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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四章一见应物误终生
 不得不说,汪芷的直觉确实很强。虽然她读书少,不懂什么理论分析,但与方应物谈过几次话后,她便也能感觉到,方应物虽然不是那种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人,但也绝对不是心思纯粹的人。

 心思不纯粹,各种杂念就多,杂念多了,就不怕找不到能干扰他的法子。俗话说的好,苍蝇不叮无的蛋。

 果不其然,如今便就让方应物陷入了左右为难中,比起先前的断然拒绝态度已经松动了不知多少分。

 汪芷暗中得意,又加了筹码“我已经放了风声,要清查江南巡抚,你难道不为你祖父着想一二么?这还是你提醒我的。”

 方应物继续无语,她这招用的倒是越来越熟练了。话外之意,就是说他方应物还可以打出“为拯救外祖父而屈身从贼”的苦情牌,继续为道德加分。

 “你自己细想罢!想好了就到城中公馆找我!”丢下这句话,三顾茅庐结束了,汪芷也离开了城南门外的驿站。

 送走汪芷,方应物知道自己应该仔细考虑了。他很明白,这不是做试卷上的选择题,而是对自己的未来走向进行实实在在的选择。他已经感受得到,冥冥之中历史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变化,必须要认真做好每一次抉择了。

 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几年,朝堂应该还是象丛生。适合当缩头乌,纯粹的正人君子是不大好混的。

 连李东、刘健、谢迁、杨廷和、吴宽这些史书上名声不错的未来大佬也一样都缩在翰林院装聋作哑,没见谁跳出来当烈士。

 在汪芷身边混两年。至少安全程度是有保障的,不会横遭人祸。慢慢积累点人脉。以后若有了功名,再另起炉灶。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也未尝不可。

 从另一方面来看,未来外祖父王恕性格正直耿介无私,眼中不得沙子。就算将来熬到成化天子驾崩,他以名望能入朝为大佬,但也是比较“孤”的大臣。

 而从各方面反应分析,自己父亲八成也是类似的人,就从他老人家在县学的人缘便可见一斑。未来两个背景都是这样,自己还去添油加醋有用么?

 自己的定位是否应该稍稍错开?是否在汪芷身边暂时效力。更有利于帮助父亲闯渐污浊的官场?又想起了张居正和冯保的典故,自己有没有可能效仿?

 带着沉思,方应物连晚饭都忘了吃。

 忽然有个身穿衙役服饰的人敲开了门,禀报道:“小的奉邓老爷之命,给方公子送书信。”

 这邓老爷必定是邓同知了,同在府城,有什么事不能传口信,还要送文书?方应物带着疑问接过这封书信,先送走了衙役。然后便在油灯下打开看。

 这一看不要紧,看得方应物脸色大变,身子发软,他竟然站立不稳倒在了椅子上。

 这书信没头没尾。但从文体看似乎是抄写的邸报,起内容大约如下:

 “庶吉士方清之为四事上疏谏议。一是弹劾内阁三人尸位素餐,无所作为。请罢免而另择贤良;二是批评陛下迷信僧道方士,滥授恩官。请罢斥佞幸而近贤臣;三是弹劾内监汪直、梁芳政,尚铭扰百姓。俱请逐出京师,永不叙用;四是请督促太子学业,择学有德之士辅佐东宫,以正视听。”

 怎能不让方应物大惊,他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这简直就把几伙正当红的人全得罪了,而且直接指责天子,何异于批龙鳞!

 顾不得多想什么,迅速向下看去,果然看到后面还有一句——帝诏锦衣卫捉拿下狱严审。

 下诏狱!

 方应物又从椅子上弹‮来起了‬,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刷声望”不过他赶紧把这个大不孝的念头逐出了脑子,这可不是开玩笑‮候时的‬,这是残酷的现实。

 成化年间下诏狱的人很多,比如当年翰林四谏名动天下。父亲不是第一个‮是不也‬最后一个,可他如今只是个新科进士,还没有什么人脉,在京中别人或许会赞赏几句,但有谁会替他说话?

 大臣在诏狱的时间,长短不一,短的数月,长的数年都有,主要就看天子心情了。方应物觉得,就算是要将父亲贬谪外地也好,起码先捞出来也好,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时候,方应物不由得想到了汪芷身上,这是一个在天子那里极其能说得上话的人物,难道真要自己为了救父,去卖身投靠她?

 父亲有难,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即便不谈父子天伦,在眼下具有功名身份的父亲才是全家一切的根本,他自己也时常从中获益。

 保住父亲,才算保住了根基。这种时候,自己的一切小算盘和得失算计要放到一边。

 念及此,方应物再也无法再细想什么了,直想去面见汪芷,再谈谈投靠的事情。说不得要对汪厂督掏心置腹,冒着历史天机的风险,来为父亲换几句说情了。

 虽然父亲也在奏疏里点到了汪芷,但这属于大范围地图炮下的顺便捎带,又不是重点针对汪芷。而且汪芷这一年来,每天大概都有一堆弹劾她的奏疏,应当不至于太在意其中一两条。

 以她的脾气,应该是可以说服的…方应物想道。但此时夜已深,他只能先等待着。

 一个漫长的夜晚过去,天色亮了后,方应物从打盹中清醒过来。他连忙用冷水洗了洗脸,便急急忙忙出了驿站,向城中公馆而去。

 站在公馆外,向把门的锦衣卫官校说明了来意,便听人把话通传了进去。不多时,有人将方应物领了进去。

 地点还是上次会面的那处水榭,可以看出,汪厂督是十分喜欢这里的凉爽。汪芷正在看几件公文,见了方应物问道:“你想明白了?”

 方应物点点头“在下想明白了!”

 汪芷话里有话的说:“既然想明白了,那你还来‮么什干‬?”

 方应物很为她的喜怒无常而不安,便答道:“来此自然是愿为厂督效力。”

 汪芷拍了拍手里文书“我刚才也看到了邸报,你父亲触怒皇爷,下了大狱。你是打着请托我出面为你父亲说情的心思罢?

 我别的不懂,但有一件事情是很懂的,那就是绝对不能让皇爷不高兴。偏偏你父亲就让皇爷发怒了,我可不敢从中‮么什说‬话。”

 方应物暗叹道,这汪芷这方面倒是很门清,她谁都敢惹,但惟独‮人个两‬例外,一个是天子,一个是万贵妃。

 又听汪芷道:“今科大比,从状元到前几名,多是老朽之辈,看着就没什么前途。只有方清之正当盛年,不是老弱病残,兼之器宇非凡,在这一批人中十分出彩,前途是十分被看好的…”

 父亲的外形果然是万人么?方应物只能回道:“多谢褒奖。”

 汪芷话头一转“只可惜,他放着好好地前程不要,非要去做那触怒皇爷的事情。你说如果方清之前脚被皇爷送进了天牢,而我后脚就请了方清之的儿子为幕席,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皇爷知道了会怎么想?我是万万不想承受这种风险的。”

 “所以,虽然你是个人才,我却不能用你了。”汪芷轻叹道,大有一种“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你站在我面前,我却不敢用你”的意思。

 方应物很没面子的在心里骂了几句。他娘的,自己死活不从时,她来死烂打,自己要从了,她却又将自己拒之门外,这算什么!两方人都是犯的吗!

 方应物咬牙道:“在下可以隐姓埋名,为厂督出谋划策。”

 汪芷好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白的脸庞颤了颤,仿佛忍住笑意,很不屑的嗤声道:“你父亲这次必然要倒霉了,下场如何说不准,但我敢肯定,至少在京城是呆不下去了,而且翰林院庶吉士的名头没了!

 你若从今不再是最有前途翰林的独子,将来也不再会是宰辅后人,那么便不能给我增光添彩,如此对我还有什么用处?你真以为自己可以倒我了么?”

 方应物立刻感到自己脸颊火辣辣的,好像被了几个耳光一样。

 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主动投靠,却被人当成没用的垃圾一样,这对向来自视甚高的他而言,是何等奇大辱!自从穿越以来,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

 自己不在京中,‮道知不‬父亲居然有如此人望,汪芷这从京师来的人也从未对自己主动提起过!

 原来汪芷不惜屈身招揽自己,三番五次讲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道理,让他晕头转向,糊里糊涂摸不清真意。结果归到底还是看在他父亲面子上,想哄骗自己去她身边当一个点缀光彩的花瓶!

 一旦自己父亲失了势,自己在她眼中最大的价值就没了!原先当个宝,现在就是草!

 自己盘算这些算计那些,还是没有逃过父亲的笼罩和影响力,自己的命运还是决定在千里之外父亲手里!没有功名,终是蝼蚁!

 方应物恍恍惚惚间走出公馆,等清醒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常州府府城的大街上。

 那股难以言表的辱再次涌上心头,方应物‮住不忍‬在心中发下誓言“混蛋!你根本猖狂不了几年,你错过的是修正人生的机会,你终将会后悔的!今后我必十倍报之!”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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