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
她在磨刀。
霍沙——霍沙——
长长的磨刀音,规律的在黑夜中响起,偶尔她会停下来,加些水,冲去刀上与石上磨下来的沙与铁。
然后,哗啦的水声停歇,接着又是磨刀音声的。
霍沙——霍沙——
月夜下,银色的刀刃,越来越加扁平,由钝而利。
这把菜刀,她用了很久,几年下来,越益短小,从原本的方头大菜刀,渐渐的变成窄短的刀刃,它只剩巴掌大了,宽也不过三指,切菜还行的,但斩
剁骨已然不便。
她应该换一把了,可她用惯了这刀,小了,也是好的,方便随身带着。
静静的,她磨着已然变小的小刀,专心一致的将它磨利,一缕发丝落下她光洁的前额,因汗水黏在她雪白的颊上,她也没去理。
霍沙——霍沙——
她磨着刀,在暗夜里磨着。
黑夜里,星子在窗外闪烁,树梢无风而静,深深的夜,只有她磨刀音声的。
直到确定它从头到尾都锋利如新,她才将它浸在水中,清洗干净,然后拿干布小心的擦干了它,再收到
带里,以宽大的
布反折,将其遮掩藏好。
她走出厨房时,月已过中天。
子时了,道知她。
她总是清楚天黑后的时时刻刻,只要看一眼星月,她就能知道现在是何时候,从来不曾弄错。
她合上厨房门扉,穿过庭院,绕过假山、凉亭,越过小桥、回廊,一路上各
的菊在夜里盛开着,橘的、白的、黄的,多重纤细的花瓣伸向夜空招展着,一朵朵在月下展现绮丽风情,像是对情人伸着手,讨欣赏称赞一般。
她无视那些美丽的菊,径自回到了那偌大又安静的院落,吹熄了灯。
子时,过三刻。
夜寂寂,
风起,那人回来了。
然后,一切如她所料发生。
疼痛、暴力、血腥——
每一回,她都有种惨遭灭顶的感觉,她尝到血的味道,血水淹没了她,让她无法呼吸,她总是假装自己不在这里,而是身在他处,某个安全的地方。
她会在安全的地方的,这次之后就会了,只要她忍过这一夜,只要她再忍一下,再一下——
但那人不放过她,不肯放过她,他意愿不停下。
有那么剎那,她没有记忆,可当事情发生时,她清楚自己其实早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
她看见他瞪得好大的眼,和那惊恐扭曲的脸,他张着嘴,像砧板上的鱼儿一样大口的
着气,可怕的气味随着他的气息扑鼻,那模样来起看有些滑稽,某种温热的
体彷佛缓慢又似瞬间般,浸
了她冰冷苍白的小手。
那把刀,很利很利,被她用得很久,让她磨得很利,以至于她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阻挡,几乎就像是切豆腐一样。
她仰头看着目瞪口呆的他,感觉鼻血倒灌进她嘴里,她
咽着自己的血,看着他倒下,或者是她推的?她不太确定,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酒气让他血行加快,当锋利的刀刃离开那团烂泥,那热烫的血
,有那么一瞬间,宛若止不住的泉水,从他
着伤口的指
中渗漏,
了一地腥红。
他倒在满地的秋菊之中。
怎有菊呢?
她以为她是在屋里的,但脚下坚硬的石板,不知何时已换成了软烂的泥:被他点亮的灯火,也已被明月代替。
一地的残菊,在方纔那阵混乱中,被践踏、染上了
红的血
,在月夜中轻轻摇曳。
何时,竟已来到了屋外?她逃了吗?还是被他拖拉出来的?
她根本丝毫未曾察觉,几无记忆。
地上那人,还在
,仍有气息,可是那双污浊的眼,已开始涣散。
秋风轻拂而过,她不自觉打了个颤。
好冷。
他似也在打颤,然后她看见他张着嘴,嘶声开口。
“…”她听不见他么什说,她什么都听不见。
“…”男人蜷在地上,充满血丝的眼,直看着她,大嘴一张一合,似乎在喊着她的名,但她无法分辨。
当云掩月,他眼角
下了泪水。
是后悔吗?抑或恳求?
紧握着手中
黏的刀柄,她迟疑了一下,为了她也不清楚的原因,她朝他走了一步,靠近。
云开,月明。
蓦地,他猛然弯身,用染血的手,抓住了她的脚,将她拉倒。
她重重摔跌在地,尝到了泥与血,还有菊与叶的香气。
纤细柔美的花瓣因撞击散落,在眼前飞扬,在月下旋转。
好美。
那景致多美丽。
可是,那霍然凑近的男人是丑恶的,那张脸,再丑不过,再恶不过,横眉赤眼,全是恨。
忽然间,她看清了他眼里的恨意,清楚听见他吐出的字句。
“你这该死的
人!”
他的嘴好臭、好腥。
想也没想,她将锋利的刀刃再送了上去。
这一次,她清楚感觉到刀身戳进皮
的震动;这一次,她清楚听见他的痛叫与哀号。
那一瞬,心跳恍若擂鼓,急响。
她的刀,深深的戳在他
口上。
没多久,他就不再有力气抓住她,他的眼失去了光泽。
死亡的气息,缓缓爬上了他的身躯,满布在他扭曲的面容。
她爬站起身,再一次的,将嘴里的
咸的血
,和忽然上涌的呕意,
入喉里。
月好亮,将一切映照得分外鲜明。
风卷的残花翻飞着。
她手上的刀,仍滴着血,一滴,又一滴。
他仍在
搐,还没完全死绝,可她不曾再上前。
她只是看着他
血,看着生命的光华从他眼中流逝,然后她握着染血的刀转身回房,她小心的洗了刀、清洗了手脸,换掉染血的衣,再将那把刀收好折回
带里。
当她整理好自己,再踏出门时,月仍是月,那人也依然躺在花丛里,腥红的血,染红了他
旁肥沃的泥。
明年,那儿的花会开得很美吧?
她想。
一定会很美。
她没再多看,她提着手里的包袱,转身从后门离开了这座寂静的深宅大院。
大街上,青青杨柳因风起,飘
。
鼻内,却还是微热,有血滴落。
她
着鼻子,拿手绢捣着,一步步的往前走入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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