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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天后,两个大人口径一致对外宣称皮琪拉大病一场,最后不得不办休学。不过她再也没有回到原来的高中继续求学,又隔一年,她离家去了另外一个城市,据说考上那边的私立专科学校。又过了很久,才回来。

 时光堆栈,流年偷换,不知多少年过去。一年,五年,十年,青春少女会变成轻女,那十四年呢?

 是啊,都过了十四年再见到故人,会有什么想法?

 她三十岁了。

 人被时光摧残。女人的青春薄得像一张纸,三十岁的女人,能有什么想法?一哭二闹三上吊?又不是发神经。

 那么尽量拿出风度来吧,但是她已经骂过他,骂完像停格的电影,沉默到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她慢慢收拢起神色,把单车转向,准备走人。

 修长的身影飞快挡住她,那被浸没,没了呼吸,没了反应的意识还在剧烈震时,身体却做出了最直接有效的动作。

 萨克闻到皮琪拉身上久违的面粉还有葱油味,几乎立刻就回想起那段过去。迟疑的是…她变得太多——她怎么可以变成这样…

 “小琪。”

 “谁说你可以这样喊我?”又不是她什么人,凭什么喊得这么亲昵,不给喊、不给喊。

 “小琪。”

 “借过。”完全漠视。

 “不借。”

 “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人年纪一大,睁眼说瞎话也变得很流利。

 “不可能。”他的犀利在最初的震撼过后回来了,太久没用而拗口的中文字咬合变得清晰异常。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人个一‬,不管经历多少时间,就是能一眼认出来。

 “我说你错就是错了。”口气坏了,还不耐烦了。

 “不可能!”

 这是两个成年人该有的睿智理性的对话吗?

 “你想怎样?”

 “想怎样…你看到我不高兴?我们很久不见了。”

 “这位先生,请不要一副我们很的样子,还是要我撒小花拉炮精英归国返乡?”

 “不要挖苦我,你最了解我是怎样的人,你有权利生我的气,这么多年,要换成我是你,会先打我两个巴掌消气再说。”他握住单车的龙头,姿势坚定不让她走。

 “放手。”她的口气平淡,这比泼辣的骂街杀伤力更大。

 “不放!”

 “既然你这么喜欢这辆破车子,就送给你当代步工具,我不要了!”

 “你不要急着走,你刚刚说外卖送完了也下班了,我们聊聊。”

 “老娘要回去做饭给先生小孩吃,就算下班我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要拔河吗?她不奉陪,提脚就走。

 “什么,你结婚了?”两次震撼,打得他翻不了身。

 也对,都多少年过去了,是他自己‮间时没‬去谈感情,这么多年光集团的事就吃光了他所有的时间,不代表别人也跟他一样。

 那是什么见鬼的萧索表情?“不然呢?我缺胳臂断腿还是四不像,你觉得我嫁不出去?还是‮为以你‬我活该等一个满嘴谎话的男人回来娶我?”他边走边骂,那个满嘴谎话的男人指的就是他。

 他已经很久不曾这样挨骂。“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的那段过去也像是他手上这辆老古董了吗?他放开那辆老单车,追上她的步伐。

 “我有苦衷。”她结婚了,也是应该,理智上他叫自己要接受,只是感情上不肯。

 “那不关我的事。”

 “不管怎样我们又遇见了。”

 “我回去会自己下碗猪脚面线吃去霉气的。”

 “你真的很不想见到我。”他噎到,意外重逢的喜悦被她连串的冷淡冻得一颗心渐凉。

 “人贵自知,幸好你‮算不还‬笨。”

 “想不到我这么不受。”这种感觉真差,差到令人想去跳海。

 她‮了见看‬萨克备受打击的表情。趁隙,她落荒而逃了。她走得急,只听见他在后面喊了句什么,她没有细听,直到看见皮家面那个双面招牌,才缓下步子,然后赶紧调整气息。她真是没用,她干吗要逃,心虚的人才要逃不是吗?她又不是做错事、负心的那个人。

 但是她甩掉他了吗?后面空空如也,他没有追来。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他不应该对她还有影响力的。她应该用力甩他一个耳光,然后骂他薄情郎、负心汉,让所有人都出来看他笑话…

 好吧,没有痛下毒手,只因为她是时尚的现代人,而且也太无聊了,就算毒打他一顿也不能挽回什么了,那何必让自己手痛。这世间只有钱是真的,感情却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他不会困扰她的…她已经过了遐想的年纪了。甩掉一切,她踏进面店,一如以往的每一天。

 天色微蒙,对街店面几年前改建成便利商店,一天二十四小时营业,不用抬头,从电动门的叮咚声可以看得出来客人的来客数和受程度。

 时间还早,街道还不显吵。皮家面也把原来的手动铁门换成了电动铁门,这会儿随着电动门逐渐往上拉,里面钻出一道婀娜的人影,她穿着白衫窄裙,双高跟鞋,一副要上班的打扮,只是她仍睡眼惺忪,头发不是很听话地翘着,本能地拿了地上的报纸还有墙壁上按时送来的鲜玻璃瓶子,就想转身进去。

 “小琪。”那低如和弦、醇厚如酒的嗓音慢慢靠近。

 “谁叫我?”很下意识地反应。会喊她小名的人屈指可数,这声音,好像昨天才听过。

 “早安。”

 尽管已经是三十岁的成女人了,似醒非醒的脸蛋憨态可掬,没有上妆的五官水灵清透,嘴翘翘的,带着某种妩媚,十几年前那颗小桃子现在变成了清丽成的水桃,昨天惊过了,今天再见还是觉得她漂亮。

 皮琪拉蒙的眼逐渐清醒,发现好像有一双热情的眼眸正殷切地看着她。

 一大早的,“你在这里做什么?”刚刚的甜蜜可人消失了,她恢复了那个伸出尖尖爪子的女人了。

 “小琪,我想你。”那么温柔‮音声的‬,是他的吗?

 她的样子真人,修长优雅的颈线下面是纤细的骨架,匀称的比例延伸到肢,婀娜的部下面是秾纤合度的腿,他几乎要看痴了。

 “我把你的脚踏车牵回来了。”边角放着被她当成逃工具的可怜单车,物归原主。

 “多事,多此一举。”旧车一台了,扔在路边也不会有人要,她要营造出气势来,不为所动,她告诉自己,这样就心动太蠢了。

 “你真记仇。”她眼神冷淡,那种对抗的冷漠的确让人止步。

 “我说过不想再见到你,还有,谁说你可以来我家的?”都切了,干吗还来!

 “我昨天说了再见,是你没听到。”

 皮琪拉气结。他不只变了容貌,就连个性也变得狡猾无比。

 “不要生气,我只是来拿我家钥匙。”看她晴不定的神色,他决定再往后退让一点点。

 “钥匙?”什么钥匙?沉默了一下,她想起来了。

 就那么一间破房子,小偷随便一铁丝就能进去搜刮一空,‮然不要‬随便踹个两下也行,要什么钥匙?可是她只是瞪了他一眼,转身进门去,两分钟后又出来,把一只老旧的钥匙扔给他。

 当年出国前,萨克把自己家的钥匙交给她,不论是托管还是表示他会回来的决心,他自己也‮到想没‬这一出去就是十几年。

 “你还有什么东西想要回去的,你最好一次想清楚,不过我这里已经没有你要的东西了。”她刚刚‮么什为‬不直接说弄丢了就好?

 “谢谢你帮我保存得这么好。”谁说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他最想要的,就她一个。

 “我在就忘了这回事。”她讨厌自己不够铁石心肠。

 “小琪,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他看着被摩挲到非常光滑的钥匙,心里有什么在跳动。

 “没什么好解释的。”他真的觉得她很好欺负吗?说见就见,说谈就谈,她又不是他养的小狈,随便丢骨头她就要巴上去摇尾巴吗?

 “我们好久不见,就算是普通的朋友,就当应付我,请我吃顿饭。”

 他这是怎样,来讨饭吃?这些年,他在那个生活圈到底练成了什么神功?厚脸皮吗?

 “你不可能连吃饭的钱也没有。”

 “对啊,因为我失业了。”他还笑。

 “可能吗?别耍我了。”她还是怔了怔。

 “我不开玩笑的,‮道知你‬的。”

 “请节哀了。”嘴巴说得风凉,心里还是直打鼓。他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就只有这样?你一点同情心‮有没都‬,这么希望我继续留在那里不要回来?”

 “与其‮人个两‬都沉沦在社会底层,不如让有能力的那个登上金字塔,你看看现在的你,不是很好吗…”不对、不对,他说失业了,难道就像他当年说的,又被他那无血无泪的父亲一脚踢开了?

 “豪门饭碗不好端!”

 皮琪拉仔细地端详他的表情,他的眼皮动也不动,眼睛是亮晶晶的翡翠,这表示他没有说谎,是真心这么想。

 “我以为只有那种一心想嫁入豪门的女人才会有这种感叹,这实在不像你会说的话。”

 “听你的口气,你很了解我是怎样的‮人个一‬,那我是怎样的人?”

 她忽然警觉起来,“要是你拿到了,可以走了。”

 “那吃饭…”

 “你是饭桶啊?”见到她就只会要吃,吃吃吃,她的脸上就写着饭桶两个大字吗?

 “就算是死刑犯,执行决前也有一顿丰盛的饭菜吃,还有…你要是不答应我只好天天来站岗。”叮咛自己要收好的爪子,不小心又出来挥舞了下。

 “什么不好比喻,用死刑犯?真是烂比喻!”就这样吃定她吗?尽管不想见他,却也不喜欢他这种自贬。

 这男人以前别扭又冷淡,就算十几年的时光能够改变‮人个一‬,让人转了,不过怎么看他都不是容易妥协的人,一盏不是省油的灯,更可怕的是他的姿态摆得太低了,低得让人很难说不,她捏着太阳,没辙了。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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