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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急追
 是夜,永庆宫。

 在容楚还没接到消息之前,永庆宫里闪入一批黑影,当先一人直入宗政惠寝殿。

 寝殿里的宫人事先已经被屏退,一片黑沉沉的,宗政惠却没有睡,几乎在那人刚刚落地,她便掀帘坐起,急问:“如何?”

 “成了。”响起的是乔雨润“您准备好了吗?”

 宗政惠微微有些犹豫“我们真的要离开吗?至于如此吗?我毕竟是太后,是皇帝的娘,当朝以孝治天下,他不敢对我怎样的,这一走,可就不一样了…”

 “陛下是不敢对您怎样,可是,太史阑回来了!”乔雨润冷笑“她可对您没有一丝情分!她行事也向来没顾忌!马上季宜中要反,第一个就会对上太史阑,太史阑必定猜得到此事与你我有关,你说她会怎么做?”

 宗政惠打了个寒噤。

 “陛下因孝道不能动您,她却可以有一万种理由对您下手。”乔雨润恻恻地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比我清楚。她能抗下朝中水般的弹劾,一杀就是一万俘虏,怎么会受困于舆论,放过一个您?她可以假称保护您,动大军包围永庆宫,她可以安排刺客来刺杀您,然后再带领军队来给您收尸…”

 “别说了!”宗政惠灵灵打了个寒战。她坐在上,脸色苍白怔了半晌,幽幽道:“我现在只恨当初,没有立刻杀了她…”

 “后悔已迟,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绝地反击。”乔雨润冷冷道“我们必须现在出城,投奔于季帅。您安全了,才是太后。季宜中确实对皇朝一腔忠心,便是看在先皇的份上,他也一定会保护您的。”她角忽然绽开一丝冷笑“何况他现在对太史阑满心愤恨,必杀她报仇。但这么做,他也算背叛了一生所忠,晚节不保。他心中一定也因此犹豫痛苦,您一去,您是皇室最高女主人,他敬奉着您和皇帝做对,就不算背叛,他一定会用尽全力保住您。”

 宗政惠不再犹豫,亲自拎起身边包袱“走!”

 乔雨润身子微微一让,出身后‮人个一‬,道:“一起吧。”

 那人慢慢抬起头来,宗政惠一惊“老李!”

 她神情惊骇。李秋容还是那年她回宫时,当晚受了容楚算计,之后以在宫中刺杀为名被下狱,容楚下令杀了他,三公却劝阻了,说李秋容生平并无大恶,罪不至死,最后议定废了他的武功,终生囚。宗政惠一开始也试图救他,后来听说他没了武功,也就不再放在心上,这些年有时各种不便会想起‮人个这‬,但也不过是想着他的武功和忠心罢了,对于‮人个这‬,她大多时候都已经忘记了。

 然而此刻看见李秋容竟然还活着,只是如同苍老十岁,满头黑发已经全白,如一片霜雪扑入视野,她心中也不一阵唏嘘。

 唏嘘之余也有些惊讶,想不通容楚怎么会留李秋容活命,按说他该第一时间杀了老李才对。

 她心中忽然一动——或许,容楚对她还有几分眷顾之情,所以才不忍杀她的亲信…

 “老奴…”李秋容声音嘶哑“…回来了。”

 “我派人救了他。”乔雨润道“太后,李公公精通天下武功,为人机警,你需要他。”

 “老奴武功虽废,”李秋容惨笑道“好在我们这一门武功,与众不同,在关键时候,还是能用一两次的。”

 他说了几个字,就慢慢咳嗽,多年牢狱之灾,他除了失去自由,并没有受多少苦,只是身体却慢慢衰颓下去,他想许是年纪大了,经不得武功被废,伤了元气,又或者是牢狱的饭食太糙,总有种说不出的苦味。

 乔雨润瞟他一眼,她现在也练习武功,自然知道武功废了就是废了,所谓还能再用一次,往往拼的就是性命。

 不过她没有说话。

 “那样最好。”宗政惠喜道“我们快走!”又问乔雨润“你可安排好道路?我们以什么方式出城?”

 “光明正大的方式。”乔雨润道“我把准了时辰,永庆宫离西城门又极近,这个时辰容楚和皇宫都还没有收到消息,您以太后身份出城,无人可以阻拦。”

 宗政惠想想,确实也是这个办法最有效最快,不过她还是有点犹豫“花寻是个软硬不吃的炮筒…”

 “没事。”乔雨润古怪地一笑“微臣都安排好了。”

 宗政惠盯着她的眼睛,脸色也微微一变,随即点头。

 乔雨润带来的人都是西局亲信。她韬光养晦多年,这些年西局在容楚迫下毫无作为步步忍让,就快沦为一个扫地衙门,那是为了先活下去,不给容楚任何机会拔除西局,但私下里,她从未停止过对私人的培养和训练。

 今晚西局将倾巢出动,在全城各地搞事,势必要搞得京卫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好让她‮会机有‬和太后一起出城。

 “雨润。”宗政惠在上车前,忽然道“我曾赐给你一件静海鲛衣,你带着没有?”

 乔雨润微微一怔,这东西还是多年前太后赐给她的,说是可以美容还可以防刀,早些年她有穿,后来残废了,想起这事心中憎恨,就没再穿,之后防身是穿金丝软甲。

 她想了想,记得那件鲛衣是连身的,防护范围比金丝软甲更多,也动了心,道:“太后所赐,十分珍贵,微臣没敢穿在身上。既然您提起,正当非常时机,微臣马上回去拿了穿上。反正咱们也经过微臣府邸。”

 宗政惠点点头,道:“我穿了一件,觉得甚好,你如今一身担负重任,务必要保护好自己。”

 乔雨润原本有点诧异她怎么忽然关心起人来了,听了这话立即释然,说到底,宗政惠不过还是怕她自己没人保护罢了。

 这才符合太后自私的子。

 车马辘辘而出,出城之前,乔雨润拐进自己府邸,匆匆取了那鲛衣带走。一行人很自然难免遇到京卫的巡逻队伍,京卫确实曾接过不许太后出宫的命令,但是也没接过如果太后要闯可以格杀勿论的命令,就算真让他们格杀勿论,他们也不敢,当宗政惠言疾言厉要闯,他们也只得退让,并匆匆急报指挥使衙门。但是指挥使偏偏不在,其余统领都在排解当晚各处不算大,却无处不在的子,剩下的小头目,对这么大的事不敢做主,急报上级。等到京卫其余统领处理完那些七八糟的事,听说太后出城大惊失,赶去报告皇宫和王府时,已经迟了一步,容楚已带人亲自出府去追。

 马蹄踏踏,将月踏碎,溅开一地深秋的夜霜。

 容楚深黑的披风卷在肩头,珍珠的衣袂也如一道月光转眼移过。一路上关卡哨卡,在王六等人远远出示令牌后便凛然退下,众人凛然望着奔去的快马,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大事,劳动郡王府趁夜出行。

 皇朝郡王,夜追逃奔的太后——这样的事儿,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容楚伏在马上,微微降低身子,不必面割面的寒风,此刻心急,却知急也无用,宗政惠走或不走,不过都是命,他此时难得有些恍惚,白马的鬃似雪一般被风拉直,扑在他脸上,凉浸浸,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一场雪。

 往事已经记不清,还记得那场雪少见的大,她约他出外赏雪,他拒了,那时两家隔邻,关系极好,后院子有门通着。她又那般恣肆放纵,听说他不去,竟然挥鞭打开了相邻的小门,骑马踏雪奔入他家中后园。

 他是武将世家,园子宽大,只一角种了些梅花,她策马而入,踏一地碎琼玉,直闯他的院子,扬鞭挥打地面雪,在他院前转悠,清脆大叫“容楚,来追我呀!追我呀!”

 他们当时年纪尚小,两家有通家之好,家人阻拦不得,又觉得她娇憨可爱,都站住了笑,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去追,又劝她“宗政小姐小心。”

 他捧茶,立在窗前,心中只觉厌恶。

 直率娇憨都是好的,直接娇纵却是过了的,这里毕竟不是她的宗政府,这里的花是他母亲精心栽就,却被她一顿鞭子挥,毁了不少。

 “容楚!”她低下脸,精致的红一翘“你来追呀,你来追呀,你来追,我就…”

 “啪。”他忽然关上窗。

 不算重的关窗声,却将她兴致‮音声的‬割断。

 屋内炉火熊熊,屋外一片死寂,一时间什么声音都没了,他转身,平心静气画一副崖上红梅图。

 他彼时还年轻,还没想过太多未来,却也明确知道,自己的终身不能伴这样的女子。

 他要的女子,不必精致美貌,不必富有家世,不必珍贵娇弱,不必如这世间一切女子般,娇痴嗔怨惹人怜爱,但却一定要坚韧、独立、宽广且善良。

 要抗得风雨,受得冷霜,经得起高山之上云翻雾卷,历四季递嬗不改颜色,如这崖上红梅夭矫沧桑。

 如此,方能伴他一路风雪去,看尽风物苍苍。

 多年后,他遇见这样的女子。

 乍似不经意,其实一眼定终生。

 记得那庭院里久久无声,他甚至没听见蹄声,很久以后打开窗,看见满地泥泞狼藉,人早已不见。

 他皱皱眉,继续回去作画,以为情谊到此为止,谁知之后再遇见她,她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言笑晏晏,态度如常,他回思起来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分,几次待赔罪,话头一开,便被她岔开去。

 ‮是不那‬原谅,而是内心深处不愿承认她曾如此狼狈。搁在心里,天长久,便是一怀酸坏的汁。

 他由此知晓她的极度骄傲,越发关闭心门,直到琉璃那一,一生里唯一一次相拥,再放手便是决绝。

 他记得她倾倒那一刻的三个动作,电光石火。三个动作,葬送了她姐姐的性命,绊住了先帝和他。随即她软软倒在他怀中,如此娇弱,他当时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下意识抱住了她,等到反应过来,山倾塌眼前一黑,他已经无法甩开她。

 自此后避而远之,别说追她,他‮得不恨‬绕道而行。

 命运极会开玩笑,多年后,他真的来追她,仿佛应了多年前那一句话,却只是为这南齐天下。

 皇朝倾轧,生死之追。

 他思绪一放便收,头一抬,看见西城门正在缓缓开启。

 守城兵士耐不住乔雨润和太后的压力,终于开门。

 他终究是迟了一步。

 容楚毫不犹豫“!”

 追逐拦人最佳武器就是弓箭,他身后护卫齐齐拉弓,乌黑的箭尖刺破黑暗,在空中呼啸若哭,一瞬便及她的车轮。

 叮叮当当一阵急响,黑暗中溅开一片灿烂的金花。

 车身微微一震,并没有倾翻,反而因为众箭的推力,微微向前滑了滑。

 那车看似不起眼,却是纯铁的。

 车辕上宗政惠和乔雨润齐齐回头,前者有惊慌之,后者却神情镇定,远远地可以听见她的尖利声音“快开!有臣贼子追逐太后!你们也‮了见看‬!还不快送太后至天节营!”

 一句话功夫,容楚已经驰近不少,他在马上振声长喝:“前方西城守卫听着,我乃荣昌郡王容楚,奉圣命前来相请太后入宫商议急事!现太后被叛臣乔雨润挟持,待送往天节营钳制我皇!你等还不速速关门,拿下乔雨润!”

 开门的士兵傻在那里,‮道知不‬该听谁的好。

 乔雨润脸色阴沉——她就知道容楚会反咬一口!

 “不要听容楚的!容楚才是叛臣!他和太史阑一起叛变了!”宗政惠已经大叫起来“太史阑的大军已经来了,本宫就是出城和天节老帅商议如何抵挡她的叛军!你们今耽误本宫的事,异你们就会被太史阑的叛军扑杀!”开门的士兵傻傻地抬头看她,实在‮道知不‬该怎么办才好,一眼看见容楚的马风驰电掣而来,这些人也惊出一身冷汗,万万想不到,今自己这小小守门兵肩上,也会担上皇朝安危抉择。太后夜奔,郡王狂追,两人各执一词,在这城门前争执不下,开门或是不开门,影响的竟是南齐的国势。

 责任太重,人们手指微微颤抖,开门还有最后一道程序,钥匙对在眼,将

 乔雨润忽然将宗政惠向前猛地一推。

 宗政惠惊叫一声跌下马车,正撞在一个士兵身上,那士兵乍看太后扑过来,也吓得大叫,这一叫叫出了宗政惠的灵感,蓦然将衣襟一扯,大叫:“你竟然敢碰触本宫!”

 周围士兵全部傻住,一个护卫掠下马车,恶狠狠地叫道:“你们竟然对太后无礼!”

 士兵们哪里经得住这样的罪名,呼啦一下散开,宗政惠急忙抓起掉落的钥匙,将最后一道锁链打开,几个护卫涌上,将门大推而开,拥着宗政惠回到车上,策马便走。

 宗政惠抬头看见眼前城门大道被月光照亮,不远处黑天节大军,顿时心中大定,仰头大笑,大叫:“走!”

 她张开双臂,着那一弯涌入臆的月,金红色的大袖如血蝙蝠展开,心中满是得牢笼的畅快。

 马上她就能出城门,得天节军接应,容楚来不及了!

 忽然风声一响,厉啸而来,她身子被人重重一推,乔雨润厉声传来“趴下!”

 砰一声,她栽倒在车辕上,只觉得头顶上风声如刀过,头皮一凉。

 “哧。”她眼睁睁看见一个下车推门的护卫,后心忽然爆开一朵血花。

 那位置…正对着她,如果刚才她没有趴下…

 宗政惠心中一阵冰凉,扭头回望,便看见那人神容如雪,披风飞卷,手中弓箭却稳若磐石。

 稳稳地,对着她。

 她愣了有一霎,才反应过来——容楚在她!容楚竟然真的敢对她出手!容楚竟然要在这城门前,杀了她!

 她只觉得中一梗,又一甜,似有血将涌上。惊恐愤怒痛恨绝望不可置信种种情绪,涛般在间翻卷,以至于有一霎她脑中空白,不知晓身在何处。

 容楚却连眼睛‮有没都‬眨——一不做二不休,她敢逃了去覆这南齐江山,他就敢杀了她定这天下!

 马车顿了一顿,忽然又疯狂前窜,只要给这车窜出了城门,他也无法去追。

 他坐姿笔直,抬臂,放手。

 “咻。”

 又是一箭。

 如电而来,瞬间闪现,却是冲着乔雨润的前心,乔雨润一怔,下意识后退,那箭却忽然诡异一拐,直奔刚要爬起来的宗政惠后背。

 “哧。”

 箭在宗政惠身上一滑,没有入她的身体,却顺着她的背向前一哧,入她肩部。

 宗政惠向前一倾,出一口鲜血,软软地倒了下去。

 容楚微微一顿,从他的位置一时看不清箭身轨迹,他也不确定宗政惠死了没。

 只这一顿,马车再次狂冲,容楚角冷冷一弯,忽然换了一柄黑胎大弓,拉弦飞

 这一箭和前几箭不同,竟然完全无声,空中只黑芒一闪,那箭已经贴着车身出现。

 意图装死骗容楚松懈的宗政惠骇然回头,眼眸里倒映旋转的放大的箭头。

 忽然一条青烟般的人影,自车后闪出,伸手一抄,竟将那箭抄在手中。

 容楚也怔住。

 这一箭所用的材料,是太史阑那天外来铁,质地非凡,柔韧坚硬又增加速度,用这东西做的武器,根本不可能被赤手拿住。

 黑暗中那人轮廓极瘦,他认出竟然是已经废了武功的李秋容。

 李秋容的手指在颤抖,这一霎他也感觉出这箭若有灵异,竟在掌中微微弹动,将他掌心割裂。

 而箭上附着的真力,一**如巨,撞在他腹,一层、两层、三层…

 “着!”他忍着腹间似要爆裂的痛,忽然跃起,一甩手,箭若奔雷而去。

 箭出手那一霎,他血如降虹霓,那箭穿血雨而去,通身变黑为红。

 箭被李秋容抄住那一霎,容楚已经飞身而起,他深知这箭的厉害,此刻箭头一闪,从他翻飞的衣襟间擦过,嗤啦一声袖子撕裂,一样东西啪嗒掉落。

 箭头所过之处,容楚袖子一片微红,那是老李的血。

 砰一声,李秋容跌落马车下,似耗尽全部精力,整个人瞬间干瘪若僵尸。

 唰一声,珍珠白衣袂和黑色披风翻卷如黑白,容楚降落马上,毫发无伤。

 护卫们正自庆幸,容楚忽然向后一倒,护卫们大惊扶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忽起一阵狂风,卷得地面飞沙走石,躺在地下的老李不住咳嗽,在风中徒劳地抓,忽然抓住一样东西,似乎是纸张,他正浑身痉挛,下意识紧紧抓住。

 乔雨润一手抄起他,丢到车上,猛力挥鞭,骏马长嘶,马车冲出城门!

 城门外,天节军士兵狂驰而来。

 …

 须臾,容楚醒来,劈手夺过护卫手中刀,对臂上一割一挑,一缕血颤颤落地。

 那位置,正是先前被箭上老李的血沾着处,此刻血已经变黑。

 王六惊骇“根本没有伤到肌肤,血气便有毒,好厉害的毒!”

 容楚连眉毛都没动一丝,偏头注视着出的鲜血自黑转红,才舒一口气,随手撕一截衣襟,将伤口匆匆一裹,看一眼犹自敞开的城门,和城门前空的白地,闭上眼,微微叹一口气。

 “天意。”他道。随即声音转厉“关城!”

 城外。

 季宜中听说太后星夜来此,惊骇莫名,连忙匆匆穿衣起身参见,宗政惠一见他,便神色仓皇,不顾身份抢上一步,握住他双臂,哭道:“老帅!太史阑丧心病狂,杀了玉瑞,还要杀本宫!老帅救我!”

 季宜中脑中轰然一声。

 …

 天色仿佛是一瞬间亮起的。

 亮起的那一霎,天节老帅季宜中‮了见看‬城门上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嚎叫声里,一轮朝阳挣扎自天际迸出,泼洒一云霞如血。

 季宜中疯了。

 季嫦是他的独女,当初他南北征战,子早丧,这个女儿一直带在身边,在军营中长大,自幼随他战地迁徙,十二岁便刀上阵,救过他的军,救过他的命,直到二十岁才离开军营,次年嫁人。

 所以他对这个女儿的情分,不同寻常,是女儿陪着他一步一步掌握天节军,走过一段最艰难的路,内心深处,她是他的记忆和依赖。他又怜惜她自小没有如寻常女儿般安宁享受,还被耽误了青春,和后来的夫君因为个性不合相处太少,情分也寻常。因此他对她的待遇,也远远超过三个儿子,一生秉持正统,却因为心中愧疚,对这个女儿多加娇纵,养成了她骄傲跋扈,睚眦必报的子。

 季嫦三十岁上才有了唯一的儿子,他对晏玉瑞的看重也不同寻常,为此可以放弃军权,和朝廷妥协。然而就在他准备进宫请罪卸权的这一刻,他‮了见看‬城门人头。

 季宜中死死盯着那两颗人头,声音如生铁擦“下来!”

 重箭飞下两颗人头,季宜中快马长驰,亲至城下,接住了女儿和外孙的头颅。

 鲜血淋漓的头颅在他怀中,各自死不瞑目。季嫦发髻上,还着一封信。

 季宜中手指颤抖,慢慢打开信。

 “伤我儿女者,虽远必诛。”

 鲜血写就,淋漓狰狞,如无数血刀,劈入季宜中眼帘。

 众人凛然。

 谁都知道,这句话,是太史阑的名言。

 当初她得双生子消息一传出,随之而来的,就是她这句面对天下的昭告。

 这一句杀气腾腾,决心无挽的昭告,熄了多少蠢蠢动的心。

 谁都知道,别人说这句话,那也许是厉内荏,太史阑说这句话,便是生死之誓。当初那批刺客鲜血和人头,印证了她的决心。

 而以太史阑行事之霸道,手握军权之重,她也绝对敢抢在旨意下发之前,先出手杀了敢于动她儿女的人,警告天下。

 季宜中脸色慢慢冷了下去,森然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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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太史阑在京卫指挥使衙门前停马,花寻已经匆匆接出,太史阑并没有立即下马“为何晏玉瑞会被杀?”

 花寻仰头看太史阑,黎明前最黑暗的夜里,女帅脸容平静,说话声音毫无起伏,连披风衣角都静垂如铁。

 一路跟随她行至如今,‮道知她‬太史阑的坚毅与决绝。她给予属下极大的信任和抬举,她麾下,现在最差的二五营学生也是一个参将,个个独当一面。哪怕经过当年于定事件,也没能让极度自信的太史阑,从此畏缩不敢用人。

 而她花寻,是太史阑麾下,地位最高,得她仕途帮助最多的一位。内五卫合并之后的兵权如此人且重要,朝中多少人抢破了头,最后落于她手,虽说有她自己努力,但更多是太史阑和容楚的栽培。

 她选择了她,将整个皇城,甚至将自己最重要的人托付给了她,没有犹豫于她的出身,也没有考虑过,她当初和于定的关系。

 想到于定,她心中微微一痛,随即咬了咬

 今,太史阑会亲身来,会当面问出这句话,说明她还信任她,愿意给她机会。

 她该和盘托出,剖明心迹…

 “回大帅。”花寻听见自己有点麻木地道“昨夜晏玉瑞在地牢深处,里外七重把守。卫士密集得苍蝇都飞不进去。从头到尾,也无人闯入,但晏玉瑞在牢中便忽然死了,死后一个时辰才被发现。”

 “‮么什为‬会死?”

 “事后追查,发现牢顶渗水,水中有毒。地牢,长年渗水,谁也没有想到,这水竟然有毒。”花寻垂下眼“我们这才回头查看整个指挥使衙门的水源,发现在地牢上方的水池原先是活水,源头直通外头丽河…但要想导致地牢渗水掺毒,应该还是对府中水源做了手脚,是府中人所为,我正在追查府中人昨夜的动静。”

 太史阑微微摇头。京位除了昨夜在外执勤守卫和轮休的,当晚在总部的最起码也有上千人,还有府中的仆役等等,这个查起来太费力,等查出结果,只怕战争都打完了。

 “既然前后无人出入,晏玉瑞人头如何被割去?”

 花寻吁出一口长气“晏玉瑞被发现身死后,守卫惊慌,当时以为还有救,为节省时辰,将他抬出去寻府中大夫救治,行至半路,经过一处围墙时,忽然一个守卫一刀砍下晏玉瑞人头,抛到了墙外,墙外随即起快马奔驰之声。等我们的人追出墙头,只看见飞马携人头远去的影子。而那个割头抛出墙的卫士,也在第一时间,自杀。”

 太史阑抿——这种狠辣阴沉的风格,倒真有几分西局作风。

 这卫士是细的事,倒也怪不得花寻,数万京卫,被进几个西局或者永庆宫细,实在是谁也无法辨明的事。

 倒是她想往西局和永庆宫人,很难,因为对方人少,对‮人个每‬审查都很严格。

 “府中正在一个个查问…”花寻半低了头。

 四面随从,齐齐低头,大气都不敢出。

 始终没下马,面无表情的女帅,让所有人感受到如山岳般的压力。所有人也在暗暗怨怪花寻——要查府中所有人,你自己应该首先说明,昨夜为何出外,出外何事。先洗清自己的嫌疑才是。难道要等到女帅亲自开口问?

 然而花寻没有再说话。

 太史阑竟然也没有说话。

 她沉默了一会,看天边夜被曙光一点一点染亮。

 大约半刻钟之后,她开口,语气有点萧索“寻,你没有话要对我说了么?”

 花寻默了默,她身后属下焦灼地看着她,‮是不要‬在太史阑面前不敢,就‮得不恨‬上前一步,赶紧捅她提醒她了。

 难熬的一瞬静默之后,所有人都听见花寻开口。

 “没有。”

 语气竟然也是萧索的。

 四面有低低的气声。

 太史阑仰头——天快要亮了,想必此时季宜中也已经看见晏玉瑞人头了,如果季嫦再出事,他不可能再忍耐下去。

 丽京,终于要来一场直中枢的战争。

 这是命。

 “那你继续追查吧。”太史阑最终淡淡地道“在没查出结果之前,你就不要出府了。我会让我的卫士过来协助你。”

 这是将花寻的意思了。

 花寻并无意外之,躬身应是,又道:“卑职稍后会向陛下递折请罪。”

 太史阑无可不可一点头,策马转身,她还要赶去城上,不知怎的,她有点不放心去追宗政惠的容楚,心里一直砰砰地跳。

 马行出三步,她听见身后,花寻忽然低而且坚定地道:“大帅,他犯过的错,我不会重来。”

 太史阑顿一顿,马上肩背端平如线,随即她一扬鞭,白色的晨间雾气在她鞭间散,她的飞马已经跨越晨曦远去。

 留花寻在原地,静默伫立如雕像。她身后属下们,失望又不解地叹息离去。

 花寻沉默良久,慢慢出袖子里一封信。

 信上娟秀字迹,是她生平最厌的人的手笔。

 “…五越之主后裔将下召集令起事,五越合并在即。五越多年来,一直以我中越为主,如何能令远避江湖多年的草莽窃据大权?如今你既身居丽京戍卫要职,当可为本族尽一臂之力…我等已经已经和西局乔指挥使联系…但望你善知时务,与乔指挥使配合,里应外合,杀南齐双帅,夺南齐中枢。外有十五万天节,内有守卫京畿之京卫,丽京,你我指掌之间矣…事成之后,全族你衣锦荣归,为五越公主,我将立誓百年之后,必传大位于你。另外,听闻当初传国佩,被落在外的刀氏族人携往南洋,你不妨多加打听,若能寻着传国佩,则五越大位名正言顺…再另,听闻乾坤山有双灵芝,或有希望治愈你弟弟多年旧疾,此番如能得胜,我定派人拼死取来…”

 花寻将信上的字,认真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些许诺,诚然都是很惑的。

 当年父亲早丧,二娘占据大权,设计将她驱出家族,她受不过,破门而出,为保体弱幼弟,她留下了身边所有护卫。自己孑然一身江湖,那些年,当她因为一头红发和五越口音,屡屡被白眼斥逐,衣食无着‮候时的‬,当她无数次在冰冷屋檐下,饥肠辘辘和衣而睡时,她也曾梦见过自己衣锦荣归,梦见自己重新成为中越的族长之女,梦见自己和弟弟赶走了二娘,弟弟也治好了病,从此和族人一起,过着安宁的生活…

 然而醒来,触及破衣肩头冰冷的霜花,终知是梦。

 之后,越,越心硬,往事离自己越远,梦想被折叠成纸鹤,被那年沉沉的霜打

 很多年后,她喜欢过‮人个一‬,以为从此可以抛弃旧梦,走一段全新的日子,那样的日子里没有嫌弃和排斥,那日子里有他给她画眉簪花,说一句红发其实也很美。

 再然后,呵出的热气,遇上冰冷的冬,终究还是化了离的霜花。

 到了如今,很多世俗的想望,在心间已经留存不住,只是那个世间唯一血脉相系的亲人…是她唯一的在意。

 她怔怔地,看着那最后一行字,良久,抬头看前方的街道。

 街道笔直,被太史阑快马穿透过的晨间雾,留下一道长长的空白,尽头又是一片混沌。

 如未知的一切前路。

 之前的事已经太清晰,清晰到戛然而止,之后的路,还在自己手中。

 她慢慢低下头,慢慢地,将信笺折起,一折、二折、三折…

 再慢慢地,撕开。

 雪白的纸,在指间,按着折痕,慢慢碎去,如落蝶,被晨间五,埋葬。

 ---题外话---

 正式进入结局进程了,哈哈哈哈哈哈狂笑三千声,我快解了!我看见希望的曙光了!我很快就可以睡个懒觉了!我很快可以不用再掏月票了!爪子好累!欣喜若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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