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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睁开眼睛看着
 他开始给这个两岁的幼儿修建庙宇,并用她那孩童的面容开窟造像。于是妙常那张童稚可爱的面孔被再现成佛前恭顺聪颖的弟子,在神佛飘飘衣袂和宝光的笼罩里虔诚地倾听。

 可惜无论她怎样婉转地讨好他或操纵他,她都未能拥有自己的府邸和长随,她始终未能像如阿姐那般像真正的公主一样有自己的府邸、长史和扈从,他大约仍旧警惕她,始终不允许她有自己的天地。因此哪怕她做了他孩子的母亲,在这几年里诚心敬意地做他的子。

 她仍旧是个无处可去的孤女,她有时也疑心,她总没有第二个孩子,总不见得是她一己的功劳,她第一次认真思考侍女的提议。若是她再有一个孩子,或许当真会好过一些。这想法仅仅是在她心中闪了一闪。

 她便觉得自己比以往更加可鄙,她堕落到了何等地步,竟然想着要依靠子女去改善自己的处境?

 她想起妙常的面容,明亮的眼睛和端直的鼻子,像极了父亲…她生下来的,他的女儿,她忽然起了一个厌恶的寒战。可妙常远比她要无辜。

 她尚可选择死,可妙常只是全无选择地被她生到了这世上来,她的可怜的孩子,妙常才是她在这世上绝不可辜负的人。

 “殿下可想过为将军举荐些亲近人?”那侍女又说“殿下的人,自然是对殿下忠心无贰,若有所出,就如同殿下的孩子一样,”她微笑起来:“亲近人?忞儿可为我代劳吗?”

 她抬起眼睛,隔着镜面冷冷地注视着提议的人。另一位侍女正举着银手镜给她照脑后的头发。

 此时不慎将手镜跌落在地,发出哗啦一声刺耳的震响,那镜子还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打转,持镜的侍女就连忙伏地请罪。

 “好了。”她见侍女惶恐,温声劝慰“你拣了镜子,便也休息去吧。”那侍女诺诺低头,将那摔坏的银镜拣在衣襟里兜着,默默退出去了,她转身面向忞儿,轻声道:“忞儿想求个前程,我自然可以替你安排。

 只是你若真的想要前程,何必在我身边求?”忞儿连忙辩解:“奴并无此意!奴只是替殿下辛苦,殿下已很为难,若是一直如此,再有了旁人…”“好了。”她微微笑了笑,制止忞儿的辩解。

 “以后不许再提,这是我自己的事。”她当真是个很拙劣的戏子,连她的侍女都看得出她的疲惫和厌恶,那么卫渊当然也看得出。以后应当如何?她从来不敢去想,她向来不敢回忆过去。

 她早不是母后和阿姐庇护下的公主,可她也从来不敢去想将来,她可以坚持到什么时候?他的天下依旧并不太平,他杀尽了她所有稍有作为的兄姐和叔伯,使得天下哪怕血缘最疏远的宗室都有了指望。

 于是她的亲族们结割据,相互攻讦,使得四境纷争不断,血涂地。“殿下今可还要前往西苑?”忞儿收拾了妆匣,问道,她迟疑了片刻,仍旧点了点头。

 那是只属于女子和残废的朝会。幼帝从瘫痪的孩童渐渐变作瘫痪的少年,虽然常常被她讥讽,却仍旧十分依赖她。

 甚至到了不见到她便拒绝用餐的地步。如今她很少再给幼帝读书,而是将西苑外发生的一切静静讲述给他。这个残疾的少年知晓她所有的秘密,她也渐渐在幼帝含糊的咕哝和呼喊里懂得了他的表达。

 “陛下觉得我不应当畏惧卫将军?”她轻声确认,随后笑起来“我当然应该畏惧他。连陛下也应当畏惧他。”幼帝愤怒地在座椅上抖动着。

 “天下人都畏惧他。”她轻声说。“他有甲兵百万,麾下谋士、将军不计其数,陛下和我所有的只是他的容忍。只要他还愿意容忍我们,我们就可以很平安。”

 “只要他还愿意容忍我们。”她想了想又重复。“可是他的威势如同燃烧的火焰,有这样热烈盛大‮候时的‬,就会有灯消火灭的时刻。”

 她陷入思考,他和她的父兄不同,他并不享有正统,而是背负着篡逆的罪行才得以负担天下,他负载着许多人的野心,他的谋臣,他的将士,他麾下的所有人在仰望他时都怀揣着私心,他一时失策。

 那些私心就会像群鸦一样飘散。“陛下问我是何时?我并‮道知不‬,或许像古时的伊尹一样,他会平顺地活一百岁,葬在先王的陵墓旁,每年接受后人的祭祀。”幼帝不忿地扭动着,希望姐姐可以更改她的推测。

 “陛下希望将军明年便死?”她笑起来“可他是我的丈夫。我很喜欢他。”“‮么什为‬?因为我没有办法。”她回答。

 “我当然应当恨他,可是…”她停下来。‮道知不‬应不应当继续倾诉。这并不是应当讲给一个残疾少年听的事。“你很难坚持去恨一个很亲近的人。”她对幼弟解释道。

 “就像陛下因为我是姐姐的缘故,总是会原谅我的冒犯?”她确认,随即笑起来“那不一样,陛下不会明白。”幼帝不解地注视着自己的姐姐。

 她端正洁净的容颜此时显得有些阴沉。“当中的不同,并不应当由我告诉陛下,等到陛下长大,有了自己的皇后,大约会明白我的意思。”她侧过头,略带揶揄地笑了笑,面容上笼着一层轻纱一样的影子。

 “阿虎是他的养子,我是他的子,妙常是他的女儿。到将军死‮候时的‬…到那时,陛下愿意庇护我们吗?”她问幼帝。

 得到肯定的答复,她微笑起来,又将素侍奉幼帝的仆役传来,略略问过幼帝的起居才告退,她回到府中时当即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庭院中都是带兵的甲士,马厩里有陌生的车马,仆从纷纷进出,她却没有看到卫渊的踪迹,她本能地先去寻找阿虎和妙常。“儿看到父亲受了伤。”阿虎连忙向她报告消息。

 “他是怎么回来的?”她问,是走着回来的,仆人搀扶回来的,还是?她一边询问阿虎,一边思索着对策。若是他死…她并‮得觉不‬期待,反而心中如同渥了一盆冰水。若是他死,她如今别无依仗,更不会有好下场。

 “是父亲的兵士抬回来的。”她迅即令母和侍女为阿虎和妙常打点行装,令他们立即前往她外祖家,她的表兄崔谈看在她收养阿虎的情面上,一定也可以收留她的女儿。妙常大哭起来,踢打着不肯,她掩着妙常的口要母抱着妙常出去。

 “阿娘!阿娘…”她犹豫半刻,却抛下他们,不顾淑女的仪态一路奔行着,叱退他的近臣和甲士来到他身边,他仰卧着,半个身子都浸在血里,御医埋头又取出一支箭矢,他身上还有数个箭矢取出后的血

 她扑在他前,在御医惊异的眼光里伸手摸他的颈子里的搏动,他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她,她吓得当即缩回手。“小鸾。”他还认得出她。“你不要说话。”她命令他。

 他并不听,吩咐她及早带妙常和阿虎离开,她忽然十分心虚。不只是阿虎和妙常,若是他死,她原本也是打算走的。“不许说话。你哪里就死了,却跟我代后事?”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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