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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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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河是赣境内吉水河的源头之一,因是逆,船速很慢。

 缓慢的航行途中,人们坐着无聊,便谈天说地、闲聊消遣。其中的风云人物,是个摇着折扇、一脸傲气的年轻书生,他自称是江西第一才子,说是要去找欧修较量…这船上,倒有大半,是慕名去拜访欧修,但敢说去较量的却绝无仅有。

 因为此时,欧修已是文坛盟主、天下最负盛名的学者,这书生敢去挑战,想来定有两把刷子,船上人便用敬佩的目光望着他。

 这让那书生得意非凡,他一边指点江山,一边嚣张的翘着二郎腿,让对面坐的买菜老汉,不得不紧紧缩着两腿。

 那时人们说到三国,讲到了‘诸葛亮七擒七纵服孟获’的段子。便听这位书生大摇其头道:“这孟获如此野蛮,不服从王道的教化,孔明七次捉住七次释放还是不服,想不到孟子后代,竟会有这样情暴戾难以驯服的人。”

 众人闻言,都掩嘴暗笑。他对面的老汉问道:“原来孟获是孟子的后代,那孔明是谁的后代?”

 “这还用问,当然是孔子的后代了。”书生刷得打开折扇,上面写着‘胡不留’三个大字,也不知是他的名字,还是志向。但见他一脸‘你真无知’的表情道:“亚圣果然不如整圣,连后人也不如!”

 “如此说来,且让小老儿也伸伸脚。”那老汉呵呵笑着,将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书生定不是头次闹这种笑话,见状便知道,自己又怯了,便合上折扇,打个哈哈道:“开个玩笑啦,你们可别当真。”说完脸上还是挂不住,索起身出舱,看到河边有一株大树,顿时诗兴大发。为了找回场子,他念得很大声:

 “河边一棵树,两朵大丫杈。”

 里面人都知道他是个草包,直想听笑话,便都忍住笑,都等他的下阕。

 谁知他却拼命搜索枯肠也难以续上。这种情况最憋人,不光作诗的憋,听得也憋,终于有人好心替他接上道:

 “至苔为叶,冬来雪是花。”

 那书生循声一看,原来舱外有个素服中年人。那中年人身材瘦小,但双目炯炯有神,年龄不算太老,却已经两鬓斑白。观其青衣角带的装束,应是在居丧期,不合适舱里笑闹的气氛,才在外面坐着。书生不仅不感激,反倒有些恼火,心说你存心跟我作对还怎着?

 正看见一群鸭子正扑入河中,嘎嘎叫。他便继续高声道:

 “一群好鸭婆,一同跳下河。”

 下面又卡壳了,中年人便接口道:

 “白浮绿水,红爪清波。

 见对方两次到自己,书生顿时恼火,心说,我得为难他一下,便再次道:

 “众人同乘舟,去访欧修。”

 说完直盯着那男子,看他怎么对。便见中年男子呵呵一笑,接道:

 “修已知道你,你还不知羞。”

 好‮儿会一‬,书生才明白,原来这就是自己要挑战的欧修,顿时臊得满脸通红,‮得不恨‬找条地方钻下去。却听那欧修善意的笑道:“你大可不必如此,老夫年轻时,也是一般轻狂,回去安心读几年书,我们再来比过。”

 “学生受教了…”书生面热内惭,深深施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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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便是欧公?” 船上登时热闹起来,人们将欧修团团围住,或是求字,或是请题诗,还有不少人,拿着自己的作品集,恳请欧公能帮着写个序。也不知他是闲着无聊,还是古道热肠,竟来者不拒,全都应了。

 得知那中年人便是欧修,陈恪几个也激动起来,他们是来干啥的,不就是为了找这老先生帮忙么?虽然‮来起看‬‮算不还‬老。

 但这时候围着他的人多,几人便不凑热闹,在一旁小声说着话。宋端平不无担心道:“你说,这位老先生作序这么多,会不会不值钱了呀。”

 “有可能,”陈恪苦笑道:“字典的事先放一边。”

 许是这年代,见一位名人太不容易,何况是欧修这样的大名人。一直到沙澳渡口,陈恪几个都没上话。

 渡口很小,欧修下了船,朝众人抱拳道:“服丧之人,便不招待诸位到家去了,万望海涵。”

 众访客了欧修一路,已是心满意足,便依言与他作别,连船都没下,等着的再返回县城。

 离开渡口,欧修便戴上个草帽,提着竹杖往家走,后面还跟个背篓的小童。看上去,与周遭的水田农舍十分搭调,却看不出多少文坛领袖的味道。

 感到身后有人跟着,他站住脚,回过头,对陈恪五人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当看见赵宗绩时,他明显轻咦了一声道:“你们是从汴梁来的?”

 “回欧公,只有我是从汴梁来的。”赵宗绩恭恭敬敬唱个肥喏道:“我确实很像家父。”

 “果然是你?”欧修皱眉道:“你不去荆湖南路了么,怎么跑来我这穷乡僻壤。”

 “是来向你求助的,”赵宗绩看出欧修不悦,连忙解释道:“是他们来找欧公,我是给他们带路的。”

 “家去说吧。”欧修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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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修自幼失怙、家境贫寒,这才留下了‘沙盘习字’的佳话。且他真正的家乡,并非在庐陵,而是在颍州,这里不过是他的祖籍地罢了。所以当官之后,欧修也没有再于此地置产,这次归葬先妣,才发现家里老宅早就坍塌,只好借住在祠堂中。

 祠堂后院,矮桌上摆着切开的西瓜;散开的竹椅上,坐着陈恪几个,都在屏息凝神,看着欧修。

 欧修则在聚会神,阅读陈恪给他的材料。

 这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看完之后,他又背着手,在院子里踱了半天圈子,才长长一叹道:“你们出了好大个难题给我。”

 听了这话,陈恪几个的心便往下沉,难道,连大宋的良心,也认为应该姑息么?

 “难道欧公也认为,应当顾全大局?”陈恪声音艰涩道,这狗的人心,与后世有什么区别?

 “什么大局?”便听欧修反问道。

 “平叛大局。”陈恪艰难道。

 “当然要以平叛为重…”欧修的话,让所有人都听到心碎声,但他下一句,却让人们的心重塑了。只听这位说了半辈子真话的醉翁道:“但是,凭岭南烂透了的那帮人,只能是越平越!不信你们看着,近期就会有败绩传来。”

 “欧公的意思是?”陈恪等人精神一振。

 “从将到兵,从文到武,全都换掉!”欧修叹口气道:“这么难办的事情,你们说,我能不愁么?”

 “…”青年们面面相觑、先是错愕,旋即醒悟,大喜过望道:“这么说,欧公答应帮我们了?”

 “某并非在帮你们,”欧修摇摇头道:“这不过是为臣子的本分。”说着坐回竹椅上道:“但是老夫丁忧在家,没有专奏之权,等我的奏章慢悠悠到了京城,弄不好岭南已经不可收了。”

 “欧公的意思是…”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欧修摸着大把的胡须,苦思道:“怎样最才能稳妥。”

 这种高层的事情,包括赵宗绩在内,谁也没法帮他出主意,只能劳他自己想。

 好‮儿会一‬,欧修一拍大腿道:“有了!范文正公的公子,央我撰写文正公的神道碑,我便以此名义,写信给韩相公,请他雅正。”

 “这样能快么?”

 “当然,你们不要小看范公的威名,和韩相公的威柄。”欧修意味深沉的笑道:“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欧公。”陈恪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轻叹一声道:“当初余文帅,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看来这十年里,余武溪想了很多,”欧修有些恍惚道:“其实有时候,虽然遭到厄运,但错的人不一定是我们。”说完才回过神来,沉声道:“如果我能低下头,早就回去汴梁了。”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陈恪低头道。

 “无妨,人之常情。”欧修微笑道:“还有什么问题?”

 “请问欧公,”陈恪低声道:“我父亲可能在狱中被害么?”

 “你放心,在那些人没找到那本账册前,是不会杀害你的父亲的。”欧修摇摇头,气尤难平道:“朗朗乾坤、文明之国,竟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丧心病狂!余武溪指着这帮人平叛,真是脑袋灌浆了!”

 “但愿如此…”陈恪的心放下不少。

 “不嫌简陋的话,你们先在这里住两天吧。”欧修又望向陈恪几个道:“相信不出几,就会有结果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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