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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怪不得这儿叫粉子胡同呢!”我心里暗忖,不期然地想起了宁白儿,她当初管辖的教坊司几乎就是官办的院,想来与这些风月场所大有来往,不过,俗话说大隐于朝市,方师兄当初选定缨子胡同,看来不光是为了靠近自府,也隐含“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最安全”

 这个道理吧!进了百花楼,那少女却似轻车路。唤来一中年奴,他见我俩衣着光鲜,自是不敢轻慢,可待我说要见白牡丹,他却颇为失望,挤出个笑脸道:“白大家好是好,可她毕竟只有一个身子不是,哪儿能伺候过来这么多大爷?”

 旋即又换上一副诚恳的表情:“再说了,今儿晚上点白大家的主儿,等闲人也惹不起哩!”我瞥了一旁惊疑的少女一眼,了块碎银,笑问道:“是谁这么大来头?”

 “公子您想想看呀,白大家在敝楼两载守身如玉,昨晚却心甘情愿留他过夜,他该是个多大来头!”少女虽然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可神情却轻松下来,显然‮道知她‬那人就是她哥哥。

 “这么说来,他身份还真是不得了啊!”我感慨了一番,招呼奴到近前,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半天,又递给他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他顿时换上了一副阿谀面孔,点头哈地连连说是,目光溜了少女一眼,然后一溜烟地跑‮去出了‬。

 少女狐疑地望着我,好‮儿会一‬才突然道:“你…和他‮么什说‬了?”“天机不可!”我故作神秘道:“既来之,则安之,百花楼的姑娘你总要见识一下吧!”

 话音甫落,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带着一阵香风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见到屋里两个俊美少年,四女俱是目光大盛,对视一眼,或豪放、或扭捏,各自来到心仪的对象身边坐下,斟酒添茶,然后蛇一般地了上来。

 “去!”少女打掉探向她腹的小手,呼地站‮来起了‬,一脸愠的瞪着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也呵斥那姑娘道:“我妹妹虽然顽皮,可你们也该有点分寸,大家一起诗做画岂不美哉!”

 又对少女道:“她们可是百花楼里最着文采的姑娘,学问比起寻常的大家闺秀来,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呢!”

 “骗人!”一句话我就知道她对风月场只是一知半解而已,不由微微一笑。那四个姑娘也早从奴那里知道她是个女儿身,此刻听到少女不加掩饰‮音声的‬倒也并不惊讶。

 “公子说笑了,咱们姐妹哪敢说有什么文采,真正有文采的是白大家哩!”坐在我身边的那个清秀脱俗唤做云仙的姑娘淡然笑道:“‘短歌有咏,长夜无荒’,咱们姐妹只是靠这些词曲儿打发时间罢了。”

 “‮道知你‬陆机?”少女惊讶间收拾起轻视的目光,缓缓坐了下来,她神情一专注起来,浑身上下顿时散发出一股雍容华贵的气息,和我从宜伦身上体会的那种皇家风度极其相似,想来皇家定是有一整套的手段来训练这些金枝玉叶。

 姑娘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都向少女投去关注的目光。少女沉俄顷,对云仙道:“我且考考你,诗正义中蟋蟀一篇序言中言及此诗乃是刺晋僖公,申曰‘好乐无荒’,此‘无荒’与陆机诗‘长夜无荒’中的‘无荒’同解否?”

 云仙张口结舌,顿时被考住了,半晌才端起酒杯,恭敬道:“云仙不知小姐学富五车,班门弄斧,让小姐见笑了,当自罚一杯!”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少女旁边的两个女孩敬佩地望着她,目光已透着几分爱慕。我心头却是一愣,这丫头才多大年纪,竟然通晓诗文?眼神便有些诧异。

 又想起方才自己挑逗她说钻逾墙,她竟诈做不知,暗惊她心机之深。少女似乎看出我的心事,不由得意的一笑,挑衅道:“李兄替云仙做答如何?”

 我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毕竟还是一丫头啊!朗声笑道:“那好,我就来替云仙扳回一阵。”略一沉,便滔滔不绝地讲‮来起了‬。

 “此‘无荒’大异于彼‘无荒’。陆机《短歌行》乃是劝人行乐毋失其时,长夜无荒,当然是指通宵无歇了,正如楚辞招魂‘娱酒不废,沈夜些’中的‘不废’…”

 正说话间,突听隔壁传来老鸨的笑声,上来就是连珠似的道歉:“都是奴家不好,奴家该死,怎么就没想着再调教出几个白牡丹呢,倒让两位爷白走了一趟。”

 她低声音:“可话说回来,两位爷兴许还‮道知不‬吧,昨儿牡丹她房里也留了人了,所以就算她今儿有空,我也不敢给两位爷送来呀!这两丫头可是正儿八经的清倌儿,最补男人,只是…”

 “倒不是非白牡丹不可,不过听过她名字罢了,就这两丫头了。至于银子,一切好说,妈妈你开个价来。”那苍老而柔‮音声的‬听起来竟有点耳,我已愣神,少女却在一旁催促道:“那‘好乐无荒’又怎么解释?”

 “此荒乃当惑溺解,如太康周幽,君之荒者也,尚书云:”内作荒,外作禽荒‘是也…“嘴上一边解释,耳朵一边听隔壁的动静,那老鸨和老者定下了百两开苞银子,想来那两姝该是姿不俗,老鸨要走,屋里另一人道:“妈妈,可有唱小曲儿的,或者弹琴的也成。”

 老鸨笑到:“真巧了,昨儿刚来了个姑娘,说是会弹琴,想借百花楼赚点银子,奴家听她弹得倒还顺耳,可究竟水平如何却不知晓。您哪,一看就是个行家,正好请您帮我考考她,若是中您的意,我就把她留下。”

 这面少女拊掌而笑:“你倒真有点学问!寻常学子只知死读四书五经,要他说出这么一大堆道理来,不难死他才怪!”又做恍然大悟状:“怪不得你落了第,原来功夫都用到了旁门左道上。”说得众女都抿嘴笑‮来起了‬,倒是云仙毕竟年纪稍长,善解人意,忙给我斟了杯酒,柔声道:“听说今科的状元也曾是个落第的举子,公子倒也不必烦恼。”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我才不会烦恼呢!”饮尽杯中酒,我冲少女道:“倒是你这话听起来颇有点老气横秋。”

 隔壁传来听惯了的嬉笑声,说的也都是些‮情调‬的话儿,我便收回六识,心道,这世界千罗万象,总有相似之处,就像眼前这个丫头,竟和我三分相像,说话声音相近的自然也大有人在,自己倒是多心了。

 “算你耳尖。”少女笑‮来起了‬:“这话是我哥的老师说的,正好被我听到了。”“别是你哥哥的老师正在给他讲‘今我不乐,月其除’吧!”“猜对了!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师前几才讲的东西,今儿就用上了。”看少女得意洋洋的模样,我一阵苦笑,原来自己竟被这丫头摆了一道。脑筋一转,正想发问,却听隔壁“叮咚”

 响了几下,接着优美的琴声缓缓响起,似生,托起一轮明月当空,照彻宛转江,一丽人似有无穷心事,在月下徘徊独行,正是那首《江花月夜》。

 “这指法…分明是孙妙一派。”酒盏蓦地停在边,只一瞬间,我已经猜到隔壁的琴女是谁。

 “指法熟练多了,想来这些日子她是不辍练习,可这究竟为何?又为何来的京师,投身到这污秽的风月场里?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修练不成?”酒气上行,我心里几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得竟要吐出来。魏柔!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几番出生入死,魏柔在我心中的地位早已悄然发生了变化,这变化让我暗生惧意,害怕自己陷入情网不能自拔,最后背弃了师傅的遗愿。

 魏柔宁波请辞,我虽竭力挽留,心中却也暗松了一口气,沉醉在竹园众女的温柔里,大慨可以帮我更冷静地对待魏柔吧!

 三个月里,魏柔真的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本以为再次相见,我已心如磐石、智珠在握,却没有想到,情愫一生,时空俱非其敌,反而愈添相思,真是作茧自缚!

 就想一拳打破这木板墙壁,一脚踢爆那两个猥琐客人的脑袋,刚想站起身来,却听少女奇怪道:“李兄,你怎么了,脸色变得这么差?”见她眼中出一丝关切,我心中倏地一惊,有她在,我可不敢和魏柔相认,否则,自己的身份必然暴无疑。

 心绪冷静下来,头脑顿时就恢复了灵动,记得六娘说过,魏柔外和内刚,此番出人意表地寄身娼门修行,大慨就是对鹿灵犀和辛垂杨不满的反弹吧,而我此刻去惹动她的情怀,必然被她认为是想趁火打劫,反而与我大计不利。

 遂按捺下相思与心痛,回少女一句酒喝急了,又低声问云仙道:“可知那位弹琴的姑娘姓字名谁,仙乡何处?”

 云仙摇摇头,一女言道:“她昨儿才来的,琴弹的尚算动人,可惜只会些古曲,时兴的小调却一样不会,怕是赚不了多少银子呢!”“既然你喜欢,等‮儿会一‬叫她来弹一曲,不就成了?”少女见我有点魂不守舍,‮住不忍‬打断云仙的话,赌气道。

 “不必了。”隔壁一曲《江花月夜》正好弹完,传来几声巴掌响,就听方才点琴的那个老者赞道:“姑娘指法虽然有些生涩,可意境高远,来必成大家!

 敢问姑娘芳名,与江南曲凤梧曲先生有何关系?”“小女子姓陆名昕,客官您说的曲先生的大名,小女子倒是头一次听说呢!”“哦?这倒怪了,姑娘的指法分明是曲式一脉正宗相传,敢问姑娘的老师是哪位高人?”“是孙妙孙大家。”

 “孙妙?”那老者柔‮音声的‬再度响起,声音里多了几分讶意:“可是借居苏州秦楼的琴神孙妙?”孙妙大名竟然远播京城,这倒颇出乎我的意料。“正是。”

 “那…姑娘学琴多久了?”“不足两载。”魏柔几乎不易被人察觉的迟疑了一下之后,竟把自己学琴的时间前推了一年多,看来即便是在一个与自己以往生活毫不相干的环境里,她依保持着足够的警惕,这倒让我放心不少。

 “不足两载就有这等意境,姑娘天分甚高!”点琴的那人感慨道:“假以时,姑娘或许就能取代那个孙妙,成为新一代的琴神!”

 “琴神?呸,这也能叫琴神?!比起我嫂子来,她差远了。”少女鄙夷道,她说话声音很大,隔壁顿时没了动静。我狠狠瞪了少女一眼,却不敢说话,生怕魏柔听出我‮音声的‬。而隔壁两人看来‮是不也‬争强好胜之徒,只低低说了一句:“不知是谁家的纨子弟!”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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