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桥头初遇
一行人来到凉亭前,收了伞,先后拾阶而上,进了半闲亭。自有伶俐的小厮上前去,替公子们将凉亭内的木椅抹干净了,道:“公子请坐。”
亦珍见这一行人数不少,便学着汤伯的样子,取了茶碗出来,先一一舀了桂花
倒在碗里备用。
果然没儿会一,便有个圆脸细眼小厮从凉亭里出来,跑到茶摊跟前,笑呵呵递上一角碎银子,“汤老伯,来四碗酸梅汤,查公子要多加一勺桂花
,方公子的酸梅汤要浓些,谢公子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才方好了,今
的酸梅汤且不要凉的,我们公子桂花
要略少些,另配六
茶果,再来四碗凉茶…”
凉亭里一个冗长脸肤
略深的公子摇着一把
翅木扇骨京元纸扇面绘着松友图,挂着玉扇坠的折扇,坐在亭内扬声对亭下的小厮道:“秋河,就你话多。”
小厮想来素
里就不惧他家公子惯了的,是以“嘿嘿”一笑,“公子您这可是冤枉小的了,小的这不是想把诸位公子都伺候得妥帖了,好多得几个赏钱,存着以后…”
小厮那后半截话在瞥见大眼生生的亦珍后,咽了回去,一双细眼笑得只剩一线
大,“烦请小娘子东西上得快些。”
说罢返身回到凉亭。
半闲亭内,白白胖胖的查公子汗津津地大力摇着玉骨鸦青纸洒金折扇,整个人靠在凉亭的栏杆上,“这天气,真真热得吃不消。”
说罢自袖笼里取了汗巾出来,囫不囵统地在脸面上擦了一把,又
回袖笼里去,大是羡慕地朝坐在他斜对面,轻摇折扇,意态悠闲的年轻公子道:“还是方贤弟适意,如此天气,仍清凉无汗。”
一旁斯文瘦弱的谢公子以折扇遮着口鼻,轻轻咳嗽两声,“仲直有所不知,方贤弟身上佩着一块采自南蛮干昔山的寒玉,其质冰冷清澈,在夏季尤其清凉宜人。”
方公子轻笑,“哪有谢兄说得如此神奇,不过是块玉璧罢了,戴得久了,一样是暖的。”
那冗长脸的公子合拢折扇,对查公子道:“方贤弟好东西见得多,自是不像我等觉得新鲜。”
正说着话,汤伯在前端着茶盘,亦珍随后端着茶果,送进凉亭里来。
汤伯将四盏酸梅汤一一放在凉亭中间的木桌上,亦珍则将梅花茶果盘摆在木桌正中,另将一只青花瓷
碟儿放在兀自以折扇遮口,偶尔咳嗽一声的谢公子跟前。
等东西都摆后了,汤伯道一声“公子请慢用”,便叫了亦珍一道退出凉亭。
瘦弱的谢公子看了看自己眼前
碟儿里的一样盐金橘,一样甘草橄榄,不由得格外多看了亦珍一眼。
他前些时候贪凉,夜间吩咐丫头将薄丝棉锦被换成了夏日里才用的金丝锦被,哪料夜里便着了寒凉,次
一早就了热。气得祖母将那晚他屋里值夜的丫鬟婆子统统打了板子,送到乡下庄子上去,另调了仔细谨慎的大丫鬟同婆子照料他的起居。又延了县里最好的大夫来,服了数帖药,这才好了些,只是咳嗽未止。
老大夫叮嘱他,口中无味,可以吃一枚甘草橄榄,盐金橘亦可,皆有清肺利咽生津之功,止咳化痰健胃之效。是以家中总备着甘草橄榄与盐金橘,供他随时取食。
适才霍公子提出今
由他做东,请几位同窗吃酸梅汤,他自是不提自己这些日子应少食甜腻之物,不料这茶摊的小娘子竟如此乖觉,只听霍家的小厮说他风寒才好,便另配了甘草橄榄同盐金橘与他。
这边谢公子多看了亦珍一眼,那边厢查公子便停下手中频频摇动的折扇,往亭外在茶摊里忙着给过路的行商盛酸梅汤的亦珍身上望去。
只见她不过十二、三岁年纪,梳丱,穿水绿色素紬窄袖褙子,身量还未长开,面目生得十分普通,站在正午的太阳底下,阳光自顶而踵,将伊拢在其中,似在她周身裹了一层金边儿一般。
有那行商,身后跟着脚夫,急匆匆赶路,走得又累又渴,来到茶摊前头,掼下十数枚铜钱,高声吆喝:“来一碗酸梅汤,并几碗凉茶。”
她便清脆地应一声:“哎,这就好。”
然后手脚麻利地为汤老伯递碗送盏。
那行商接过茶碗,也不坐,只管站在茶摊前,当街鲸
海饮,“咕嘟咕嘟”将整碗沁凉的酸梅汤喝下肚去,然后一抹嘴,叹一声:“舒服啊!”
只把查公子看得目瞪口呆。
那行商待脚夫吃罢凉茶,一声吆喝,便又大步流星赶路去了。
谢公子笑着对瞠目结舌的查公子道:“他们自有他们的快意,我们自有我们的逍遥。”
查公子拿扇子一拍掌心,“谢贤弟说得是。”
霍公子一边吃酸梅汤,一旁小厮秋河替他将榧实剥出来,放在帕子上。
“五月十五,西林禅寺的月望诗会,诸位可打算去?”谢公子喝一口温凉的酸梅汤,拈起一颗盐金橘来,咬了一口含在嘴里,问在座的三人。
霍公子颌,“自是要去的,我已经收到诗会的帖子。”
方公子懒洋洋摇了摇折扇,“做诗,我是不如诸位的。”
谁要跑到一群老和尚鼻子底下
诗作赋?方公子腹诽,他倒宁愿走马看花,章台赏月。
“方贤弟,同我们一道去嘛,人多热闹。松江府的才子到时都会到场,”查公子当空拱一拱手,“听说督学大人亦会出席,正是我等表现一番的机会。”
谢公子闻言,蹙眉轻叹:“不知祖母肯不肯让我出门。”
众人不由得一阵默然。
谢公子是谢家三代独孙,兼之谢老爷前几年因病瘫在
上,谢夫人为此愁肠百结一病不起,不多时便撒手人寰,整个谢家倒要靠老夫人一手支撑,主持中馈。因此谢老夫人视唯一的孙子为命
一般,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惟恐一个不留神,宝贝孙子会出了差池。除开到庆云山庄师从东海翁学字,谢老夫人几乎完全将他拘在家中,极少允他外出的。
方公子见谢公子情绪低落,“啪”一声合拢折扇,在手心轻轻一拍,一反稍早懒散模样,“停云想去?”
谢公子点点头,一年一度由西林禅寺法王扁主持起的月望诗会,乃是松江府文人举子以诗会友的盛会,甚至有学子从江浙远道而来,只为一睹诗会的盛况。
他作为松江府本地秀才,自然希望能躬逢其盛。
方公子粲然一笑,“既然停云想去,是不也没有法子的。”
他本就生得
红齿白,这样一笑,简直灿若星辰,亭中诸人一时竟看得呆了,好半晌查公子才出声问:“稚桐有何法子?”
方稚桐以扇点
,卖关子,“山人自有妙计。”
听得查公子抓了两颗长生果掷了过去,“吁!”
四人在半闲亭内笑闹片刻,吃罢酸梅汤,身上汗意略收,便一道出了凉亭,相互作揖道别。
亦珍手脚利落地步入亭内,收拾茶碗果盘,水绿色的身影仿佛一抹清净的凉风,不疾不徐,教人心旷神怡。
查公子在亭外同霍公子谢公子道别,带着小厮与方稚桐并肩前行,玩笑道:“这茶摊中的小娘子,手艺倒比你家里的大丫鬟强,只可惜姿
略逊几分,否则放在屋里,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方稚桐听他此语,不由得回,瞥了一眼正从亭中端着茶盘出来的亦珍。
大抵他们离凉亭不远,查公子的嗓门又响,说的话悉数被小娘子听了去的缘故,伊瞪圆了眼睛,鼓着腮帮子,一副怒从中来的模样。
方稚桐是个皮厚的,索
上那小娘子的目光,岂料伊却倏忽垂下眼帘,自去做事了。
方稚桐的眼神蓦然落空,一时十分错愕。
就如同他看见一扇明窗,才想一窥究竟,那扇窗却突然落了帘,教人无从看见里头的风景,不免令人惆怅。
查公子却已经抛开这一茬儿,絮叨起月望诗会的事来。
“…旧年是以风为题,不晓得今年会以何为题?需得回去先酝酿推敲好了…”
方稚桐转回头来,一笑,“我便去也只凑个热闹,小弟预祝查兄到时能拔得头筹。”
查公子老实气客不地拱手,“借你吉言。”
两人有说有笑,带着书僮去得远了,亦珍这才
起眼皮来,狠狠瞪了矮胖查公子的背影一眼,心里暗道:你才姿
略逊几分!你全家都姿
略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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