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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花谢缘灭
 中州大陆已经数百年未曾听到如此震撼的呼声,那整齐高喝无人指挥,完完全全发自心底,一丝丝、一缕缕,汇聚成直冲云霄的怒吼,洪亮而悲怆。

 南城门枯守的一千将士也听见了令人震动的吼声,一群人面面相觑满是疑惑时,走在前面的老将军白敬甫忽而变了脸色,一跃上马向城北飞奔而去。

 当了一辈子将军,打了一辈子仗,白敬甫再清楚不过什么情况才会导致将士们这般愤。当兵的人见惯生死,再大的困难也能咬牙坚持,却唯有三样东西不可碰触。。

 一是身为兵者的荣誉,无论是否活着,那都是紧抓不放的骄傲;二是捍卫的土地,绝不容许敌人进犯半分;三是效忠追随的目标,‮人个一‬,一道身影,只要信仰的未曾倒下,那么他们就会战斗到底,直至魂飞魄散。

 正因为太了解、太了解,所以白敬甫比任何‮人个一‬都快速地猜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经风霜的面容罕见地出激动表情,年迈身躯驾着马,风一般消失在迟钝的士兵眼目之中。

 原本应该守在街道上防止百姓暴动的士兵都不见了,当白敬甫仰头望向城墙上,看见的是密密麻麻一片人墙,每个士兵都尽可能地挽紧长弓,用最大力气出去,而后一声发似地高喝,再四处寻找可用武器。

 “灏城…”白敬甫跳下马站在城墙之下,呢喃着,轻轻叫出儿子的名字。

 数万箭矢很快就被挥霍一空,有人无意中回头看见呆立的白敬甫,登时泪落如雨,声音哀绝。

 “老将军!白将军他…”

 谁也说不出那两个字,都是话到嘴边就被泪水冲走,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把残酷事实说给白敬甫听。然而那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那双阅尽世间坎坷的眼都能看到,甚至是目光所不能到达之处悲哀景象。

 呛进肺里的空气都是痛的,白敬甫勉强控制住颤抖手臂,从马背上解下佩剑,忍着悲痛指挥若定:“弓箭手留在墙头,其他人撤回城中;让高将军去准备投石车,趁着离得近,尽量往中后部分打。。对方的主要战力在前锋,只要他们回守中部即可解眼前之围。”

 尚处在愤中的士兵沒料到白敬甫还能如此镇定,几度言又止忘了行动,被白敬甫厉声呵斥后才踉踉跄跄跑走去执行军命。城墙上其他将士也被白敬甫沉闷喝声惊醒,一个个擦去眼泪收敛怒火,返回自己该在的位置上各司其职,只留下三五个人小心仔细地搬运白灏城尸首。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值得骄傲的儿子转眼逝去令白敬甫悲痛绝,下完命令后又像刚才一般站在原地呆立,直至身后有凌乱急促脚步响起。

 白敬甫沒有回头,从颤抖的呼吸声中他就能听出來人是谁。

 “绮歌,去见你二哥最后一面吧。”指尖微颤,身材魁梧的老将军躬了躬,而后便再直不起來。

 最后一面…被告知梦魇成真的瞬息,白绮歌心口疼得不上來气,匆匆脚步变得缓慢沉重,息却变轻了,天塌地陷般,无处不是黑暗。白敬甫本不想让女儿看见自己悲伤神情,最终还是‮住不忍‬转身,看到青丝凌乱的白绮歌时,心又是一阵酸痛。

 白绮歌的右手不停地滴着血,走了一路,了一路,狰狞伤口隐约可见,血外翻。那是她为了闯出牢笼用瓷碗碎片撬窗子上铁钉时划伤的,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几十道,也‮道知不‬是其中哪道伤得深了血不止,却挡不住她狂奔脚步。

 结果,还是晚了。

 与白敬甫擦肩而过的瞬间白绮歌目光沒有丝毫转动,死水似的眼眸一直望着城垛,她甚至‮道知不‬走到白灏城身前时自己究竟跌倒了多少次,以至于裙上沾染大片血迹,掌心亦是泥血模糊。

 他沒有死吧,怎么会死呢?只是睡去了而已,太累,所以睡着了。

 俯下身轻轻抚过白灏城面庞,指尖感觉不到丝毫温度,许是那表情太过平静柔和给了白绮歌虚妄幻想,直到玉澈撕心裂肺哭道昏死过去,白绮歌仍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事实。

 他说过会保护她,也曾说过要带她远离所有是是非非,‮么什为‬,‮么什为‬给她最大鼓励让她勇敢活下去的人自己却选择了死路?

 如果不是她,如果沒有她,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低垂面庞上一滴泪滚落,沒有经过面颊直接飞向地面,碎成一片片伤痕。

 “绮歌,站起來,小时候怎么教你的?不许哭给敌人看!”从头到尾都竭力保持冷静的白敬甫忽然暴怒,涨红的脸上嘴发抖,一抬胳膊,硬是把白绮歌从白灏城尸体边拉起,跌跌撞撞险些摔倒。

 敌人,谁是敌人?遥国四万大军?易宸暄?遥皇?还是易宸璟?

 白绮歌的神智仍未彻底清醒,茫然发愣看着深红色血泊,不知过了多久,阳光之下竟然飘起了细雨,打在皮肤上丝丝寒冷,这才慢慢恢复意识。

 温柔又痴情的兄长,终是再回不來了。

 秀玉剑孤零零躺在地上无人注意,被毫无血的手掌拾起时依稀是发出了一声铿,剑身上粘稠血迹被雨水细细冲洗,不过片刻便显出该有的锋利雪亮,光芒耀眼。

 更耀眼的是城墙上瘦削身影,仗剑傲立,悲恸难掩风华。

 城下陆楷看得清楚,咝地倒口凉气,脊背一阵发寒。白绮歌战妃名号遥军尽人皆知,北征时她的骁勇奇谋已经成为大遥传奇一部分,眼看那抹冷然身影立在城头,从不信传言的遥军老将居然有了一点点畏惧之意。

 “白绮歌,你勾结族人逃出天牢又拥兵谋反,你可知罪?”狠狠咽了口口水,陆楷刻意抬高音量给自己壮胆“白灏城畏罪自尽,你们白家就只剩下白老将军一人支撑,难道你想让白家最后一点颜面也被抹黑吗?想看梁施城数万百姓为你陪葬吗?不想成为祸国殃民的罪人就立刻出城投降,看在你昔日为妃的情分上,皇上定会法外开恩给你留个全尸!”

 “畏罪自尽?姓陆的你放!”

 “还废什么话!要战就战!怕死的是孙子!”

 “就算战死老子也不会向你们这群狗娘养的低头!你们死白将军,这仇老子早晚要报!”

 陆楷的话满是贬低威胁味道,立时起昭国将士们悲痛之后的怒火,你一言我一语纷纷骂向不止的遥军,唯独白绮歌沉默着,目光淡淡飘向阵中那抹虚弱身影。

 易宸璟用尽最后力气挣脱束缚,摇摇晃晃勉强站直,期待却又绝望地着目光回视。

 看不清晰她的眼和表情,他也不想看清,因为对彼此太过了解,所以‮道知他‬,原本简简单单用杀兄之仇就可以概括的关系变得无比复杂。她一定明白欺骗白灏城并将其死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一如他心里清清楚楚,白绮歌不会因此将怨恨倾泻在他身上,然而这样只会令他们‮人个两‬更加遥远。。家人与所爱,无论哪一个被残忍剥夺都会让她失去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而他是遥国太子,遥皇的儿子,是攻打昭国并死白灏城的遥国未來之王,这份仇恨,愿或不愿,只得他來承担。

 抵死挣扎,到头來,仍是有缘无分。

 事情演变到这一步已经不是痴情便可化解的,哪怕爱她如命,两国之战,亲人惨死,他和她,都回不到过去。

 白绮歌的凝视并沒有持续太长时间,眼里是泪看不清易宸璟面容,心如死灰寻不到半点希望,倒不如不看不想,只当他不在,当他从未出现在自己生命之中。

 唯有这样,她才能狠下心披上冷酷战甲,了结这一段阴谋与孽缘。

 “全军将士听令。”属于白灏城的剑被高高举起,剑尖直指天际。白绮歌又累又倦,声音不是很大,语气却有着铁一般的冷硬坚定:“想要过安稳日子的卸甲弃剑,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和百姓平安离开;愿为这片土地献出生命的,拿起武器随我一起死守都城,誓与昭国共存亡!”

 国将不存,家何安在?危亡一线间,面对几乎是必死的前路,梁施城内仅剩的六千将士竟无一人退缩。

 片刻鸦雀无声,而后,整齐呼声震破云霄。

 “誓与昭国共存亡!誓与昭国共存亡!”

 那样响亮的口号惊起天边飞鸟,惊得泽湖细翻卷,霎时间中州大陆风起云涌,便是遥国自诩忠诚的四万雄兵也被震撼;梁施城中百姓纷纷走出家门望向城头,看到被众人高高举起的尸首时‮是概大‬明白发生了什么,慌乱被悲伤湮沒,恭恭敬敬垂首默哀。

 ‮人个一‬的死,换一城人心复活。

 白敬甫沒有出声干预,看着接替白灏城成为昭国将士们精神领袖的女儿微微颌首,仿佛透过同样明亮的眼眸可见儿子仍然活着。这场战场谁胜谁负、谁是正义的一方谁又是不义的一方,于白敬甫而言已经失去意义,如今他只有一个愿望。

 求一家人平平安安,无论是谁,都不要再失去。

 昂口号仍在天空回,几乎是同一时间,白绮歌和易宸璟双双昏倒在地,忙碌慌乱的人们却沒有注意到,他们最后一眼望着的,正是彼此方向。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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