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穿过厅堂与回廊
也有世家贵族在她这里吃了亏,便参她滥用刑罚处事不公,拿她与酷吏张汤做比。这种事比之国之大事不过是小节,卫杞自不会管,依着惯例发回折子叫方鉴自辩。
方鉴便作了文回应,既陈情了案件始末,又论了自己的观点,末了还嘲讽道,听闻公卿之家,三世而衰,五世而斩,诸卿如此纵子现下是到了几世呢?她文章作得好,又占着大义。
她背后的寒门清
也乐见勋贵灰头土脸,便都为她说话。卫杞在朝上看似两不相帮,回了宫室却将方鉴的文章读了又读,赞了又赞。“到底是三元魁首,这文章写得就是好,辛辣又嘲讽,我要是家中有这样的不肖子弟,怕不是脸都要臊红了。”
卫杞随手将折子丢进大监怀里,朗声笑道。“小方大人也是年少轻狂,倒也不怕得罪人。”大监笑道。
“她背后是高云衢和清
,她是不也全无底气呢。”卫杞又捡起了另一份折子“高卿可舍不得她的好学生吃亏。瞧瞧,戴曜的弹劾折子,弹劾辅国公、宋城侯、高
伯等治家不严。”这份折子被抛进了阿郑的怀里,阿郑接了翻开看了看,问道:“若我没记错,戴曜戴大人与高大人是好友?”
“是极。”卫杞围着书案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利害得失便也在她心中转了一圈“这几个武勋皆是战场拼杀才有的今
,年纪大了胆子也小了,也不知是真的宠溺幼子,还是在自污求保。”
阿郑接道:“恐怕是二者皆有。真是小看了陛下宏图之志。”“哼…也是时候敲打敲打了。”卫杞向大监招招手,大监躬身将折子递回。卫杞接了折子铺在桌案上,执笔批复,而后对大监道:“就这般发回,让通政司抄录出来叫大家都看看方卿的妙笔生花。”那折子上用朱笔批了两个洒
的大字:“有理。”
批复一出,满朝便知陛下心意了。方鉴也因此名声大震,满城的膏粱子弟都学会了躲着京兆府。方鉴在京兆府也算是站住了脚,再往悦和楼去候时的,遇上的世家子弟,也会恭敬地与她道一声好。
辅国将军的幼子、闻县侯的次女、通城伯的长孙…正五品、正四品、正三品…他们向方鉴低下头,还是向方鉴背后的皇权低下头?这就是势吗?这就是权吗?方鉴执着酒盏站在悦和楼二楼的回廊上,低头看向下方的歌舞与喧嚣。
那场面仿佛离她极远,隔了一层窗户纸,那一边的喧嚣鼎沸仿佛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触便散,可若是揭开那层窗户纸看见的又会是什么呢?是她想要的吗?
高云衢在工部亦是渐入佳境,与尚书程霁分工明确,忙碌了小半年的盈州茂渠工程也已敲定了雏形,高云衢便也有了些闲暇慢慢梳理工部的日常事务。
她也不再限制方鉴的拜访,而方鉴自觉地不将公事说与她知,只讲些闲谈论些风月,倒也有了别样的默契。“老师。”方鉴来时高云衢正在园子里散步。已是秋日,园子里开始萧瑟起来,一阵凉风吹过,带起几片落叶。
“来了便一同走走罢,”高云衢回头看了她一眼,复又向前迈脚。“嗯。”方鉴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陪她同行,她似有心事,只埋头跟着走,也不怎么说话。高云衢有些不适应,侧头看见她有些犹豫不定的神情,问道:“有事想问?”方鉴皱起眉。
犹豫片刻,开口道:“大人,我家中来信了。”“怎么?”“我父母问我何时成婚,有无打算。”方鉴心一横眼一闭一口气说了出来。高云衢顿住了脚步,方鉴便也停在了她身后,她们正站在一处高处,面对着被凉风吹起涟漪的湖面。
方鉴站在高云衢身后,心下有些杂乱,她已二十有四,父母急切再正常不过,事实上两年之前她的父母便问过,被她以前程未定挡了回去。现下旧事重提,她本能自己应对,可犹豫再三仍想说与高云衢知,她只想知道高云衢会如何说。
高云衢沉默了许久,方鉴的心也悬吊了许久。“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啊…”高云衢叹道,方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侧脸,试图看出一些波动,但并没有。
高云衢说得很慢,但一字一句都很清楚,甚至与方才的闲话没有什么区别,她瞧见高云衢回过头,嘴
开合“有中意的人选吗?”
方鉴的心如同被利箭刺穿,疼得说不出话,可面上却还要装得不动声
:“并没有。”“你的同窗或同僚之中,可有出色的儿郎?”高云衢又问。“并无。”方鉴咬牙。
“那…可要我代你父母为你相看?”高云衢的字字句句都像是尖刀扎在方鉴身上,她咬着牙听了。喉咙生疼,艰难地吐出字句:“老师,我想问,我可以人个一过下去,不成婚不生子吗?同你一样。”
“若我没记错,你是家中独女吧?不必履行为人子女的责任吗?”“您,不也是高家的独女吗?”方鉴仰头看向高云衢,目光里是满满的火焰。
高云衢转过头复又看向那一池湖水,声音低沉了些:“我与你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呢?是我走得还不够远,站得还不够高吗?方鉴忍下痛苦,若无其事地道:“您记错了。
前些年我父母又生育了一个孩子,我还有一个幼妹。”“那便与你父母好好说说,你如何想的便如何说与他们听。”高云衢应道。
“好。”方鉴失魂落魄地告辞离开。高云衢在原地复又站了很久,方才弯下
,捂住了心口,她如何不明白方鉴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她还是年轻,想要的都写在脸上,可她想要的,高云衢给不了。
她是年长者,是上位者,她有余裕,但方鉴没有,方鉴应是搏击长空的鹰,而不应是她掌中的雀。
出口的那些话,刺痛的不止是方鉴,还有她自己,她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看着另一个自己说着冷漠无情的话,看着方鉴痛苦万分,她曾以为她能掌控一切,可到了这时她才发现,她掌控不了方鉴,也掌控不了自己的心。
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将自己伪装起来,不叫方鉴觉察。***高云衢十岁之前都跟在祖父身边,她们家这一支子嗣不丰,她祖父只有她母亲一个孩子。
她母亲也是年近三十才有了她,视若珍宝,她的祖父是永初帝潜邸的旧人,在永初与延兴两朝平步青云,官至右相。
但为相不久便因旧疾复发而致仕辞官,带着高云衢回了鹤州老家,在鹤州的童年是高云衢最无忧无虑候时的,祖父喜爱她,抱着她在膝头教她读书,而她是天生的慧骨,过目能诵,读书对她来说全无难度,祖父便差人教她学武学琴棋书画。
就算是这样她也还有闲情招猫逗狗,打马过长街。西林县的街里街坊都认得她,也都喜欢她,忽有一
。
她自城外跑马回来,在家门口利落地翻身下马,老管家上来
她,替她解了披风嘘寒问暖,高云衢迈开腿往府里进,便问道:“祖父呢?”“大人在庭院里躺着,叫我们别去打扰。”
“我去寻他。”小女郎兴致
地往里冲,她如一道风,穿过厅堂与回廊,撞进了祖父的院子。夏日与秋日交接候时的,天还没彻底凉下来,但这小院里已经有了些萧索的味道,寂静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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