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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礼佛
 八月里,秋高气,天高云淡。

 程老太公为曾外孙女儿寻师未果,依旧在街头巷尾胡乱转悠。林老安人不由说他:“白胡子一把,还道自家是‮人轻年‬不成?玉姐还小哩,且不急,慢慢打听着就是。赵家文郎比玉姐还大着些,也要过了年才去开蒙。”

 程老太公瞪了老一眼:“那不一样,不一样,男人家读书为功名,过了三十岁方做秀才出外际也大有人在,且不算晚。玉姐读书只求明理,女人家及笄而嫁,就要与许多人周旋,早学早好,早学早好。”

 说得林老安人也跟着愁‮来起了‬。

 玉姐却不知家中长辈为她犯愁,今天好,秀英禀过了长辈,与主簿娘子一道往江州西南山上之慈渡寺里上香许愿。传说慈渡寺内供奉有佛牙,寻常不与人看,香火极灵,常年累月有人进参拜,还有心想事成回来还愿的,端的是人如织。

 秀英虽是寻常妇人,却有些不大信这个。何解?只因程家有一个程素姐,自怀了秀英便笃信佛道,磕了无数头、念了无数经,儿子没有生出一个,丈夫还跟个卖唱的好上了。此后再烧香念经,月月添香油,秀英还是独个儿长大,还是招赘上门。自秀英怀孕,素姐依旧是虔诚无限求个孙子,接着秀英生下了玉姐。再往后来,素姐依旧念佛,还带着林老安人一道念,三年多了,玉姐还是家中独女。

 近愿往庙里上香,一是主簿娘子开口,二也是素姐说:“你总不信这个,还说我多事,你看我这一生,虽不如意,却也平安,不缺吃少穿,也使奴唤婢。你倒好强,比我又强几分了?好生敬敬菩萨,许就送你个儿子哩?便不为你,不为我,也要为祖父祖母。”

 秀英禀刚强,抱着玉姐也不得不心中犹豫——也许真是自己未曾诚心礼佛呢?又见主簿娘子也颇有意动,暗道不过是破费些钱米,也算是为玉姐积德求福。若说心诚,自家也是诚心求子来。

 当下点头。主簿娘子颇为欣喜,立意带着女儿娥姐一道去。纪家儿子安郎已寻到好先生一处读书,便不随行。纪主簿又亲出面,央了程谦一路照看两家。

 这一天气正好,两家各雇了两顶轿子,两对母女分坐了,程谦自骑一匹雇了的马。两家仆役跟随着,有男有女,也有挑着香果的,也有抱着水囊的。

 玉姐头回出这么远的门,由母李妈妈抱着往轿子里坐了,悄悄掀开一角帘子扒着窗沿儿往外看。江州水土好,此时虽已有落叶,却不显肃杀,玉姐转头问李妈妈:“那是什么?”

 李妈妈道:“那是树。”

 玉姐哑然,心道我认得是树,正是要问那是什么树。玉姐转过头去,接着往外看,李妈妈道:“已入秋了,有些凉,甭吹了风。”又要把帘子放下。

 程谦策马过来,玉姐一开始:“爹来了,把帘子打起,我要跟爹说话哩。”

 李妈妈无奈,只得又打起帘子,听玉姐问:“爹,娘呢?”

 “在前头。”

 “还有多远呐?”

 “不远啦。”

 “庙好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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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父女俩说着不咸不淡的废话,直到山门前停下。因香火盛,慈渡寺纵在半山上,却也修了青石板的路一路自山脚通了上去。各各下轿下马,整衣抿发,何氏牵着女儿娥姐的手,程谦抱着玉姐往寻秀英。

 秀英道:“且放她下来罢,自家走上去才是诚心。”程谦看着这山路漫长,不免有些犹豫。玉姐颇为欢喜地道:“爹,放我下来嘛,我自家走上去。”家中长辈看她如珠似宝,唯恐有所闪失,打个嚏且要唤郎中来瞧,每玩耍不过方寸之地,随长辈往街坊家里,也见不多少事物。

 逢年过节之灯会等,也要一群人看着她,并不肯让她自家下地行走。今见有此机会,玉姐乐得撒。何氏也为她说话:“是哩,诚心些好,后凤冠霞帔,夫荣子贵。”玉姐且听不懂她‮么什说‬,只跟着点头,看得娥姐暗笑。

 秀英道:“娥姐该有这等大福气才是,少不得做个官娘子,这丫头懂甚?”这却不是说,娥姐父亲是个官儿,玉姐父亲是赘婿,饶是秀英好强,也只好认一回命。

 秀英戳女儿一指,由她步行上去。山路于程谦秀英等人并不显长,玉姐走不百十阶,已额上冒汗。李妈妈忙从后头赶上要抱,玉姐连连摆手,一张小脸泛着粉:“我自个儿来。”

 竟是卯上了。

 走走停停,颇费些时候,众人看玉姐生得可爱,鼓着脸也颇有趣,都随她步子走。娥姐亦是娇闺女,家中无弟妹,头回看小妹子,居然也耐下子来等,倒把玉姐臊得脸红。略大些寺庙便不止一尊佛,前殿后殿,正殿配殿,一殿一主。

 秀英便要先与香油钱,庙祝合什道:“施主且礼佛,我等侍奉佛祖不为求财哩。”秀英原有三分疑虑也登时散去,暗道,这倒似是个诚心正义的真和尚,不似那些骗子。

 当下先让何氏母女参拜。

 玉姐站在地上,仰头看着佛像在烟火缭绕下看清真面目,扭头往门外看去,又踮了踮脚尖。因何氏正中蒲团跪着,她悄悄往何氏身后站了,又前看后看。

 耳中听到何氏念念有词:“菩萨菩萨,保佑我家宅平安。”、“菩萨菩萨,保佑我安郎高中状元,娥姐得嫁贵人。”、“菩萨允了我,来年我还添香油钱。”、“菩萨菩萨,千万不能叫我家那个死鬼再升官发财了,他要做了更大的官儿,就不定是不是我男人了。宁拆一座庙,不毁不一门亲,您一定不能让他升官了啊~”

 言毕,虔诚地三叩首,又絮叨了许多闲话。娥姐儿跟着母亲叩拜,她已晓些人事,因听母亲说玉姐甚么凤冠霞帔,也在心中念着以后要凤冠霞帔,又不由拿眼角看一下程谦,小脸上一红,只觉此人十分好看。

 次便轮到程一家三口,秀英心中许愿,玉姐跟着拜下,程谦并不下拜,唯合什而已。秀英暗祷者唯四字而已“人财两旺”待拜完,方记起忘了嘱咐玉姐要许愿不由道:“你再拜一回,向菩萨许个愿。”

 玉姐道:“我许了呀?”

 秀英大急:“你许的甚愿?”因听说小孩子嘴最灵,她生怕女儿许些有的没有。

 玉姐一派天真:“我要坐得高高的,看得清清楚楚的。”

 秀英几昏倒,你就是许个每天都有果子吃的愿也比这个好啊!何氏解围道:“坐得高好,坐得高好。玉姐想看甚。”

 “我没看过的,”玉姐答得清脆“这山,还有那边的河,还有道上许多人,只听太公说过,都没亲见过哩。”

 余下便令家下仆役等也拜上一拜,几人自去捐功德、求签。各添了香油钱,玉姐看得有趣,有样学样也把手上金镯褪下,递与庙祝。又有仆役等,也各从身上摸下或三、五十文,或小银角子,寺中僧人也不计多少,各为敲木鱼诵一声佛。

 何氏摇签,摇得个中签,不好也不坏,娥姐与其母同。程谦并不摇签,秀英与玉姐恰摇同一支签,请僧人为解,却只得“好事多磨,终成正果”八字。秀英稍不如意,玉姐仰问程谦:“爹,这是不是便如爬山一般?累是累,终到了这里?”

 程谦俯身抱起她道:“你说是,便是罢。”

 下了山,各自归家。两家住得极近,先过纪家,何氏母女下轿,养娘小厮拥进门。秀英于轿内打帘作别,何氏又谢程谦:“生受你了。”娥姐因瞧玉姐这一颇有趣,亦邀玉姐有空来坐。

 次便到程家,连同何氏母女的空轿子都跟了来。到得门首,秀英玉姐下轿,程谦便数出钱来付了四顶轿子钱:“我去还马,你们先进去。”

 进来林老安人与素姐便问今如何。

 秀英便横玉姐一眼:“好好一副镯子,她倒留下来了。”

 素姐忙说:“留便留了,这样好,这样好,她小孩子家心里干净,这是投了缘了。”

 玉姐冲秀英皱一皱鼻子,她生得好,便作一副怪样儿,也颇幼稚可爱,喜得林老安人把她抱到怀里好一顿:“我也沾沾喜气儿才好。”

 秀英每见家中之人,便易生无力之感,此时不由道:“太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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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老太公自是为玉姐寻先生去了,许是菩萨真显灵,数月功夫下来,累至今,竟让程老太公寻到一位好先生。

 程老太公倒坐在驴上,不信地眼睛,又,忙趋驴上前,在个算卦、写信、读信的摊子前定住了。

 这样的摊子就止有一桌、一椅、一人、一竿子挑个幌子,桌上摆些劣笔纸,单等生意上门。这桌前也坐着个老者,约摸五十余岁,一身文士打扮,颏下三缕长须,倒也有些飘逸之姿。见个老翁打量他,便把眼一眯,也不理睬。

 反是程老太公,看一回他那幌子,又看一回桌上几个闲字,脸上生出些惶恐的笑意来——天不负我,祖宗保佑我找对了人,就是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何娘子其实是个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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