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监正大人,请留步。”熟悉的男
嗓音响起。
穿着正五品官官服的朱灵转身,望着快步走向自己的侯朝光。
“监正大人,我有话想跟你说。”侯朝光担任右副监一职,官拜正六品,穿着绣上鹭鸶图腾的官服,在灿灿阳光下显得
拔万分。
“右副监,你请说。”朱灵将长至
际的黑发绾起,头戴乌纱帽,
出精致又白
的小脸,若非身为女子,想必将掳获不少少女心。
“今天皇上突然任命名叫东方冉的男子担任左副监,难道你得觉不事有蹊跷?”侯朝光刻意
低音量,深怕隔墙有耳。
“我想,皇上会任命东方冉担任左副监,一定是因为他有过人之处,若要说事有蹊跷,是否等到确认左副监不适任后再说才合宜?”朱灵摇头,并不想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她为人正直,不懂得圆滑,毫无修饰的说出心底话,完全到想没他之所以这么说也许是在吃味。
虽然她说得十分有道理,但是侯朝光进入钦天监已经七年,好不容易爬上右副监一职,又终于盼到左副监暴病身亡,还以为自己的官途总算顺遂,先继任左副监,再娶朱灵,然后取代
子成为监正,统领钦天监,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居然凭空出现东方冉,不费吹灰之力便填补左副监这个空缺。
“监正大人,你说得是,还是得看看东方冉有何能耐,再来定夺。”男人对心爱的女人总是特别宽容,朱灵毫不矫情的纠正侯朝光的言论,他却一点怒气也没有,反而笑说自己的不对。
她但笑不语,脑海里倏忽窜出一幕景象,是东方冉穿着一贯的白衣,当五皇爷于早朝上面告皇帝后,优雅的出现在大殿上,神情自然的接过皇帝御赐的正六品鹭鸶官服。
他一定不是寻常的人!
一般百姓面见皇帝时,理当诚惶诚恐,朱灵却在他俊逸深刻的脸上完全找不出优闲以外的情绪。
“监正大人,你不么怎说话?”
侯朝光音声的突然窜入朱灵的耳里,令她回过神来。
“怎么了?”
她方才出神,以至于没听到他说的话。
“我说,几天前我便发觉南方的星宿有些异样,但是这几天观察下来,想必是南方将会有灾难,不过灾情预计不会惨重,应该只是下点雨罢了。”侯朝光不厌其烦的再报告一次。
“南方?”朱灵的贝齿咬着下
,细细思索。
近来她一直注视着东方星辰的走向,反倒忽略了其他地方。
“我想,这异样的走向毋需多加理会。”瞧着她苦恼的可爱模样,侯朝光不
心花怒放,暗暗庆幸自己有刻意注意南方的问题。
“右副监所言差矣。”低哑、佣懒的嗓音由两人的身后传来,穿着一身白的东方冉缓缓的走近。
“怎么是你?”侯朝光
出敌意,眼神也不太友善。
对于他毫不掩饰的愤怒目光,东方冉完全不在意,嘴角微扬,狭长的双眸望向朱灵。
“昨
上观星楼仔细的观察,这几
月晕有逐渐扩大的迹象,且天田二星位于角北实有异样,因此我推算南方的确不会有多大的灾难,该注意的应当是北方。”
“北方根本没有任何异样,请左副监别信口雌黄。”自己的推论被反驳,侯朝光么什说也不善罢干休,是其尤对东方冉。
相对于侯朝光的愤怒,东方冉显得气定神闲,徐缓的开口,“武密
:『辰星守,为水灾。』加上月晕的异常扩大,又正值北方锦河涨
时期,倘若大雨继续下,势必形成水患。”
朱灵仔细的听着他的推论,柳眉微蹙,沉思好半晌才开口,“我觉得左副监说的有理,但北方占地辽阔,是不是应当警告锦河
过的区域的那些百姓先做好疏散准备?”
“倒也不需要。”东方冉单手撑在栏杆上,身形俐落的纵身一跃,跳至泥地上,捡起一
树枝,低头沉思。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朱灵愣住,然后跟着侯朝光走到二十步之遥的阶梯,顺着阶梯走下泥地,来到他的身边。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了?”侯朝光住不忍大骂。
东方冉没有开口,下一刻,右手握着树枝,在泥地上画线条。
罢开始,朱灵看不出泥地上渐渐出现的图样是什么,只觉得似曾相识。
这是…
她紧蹙眉头,随着线条越画越多,突然恍然大悟。
“这该不会是锦河
过的区域图吧?”
她诧异的望向东方冉,到想没他竟然能随手绘出地图。
东方冉刚好画完最后一条线,温柔的看着朱灵,“监正大人好眼力,这就是锦河
过的区域图。”
“你没事画这个干嘛?”侯朝光对于他竟然随随便便就能画出地图,感到光火。
东方冉扬起一边嘴角,毫不在意的直视着怒气冲天的侯朝光,然后用树枝在锦河的源头画了一个圆圈,“锦河河堤的整修工程在今年才开始,据我所知,目前进行了一成,所以整修的范围只到这里。”
“然后呢?”侯朝光不悦的反问。
“推估看来,会泛滥的地方唯有一处。”东方冉指着锦河
域呈现凸出曲线的地方,“此地位于锦河中段,呈现弯曲,又是水
最湍急之处,倘若下起倾盆大雨,控制不住,便会由此处泛滥,因此我认为只需要撤退这里的居民即可。”
“这里是…”朱灵很努力的搜寻记忆中的地图。
“是浣县,也是北方最富庶的城都。”东方冉随即开口。
“这可就不得了了,倘若锦河溃堤,水淹浣县,死伤的百姓与损失的钱财可是非同小可。”她一脸慌张,望向东方冉,“我立刻禀报皇上,请皇上派人通知浣县官员,并派兵支援浣县百姓。”
“嗯,据我推估,五天后将会下大雨,现在派兵虽然迟了些,但还来得及亡羊补牢。”他点头同意。
朱灵转身,打算奔向御书房。
侯朝光伸出手,拦下她。
情况危急,她间时没同他闲聊,疑惑又不悦的瞅着他,不解的开口,“右副监,怎么了?”
“监正大人,请你暂缓行动,我认为这只是左副监人个一的推算之词,如果你现在跑到皇上的面前,要求派兵,并通知浣县官员,想必人心惶惶,百姓无法安居乐业。若是五天后没有下大雨,折损了左副监的颜面事小,丢了钦天监的威信事大。”侯朝光才不相信东方冉有如此神力,观看天象就能确切的知晓哪个地点和哪
会发生水患。
“宁可多做准备,我也不想事后懊悔。”朱灵仰起头,坚定的望着侯朝光,纤手一挥,打掉他阻挡她的大掌,三步并作两步,头也不回的离开。
看着她娇小的身子狂奔而去,最终消失在视线范围,愤怒的火焰在侯朝光的体内熊熊燃烧,而火种是由身旁莫名其妙出现的东方冉亲自点燃。
“倘若五天后浣县未降下大雨,你就等着当官途最短、令后人贻笑大方的可笑之人吧!”侯朝光愤恨的瞪了东方冉一眼,临走之际,还不忘用肩头用力的撞了他一下。
东方冉没有回话的兴致,悬念着五
后的浣县。
皇帝会轻易的答应朱灵派兵吗?这是他唯一想知道的答案。
不!他不能在这里瞎耗下去,因为听过许多皇帝昏庸无能的事蹟,这样的皇帝绝对不可能会派兵援助。
他迈开步伐,快步走向金濬的府邸,留下泥地上画过的痕迹,覆盖上飘落的叶子。
锦河
过浣县,替百姓带来不少商机,尤其前任皇帝拨出庞大的经费,在浣县盖了一座仅次于京沪港口的大型港湾,让来来往往的商旅们时常留在浣县休憩及买卖,因此这儿的居民甚多,且个个富裕。
朱灵承皇帝之命,带着左右副监与大军,经过三天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浣县,一方面就近观察天文,以应不时之需,一方面替皇帝监督一千名士兵,要他们补强蜿蜒的河堤。
经过两天的努力,总算是在东方冉预告会降下豪雨的这
完成防护工程。
她身穿简便的粉包衣袍,站在山丘上,抬头望着被夕阳染成橘
的天空,然后低头看向河堤,一颗心狂烈的跳动,那是莫名的慌张使然。
“我怎么看,都得觉不今天会下倾盆大雨。”侯朝光像在看好戏,凉凉的说。
“今天又还没过,所以不能掉以轻心,也许雨来得慢些,难保明天、后天不会降下豪雨。”朱灵不悦的开口。
“我只是…”侯朝光一时语
。
虽然早已了解她的个性正直又公正,绝对不会因为两人相识较久便放纵他胡乱说话,但是依旧难忍怒气,将所有的错归咎在东方冉的身上。
“右副监只是心急如焚,监正大人请别见怪。”站在朱灵身旁的东方冉开口说话,虽然无意替侯朝光解套,但是也不想看见她与属下闹僵。
侯朝光一点也需要东方冉替他说话,更加不高兴,怒瞪了东方冉一眼,就要开口怒骂时,一滴豆大的雨点打在他的头顶上,顿时闭上嘴。
“小姐,你瞧!”苳儿惊诧的指着天空。
一行人仰首看着,只是转眼之间,夕阳消失无踪,天空涌现翻腾的乌云,大地变得晦暗。
“真的要下雨了。”朱灵低声的说,看向东方冉。
他的侧脸仿佛刀刻,依旧气定神闲,对于自己准确的推算
有成竹,却没有因为预言成功而放松。
“咱们应该要回旅店了。”东方冉开口说话。
朱灵婉拒了浣县官员的邀请,替他们张罗早已住满大军的驿站,而是找了间乾净的旅店入住,替官员省去麻烦,好全心投入撤离居民与加高堤防的工作。
“嗯,在雨势加大前赶紧回旅店,然不要淋
了可就不好了。”她颔首,跟苳儿一起走下山丘。
东方冉礼让侯朝光走在朱灵的前头,自己则押后,缓步走在冷风吹拂的山丘上。
随着雨势渐大,侯朝光的脸色也愈发难看,如今天色已完全暗下,应当热闹非凡的浣县夜市却是空无一人。
时间尚早,且前去探查水
情况的王将军尚未回报详细情形,因此朱灵和东方冉、侯朝光坐在旅店大厅的桌子旁边,苳儿站在她的身后,桌上只点了一
蜡烛,茶水早已凉透,却没有人有心思喝茶。
“小姐,雨下得好大,应当不会溃堤吧?”苳儿忧心的看着窗外。
东方冉勾起嘴角,“河堤经过修补,我想还不至于会溃堤,所以苳儿姑娘别太担心。”
“左副监,就你推估,这场雨会下多久?”朱灵住不忍询问。
“两天。”他毫不犹豫的说,佣懒的口吻隐含着满满的信心。
“这样的雨会下两天?”朱灵忧心忡忡,眉头微微皱起。
从半个时辰前,大雨仿佛倾盆而下,模糊了眼前繁华富庶的浣县景
,雨水顺着石板路不断的
向低洼处,这样的雨只消两个时辰,位于低处的人家势必水深过膝,更何况是两天。
“监正大人,请放心,早在皇上下命快马传御旨至浣县时,我已经请皇上在御旨上载明,要低洼地区的人民先行撤退,并且请了当地的捕快拿沙包与木板阻挡水势,我想还是稍稍会起作用。”东方冉似乎读得懂她的心思,嗓音低哑的说明。
“好在左副监有先见之明。”得知他早已窥得机先,事先做好防护措施,朱灵顿时安心不少。
她想起五
前贸然上御书房请皇上派兵援助浣县,皇上以“无稽之谈”四个字就想打发她,是五皇爷金濬突然现身,在他的一声令下,一口气派出千名士兵,即刻起程。
金濬怎么会未卜先知,知道她正在请求皇上派兵?
唯一的可能
,便是东方冉请出金濬,事情才得以如此顺利。
朱灵转头,瞥向东方冉的侧脸,对于他的异样感觉在
臆间蔓延,久久不能退去。
旅店的大门被打了开来,撑了伞却依然被淋得
透的王将军走了进来。
“王将军,辛苦了,堤防那边如何?”朱灵连忙站起身,急急的追问,根本忘了要给王将军
口气的时间。
“监正大人,锦河的水
非常湍急,好在几天前你提议着手加高堤防,然不要看这雨势与水
,水淹浣县只是迟早的问题。”王将军接过苳儿递上来的乾布,胡乱的擦拭身体,同时对朱灵的
烛机先感到万分敬佩。
“我明白了,但真正要感谢的是左副监东方冉的
辟推论,否则这回可就损失惨重。”她转身,望向东方冉,
出与有荣焉的微笑。
东方冉轻扯嘴角,并不打算多么什说邀功的话语。
这时,一名士兵打扮的年轻男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还来不及行礼便大喊,“将军…不好了!”
“胡来!监正大人与左右副监都在此,你大吼大叫,成何体统?”王将军劈头就骂自己的属下,毕竟在眼前的可都是钦天监的重要官员,哪容许小小士兵如此荒唐的鬼吼?
“王将军,没关系,在这时刻,礼节是没有必要的东西。”朱灵伸手制止王将军,看着士兵,“你说,发生什么事了?”
“启禀监正大人,方才一名满脸泪痕的妇人慌张的来到河堤,询问驻守的弟兄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小男孩,她说她儿子在一个时辰前到河堤找狗,她根本来不及阻止孩子,而半个时辰前她的丈夫为了找儿子也来到河堤,两人迟迟未归,所以她才出门寻找。”士兵不敢有任何隐瞒。
另一名全身淋
的土兵也匆匆的跑来,在王将军的面前站定,“将军,我们打了灯笼,总算是发现一名孩童抱着一只狗被困在距离堤防有五尺远的大石头上,而妇人的丈夫已经被我们寻获,大吼着要弟兄们快快救他的儿子。”
瞧手下一个比一个没礼貌,王将军只能感谢朱灵并不在意礼节,然不要他恐怕得因为管教不周而被狠狠的刮一顿。
“这该怎么办?”朱灵胆战心惊,这样的雨势,水
淹没大石头是迟早的事情。
“笑话!不过是一个男孩和一只狗,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吗?难道你们不会自行解决?”侯朝光住不忍破口大骂,指着王将军与两名士兵,“你们还愣在这里干嘛?要救人就快去救,但是如果是为了救一名男孩而折损朝廷训练多时的士兵,就太不值得了。”
他觉得眼前的景象简直是荒谬至极,他们怎么会因为一名老百姓而冒着生命危险进行抢救?
“右副监,你说这话就太没有同情心了。”朱灵板起脸,瞪着他,到想没他连将心比心这种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东方冉上前一步,毫不犹豫的说:“这位小扮,请你带路,我去瞧瞧有什么方法可以营救。”
她看向他,心底五味杂陈。
外头雨势滂沱,毋需亲眼目睹,就可以预想锦河目前必定是波涛汹涌,而身为文官的东方冉竟然想去河堤帮忙,倘若有个闪失,他必定没命。
此刻她深切的了解,在他总是淡然的面容下,藏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悲天悯人
怀,不
更加佩服他。
“左副监,这边请。”王将军举起手,示意他先行,然后对着前来报告的两名属下大吼,“还不快快带路?拿把伞傍左副监。”
东方冉知晓情况危急,朝朱灵颔首,便撑起伞,走进雨幕中。
“小姐,左副监真的不要紧吗?”苳儿看着他的身形逐渐远去,紧张得都快哭了出来。
朱灵的
臆间仿佛
满了石头,沉甸甸的,无法顺利呼吸,完全没将侯朝光说的风凉话听进耳里,茫然的看着前方黑暗一片的大街。
“苳儿,我们走。”她突然开口。
“小姐,我们要走去哪里?”苳儿傻傻的问。
“当然是到河堤,看有没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她拿着伞,就要跨出大门。
“监正大人,你别胡闹了,难道你道知不外面有多危险?”侯朝光急忙抓住她的手臂,既慌张又愤怒。
“我当然知道外面有多危险,但是将士们与左副监都在想办法营救生命岌岌可危的男孩,身为朝廷派来的官员,我的良心不容许我坐视不管。”朱灵用另一只手推开他的大掌。头也不回的离开。
“小姐,等等我。”苳儿也拿起伞,跟在主子的后头。
很快的,两道娇小的身影消失在毫无人迹的黑暗里。
大雨滂沱,仿佛没有停止的一刻,就像朱灵此刻的心情,始终担心着东方冉的安危。
脚步越来越快,她没心情注意苳儿是否跟了上来,尤其瞧见前方隐隐窜出火苗,她知晓大军驻守的河堤就在不远处,于是三步并作两步,最后甚至是用奔跑的方式,朝前方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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