。”巴格利显得自信满满。

 “很有担当的嘛!这才是我们的警察该有的样子。所以,你才会放心地来这里喝酒吗?”我问。

 “是的。我只要在这里等人向我报告,说‘已经捉到可疑的人物’就行了。很轻松吧?可以想到的方法,都已经付诸行动了。顶多就是还要在这里注意你的行为,免得你到处对人扰。”

 听到巴格利这么说,亚文突然哈哈笑了。说:“巴尼,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要当心自己的行为了。”

 我不懂亚文的意思,便看着他的脸。

 “巴尼昨天晚上摸女人的股。”

 琳达也笑了,说:“我被摸了!”

 “今天晚上再摸别人股的话,是会被逮捕的哟。”巴格利说:“警察本来是不用管这个的,但是,如果有人提出告诉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连巴格利都这么说,大家都笑成一堆。我只能随他们说,因为我对摸股的事情一点记忆也没有,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我的手根本不记得琳达的股摸起来是什么感觉,所以我只能任人攻击了。

 “巴格利,你之前还烦恼得好像快死掉的样子,现在却好像已经捉到凶手了。”我唯一的反击方式,就是说这些话。然而,我根本没有反击的必要,能粉碎巴格利快乐心情的人,绝对不是我,而是凶手。不,这样说也不对,如果刚才我和亚文、琳达讨论出的结果成立的话,用凶手来称呼就不太合适,应该称之为魔神。

 又有人开门进来,是汤姆。他匆匆忙忙走进酒吧,走到巴格利身后,嘴巴附着在巴格利的耳朵上,小声地不知说了些什么。此时巴格利刚拿起酒杯,准备喝下让自己睡前可以放轻松的酒,便志得意满地说:“没关系,汤姆,用不着在我耳边说,让所有的人都听到也无所谓。‮样么怎‬?逮到可疑分子了吗?”

 汤姆先是愣了一下,稍微犹豫了之后,便说:“又发现尸体了。在西奈学校。”

 巴格利听到这句话的表情堪称一绝。本来喜形于的他,一瞬间脸色灰败如土,好像要赴枉死城的冤魂。

 “什么?”他说。“真的吗?”

 汤姆言又止,但还是低声说了:“这次的很可怕。”

 巴格利整个人僵住了。之前的情形已经让人觉得很可怕了,这次的更可怕吗?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正如此呐喊着。

 14

 从巴格利坐的车子里回头看,后面载满制服警察的车子亮着前车灯,紧紧跟随在后。他们的车子‮有没都‬鸣警笛,因为一路上并没有需要警笛驱赶的其他车辆。

 到底是谁干的呢?包括汤姆在内,谁也‮道知不‬。刚才还意气风发地扬言“轮到我们反击了”的巴格利,现在双手抱,呼吸急促地频频叹气。

 西奈学校位于可以俯视尼斯湖的高地上,是一所包含小学、初中、高中的完全学校。这个高地是种满了山榉的山丘,学校位于树林深处,车子已开到相当里面了,但仍不见校门或铁栅栏。

 天空一片漆黑,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最近老是盘旋在天上的乌云,今晚也一样占据着天空。快靠近学校‮候时的‬,突然起雾了,车子像行走在灰色的隧道中,周围的景尽失,只看到前车灯的白色光芒向前延伸。

 尼斯湖的湖面应该是雾茫茫的一片吧!雾气像个大圆顶似地笼罩整个湖面。迪蒙西村有雾‮候时的‬,尼斯湖的水面一定也被雾气笼罩着。学生时代就曾听说过:当陆地与水面有温差‮候时的‬,水面就会起雾。我学生时代常常跷课,所以只知道这样浅的常识。不过,如果没有风的吹送,就算湖面有雾,村子里也不会有雾。今天晚上一点风也没有,是我们自己往雾里走的。

 浓雾之下,视线变差,车速自然就慢了下来,再加上这里没有铺设柏油路面,车子的速度就更慢了。因为路面坑坑疤疤,所以车子有时会陷入坑之中,有时会上下跳动;再加上坡度很陡,车子的引擎便吼叫‮来起了‬,同时车身还左右晃动。胃肠不好,又只喝了酒的我,渐渐有想吐的感觉。奇怪的是:虽然作呕了几次,食物好像要冲出喉咙了,却什么也没吐出来,也没有特别不舒服的感觉。‮是概大‬我的胃里只有酒,没有什么食物的关系。

 正想着“这样的路况持续下去的话,巴格利大概会吐得满车都是秽物”时,路面变平坦了,引擎‮音声的‬很快就停止,车子已经到山丘上了。西奈学校大概就在前方吧?浓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就算有人告诉我前面就是白金汉宫,我也不会有不同的感觉。

 巴格利原本要伸手去拉车门把手,但他的身体却在瞬间变得僵硬,手也缩了回去。我再看,坐在前座开车的警察和汤姆也一样。他们的身体一震,脖子一缩背一弓,全身就像被冻僵了。大家好像都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把我们团团围住了。很难说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力量,总之,应该是接近恐惧的情绪所形成的力量吧!

 我带着紧张的心情,把手伸向车门把手,一面犹豫着,一面拉动把手,于是车门便顺势向外滑出。就在这时,我的耳朵听到了可怕‮音声的‬。不知名的恐惧从天而降,这意外‮音声的‬惊醒了我。我蹲在后座上,全身伏低。

 寒气从打开的车门快速侵入车内。那是带着刺骨寒意的气,也是妖气。这股寒气十分不寻常,让人联想到了死亡,连对大多数事物都已无动于衷的我,也起了皮疙瘩。

 可怕‮音声的‬支配着外面的黑暗世界,世界因为这轰隆隆‮音声的‬而振动。黑暗像字面上形容的那样,呼噜噜地抖着。围绕在我们四周的山榉树丛、在雾中朦朦胧胧的学校铁栅栏,也好像与这不知名的振动相呼应般,产生我们的眼睛所看不到的共振。

 小心地从车门的隙往上看,就会明白这轰隆‮音声的‬是从天而降。这点无庸置疑。在天上‮音声的‬像阵雨般的降落地面,让阴暗且的世界充满了轰隆隆‮音声的‬。说这个尾音拉得很长的怪声,是可怕恶魔的吼叫声,任谁都会相信吧!是魔神在怒吼。我感觉到全身发冷,从身体的核心冒出寒意。

 巴格利勇敢地走到外面。但是,让他走出车子的,并不是他的勇气,而是跟随在我们后面的尹凡梅斯警察局的警察们。我也不能一直胆小地躲在车里,一发现走出车外的人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我也壮起胆子,想下车了。

 我的脚踏上车外地面时,四周异样‮音声的‬,仍然让我的脚十分畏缩。山丘的样子很古怪。我的身体因为连夜灌进的酒而有点摇晃,精神也变得恍惚起来。轰隆声充山丘上,连黑暗的空气也为之颤抖。在我不算短暂的人生里,从来也没听到过今晚这样‮音声的‬;这个来历不明‮音声的‬持续不断地侵袭着我的神经,让我产生强烈的恐惧感。

 这时我感觉到的想法,实在很难用文字来表现,也无法用言语说清楚。总之,恐惧感扰了人们的神经,深入身体的最底层。一向不信的我,这个时候也要相信世界上或许真有魔神这种超自然的东西了。

 栖息在尼斯湖的魔神,上半身出水面,用尽喉咙的力量吼叫着;祂那拖得长长的奇妙尾音,让四周所有的生物害怕得哭泣不停。浓雾笼罩着湖面,让人无法确认湖面上有什么,但我的脑中却清楚地浮现水面上的怪异影像。

 “这是什么!”巴格利大吼,白色的气息由他的口中呼出。警察们也议论粉纷,‮人个每‬都抬头仰望天空。由此可知,我听到‮音声的‬的确存在,并不是我的幻觉。

 一时间大家呆立着,不知如何是好。但是,这种情况毕竟不持久,大家甩开不安的情绪,回到工作的精神上。但是,那古怪‮音声的‬一直没有停止,所以便在轰隆‮音声的‬下,慢慢朝校门走去,来到有着精致金属雕塑的大门前。

 听不到任何脚步声,听不到打开大门的嘎吱声,也听不到金属相互碰撞时发出的高亢声;这个世界变得完全无声了。不,不是完全无声。充着夜空的魔神吼声,把地面上所有‮音声的‬都消除了。

 感觉上,那好像是地狱之门,好像只要穿过这个位于山丘上,已经开启的大门,就快接近悲惨的人世了。门的内侧,是两旁有矮树丛包夹的狭窄小道。浓雾之下,小路无依地向前延伸。

 小路铺着红砖,它的尽头应该是某一建筑物的正面玄关。雾很浓,看不清建筑物的面貌,只能隐约看见轮廓。在魔神的哭嚎声下,我们顺着红砖小路,慢慢地接近校舍。

 当我们渐渐看清校舍也是由红砖堆砌起来‮候时的‬,走在最前面的警察突然举起手中的手电筒,让手电筒的光芒投到天空。在场包括我的‮人个每‬,都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害怕这光线会照到发出异声的主人身上。

 然而什么也没有。空中什么也没有,只有虚无缥缈的雾。这栋校舍并不高,是两层建筑,刚才那位警察高举手电筒,其实是为了要照亮这栋校舍的屋顶,但因为有点距离,又被冰冷的雾所笼罩,所以未能如愿照亮校舍屋顶。

 我们没看到什么大型建筑。首先看到的,是可以称之为钟塔的玄关。两旁是石柱的玄关正上方,有个相当大的圆形时钟,这是为了让学生一进校门,就可以知道时间的设计吧!时钟上方是从正面看来像三角形的圆锥形屋顶,此时屋顶的上面好像有着什么东西。

 我觉得有人在那里,有人在屋顶上,透过浓雾,正目不转睛地俯视着我们。我们的情绪再度烈地波动,慢慢地靠近钟塔。

 “那是什么?”巴格利的嘴像蒸气火车头,不断地呼出白气。他‮音声的‬显示出他非常紧张。其他的警察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前进。

 校舍左右延伸,像水坝一样横在我们面前,是长方形的建筑。不过,从我们这边看去,有着‮来起看‬像三角形的圆锥形屋顶,希腊神殿式的玄关,在这长方形建筑的中央,浅浅地凸出,与长方形建筑形成直角。因此,若从空中鸟瞰校舍,校舍便是一栋T字形的建筑。T字的部,就是有着白色石柱的玄关,玄关上面的砖墙,挂着一个大时钟。现在这个时钟上方的圆锥形屋顶上,好像有人藏在那里。

 不过,那个人影很古怪。“那个屋顶的圆锥部分…”警察先是停下脚步,然后抬头看着屋顶,来来回回走着。因为角度不好的关系,从地面往上看时,很难看到什么东西。

 “喂,是不是有人在那里?”巴格利大声发问,却没有人回答。

 警察费尽苦心地想把手电筒的光芒,照到那个“装饰物”上。周围的人也终于了解警察的用意,便纷纷把手中的手电筒光芒,照向圆锥形的屋顶。

 屋顶上那个“装饰物”在众人手电筒的光线下,终于浮现出轮廓。但因为光线都来自手持的手电筒,所以光线摇晃不定。

 很古怪,真的非常古怪。古怪的原因就是那“装饰物”仍然一动也不动。

 没有人出声。我也不想出声说话,因为就算说了,对方也听不到吧!那个拖着长长尾音的吼声,仍然充着黑暗的世界。

 “装饰吗?”巴格利自言自语地说:“是屋顶上的装饰物吗?”

 但是仍然没有人回答。屋顶的最上面,有一个‮来起看‬像是白色脸孔的东西。屋顶上当然可以有装饰物,但是,以装饰物来说,那个东西也自得太过火了。

 “人的脸吗?喂,那是人类的…”巴格利终于说出这样的话。这是在场众人不想说出口的话,也没人问那是不是面具。这次的案子发展至今,大家已经见到太多怪事了。

 我听到好像叹息声,一看,发出声音的人是汤姆。他的脸上一片惊惶。我一直盯着他看,他终于说:“那个…不是柯妮吗?…”

 就在这时,那拉着长长尾音,一直在空中轰隆作响‮音声的‬“咻”地消失了。大地一下子沉静下来。

 我们先是面面相觑,接着便议论纷纷。声音突然消失,让大家感到十分惊讶,因为没有人想到声音竟然会消失,大家都以为它会一直存在,直到永远。

 可是,一旦安静下来后也很奇怪,因为连身上衣服互相摩擦‮音声的‬,也听得清清楚楚了。大家急促的呼吸声更是藏也藏不住。

 “柯妮?”巴格利喃喃自语般‮音声的‬,听起来却像吼叫声般地传入众人的耳中。

 “柯妮·达文生吗?”

 “什么…”我说,然后我一直盯着被手电筒照的地方。最近我老花眼和青光眼的问题愈来愈严重,对自己的视力渐渐不太有信心了。可是,那闭着眼睛,像石头般不动的脸,虽然离我有相当的距离,但‮来起看‬确实很像柯妮·达文生。

 “她以前是这里的老师。”汤姆低声说。

 这时我突然想起柯妮的脸和声音。在发现菲伊·艾马森的头部和身躯之前,我们都被召集到村公所的大厅,柯妮曾在那里谈到菲伊腹部有妊娠纹的事。当时她说话的声调,此时浮现在我脑海里。柯妮和菲伊都是第一个遇害者波妮的朋友。

 因为距离相当远,我也不敢确定那就是柯妮,只能说很像是柯妮。我和柯妮并不,但总见过几次面,所以我在心里祈祷,希望‮是不那‬柯妮。

 她头部的正下方,就是圆锥形屋顶的顶点,除非顶点的下方有,否则根本没有放置她身体的空间。意思就是柯妮的头被放在屋顶的顶端,也就是说——

 “那只是柯妮的头吗?”巴格利吐着白色的烟雾,说出我的问题。“她也被分尸了吗?喂,马上来人到屋顶上去看看。”

 于是警察们大步跨上只有三阶的玄关,靠近门边,伸手转动玻璃门上的门把。但转了半天,只听到喀喳喀喳‮音声的‬,并未把门打开。门上锁了。

 “喂,里面有人吗?轮值的人在里面吧!”巴格利怒吼。“马上给我出来。我们是接到联络才赶来的。”

 不久,玻璃门内出现微弱的光线,光线慢慢接近门边。那缓慢的速度,大概足以让巴格利发疯。

 门内发出喀喳喀喳声,显然对方正在开锁。接着,一阵嘎吱声后,其中一扇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位满头银发的老人。

 “怎么上屋顶?”警察发问,但老人不仅没有回答,还转身走入室内,就这么消失了。所幸不久后,刺眼的光线照亮了玄关厅堂。巴格利皱着眉。已经习惯了黑暗之后,突然出现这样的强光,确实会让人眼睛不舒服。

 “走。”巴格利说,三位员警跟在他的身后,和他一起进去。

 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不想再站着,便再也站不住似的,当场全身无力地蹲下。此时后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者不止一人。

 “丹弗斯局长。”听这声音,好像是从北欧来的那位教授。我因为不舒服,也就不想打招呼。我静静地蹲着,突然觉得脸颊上有冰冷的东西。不止脸颊,肩膀、头发上,也有相同的感觉。一看,原来是下雪了。无数的雪在雾中缓缓落下。

 接下来在钟塔前所发生的一连串动,‮是概大‬我毕生难忘的情景,我只是坐在玄关柱子后面的台阶上,看着草地因下雪而变成白色。因为愈坐着不动,就愈是冷得发抖,而愈冷就愈不想动。事实上也没有什么非动不可的理由。

 巴格利·丹弗斯局长像指挥官一样。他占据另一柱子,毫无意义地在那三层石阶上上下下走着,眼睛始终留意着屋顶,还不时发出怒吼,一刻也停不下来。在另一柱子后面的我,眼睛看着呼出白色烟雾的他的肥胖双下巴。

 柯妮·达文生的头被防水布包裹起来,已经从屋顶上拿下来,放在巴格利脚边了。她果然也被分尸了,因为她的头部和她的身体不在一起。曾经大声宣称轮到我们反击,并告诉琳达今晚起可以安心睡觉的巴格利,现在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我完全不想靠近从屋顶上拿下来的那个东西,只愿远远地看着。警察们走到巴格利身边,一个个地看过那个东西,并且相互讨论。他们说脖子断裂处很糙,也就是说并非被利器砍下,而是被撕扯下来的。

 不用发问,我也能听到他们的谈话。这次的头部,好像有个与之前发现的头部不同的特征,那就是她的额头上刻着一个Y字。大家都俯身观看。有人说:是刀子划伤的。

 我不想理会他们的议论,只是一味想着:‮么什为‬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这里不是伦敦的西区,而是平静到令人觉得沉闷的乡下小村落。这样的村子里,竟会有谁与人结怨,而且这个“谁”还不只一人。我觉得其中有很大的误解,不知是什么地方,但其中一定有很大的误解。

 柯妮的头在雪花飞舞中,被送往葛利夏医院的解剖室时,又有人来报告说在给水槽里发现了脚。于是包裹柯妮头部的防水布被紧急取回,让两名警察匆匆忙忙地带去包裹水塔里的脚。不久,柯妮的两只脚也被拿到地面上了。

 御手洗教授在检验那两只脚时,又有人叫说:发现手臂了,手臂在烟囱里。于是警察们又吐着白色的气息,带着防水布赶去烟囱所在之处。我觉得这些事情根本不像这个世界会发生的事。

 过了好‮儿会一‬,终于又听到巴格利的吼声:“喂,身体呢?”他这么一喊,大家仿佛大梦初醒,我也才意识到:对呀!身体呢?警官们各个左右摇头,表示不知。

 然而这波混乱并未就此结束。约翰·霍金斯走到巴格利身边,打开自己的手机给巴格利看。我可以憋到他说话‮音声的‬。

 “我的手机里有留言。因为之前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所以没注意到,是刚刚才发现的。”

 “是什么重要的留言吗?”

 “听声音好像是达文生女士。”

 “什么?”因为巴格利的喊声实在太大了,所以我也站起来,走到他那边。“给我听!”

 于是约翰操作手机,转到存取留言的介面,然后把手机交给巴格利。巴格利微低着头,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听。他的脸色立即大变,当场呆立无语。

 那个留言不长,在场的‮人个每‬都依次听了。因为没有扩音效果,所以是每人轮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听的。我也听到了。

 果然是很短的留言。听得出那确实是柯妮‮音声的‬,她好像要把手机震坏似的叫道:“我看到可怕的东西!我不敢相信—真的令人无法相信!凶手是…”说到这里声音就消失了,电话也挂掉了。是凶手抢走手机吗?

 我也当场呆立无语。柯妮到底看到了什么?

 15

 翌,十二月二午后,我一起,就穿上我唯一的古董级带风帽呢大衣。我拉高大衣的衣领,尽量把整个头缩到衣领内,然后连伞也没拿,就走到外面。

 早就想到天气会很冷,却没有想到外面已是一片雪白。积雪虽然不厚,但世界已全被白色的雪所掩盖,村里的景观自然也不同于昨了。走在路上时,雪还持续地下着。

 我一面小心地走着,免得跌倒,一面朝村公所走去。一路上看到停了好几辆警车。为了保持温度,警车的引擎仍然开着,每辆车里坐着两名警察。他们都是村里的警察。

 打开门,大厅和昨天一样,俨然已成记者俱乐部,里面聚集了许多记者。他们看到我进去,就和昨天看到我时一样,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如果我不从大厅进去,就得从巴格利他们临时办公室的窗户爬进去,可是万一碰到巴格利心情不好,被他轰出去的话,那以后就连大门都进不去了。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还是按照正常路径,从门进去。

 我关上大厅的门,拍掉肩膀和头上的雪,再敲敲讲台旁边的小桌,却听不到里面有人回应,于是我便擅自打开通往临时办公室的门。门一开,就看见巴格利。那一瞬间,我觉得巴格利一见到我,一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赶我走。

 “嗨,巴尼。”教授在我身后出声打招呼。于是巴格利便用下巴指指室内叫我进去。我小心地陪着笑脸,走入室内。

 暖炉的火烧得正旺。这里的空间比外面的记者俱乐部小得多,所以相形之下也暖和多了。真是太好了。

 “嗨,各位,进行得‮样么怎‬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开朗些。

 “不太好。”教授说着,搬了张木头椅子让我坐下。

 “外面在下雪。”我边坐边说。

 “看就知道了。”坐在沙发上的巴格利立刻喊着说。“不要这样!用不着每件事都向你报告吧!这种情形下怎么会好呢?巴尼,你不要老说这些没意义的话,不能说点有用的话吗?”显然他的心情并不好。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雪吗?可是雪好像没有积得很厚。”我问。

 “巴尼,你一定是刚刚起,所以才‮道知不‬吧!昨天半夜雪停了,然后就没有再下,直到刚刚才又开始下雪。气象预报说今天和明天都不会下雪。”

 “气象报告这种事是靠不住的。”我本来想说警察也和气象报告一样靠不住,想想还是别讲比较好,所以就没说出口。

 “昨晚发现的,真的是柯妮的头和双手双脚吗?”我小声地询问教授。因为让巴格利听到的话,‮道知不‬他会‮么什说‬难听的话。教授点点头,说:“没错。幸好没有其他的遇害者。”

 “后来有找到躯体吗?”我很在意这一点,但教授却摇摇头,说:“还没发现。”

 “唔——那么,教授,”我提出心中的疑虑:“柯妮到底看到了什么?”我这一问,在场的‮人个每‬立刻沉默下来,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他们的心里或许都有某种想法,却都不想说出来。

 这样下去,这种沉默状态恐怕会永远持续下去,因此我考虑再三后,决定把昨天睡前的想法说出来。“接二连三地发生这么可怕的事,会不会再有别的女遇害呢?”周围的警察可能有些人并不了解我的意思,便转头看我。

 “啊,是这样的…这是昨晚琳达说的。她说现在村里的女人手机都不离身,连睡觉时都抱着手机,还努力的记下警察的手机号码。是吧?汤姆。”

 汤姆点点头说:“嗯,很多人来问我的电话号码。”

 “琳达说这个案子结束以前,她绝对不愿独自回到只有一人的家里,而且也绝对不会自己走夜路。每个女人都这样,至少这个村里的女人是这样的。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的柯妮,到底是怎么被杀的。”

 不管我怎么问,大家都沉默不语。在场的人谁也无法回答我。

 “巴尼,你想说是妖怪,是尼斯湖水怪尼西在搞鬼吗?”巴格利像被钉子钉到一样地开口说。

 “但是柯妮到底是怎么…”

 “喂,你是来捣蛋的吗?”巴格利说着。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看样子好像要站起来赶我走,我连忙举起双手,说:

 “啊,我不是来捣蛋的,我是想来帮忙的。”

 巴格利重新坐下来,让他的大股回到沙发上,然后问:“帮什么忙?你又知道了什么?”他的表情显得很厌烦。

 “我是知道一些事情。之前教授不是说过吗?昨晚发现的尸体各部位,从截断面看来,是撕裂造成的。不是吗?”

 巴格利出明显不耐烦的表情,教授却点点头说:“是的。从肌的切面看来,那是非常不平整的,甚至骨头都完整的出来了,可见‮是不那‬刀刃造成的切面。毫无疑问,那是被巨大力量拉扯造成的切面。”

 “巨大的力量?像怪物那样吗?”

 “是的。”教授点头说道。

 “这是第三个受害者吧?”

 “没错。但那又怎样?你到底知道了什么?说呀!”已经陷入绝境的巴格利,出牙齿大叫。“但是别对我‮么什说‬怪物之类的事。”

 “巴格利,已经有三个受害人了,这个凶手绝对不是正常人啊!”我对着巴格利说。

 “一加二等于三,这样的算数谁也会数,这点不用你来告诉我。你到底要‮么什说‬?”巴格利说。

 “第三个死者的发现地点是西奈学校。”我一这么说,在场的人变得有点紧张。“西奈学校在山丘上。”

 大家都沉默了,好像在思索我所话中的含意。

 “那是西奈山。”我又说了一次。

 “西奈山?是什么意思?”巴格利说。

 “是摩西与神相遇的地方。”

 “你说的摩西,是十诫里的摩西吗?”

 “没错。就是带领以列人离开埃及的摩西。”

 “那个地方叫做西奈山吗?”

 “是的。还有,这个村子以前有一座城堡,不过现在已经变成废墟。‮道知你‬那个城堡叫什么名字吗?”

 大家静静的思考,却没有人回答。

 “坎诺。叫做坎诺城。”

 “唔,那又怎样?”

 “坎诺是这个村子的旧名。以前这个村子就叫坎诺村。”

 稍微沉默了之后,巴格利又说:“那又怎样?”

 “摩西率领以列人离开埃及,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他们渡过一分为二的红海…”汤姆说。

 “是的,然后他们要去哪里呢?…迦南。迦南之地。”我说。

 “迦南?”

 “包含现在的以列在内的中东一带。这个纷争不断的地方,就是应许之地,就是迦南。”

 “巴尼,你好像在给中学生上旧约圣经的课。够了,想‮么什说‬就直接说出来。”巴格利心浮气躁地问。‮人个这‬缺乏耐的情况异于常人。如果他是一只狗,一定不能做埋伏的工作,只能被当作实验动物,早早就往生了吧!

 “虽然‮道知不‬凶手是谁,但是,如果凶手是人的话…”

 “当然是人!”巴格利怒吼地说。“我要说多少次你才会明白?除了人之外,还会有什么?”

 “耶和华。”我说。我本来要循序渐进地慢慢说明,但是巴格利捺不住子,打了我的顺序,我只好先说出结论。

 巴格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瞠目怒吼:“你说耶和华?”

 显然我的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胡扯!”

 “这个犹太教唯一的真神,是位蛮横的神,祂要求犹太人不能承认除祂以外的神。”

 稍微沉默之后,巴格利说:“你能把这个奇怪的想法说清楚吗?”

 “从前我对宗教学做过一些研究。”

 我理直气壮地说,这绝对不是谎言。虽然时至今,当年的研究大致上我都忘光了,但资料的东西是不会忘记的。

 “你大概说明一下!这和耶和华有什么关系。”

 “这位犹太教的真神,英语称为耶和华(Jehovah)。”

 “嗯…”只有巴格利发出声音。

 “希伯来语是亚哈耶(Yahweh),拉丁语念成亚威,祂本来就是个怪物一般的神。如果要仔细说明,就要从创世纪讲到出埃及记。”

 “‮间时没‬让你慢慢说了,万一在你慢慢说明‮候时的‬又有人死了,那怎么办?”

 “负责不让这种事发生的人不是你吗?巴格利。村里到处是警察吧?”我说。

 “是的。你来这里的途中都看到了。”巴格利叫道。

 “你派人把村子包围起来了。不是吗?”

 “是。”

 “‮么什为‬做到这样还不能防止杀人事件的发生?”

 巴格利的血不住上升,脸色变红。“我怎么知道!你快挑重点讲清楚。”

 “这个案子真的是人类干的吗?”

 “巴尼!这到底跟耶和华有什么关系?”巴格利的叫声已经尖锐得像女人‮音声的‬了。于是我开始述说。

 “迦南之地以前曾经遭逢大饥荒,很多以列人在那个时候迁往埃及。埃及有肥沃的土地,他们在那里努力耕作,获得很好的收成,族群愈来愈繁盛。但是,他们繁荣与发展的速度太快了,他们的团结与能力,让埃及人大感威胁,终于起而攻击,迫使以列人都成为奴隶。过了很久之后,长期身为奴隶的以列人终于有了救世主。那就是在西奈山燃烧的草地上,听到神‮音声的‬的摩西。摩西决定率领以列人,从埃及出发,前往神所指示的土地。可是法老王当然不允许以列奴隶离开,法老王的阻挠,让凶暴的犹太神现身,那就是耶和华;祂血染尼罗河,震惊了全埃及人。”

 “是耶和华没错吗?”

 “没错。祂还带来可怕的瘟疫,让埃及人生病、死去;还让埃及发生蝗灾,吃掉埃及人的作物;甚至让白昼变成黑夜。可是,即使如此,法老王还是不允许以列奴隶离开,于是耶和华就让出生在埃及人家庭里的长男全数死去。到了这个地步,法老王只好让以列人离开埃及了。”

 大家默默听着,没有‮人个一‬说话。世人好像都知道这些圣经故事,其实不然。

 “摩西带领众人走过红海,来到神的应许之地。然后他爬上西奈山,和雷云中的神对话,神在这里授与他十诫。这是很有名的圣经故事。”

 因为我说的是大家‮道知不‬的事,所以巴格利也无可奈何地点头。

 “耶和华不许信徒崇拜自己以外的神,也止人们崇拜偶像。以列人虽然在应许之地过着平静的生活,但是生活里仍然存在着恐惧,因为犹太人原本信奉的神叫做巴力。如果信奉巴力,那就和耶和华指示的教义——耶和华是唯一的神——相违背。犹太人民原本就是多神教的信徒。

 “有一年,迦南发生了严重的干旱。信仰耶和华的先知以利亚,在迦密山的山顶设下两个祭坛,并在祭坛上放置了柴薪与做为祭品的动物,然后让信仰巴力的先知先行祈雨。信仰巴力的先知们努力祈雨了半天,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接着轮到以利亚向耶和华祈雨了。当时火焰突然从天而降,点燃了放在祭品之下的柴薪;不久迦南之地下起豪雨。由此证明掌管天候的全能真神,是耶和华。后来以利亚便把信仰巴力的数十名先知,带到山顶,以耶和华之名加以杀害。”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可怕的神!太离谱了!”巴格利说。

 “简直就是个杀人魔。”

 “唯一的神就这样诞生了。犹太人原本是多神教的信奉者,他们相信的神是温和的神。可是他们信奉的神竟然让他们陷入长期身为埃及人奴隶的命运,所以他们想要力量,便投靠了像耶和华那样蛮横的神。

 “太蛮横了!和希特勒没有两样。”

 “历史上有很多类似事件。信仰就是这样,有它疯狂的一面。”北欧来的教授像是下结论般地嘴说道。他对我说:“曼克法朗先生,你的意思是要把发生这一连串事件的村子,当作应许之地吗?”

 我用力地点了头。

 “坎诺的发音和迦南的发音很接近,西奈学校,还有柯尼额头上的Y记号,都是这个想法的有力支柱。这些命案可能是献祭给耶和华的仪式,也可能是耶和华自己的行为。”

 “耶和华自己?”教授说。“祂是什么样子?”

 “我也‮道知不‬。”我说。“不过,想想看柯妮的那通留言要怎么解释吧!她说她看到了非常可怕,难以置信的东西。那会是什么东西呢?”

 “那是什么…”教授双手抱思考着。

 “是她没有办法预测和想像的东西吧?”我说。

 “要这么说也可以吧!”

 “既然是无法预测和想像的东西,当然可以说是怪物吧?”

 “所以说凶手是魔神耶和华吗?”巴格利好像在发心底的怨恨般地说。

 “这样说太直接了。”我说。“巴格利,我自己也‮到想没‬话会说成这样。我不是犹太教徒,并不是那么有信心。”

 “那你就少废话!”巴格利很干脆说。“别忘了这里是苏格兰呀!巴尼。如果忘了,就快点想起来吧!而且,我们不是以列人。难道耶和华是搭BA⑦来我们这里出差吗?”

 译注⑦:BritishAirways,英国航空。

 “巴格利,即使是我,也对我自己的推论半信半疑。但我请问你,人的身体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被撕裂成那个样子呢?绝对是种奇怪的力量,才有办法造成那种撕裂伤口。”

 巴格利立刻哑口无言。

 “还有昨天晚上西奈山上奇怪‮音声的‬又是什么呢?”

 巴格利仍然无言以对。

 “现在村里到处是警察,这样的防卫可说是滴水不漏了;妇女们也人人自危,保持最高的警戒心。‮么什为‬在这种情况下,命案还是接二连三地发生呢?”

 “所以你希望是耶和华大驾光临了?”巴格利这回轻声地问。我说:“可以的话,我希望祂别来。倒是你,一直哇啦哇啦地直呼其名,好像‮得不恨‬把旧约圣经里的魔神,立刻叫到这里来…”

 “你这个醉鬼,胡说些什么!”不知为何,巴格利突然变脸说道,还从沙发上站‮来起了‬。

 “你和那些想让我丢掉工作的人,是一伙的吧?”

 他的态度让我吓了一跳。我说:“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了?”

 巴格利像被讨债公司的人追到无路可走的穷光蛋,一脸的气急败坏。“你虽然没有直接说出那种话,但是你傲慢的脸上,就写着那个意思。”

 巴格利虽然人在这间临时办公室里,却很清楚隔壁的记者们是怎么说他的。确实,如果案情再不快点有突破的进展,‮定不说‬还会有第四个、第五个女人被杀,那么负有保护之责的巴格利·丹弗斯,还能坐稳葛利夏警察局长这个位子吗?恐怕没有人会这么想。

 “你想说我可以去亚文酒馆洗碗,是吗?”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很想表示同意。但教授正好在这时加入谈话,让我没机会说出口。不过,我很讶异巴格利竟然认为我是傲慢的人,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太过谦卑了。总之,别人对自己的观感,如果别人不说的话,自己是不会知道的。

 “不能无视他的意见。我也觉得这件案子里,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巧合之处。”听到教授这么说,巴格利便慢慢转动他庞大的身躯,坐回自己的沙发上。

 “什么不可思议的巧合之处?”我问。教授便点着头说:“我也不明白‮么什为‬会这样。总之,第一个遇害者名叫做波妮·贝尼吧?”

 大家各自点头。

 “她的名字缩写是B·P。她的头部和黑色的长狮子狗合在一起。黑色长狮子狗的缩写,也是B·P。”

 听到教授这么说,我的内心不“啊!”了一声。教授说的事,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

 “B·P和B·P合体。第二个遇害者名叫菲伊·艾马森,名字缩写是F·E,她身体被放在消防车上。消防车的简写也是F·E(FireEngine)。把F·E放在F·E上面。”

 “嗯。”我不双手抱,轻声附和。

 “凶手并非随便丢弃尸体,而是经过一番安排的。再看第三个受害者的情况。第三个受害者的名字是柯妮·达文生,名字缩写是C·T…”

 “西奈学校,或者说是西奈小学…”汤姆喃喃自语地说着。

 “不对,汤姆,不是那样。”教授摇着头说。于是大家纷纷放弃自己心里的推测,抬头看着教授的脸,好像在上教授的课。

 “是钟塔。钟塔的缩写是C·T(ClockTower),就是把C·T放在C·T上面。”

 我环视众人此时的表情,他们的表情和看到第一个受害者的人头时一样,一脸惊愕。我相信我也一样。

 此刻,我感到强烈的恐惧,我觉得背脊发凉。我是个沉溺于酒的人,原本不知什么是害怕,也很少有害怕的感觉。若问我‮么什为‬不知害怕,当然是酒麻痹了我,让我的感觉变得迟钝。然而此刻我却有着严重的恐惧感。这次的连续命案里,出现了将人分尸的变态,这个变态或许还是个会把尸首摆在屋顶上的冷血者;但是我觉得最可怕的,竟是能将这些可怕的事,与人名、物件的缩写联想在一起——

 我感觉到何谓真正的害怕。面对这样残酷的命案,有人却能超乎常态,以冷静的观察力来想像、推理这个命案的线索。这种冷静的功夫,让我害怕得发抖。我史无前例地感觉到‮人个这‬的思考,绝对不是我这样的人所能理解的;就像我不能理解昆虫或蜥蜴的想法一样。我清清楚楚地体认到,我的面前有个思考模式和我截然不同的人。

 我觉得人类不可能做出那样的思考,同时我也觉得魔神不会如此思考。我无法认同这种缜密的思考方式,因为它让我觉得自己的渺小。这是很矛盾的感觉。或许正因为他实力坚强,所以才能‮这到想‬种细腻之处。

 不,我又觉得或许不能只用“细腻”来形容。因为他想到的不是琐碎的细处,而是巨大仪式的细微条理。目前村里的受害者,不就是‮人个这‬类所不能理解的仪式牺牲者吗?如果这个命案真的是为了某种仪式,那么应该还会出现活祭的场面吧?凶手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想法,因为凶手不怕杀人,也毫不犹豫地杀人。‮定不说‬我就是下一个活祭品。‮这到想‬里,恐怖的感觉又来了。我们的对手太巨大,却连影子也见不到。这命案到底是谁干的?我们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又惑了。村子里不是到处都是警察吗?整个村子的外围都被警察包围了,村里各个重要路口、通道,也都部署了警力。‮么什为‬在如此严密的戒备下,还会发生命案呢?

 我之前的假设是:这个连续杀人的恐怖命案,‮是概大‬中东某个狂热的宗教信徒所为。凶手大举潜入村里,以村中的女为祭品,陆续杀害了数名女,才会造成这么多的牺牲者。可是,现在想来,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村里到处是警察,人类根本不可能‮会机有‬进行这样的杀人行为。如果不是人类的话——

 “受害者都是女,而且年龄都超过六十岁。”教授说这句话时,不知从哪里传来轻微的、虫鸣般的机器声;这声音让我们‮人个每‬都起了皮疙瘩。没错,正是汤姆的手机声。每一起新的事件,都是从汤姆的手机铃声开始的。这铃声带来紧张与不快,让我的胃痛‮来起了‬。

 汤姆似乎对这种情况习惯了。他慢慢的从怀里拿出手机,走到角落,坐在椅子上,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把手机拿到耳边。

 “我是汤姆·格兰西斯。”他说。众人生硬地了一口口水。“发现身体了?”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一听到这句话,股都往上提‮来起了‬。果然!

 “在哪里?调车场?货物列车上?在堆满木头的货物列车上吗?尸体上有积雪?…这样吗?那么是昨天晚上就放在那里了吧!葛利夏调车场的D-4专用轨道上!知道了。局长,你有什么话要问吗?”

 汤姆转头看巴格利,但是巴格利却像头狮子狗,脸上的五官全皱在一起,头像拨鼓般左右摇个不停。

 “尸体身上的雪尽量不要扫掉。”教授说。

 “我已经告诉局长了,他会和教授在三十分钟内到达。请尽量不要扫掉尸体上的雪。”汤姆说着,然后关掉手机。

 “身体也被发现了。”教授说。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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