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工程(七)
清臣集团与鲲鹏建筑工程公司三次庭审如期到来。
对于清臣集团, 一次、二次庭审过后鉴定结果全面有利。
首先,鲲鹏建工辩称, 2018年3月、4月, 鲲鹏建工分别就地质问题向清臣集团发函,均未收到回复。然而, 云京天通司法鉴定中心《报告》表明, email内容曾遭篡改,并非3月15
、4月15
所发送的原始版本, 夏溪所呈
的才是原件。同时,签名
期为3月10
、4
10
的两封信函形成
期不到两个月, 与声称
期严重不符合。
造假, 并不会有直接后果。
同时, 证人——参与‘云安居’项目的工人之一,提
的包工头所分发的表格,形成
期与开工
期基本一致, 均为2018年3月。上面,包公头有抄错用水量的数字。
其次, 云京建设工程检测有限公司对于“云安居”桩基检测结果表明,多条轴线混凝土的推定强度要低于C50,低于设计等级。
另外, 云京建设工程检测有限公司对于“云安居”土质检测结果表明,清臣集团地质报告符合规定。虽实际施工当中会有些许出入,但“地质报告有误”显然夸大其词。
最重要的是,经过鉴定, 基础桩混凝土强度只有c45,与养护期间遭遇高温、缺水没有因果关系!而是由于搅期间用水过多,比例错误!这与夏溪一次庭中所强调的“是包工头抄错用水量的数字”“包工头没注意,强度不是c45,而是c50,写了常用比例”十分一致!
于是,三次庭审当中,鲲鹏愈显狼狈。
他们拿出几份其他鉴定机构不同检测结果的意见和报告,要求法院重新鉴定。
与此同时,在这次庭审当中,清臣集团证人数量再次增加!
本来,夏溪一个一个问、一个一个求,撬动了人个一愿意出庭作证。那是26岁的小伙子,即将回去老家,不再留在云京。当时,夏溪“您也知道,云京太贵,好难好好生活。现在,一个愿意建造经适房廉租房的人,一个愿意建造经适房廉租房的公司平白蒙冤、千夫所指,您要眼睁睁看着吗?”让他感同身受。
结果,他又拉来一个同伴!
证人数量,从一个,增加到两个!
鲲鹏律师简直呆住。道知要,正常来讲,在中国的法庭上几乎无法看见证人们的身影,都是双方律师拿着文件吵架。
夏溪与两人聊过,得知二人同乡。
而后来的张坤,也已经跟着前面的张天到别省去打工——这次,二人为了出庭特意跑回云京。张坤是在听到张天讲述鲲鹏张梦生张律师一口咬死“张天说谎”“鲲鹏无错”以后,难
义愤,同意作证。
并且,二人还收集到当时几个工友所得到的表格,一齐呈上!在配方当中,用水量的数字与设计院说明书存在一处差异!
到了后来,夏溪觉得不赢实在没有天理。
当鲲鹏律师张梦生张律师再次“强词夺理”夏溪无意当中左右扯了一把律师袍的领巾,样子稍有点痞,颇有实在听不下去,打算动手干仗之势,周介然见了,沉默片刻。
…
审判长宣布,择
再审。
夏溪有些手续要办,走出法庭晚了一点,等进入走廊,发现…她男朋友手腕挂着她的外套,正在等着她。
她想起来,早上时间有点儿紧,她在车上
的外套。周介然生怕她冷,替她把衣服拿来了。
呼。夏溪伸手
下律师袍,走过去。
在理论上,律师出庭必须穿律师袍。2016年最高法院公布《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修改<人民法院法庭规则>的决定》,其中第12条是:出庭履行职务人员,按照职业着装规定着装。也就是说,强制着律师袍。
可是呢,实际操作当中,很少律师会穿,原因无他,实在是…丑。非常丑,还不方便,和西方、港台电视里不一样,不像职业律师,像哈利波特。
有的省市、有的法庭强制要求,有的则是无所谓。云京几个法院基本不会管,大家西装上阵,夏溪没见有谁不能出庭,不过她每回还是带着袍子、以防万一,毕竟,被训诫、被轰
…的新闻也是有的。
只是,清臣、鲲鹏一案较受社会关注,还有几家媒体获准转播实况,律师最好注意形象。因此,夏溪与张梦生全都正式着装,不想给人造成随意、散漫印象。
此时走廊已经无人。
周介然见夏溪快步走近,展开外套,两手拎着,要给夏溪直接披上。
“…”夏溪呆了一下。
不过,对方这个姿势,她手里面又有东西,便没在意,走到周介然的身前,转身背对他,举起空着的那只手,让对方给她套上右边大衣袖子。夏溪又将律师袍、文件夹换手,再举起左手,四指捏着西装袖口,防止卷上去,周介然又给她穿好另外一只袖子。接着,整理了下衣领、前襟,说:“走吧。”
“嗯。”夏溪稍一抬头,却冷不丁发现…原来好像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有书记员。
书记员愣愣瞅着,似乎在想这是什么操作。
夏溪一囧,打了招呼,连忙低头快步离开。
周介然,有时真的烦人。
为了庆祝加上放松,二人来到一家会所吃饭、喝茶。
会所十分中式,青瓦红墙,院子里有天井,还有水池,松柏郁郁葱葱。
随便吃了一点午餐,二人便在树下喝茶。他们没有相对而坐,而是挑了一个桌角左右两边、
出椅子。
茶叶散发清香。有身穿着汉服的女孩子沏茶,工序十分复杂,周介然自己也很懂各种工艺,夏溪倒是只能喝个热闹。
她捧着茶杯,一口一口抿,向周介然复盘庭审,讲述对方律师每样证据、每句抗辩都有什么目的,又会造成什么影响,还有解释自己应对时的策略、技巧,周介然一直默默地听,时不时伸手将夏溪掉落下的头发再次
到她的一边耳后。
半晌过后,夏溪呆呆地问:“你总
我头发干嘛?”
周介然一愣,说:“我想看着你的侧脸。”
“…”夏溪脸红,伶牙俐齿全被拔掉,端着茶杯不停喝水,讷讷不言,直到半分钟后,心跳平复,才又重新讲起庭审,只是,每回对方
她头发,都会卡壳十秒。
讲完庭审,夏溪看看手机,发现有条消息。
她打开:“…”周介然问:“怎么?”
夏溪说:“麻花介绍男友…”
麻花说,手头终于有了“好货”可以介绍。男方身高1米76,云京市人,父母都是医院医生,家在云京有三套房,自己是软件攻城狮,夏溪校友,P大毕业,年薪有60到70万,长得不帅,也绝不丑,难得“好货”
夏溪囧,回:【我有男朋友啦…】
【靠!】麻花怒,【可真不够意思!亏我一直留意!】
【我错啦…】
夏溪胡扯完毕,觉得是不大对,看着周家二少搭在桌上的手,摸将过去,腕子竖着,架在对方腕上,五指一滑,分开对方指
,十指
叉,打开手机的摄像头,对了许久,调准焦距,忽然又道:“不行。”
“嗯?”
“你表一看就贵,摘掉,像是炫富。”
周介然无奈,手腕一抖,用右手解开表扣。
夏溪重新分开对方指
,找到角度、选好距离,才“咔嚓咔嚓”点下按键,一连拍下五张备选。她的手指又细又长,不过因为写字用力,中指第一指节稍微有些回弯、变形,还有这么多年也去不掉的茧。
夏溪低头,在五张根本一模一样的照片中硬是挑出一张“最好”的,屏蔽客户分组,发到朋友圈中,配字写着:【
团,嘻嘻。】
周介然给了个赞。
评论一片“恭喜恭喜”只有萧雅“酸酸酸酸”
于是,在夏溪这方,算是公开。她的生活基本只有亲戚、同学、同事,都早已互加微信。
唔,感情很好,可以公开。
接着,夏溪开始随口聊天。她并没有再喝龙井,可是因为手欠,把一沓文件里面起着提示作用的便签纸撕下,
折着玩儿。有时想不起来,还用搜索引擎搜索一下,读读教程。
没儿会一,她便折出三颗红心。
“行了。”周介然抬腕看表“你下午还有个庭,送你过去,准备上庭。”
“嗯。”夏溪说“我晚上叫车回家,你不用来接。”
“行。”
夏溪一手捏起几颗红心,剥开周家二少大衣和西装内、黑色衬衣左
处的口袋边沿,发现是个假兜,十分气愤,只好扔进西装兜里,说:“给你点小心心,不许丢掉,晚上检查。”
周介然望了夏溪一眼,也没说她幼稚,只是应了:“嗯。”“回礼呢?”
周介然无声一笑,左手按住一张蓝色的便签纸,划到自己身前,右手
出一支文件夹里的笔,低头,动作潇洒,唰唰唰唰写了几笔,捏着小条折了两下,也放进夏溪西装口袋,说:“下车再看。”
“哦…哦,好。”
“走吧。”
周介然将夏溪送回基层法院,夏溪一边上台阶,一边急急忙忙将她口袋里的小条展开来看。
周少练过书法,字写得极漂亮,刚劲有力,就是有一点草,龙飞凤舞。
“回礼”只有三行非常短的字:
【23岁进入清臣开始,每天都在忙着给别人家。
却从来没有想过给自己家。
直到28岁遇到夏溪。
——周介然。】
夏溪看着,心通通直跳,赶紧抬头用力
入两口冷风,让自己躁动着的情绪平缓下来。
她还要上庭呢!
不该瞎
人的。
又
不过!
…
下午的庭,严格地说,与陆珊珊的案子有关,但并非陆珊珊的案子本身。
陆珊珊,去年卖掉两三年前买的一套新房,添了200万,买到一学区房,40平,虽然十分老旧,墙壁开裂、管道漏水,可毕竟是学区房!
没有想到,前任屋主直到现在也并没有迁出户口。
而云京市,采取“六年一房一学位”的政策。陆珊珊特别害怕前任屋子孩子会用户口上学。虽然,因为前任屋主不具房屋产权,学龄儿童与房屋产权人不是直系亲属,属于户口挂靠,优先级会很低,无法就近划片入学,要学区内调剂,甚至学区外调剂,但是,即使很低,也还是会占掉房屋学籍名额!道知要,那一片的学校都还比较不错!
而这件事,没有办法解决。户口迁移归于公安机关管理,涉及行政,法院无权干涉,而公安机关也没权利强制公民迁出户口。
除了劝、求,没有好的办法。
前任屋主叫蓝彩云,一开始厌烦陆珊珊的“
扰”不接她全家的电话,于是夏溪帮着拨打,终于找到了人。
对于普通公民,律师上门还是不敢嚣张,除非是老油条,而蓝彩云并非是老油条。
夏溪很有讲话技巧,通过谈话…她发现,蓝彩云也并非刻意拖延迁户,只是…比较倒霉。
因为她无户可迁!
年中,她买到一套房子,首付50%,并且入住,然而…仅仅两周以后,她便惊讶发现,这套二手房的上面一任屋主竟然一房两卖!而且,她是后签那个!上面一任屋主先是签了一份合同,收下定金,结果,不到一月,发现那蓝彩云能出更高的价,便又签了一个合同,拿50%房款,
迫前个放弃,谁知那人强硬,不肯吃哑巴亏,天天嚷嚷着闹!因为几个月来,云京房价又涨,她说先到先得,要蓝彩云滚蛋!
因为这起纠纷,她才没有迁户。也没有支付剩下的50%房款,于是也没有产权,只是住着房子而已,不能办理户口。
在电话中蓝彩云说:“现在,前任屋主还在劝说对方放弃。倒了血霉…哎…倒了血霉!哎!我咨询过律师,如果最后不行,闹到法院,会判先到先得。哎哟,陆珊珊干嘛着急,等等结果不行的吗?她的孩子后年才上小学。不管我得房子,还是我换房子,一年总是够的啦。我的孩子要上私立,不会用那学籍名额的呀。”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要是过几个月,她又想用名额了呢?那附近的小学,基本个个都算不错。
当时夏溪叹气:“你那律师…额,走法律程序、我降价帮您打吧。”
“…嗯?”
“当两份合同只能履行其中一份时呢,一般人都认为需要参考合同订立顺利。但这不对。在法律上,合同成立,双方便会形成一种‘债’的关系,而‘债’平等,并不存在先来后到。这时,一般会按履行程度判断,也就是看哪个履行程度更深。您已经入住,虽然来晚,但是…赢面更大。而且,您可以
齐剩余房款,并且正式办理过户。法律规定,如果一人已经正式办理过户,成为房屋产权人,那另一份合同必须立即解除。”
“…还是先打官司。”蓝彩云并不信夏溪。
那时,夏溪说:“也行。”
一房两卖,也是特别常见的事。
——所以,下午的庭,当事人是那蓝彩云。
夏溪回到法院,正好开庭。
她以蓝彩云支付首付更高、并且已经入住为由,要求继续履行合同。
最后,法院果然判了蓝彩云得房子,另外一份合同解除,不过,前任屋主需要承担违约责任,支付违约金。
…
回到天恒律所,夏溪给陆珊珊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飞速地被接起!
“陆女士,”夏溪说“蓝女士的官司今天下午开庭。”
陆珊珊问:“样么怎…?”
“当庭宣判。蓝女士是胜方。刚才,她有说,既然法院宣判,她会立刻支付那50%,办理登记、过户、产权,还有迁户口。”
“那就好…”陆珊珊也是云京白领,然而,此时,太多委屈、焦虑、压抑,通通释放出来,汩汩狂涌奔腾,她竟忽然哽咽起来,虽努力克制,哭音却是掩饰不住!
夏溪问:“陆女士…?”
“谢谢,夏律师。”陆珊珊说“我只是…想到她同意迁户口,我娃能上云大附小,就…就…”
夏溪柔声道:“我理解。”
毕竟,陆珊珊夫
二人掏出多年积蓄——200万,搬入墙壁开裂、管道漏水的40平米的学区房,都为孩子能上云大附小。
从此光环加身、飞黄腾达。
…
到了晚上,夏溪忽然收到一条微信语音。
来自陆珊珊。
不过,夏溪点开以后,却是听到一句
声
气的话:“夏律师,我是王桐,桐桐,我妈妈讲,受人恩惠,要自己来说声谢谢。”
夏溪笑了。
觉得小家伙儿十分可爱。
她也轻声轻气地道:“气客不呀桐桐。”
“嗯!”“桐桐,”夏溪多嘴“要好好学习,爸爸妈妈为了桐桐能上云大附小,受很多委屈。”
桐桐闷兮兮地道:“我不喜欢学习…”
夏溪又逗:“那,桐桐,长大想要做什么呀~?”
桐桐回答:“想当画家。”六岁的小孩子,竟然十分坚定,回答极其迅速。
“哦?”画家,倒与“云大附小”显得毫不相干。他应该说“医生”“科学家”“公务员”“作家”“记者”等等。
夏溪当然不会评论,只说:“那,桐桐,祝你成功~~~”
“好!”桐桐听着十分开心。
结束私聊,夏溪随手点开陆珊珊朋友圈。
果然,都在晒娃。
桐桐在上英语班、围棋班,还有他感兴趣的绘画班。
点开几幅绘画作品,夏溪觉得有点惊
。在她印象当中,六岁孩子的画应当比较简单,可桐桐的呢,已经很有想法,线条、用
都很干净、漂亮。
“喂,”她怼怼同样坐在
头的周介然“你看,六岁孩子的画。你懂艺术,评价评价?”
周介然接过手机,一张张划过照片,说:“很有天赋。”
“他想当画家。”
“定不说真能。”
夏溪不作声了。
一年以后,孩子就要去上云大附属小学。
云大附小学生住宿,一二年级就有三节育才晚课,八点十分下课,八点五十熄灯。
哪有时间学什么画。
而且,这些学校竞争非常
烈,连教师都时常
巨大压力,每分每秒都得用于苦学、升学。
更加重要的是,陆珊珊的期待显而易见。
其实,打过这么多的学区房案,夏溪有个感觉,就是,这些家长常常十分焦虑。
他们只是单纯地为孩子未来在考虑吗?上名牌小学、名牌中学、然后985、IVY,再有好的工作、好的收入?
并不尽然。
夏溪知道许多家长觉得孩子长大以后找个稳定工作就行,找找人、花花钱,进个小型国企、事业单位,都好,甚至觉得“有出息的”孩子都在外国、外省独自奋斗,一年到头见不两次,也没啥好。
可他们还是会拼命买学区房。
家长圈子会有一种情绪传染、情绪弥漫。
会有一那么段时间,频繁地、不断地有人提及讨论学区房的事情。于是,许多家长感到,若不能买到学区房,让孩子上云京一小、云大附小,自己为人父母便不合格。是自己的失败导致孩子不如人家,输在起跑线上。
哪个爸妈,尤其妈妈,愿意承认这点?
这不仅是孩子的战场,也是家长的战场。
什么都能量力而行,唯独这个不能量力而行——到底哪里才是个头?
夏溪并道知不“想当画家”是桐桐随意地说,抑或认真地说,是一时的兴起,抑或一生的追求。
他的妈妈陆珊珊也道知不。
不过,至少可以思考一下。
据夏溪对陆珊珊的了解,她是没有思考过的。
也能理解。在群体的压力之下,真的很难独自选择另一条路。
反正现在想它也不具意义了。
不管随意地说,抑或认真地说,不管是一时的兴起,抑或一生的追求。
桐桐这个“画家”恐怕都是当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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