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魏忠贤吊死在房梁上。一头凌乱花白的头发下面,脸色青紫,双目圆睁。李朝钦在他脚下,
口
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面容却比魏忠贤安详得多,平静得多。
昨夜那唱曲的白衣男子,冷眼看着这群朝廷里的人忙得似开了锅,摇摇头轻叹道:“至今遗恨
烟树,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他道知不死的人是谁,到底犯了什么罪要畏罪自杀,还要多么那人马押送。
他只知道,自己是真地死过一次又重生的。过去他有高头骏马,他有豪华锦车。可今天,他就只有这两条腿了。拖着这两条越走越
壮的腿,他倒过得安心的多了。
如今,别人忙别人的去,他又要出发了。去哪,他道知不,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去寻找他该走的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京城,他不能再回头了。后背仍烫烫的,那是多情老板娘火辣的目光在挽留他。
要不要留下来,做个现成的客栈老板?他苦笑着逗自己开心。却明白自己再是不也从前的卫子璇了。是的,再是不也了。大哥,月娘,为了你们,我不愿再是从前的卫子璇。
他心下一痛,走得更加决绝匆忙。周皇后坐在坤宁宫中,盯着梳妆镜中自己高贵清丽的容颜,长长的手指将一支华丽的凤凰金钗,用力地向发髻中按下去。那钗子的尖端扎到她的头皮,她猛一缩手,心中突然涌起不可遏制的愤恨。
她是谁?她是大明的国母,她是皇上的结发
。可她现在么什为不复往日的平静?她么什为开始感受到威胁,感到越来越多的不
足?都是因为那个女人,那个叫做“月娘”的妖妇。自从看到她那双眼睛,她就开始心神不安。那妖妇面貌妖娆,还有了身孕。仅这两样,就足以令周皇后寝食难安。
这些天她的眼皮总是不受控制地狂跳,她觉得,这都是上天的警示,都是那妖妇倾国的前兆。她不能任由那妖妇继续
惑皇上。这不止是为她个人考虑,更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明的千秋基业。
“皇后娘娘,王太医…他们来了。”宫女青岫禀道。周皇后点点头,淡淡地说了句:“去吧,好生给她看一看。一定要仔细,小心,看准了。”
青岫领命而去,周皇后便继续在坤宁宫内琢磨她的心腹大患。皇上这些日子,频繁地打发王承恩来探听月娘的近况。
当初她留月娘在自己身边休养,也是有这一层筹谋。那妖妇既然在坤宁宫,皇上必定不好亲自来看,也就断绝了这妖妇继续
磨皇上的心思。
皇上为了面子体统,也无法频频宠幸这妖妇。或者还可以分一些皇恩雨
给其它的嫔妃,免得这妖妇一人专宠。一人专宠,向来都是深宫大忌。周皇后决不能坐视不理。
“皇后娘娘,他们来了。”青岫是个勤谨的宫婢。作为皇后的心腹臂膀,她必须勤快和谨慎。周皇后点点头,青岫便吩咐其它宫婢,放下一层细密的珠帘,扶着周皇后正襟危坐在珠帘之后。
青岫这才出去,传王太医等人入内复命。王太医和一个男子一齐低着头进殿,一齐恭敬地磕头问安,自始至终,两人都不敢抬头向珠帘后看一眼。
“王太医,说说罢。她…状况如何?腹内龙裔,是否安康,能否看出…是皇子,还是公主?”周皇后尽量语调平静地问道。
“回皇后娘娘,”王太医在地上伏得更低,回答得非常小心。皇后的心思,他大概可以揣摩一二。在这深宫后院,任何一个女子怀了龙种,都是其它嫔妃的噩耗。皇后虽是六宫之主,大概也无法跳
这种心思。
“她脉象平稳有力,一切正常。至于说…依臣多年经验看来…这一胎,应该是位小公主。”王太医小心翼翼地回答。他深谙皇后的顾虑,明白皇后在担忧什么。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无论他怎么揣度验证,她怀的,都该是个女孩。周皇后端坐在珠帘后,宽大的衣袖之下,她的两手都抓着座椅上的凤纹锦褥。
听到王太医所说的,她的嘴角开始轻微地
搐。是个女孩?她抑制住心头的狂喜,尽量平静地说道:“可惜,竟不能是位皇子…王太医,皇上与本宫一向信任你。这等大事,可不能看错。你,果然看明白了?”
王太医忙叩首回答:“臣仔细查验过,绝不敢怠慢。”周皇后
角微翘,点点头说道:“好。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记得,这件事,决不许对外透
半个字。”王太医诚惶诚恐地领命而去。大殿内,就剩下另外一名男子,仍低头跪伏着。
“李监正,你看清楚了么?”周皇后啜了一口茶水,清清嗓子问道。“回皇后娘娘,臣…看清楚了。只是…望娘娘恕臣无罪,臣方敢明言。”钦天监监正李宝国的额头紧贴地面,语带惊恐地说道。
皇后命他为这神秘女子看相卜算,他起初并不以为意。
但真正看明白这女子的命数,他反复推测演算,结论竟让他不寒而栗。这女子身上藏着大明的国运,这惊世的秘密,他不敢胡说。“何事如此惊惧?你也是正五品的监正,怎会遇事如此畏缩?但讲无妨。”周皇后道知不李宝国到底在怕什么。
“臣推演了此女命盘,她的生辰八字乃是:乙丑戊寅戊寅己未…命带天煞,又犯孤星…”李宝国依照自己所知所学详细地说明着,却被周皇后一语打断。“罢了,别说这些,本宫不想听这些晦涩难明之说。
你只说,后果如何?”“回皇后娘娘,此女命带天煞孤星,为不可化解之命数。刑夫伤子,孤克六亲。应在家运,家中必无遗亲;应在国运,国家…”
“怎样,说!”周皇后并未想到,那妖妇居然真如自己所想。此刻不知是喜是悲,是
是惧。喜的是她如此不祥,自己有理由将这眼中钉拔去;忧的是,若真如李宝国所言,大明岂不是要断送在此女手中?“国祚衰亡,子孙绝灭。”
李宝国说完这句话,后背已是冷汗涔涔。这不仅是大明败亡的运数,更是朱姓皇族的运数。他怎能不心惊,又如何不胆寒?“什么?!”周皇后此刻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惊得站起身来。
李宝国抬头望了一眼珠帘后的皇后,却只看到她苍白惊惶的脸色。至于五官,则在珠帘后被模糊掉,就像一副年久糊了墨迹的美人图。
“你…你说得,可是真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周皇后此刻倒得不恨自己之前的猜度都是错误的。后宫谁能得宠谁不得宠,已经是小事一桩了。此刻他们谈论的,是朱姓王朝的成败兴衰。李宝国据说是唐朝李淳风的后裔,
于演算周易八卦。
因此才选了他,来看看这个月娘的命数和面相。原本周皇后只不过想借此给她加上一条“刑夫之命”便可将她除去;没料到她却是祸国的
苗。更没料到,大明的国运竟系在了她的身上。
“皇后娘娘,臣也不曾料到。因此…因此才不胜惶恐。此事臣只敢与皇后明言,也绝非信口开河。此女命数之凶险,竟是世所罕见。臣听闻近
京城一带有首谶言,叫做”
当涂遗孽,秽
宫阙;一男一女,断送人国“。这…似乎与此女大有关联。”“此话怎讲?!你快说!”周皇后忙问。
“臣…起初臣以为,这一男一女,当指魏忠贤与客氏。但深究其意,两人均非当涂人氏,而且此时都已伏法。唯独这个女子,她的祖籍正是当涂县石塘乡钦化人。至于说一男一女…臣…此事罪涉九族,臣实不敢言…”
李宝国的头在地板上叩了又叩,他的话让周皇后的心里凉了又凉。“你讲…天大的事,还有本宫。”周皇后坐回到椅子上,强打精神。
“一男一女…依微臣看来,竟是…竟是她此刻身怀的…龙裔…”“胡说!方才王太医说,她怀的是个公主,当时你为何不讲?!”
周皇后身子一震,她难道怀的是龙凤胎?那王太医也是宫中老人,怎会这么糊涂?“臣…不敢妄言。王太医精通医术,他的话自然没错。只是此女命数奇特,太医为其把脉之时,臣观其面相手纹,则有一子二女之命。
臣心下暗想,或者那一子,未能成活已成死胎,因此太医不曾诊出。此事事关机密,不好当场明讲,望娘娘恕罪。”李宝国颤抖着答话。道知他此时自己所说的,都是罪犯欺君的不赦之罪。
那女子怀的,是皇上的后裔。但偏偏就是皇上的后裔,将倾覆大明的江山龙脉。“可有破解之法?”周皇后冷冷地问道。其实那方法,她明白,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除非是…不生。而她…”李宝国越说声音越小。其实他心里明白,天意如此,运数如此。大明气数已尽,纵然这女子不复存在这世上,明朝也会颓亡。
只是那实话,他是万万说不得的。周皇后点点头,又再度吩咐他:“此事,关系重大…”李宝国连连叩头答道:“娘娘放心,臣,一字不敢
。”周皇后挥挥手,让惊魂不定的李宝国退下去。
“青岫,查到了吗?”青岫赶忙敛容答道:“回娘娘,查到了。她竟…”周皇后皱着眉,听青岫小声说完结果,更加深信李宝国的论断。此女,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妇。这样的女子,留她不得。当务之急,就是要把她所知的一切,都禀告皇上。
希望他能够
途知返,将这祸国的隐患除去。第二天深夜。“皇上驾到…”周皇后夜不能寐,正琢磨着何时去面见皇上最为适宜。
到想没皇上今夜竟突然驾临坤宁宫。周皇后连忙披衣下榻,将散开的头发
略挽上去,便出门
驾。崇祯微笑着亲自搀起周皇后,温言说道:“皇后不必如此。朕今夜办完了公务,又有点睡不着,所以来看看你。”
周皇后忙亲奉香茶,双手端给崇祯。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她不知此时说出那些话,会不会惹恼了他,扫了他的兴致。自他继位以来,她很少见到他能愁眉舒展。甚至他们之间好多天不能得见一面。
皇上久居干清宫,而她则守着冷冷清清的坤宁宫。名义上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可她的寂寞,却只有自己知道。“皇后,你怎么了,朕看你脸色不太好。”崇祯喝了口茶问道。“没…没事,臣妾…谢皇上关心。”
“都怪朕,这时候来,提前又没有知会皇后,扰了皇后的清梦。”崇祯看周皇后只是拘谨地站着,便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周皇后心里
过一阵酸酸的暖意。他有多久不曾这样和颜悦
地关怀过自己了?她轻轻地靠在崇祯肩膀上答道:“臣妾盼着皇上来这里,不管什么时辰都好。”
崇祯伸出手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算是安慰。又说:“对了,月娘,她…在你这…可好?”
周皇后脸上一僵,皇上来这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心里真正挂念的,还是那个妖妇!是那个会毁了大明的妖妇!“皇上,臣妾每
都派人禀报皇上,她一切安好,胎儿也很稳妥。怎么皇上,还是信不过臣妾么?”
周皇后别过头去看着崇祯问道。崇祯有些尴尬地笑笑说道:“朕只是随口说说,没有其它用意,皇后多心了。朕也有段日子没见她了。当然,朕是挂念她腹中的孩儿,所以…难得今
得闲,就顺便来看看她。”
周皇后心中一阵冷笑。她只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在说谎。他实在是想见那妖妇,不得已才“顺便”来看看自己。
“如此,皇后就继续休息吧,不必多操劳。朕去看看她,儿会一就回干清宫。”崇祯知道皇后眼睛中蕴含的埋怨与恼怒,可他又实在是想念月娘。因此敷衍了几句,便起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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