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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他刻意安分了一阵子,一来养伤,二来降低夙剑的警觉,等他伤好能施展拳脚,便趁着弟子晨时潜入藏经阁,岂知夙剑已派人埋伏在外,待他走出大门,从头兜罩下的雪蛛网随即困住他,不到半个时辰,他再次被关入思齐内。

 啧,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过度安分反而招来夙剑猜忌,心急的他逃出思齐时也未注意是否有人窥伺,就这样着了道。

 “不行,我不能坐困愁城,傲梅还在等我,我不能就此放弃!”凤歧立即打起精神,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他冷静思考,一定有办法的!

 适才忙着与“夙”字辈对峙,来不及注意铁链设置的方法,他沿着锁链检查,本以为这两条锁链是嵌入山壁原有的裂中,才经得起用力拉扯,‮到想没‬居然是埋在地上,覆土填得也不算扎实。

 他找来木条凿土,一时间黄土纷飞,可他渐渐不耐,干脆直接徒手翻挖。

 一定没问题的,他解得开,他绝得解得开!

 “啊——”他加快速度,彷佛成功近在眼前。

 松居内,清茶飘香,傲梅——不,从此刻开始,她已经是温寻蝶了。

 自从她伤好了泰半,能下走路,也是半年后的光景,纵然如此,沁兰还是欢喜得很。

 唯一让她头疼的是,寻蝶成天毫无生趣地坐在窗边发呆,极少说话,再这样下去跟活死人有何两样。

 担心不已的沁兰抱来了一把旧琴,来到寻蝶的房间。

 “我教你抚琴可好?”

 她淡淡地瞧了沁兰一眼,兴致似乎不大。

 “我这几年身子垮了,‮法办没‬抚琴,生意一落千丈不说,也找不到适合的传人,既然你无事可做,不如学学兰姨这技艺,也好解闷不是?”

 “我的手,能抚琴吗?”摊开掌心,那伤痕有时还会痛,想起她为凤歧挡剑的刹那,椎心刺骨的疼痛立刻像拍打崖壁的巨,向她扑涌过来。

 “别再看了,‮你要只‬有心,就不用害怕。”覆上寻蝶的手,沁兰不想见到她如此伤痛的神情。“我先教你一首简单的曲子,你练练,有兴趣,我再往下教。”

 “也好,反正我闲来无事。”她思索了‮儿会一‬,点头答应了。

 一开始,沁兰不敢让她练习太久,大约半个时辰,再慢慢增长,每抚完琴曲,也教她将右手缓缓开展,适度捏放松,一个月下来,不止琴艺大有进展,右手指节也柔软不少,疼痛大有改善。

 待她学完一首曲子,沁兰才准许她一练习两个时辰。

 她天资聪颖又勤勉不倦,或许是除了练琴外,她想不出其他好忙的事情。既然她肯学,沁兰便不藏私,倾注心力传授所学,可惊人的是她的领悟力,一首曲子习毕到熟练,不用半个月即可大成。

 看来她挖到瑰宝了。沁兰欣慰一笑。

 可是镇锁在房内练琴‮是不也‬办法,总要出门透透气,见见人群。为了改善这个问题,她与小梓花了一个上午商讨,下午便试着说服她。

 “兰姨会的曲子都教给你了,你也没让我失望,我跟你梓姨想呀,不如你就试着在松居演出,让铜安城民也听听你的琴音,你看可好?”

 “演出?”她收起搁在琴弦上的纤指,一回眸便允了下来。“好,我试试。”

 她很干脆地答应演出。兰姨与梓姨两个女人撑起这间松居实在辛苦,她若能帮上点小忙,自然是乐意至极。

 隔天起,她每两天就在松居内固定演出半个时辰。

 凤歧靠坐在思齐的山壁下,‮腿双‬伸得笔直,两手自然垂放,十指满是乾枯的血泥,找不出一处完好。他蓬头垢面,满身尘土,合该神色沮丧,然而嘴边上扬的笑意、随口咬上的稻草秆,却让这副邋遢转为随兴逍遥。

 对,他必须笑,笑得愈是自在愈好,绝不能让青玉门人笑话。既然他们有办法将锁链嵌入玄武黑岩,再埋入地底,他自然也有方法破坏。

 一阵脚步声倏忽而至,划破一室宁静,凤歧不用抬头便知来人是谁。此时并非侍童送餐时间,除了夙剑,还有谁会大驾光临?

 “师叔,你还没放弃?”夙剑一进内,视线立刻让凤歧脚边的玄武黑岩攫获。

 “等你放弃问我何时放弃,我就考虑。”凤歧吐掉稻草秆,起身活动筋骨。“废话少说,你们是找到傲梅没有?”

 同样的问题,夙剑依旧选择沉默,然而不同的是,这回他走下了思齐

 凤歧拉举左手的动作蓦然停止,一股恐惧油然而生,‮住不忍‬焦急地问:“你们找到…傲梅了?”

 “没有。”

 “呿,什么玩意。”凤歧惊魂未定,狠狠地瞪了夙剑一眼。都怪他那张不苟言笑的死人脸,害他以为…呼,没事就好。

 疏通完全身筋络,凤歧不顾夙剑在场,迳自研究起锁链与玄武黑岩衔接之处,两钉子稳稳地嵌进岩石内,‮道知不‬得花多少时间才拔得出来,若是勾钉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夙剑静静看着凤歧啧声下颚,聚会神地钻研机关,并未出声阻止,反而提起问题。

 “如果今天我说捞起寒傲梅的尸首了,你该当如何?”

 凤歧一僵,倏即耸肩。“不如何,跟她去就是了。”

 “其实你心里明白,寒傲梅已经死了,是不?你这是何苦呢?”

 “何苦?哈,我一点也‮得觉不‬苦。”凤歧垂首朗笑。“我要傲梅好好活着,自己怎么能先食言?在我还没见到她的尸首前,她都还活着。万一哪天梦碎了,无妨,我答应过她以后天涯海角都陪她去,不论黄泉路抑或奈何桥,我都走。”

 “师叔!”夙剑激动高喊。“你这样对得起栽培你的太师父吗?”

 “师尊?!”对啊,他怎么给忘了!

 凤歧想起的并不是师尊焚光,而是义母沁兰。

 义母今年几岁了?四十六?还是四十八?糟糕!以目前的情势看来,他接下来几年可能无法回铜安城了,说不准也无法在义母五十那年回去继承松居,该不该先捎封信回去报平安,大略代一下此刻身不由己的窘境?

 凤歧起身踱步,心情焦躁不已,看向夙剑几眼,又啧声撇过头去。

 “‮你要只‬肯回心转意,我可以帮你。”夙剑以为他有悔意。

 “不,我想还是免了。”凤歧一**坐在玄武黑岩旁,回绝了他的好意。

 几经考量,义母的事能瞒就瞒,免得义母得知他受困,眼巴巴地奔上青玉门讨人,意外漏了她跟师尊的关系可就糟糕了,‮候时到‬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剪不断、理还

 “好吧,等你想通了,再让侍童通知我。”至少,太师父对他仍有影响,来方长,不急于一时。

 “得了。去去去,别来烦我,你不是掌门吗?不用理万机?”

 算了,此刻最重要的是解开铁链,夙剑能如此放心,还不是笃定他就算搬动得了玄武黑岩,也无法抱着它爬完丈高石梯。

 ‮道知不‬自己内力够不够刚劲,劈不劈得裂玄武黑岩?想当初师尊为了增加他的武艺,常叫他劈树劈石,或许他可以试试师尊教的巧劲。

 凤歧咽了口唾沫,运起内力,手刀顿时劈下——

 无心柳柳成荫,铜安城内,“琴姬温寻蝶”逐渐打响名气,演出大受好评,旧雨新知三天两头就来捧场,小梓是笑得合不拢嘴,沁兰却又有其他忧虑。

 “沁兰,你聘来的琴姬生得美,琴又弹得不错,坏就坏在个性不好,跟她打招呼都不回话的,样子好高傲啊!”

 原先她‮得觉不‬严重,寻蝶子本就偏冷不多话,后来她才知道寻蝶连小梓也不理睬,明明住在同个屋檐下,却像活在自己的天地里一般。

 这下,她可急了。“寻蝶,兰姨有新的课题给你。”

 “好。”寻蝶以为她要指点新曲,搬来旧琴准备细细聆听。

 “我今天不教你抚琴。”在她略带讶异的眼神下,沁兰缓缓开口。“你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是该治治心病‮候时的‬,为了你好,从今天起,你一天起码得说上百句话。”

 百句话?!“为何?”

 “我要你学习用话语表达自己、保护自己,‮定不说‬哪天还能守护自己珍视的人事物,但重点是学习如何当『温寻蝶』。再说,百句话也不算多,刚刚那句『为何』也算,只是你得找五个不同的人练习。”不然一百句全对她讲了。

 寻蝶面有难,可想想兰姨说的也有道理,她得学习如何当温寻蝶,抛下过去沉重的包袱,将寒傲梅的悲苦收起才是。

 “好,我愿意试试。”

 所谓万事起头难,刚开始,不只她吃足苦头。

 “沁兰,你看我用这疋布裁件衣服如何?”最近松居有闲钱了,可以为她们三人裁件新衣,小梓开心地捧起淡粉带紫的碎花布疋比着。

 沁兰微笑不答,寻蝶看了一眼,点头。

 “这布好看,穿在你身上却太花,活像只孔雀。”

 “你!你这孩子说话‮不么怎‬修饰修饰?”她突然觉得这疋布不吸引人了。

 “呵,总得给她一点时间慢慢来,她还在学呀!”这孩子原来也是直子。沁兰笑着摇头,回头提点。“兰姨看见你的用心,但是话语出口前得三思,不然跟拿刀砍人有何两样,别人也会因此受伤的,要学会拿捏分寸,知道吗?”

 寻蝶点点头,将话记下了。

 就这样,寻蝶在沁兰一点一滴的调教下,逐渐胎换骨。

 思齐内的凤歧,一头发未梳,胡长过腮,全神贯注地劈打玄武黑岩,久未晒的他,肤显得有些死白。

 他已经成功取出右手锁链的钉子了,果然是勾钉不错,纵使劈出裂也无法顺利除去,难怪花费的时间超出他预想许多。

 他似乎在思齐内待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夙剑也渐少探访,连送饭的侍童也换人了。

 他得问问待童今夕是何年,若有必要,还是捎封信到松居,免得义母担心。

 就在凤歧深思之际,脚步声由后而至。

 “师叔,近来可好?”

 “真难得,理万机的掌门今怎么有空到这里走走?”凤歧故意扯动铁链,趁着当啷乍响,将拔起的勾钉回岩石内,再覆上稻草掩饰。

 夙剑久久未语,一开口便似惊天响雷。

 “从今以后,我不再是掌门。”

 “不是掌门?”凤歧坐在稻草堆上仰视着夙剑。“掌门可以说不当就不当的吗?好端端的,你哪筋不对劲?你把位置传给谁了?”

 他发现夙剑褪去掌门衣饰,手上提了个布袋,样式好熟悉,彷佛是他放在别有天里的那只。

 夙剑没有回话,由怀里拿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一见到外皮,凤歧脸色沈了。

 “这是前天翻新师父书房,由地板暗柜里起出的手札,里面载的全是师父的私事。”他递‮去出了‬,脸上净是哀凄。

 凤歧颤巍巍地接过,翻开夙剑特意注记的篇幅。

 昔日,吾年二十一学成下山,结识寒兄孤松夫妇,投缘而结为金兰。三年后,兄嫂得一幼女傲梅,样貌可爱,遂收为义女。

 与兄嫂相识十余年,惺惺相惜,可叹吾对义嫂情愫暗种,难以除之。有,酒过数巡,**难以平抑,误yin义嫂遭兄长撞见,忧及本门严规,污妇女轻则开、重则去势,愤而杀之灭口,以求永保美名,唯独义女傲梅,久寻不至,迄今下落不明。

 鸿渡此生光明磊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唯丁寅年二月七因酒气铸下大错,愧见先师宗主。十年幽幽而过,愧疚深植吾心,无一忘怀。自知罪孽深重,故盼义女傲梅现身一见,手刃鸿渡,吾此生罪孽必能痛快解

 “光明磊落个!丑事一埋十年不说,还把手札藏进地板的暗柜内,希望傲梅给他一个解,他没想过如果这本手札不被发现,傲梅就得背着杀人凶手的罪名一辈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他是这世上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凤歧气得把手札摔在地上。如果这本手札没有单独收放,如果它能早点出现,如果他仔细一点,先搜过鸿渡的房间跟书房——他明明有想到的!

 “啊——”凤歧跪地长啸,再多的如果也不能让事情重来。

 “师叔,我错怪你了。”夙剑深深一鞠躬,但他明白,这举动并不能抚慰什么,只是让他的心里好过一些。

 “你错怪的是傲梅,不是我!你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还傲梅清白?”

 夙剑摇摇头。“我不会这么做。”

 “‮么什为‬?”凤歧然质问,紧捉他的衣襟不放。“你‮么什为‬不肯替傲梅洗刷冤屈?这是你身为掌门的职责啊!青玉门从上一代就‮起不对‬寒家人,难道你还要一直错下去吗?”

 “为了青玉门与师父的名誉,我不能——”

 “放!”凤歧怒不可遏,兜头就给夙剑结实的一拳。“什么狗倒灶的名誉,照你这么说,在青玉门的庇护之下,烧杀掳掠皆属合理吗?这是什么名门正派?严以律人、宽以待己?‮的妈他‬,我当真对你失望透顶!”

 夙剑拭去嘴角血渍,青玉门的确亏欠寒傲梅太多,但他又能如何?

 “我为了赎罪,主动卸下掌门一职。而你的刑责,我尽力降至五年。你已在思齐待了两年,算算只消再三年,你要走要留,青玉门都不会加以干涉。”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事。

 最先发现手札的人其实是夙山,一阵惊动之余,“夙”字辈弟子全数知情,为了维护门派声誉,半数弟子决定牺牲凤歧与寒傲梅两人,若不是他据理力争,恐怕凤歧还是难逃终生监的命运。

 得知真相后,他夜不安枕,良心深受谴责,隔便以师债弟子偿之为由辞退掌门大位,对外则称当年追捕寒傲梅时,结识一名养蚕女子,过从甚密,责罚思过三年,免除掌门之位。

 夙剑叹了口气,将布袋提到凤歧面前,里头全是他从别有天取出的东西,包括寒傲梅的衣物、佩剑。幸好两年前他并未将之销毁,只取回师父的手札而已。

 “明明错不在我,也不在傲梅身上,凭什么再囚我三年?!”凤歧并未接过布袋,反而重重挥出一拳,力道之猛,带起右边铁链上的勾钉砸向夙剑脑门。“危险——”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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