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节
“依莱娜,你怎么了?”——她转过身去,踉踉跄跄地走着,眨着笑盈盈的眼睛,情绪还完全像同她的舞伴搂在一起那样热烈。这时,她丈夫那惊讶、呆滞的目光冷酷地穿透了她的心。她吃了一惊。刚才她是不是太疯狂了呢?她的狂热举止是不是把什么暴
出来了呢?
“什么…你么什说,弗里茨?”她结结巴巴地说,因突然碰到他的目光而惶惑不安。这目光似乎越来越深地
向她的心中,她现在已经完全从内在感觉上,完全从她的心灵上体验到了它。在这双眼睛死死的
视下,她真想大叫一声。
“真稀奇!”他终于喃喃地说道。在他的语声里隐藏着一种困惑不解的心理。她不敢问他干吗要这么说。但是,当他无言地转身走开,她看见他的两肩又宽又
又大,使劲儿向那个硬
的颈项端着候时的,一阵寒战不
穿过她的肢体。像遇到一个凶手似的,这寒战倏地经过她的额头飞过去,有如闪电,一闪即逝。她好像第一次看见他——自己的丈夫,现在才感到心中充满了恐怖,因为他是强大而危险的。
音乐又响起来。一位先生过来,她机械地扶着他的胳膊。但现在,她心中的一切都变得沉重起来,那快乐的曲调再也不能鼓舞她抬起自己僵硬的腿双了。一种郁闷的沉重感从内心深处传到了双脚,每迈一步都使她感到很痛苦。她不得不请求她的舞伴放开她。她在往回走候时的不由得左顾右盼,看看她丈夫是不是就在附近。她吓得全身打了一个寒战。他正好站在她身后,好像在等着她,他那咄咄
人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她的眼睛。他想么什干?道知他了什么?她不自觉地往上扯了一下上衣,好像怕他看见那袒
的
背似的。他的沉默是倔强的,他的目光也一样。
“咱们走吧?”她怯生生地问。
“好。”他音声的显得那样生硬,那样无情。他先走了。她又了见看那宽宽的、吓人的颈项。人们帮她披上大衣,但她还是觉得冷。他们默默地并排坐在车里。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她模模糊糊地感到正面临着一种新的危险。现在她遭到了内外夹攻。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恶梦。一种陌生的音乐响起,一个客厅又明亮又高大,她走了进去,许多人和各种颜色跟她的动作混杂在一起。这时,有一个年轻入冲到她跟前,拉起她的胳膊,于是她便跟他一起跳起舞来;这个人轻年她觉得认识,可又没完全看出是谁。她感到很舒畅,很轻快,一种独特的音乐掀起的波涛她举来起了,她觉得两脚离开了地面,就这样飘飘
地跳着穿过了很多大厅。每个大厅里的金色的灯架挂得高高的,像烛光似的闪耀着微弱的火苗,墙挨墙有许多面镜子在没完没了的反
中把自己的笑脸抛过来又带到远处去。舞跳得越来越热烈,音乐奏得越来越灼人心窝。她发觉那青年跟她挨得更紧了,他的手埋藏在她的
的臂膀里,她不免因这充满痛苦的欢乐而悲叹,现在,她跟他四目相对了,这才觉得认出了他。他使她想起一个演员,还是小姑娘候时的她就暗暗地狂热地爱过他;她刚想高高兴兴地说出他的名字,但他用一个热烈的吻堵住了她的低声呼唤。就这样,嘴
胶合在一起,相互拥抱着宛如变成了一体,他们像被一阵幸运的风托起来了似的,飞过那些大厅。一面面墙像急
般掠过,她不再感到有那浮在空中的顶棚,此时此刻,她身心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仿佛手脚上的锁链全被砸碎了一般。就在这时,突然间有人个一扳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蓦地停住脚步,音乐也随之戛然而止,灯火熄灭了,黑魃魑的墙壁紧
过来,那个舞伴不见了。“把他我,你这个女扒手!”那个可怕的女人喊道,——一点不错,就是她!她的喊声震得四壁发出刺耳的轰鸣,而那冰冷的手指又紧紧地扣住她的手腕不放。依莱娜奋身反抗,同时听到自己在叫喊,是一声惊恐中慌乱的尖叫,但那个女人更有劲,扯下了她的珍珠项链,同时把她的上衣撕下了半边,使她的
脯和臂膀全都
出来,上面只搭着向下垂挂的撕碎的布片。忽然,人们又来了,他们在不断增长的喧闹声中从所有的大厅里涌到这里来,呆呆地面带讥笑地望着她这个半
体的妇女和那个正在尖声喊叫的女人。那女人喊着:“她从我这儿把他偷走了,这个娼妇,这个。”依莱娜道知不身子往哪里藏,眼光往哪里看,因为那些人越走越近了,充满好奇的嘴脸一下子就被她
的上身吸引住了,而现在,当她游移不定的渴求救援的目光避开他们时,她突然看见她丈夫站在暗处的门框里,右手藏在背后。她大叫一声,从他眼前逃开,跑过几个房间,看得眼红的人群在她身后横冲直撞,她觉得她的上衣向下滑得越来越厉害,她几乎都拉不住了。这时,一扇门在她面前砰地开了,她迫不及待地冲下楼去,想
身,但在楼下又是那个卑鄙的女人穿着
料裙子张牙舞爪地等在那里。她跳到一边,像疯了似的朝远处跑去,但那个女人从她身后猛扑过来,她们俩就这样在夜
中沿着长长的寂静的街道追逐着,连路灯都弯下
来讥笑地向她们眨眼。她听见身后老有那个女人的木板鞋格格地响着,但每当她来到一个街拐角,那里就跳出那个女人来,在下一条街拐角还是照样,她埋伏在所有的房子后边,墙左墙右。她总是先一步守在那里,简直是多得不得了,无法超越,她总是从前面跳出来追捕她,依莱娜已经感到两膝不听使唤了。不过终于到了她的家,她直奔过去,但当她一把拉开门候时的,她丈夫却手里握着一把刀站在那里用威胁的目光凝视着她。“你到哪儿去了?”他瓮声瓮气地问。“哪儿也没有去。”她听见自己说道,可马上又听到身边发出一声尖笑。“我了见看!我了见看!”那个女人突然又站在她身边了,她狂笑着,讥讽地喊道。她丈夫把那把刀举来起了。“救命啊!”她喊出声来。“救命啊!”…她两眼发直,那惊恐的目光跟她丈夫的目光碰在一起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吊灯闪着黯淡的光,她在家里躺在自己的
上,原来她是做了一个梦。但她的丈夫干么坐在她
边,像对待一个病人似的瞪眼瞧着她呢?是谁把灯点着了,他么什为这样严肃、一动不动地坐在这儿呢?她吓得要死。她不
朝他的手看了一眼:没有,手里没有刀。她慢慢地从昏沉沉的睡梦中醒来,梦中的景象仿佛无声的雷电不见了。她想必是了一个梦,大声说过梦话,他惊醒了。但他么什为这样严肃,这样钻心,这样无比严厉地看着她呢?
她强作笑脸,说:“怎么,究竟怎么了?你么什为这样瞅着我?我觉得,我是做了一个恶梦。’’——“是的,你大声喊过。我是从那间屋子里听到的。”
我喊什么了,我
了什么呢?她心里是不是怕道知他了什么呢?她几乎连抬眼再看看他的目光都不敢了。但他却低头异常安详、严肃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依莱娜?你有什么心事吧。这几天你完全变样了。你的生活好像发热病似的,疯疯癫癫,心神不宁,在睡梦里还大喊救命。”她又勉强地微微一笑。“不,”他坚持下去“你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你有什么忧虑,还是有什么事给你带来了痛苦?家里所有的人都看出你变了。你应该信赖我才是,依莱娜。”
他悄悄地向她身边挪了挪,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轻轻抚摸她那
的胳膊向她讨好,他的眼睛里
出一道奇异的光。她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要求:现在就紧贴到他那健壮的身子上,紧紧地抱住他,把一切都坦白出,他不宽恕她,就不放开他,就趁眼前他看出她的心在受折磨的时刻。
但那盏吊灯在闪着微弱的光,照亮她的脸,于是,她害羞了。她怕说出那句话。
“不必担心,弗里茨,”她努力微微一笑,她的身体却从头到脚都在发颤。“我只不过是有点神经过敏。很快就会过去的。”.她蓦地把搂着他的手撤了回来。她望了望他,周身抖动了一下,因为他的脸色在电灯光下显得很苍白,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好像心里有什么犯愁的事。他缓缓地站起身来。
“我说不清,只觉得,好像你会把这些天的事情都跟我讲的。一件只跟你我有关的事。我们现在就只是人个两了,依莱娜。”
她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像在这严厉而又模糊的目光下进入了昏昏
睡的状态。她想,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只是有一句话她需要说出来,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宽恕我吧。”他不会问么什为的。但是,灯光么什为亮着呢,那大胆的,无礼的,好奇的灯光?在黑暗里她倒会说出来的,她感觉到了这一点。但这灯光却使她失去了勇气。
“噢,真的什么也没有?你根本什么也没有要跟我讲的吗?”
这多么可怕,他音声的多么柔和啊!她从来没有听他这样说过话。但这灯光,这吊灯,这昏黄的贪婪的光,叫人有什么办法呢!
她振作了一下精神。“你想到哪儿去了,”她嘿嘿地笑着,对自己的尖声细语也大吃一惊。“难道因为我觉睡得不好就有什么秘密不成?到头来是什么风
韵事吧?’’
这话听起来多么荒谬,多么不真实,她自己心里也不免微微发抖了。她对自己怕到了极点,于是,她不知不觉地移开了目光。
“那末,你好好睡吧。”他极快地了这么一句话,相当尖刻,声音都完全变了,像一声恐吓,或者说像恶意的、危险的嘲笑。
随后,她熄了灯。她看见他那白色的身影消逝在门框那里,无声的,惨然的,活像一个夜间的魔怪。门关上了,她觉得好像是一个棺材封了盖。她感到所有的生灵都死尽了,只在她那空
而麻木的身体里有一颗心怦怦地猛烈地冲击着她的
膛,每一跳动,都疼上加疼。
第二天,他们正一起坐在那里吃午饭——孩子们刚刚打过架,被申斥了一顿才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使女拿来了一封信。是写给尊贵的夫人的,人还在等着回音呢。她不胜惊异地细看了一下生疏的笔迹,急急忙忙拆开了信封,刚看个开头,脸色就刷的变得煞白。她一跃而起,等到从别人诧异的神情上看到她的慌张会成为
机密的轻率行为时,她就更害怕了。
信很短。一共三行字:“请您立刻给送信人一百克朗。”没有签名,没有
期,全是明显伪装的笔体,只有这么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命令。依莱娜太太跑到她的房间里去取钱,但她钥匙放在柜橱里忘了地方,她心急手忙地拉开所有的抽屉来回
翻,最后终于找到了它。她索索发抖地把钞票折叠起来装进信封,亲自到门给了等候回音的仆人。她完全是下意识地做着这一切,好像在梦游,根本不容有半点犹疑的余地。过了儿会一——她离开还不到两分钟——她就又回到那间屋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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