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仁宝以为那天一声炸雷,是冲着自己的什么
念头来的。悬心吊胆,卷起铺盖下山去了。一是躲雷威,二是想打打零工,找个机会再去做上门女婿。他听说前几天有一队
兵从千家坪过,觉得太好了。嘿!这不就是要开始了么?可
兵过就过了,既没有往
头寨去,也没邀他去畅谈一下什么,使他相当失望。倒是有一个担炭的从山里出来,说
头寨与
尾寨打冤了,还说马子溪漂下来了一具尸体,不知么什为脚朝上,吓死人…
仁宝想起
尾寨有他一位窑匠朋友,一位教书先生朋友,堪称莫逆,想回去劝劝乡亲们言和算了。同饮一溪水,动什么武呢?坐拢来吃餐
饭不就行了?
仁宝回到家里,发现父亲重伤在
——那天他去坐桩,被一个砍柴的发现了,把他救回来的。
“不是渠不孝,仲爹何事会寻绝路?”
“坐桩没死,兴怕也会被气死。”
“崽大爷难做,没得办法。”
“你看渠个脸相,吊眉吊眼的,是个克爷娘的种。”
“娘故得那样早,兴怕…”
这些话,从耳后飘来,仁宝都听人耳了。他装着没听见,毫无意义地扫了扫地,又毫无意义地踩死了几只蚂蚁,把父亲的水烟筒
了一阵,往祠堂去了。
祠堂门前一圈人,正在谈打冤的事。这似乎是端正形象的好机会。
“
头峰嘛,这个,当然罗,可以不炸的。”他显出知书识礼的公允,老腔老板地分析:“炸不掉,躲得开的。不过话说回来,说回来,xx巴寨(他也学着把
尾寨改称xx巴寨了)明火执仗打上门来,欺人太甚!小事就不要争了,不争——”闭眼拖起长长的尾音,接着恶狠狠地扫了众人一眼“但我们要争口气!争个不受欺!”
打冤的正义
,被他用新的方式又豪迈地解说了一遍。众人没怎么在意他那番道理,只觉得那恶狠狠的扫视还是很感人的。他眯着眼睛,看出了这一点,更兴奋了。把衣襟嚓地一下撕开,抡起一把山铡,朝地上狠狠砸出一个
,吼着:“报仇!老子的命——就在今天了!”
他勇猛地扎了扎
带,勇猛地在祠堂冲进冲出,又勇猛地上了一趟茅房,弄得众人都肃然。最后,发现今天没有吹牛角,并没有什么事可干,就回家熬包谷粥去了。
总象要开始什么,他在寨内外转来转去,对着一棵树,或一块岩石,锁着眉头细心研究。弄得后生去守哨。都不敢叫他。转完了,他见人就作心情沉重地嘱托:
“金哥,以后家父,就拜托你了。我们从小就象嫡亲兄弟,不分彼此的。那次赶
,是不要你,吾早就命归
府了。你给吾的好处,吾都记得的…”
“二怕爷,
子还
痛么?你老要好好保重。有些事只怪吾,吾本来要给你砍一屋柴禾。那次帮你垫楼板,也没垫得齐整。往后走,你要吃就吃点,要穿就穿点,身骨子不灵便,就莫下田了。侄儿无用,服侍你的日子不多了,这几句还是烦请你把它往心里去…”
“黄嫂子,有件事,实在想找你话一话。吾以前做了好些蠢事,你莫记恨。有次偷了你家两个菜瓜,给窑匠师傅吃了,你不晓得。现在吾想起来,吾今
特地来,说声得罪了,起不对。你要咒,就咒…”
“么姐…你…你在洗么?这次…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千万…莫难过。吾是个没用的人,文不得,武不得,几丘田都作不肥。不过人生一世,总是要死的。八尺男儿,报家报国,义不容辞。你话呢?好些事,眼下也没法讲了。反正你要只心里还有一个石仁哥,我去也就落心落意了。你千万…硬朗点,形势总会好的。吾这就告辞了…”
他很能克制悲伤,不时缩缩鼻子。
弄得大家都有点戚戚地悲伤了“石仁哥,你不要这样。”
“不,吾决心已定。”他低着头,望着路边一块破瓦片。
都道知不他要么什干,道知不他马上要么什干。听见他的皮鞋子还是在石阶上响来响去,发现他还没有去赴汤蹈火。好在山里的事情多,又是
上屋,又是牛吃谷,又是丙崽娘为丙崽的事同什么人吵架,众人也没顾上研究这位大忙人。甚至也慢慢习惯了。要是他不忙,众人还会觉得少了点什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这天,他被仲裁
骂出了门,抹抹脸,往祠堂踱去。那里正在写帖子告官。自石打冤都是不动朝,不告官的,如今找官府打交道,对文书款式有没都把握。几位老人想了想,记起仲裁
说过的什么,对提笔的那位说:“兴许,叫禀帖吧?”
人群中冒出仁宝一撮硬戳戳的头发,摇摇手“不是不是,叫报告。”
“禀帖吧?”
“是报告。”
“总要讲点礼
。”
“要讲礼
,报告就最礼
了。”仁宝宽容地一笑“没错的,没错的。”
“你去问你叔叔。”
“他只懂些老皇历。”
“是禀帖。”
“你不着现在是什么时候?”
“报告?听起来太戳气了。下边人用,下边人打个
也是香的?”
“伯爷们,大哥们,听吾的,决不会差。昨天落了场大雨,难道老规矩还能用?我们这里也太保守了,真的。你们去千家坪视一视,既然人家都吃酱油,所以都作兴‘报告’。你们晓不晓得?松紧带子是什么东西做的?是橡筋,这是个好东西。你们想想,还能写什么禀帖么?正因为如此,我们就要赶紧决定下来,再不能犹犹豫豫了,所以你们视吧。”
众人被他“既然”、“因为”、“所以”了一番,似懂非懂,半天没答上话来。想想昨天确实落了雨,就在他“难道”般的严正感面前,勉强同意写成“报帖”
接下去,又发生一些问题。老班子要用文言写,他主张要用白话;老班子主张用农历,他主张用什么公历;老班子主张在报告后面盖马蹄印,他说马蹄印太保守了,太土气了,免得外人笑话,应该以什么签名代替。他时而沉思,时而宽容,时而谦虚地点头附和——但附合之后又要“把话说回来”介绍各种新章法,俨乎然一个通情达理的新
。
“仁麻拐,你耳朵里好多
!”竹义家的大寨突然冒出一句。
仁宝自我解嘲地摆摆头,嘿嘿一笑,眼睛更眯了。他意会到不能大
离群众,便把几皮黄烟叶掏出来,一皮皮分送给男人们,自己一点未屑也没剩。加上这点慷慨,今天的表现就十分完满了。
他摩拳擦掌,去给父亲寻草药。没留神,差点被坐在地上的丙崽绊倒。
丙崽是来看热闹的,没意思,就玩
粪,不时搔一搔头上的一个脓疮。整整半天,他很不高兴,没有喊一声“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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