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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转动僵硬脖子
 他们那会儿体育课从来不上,不是被征去‮试考‬,就是在教室自习。学习在这个时代到底还剩多少作用呢?她想。很用心地想。陈萝坐在看台的最后,手里抱着张茜茜的校服外套。

 她坐‮儿会一‬,抿抿,看着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发呆。以前用的保温杯已经彻底坏了。瓶盖拧不紧,总是洒水出来,教室里有饮水机,但她开学后还没摸过。今早起来帮贪玩的表弟赶作业。早饭没吃。

 也没喝一口水,她这会儿特别渴,渴得嗓子冒烟,舌头发干…但是全身上下除了坐公的两块钱,再没多余的了。

 最便宜的矿泉水要两块五,她买不起,就算买得起,也要想想走五公里路回家的后果。女孩目光游离,落在操场上奔跑的男生。

 余光却锁住了张茜茜校服口袋处,出的粉红色小猪钱包…这个钱包听茜茜说,是一个日本的牌,正品很贵,得四位数。茜茜在减肥,不喝茶、不吃汉堡,益积累的零花把钱包都撑起来。

 茜茜爸妈工作体面,开宝马来接她。茜茜刚丢了一副原装耳机,又重新买了几百块的新款无线。很鼓,钱包。

 陈萝用小指碰了碰。细且直的睫轻颤…这座秦岭淮河以北的城市正在经历今年的第一波降温,女孩额头冒出半冷的汗,在睫上,摇摇坠。摊开的手心一片冰凉。

 哨声响起,球场上有人被替下场。高高的观众看台上,瘦弱干瘪的黑发女孩站‮来起了‬,很小的身影嵌入巨大的竞技场,像是一个污点,她抱着衣服,行尸走般来到自动贩卖机前。这个比她宽,比她高的机器。是商业社会的产物,是人类懒惰的望之一。

 她在脑子里琢磨政治老师上课时提到的功利主义,思维从黑格尔这个古怪的名字,来到古罗马的公民大会。

 有时候会闪过马克思那张长满胡子的大脸,资本论三个字像一把漆黑的镰刀,慢悠悠在心头挥舞。更多时候会闪到她看过的一幅画,那是卡夫卡的《变形记》,巨大的甲虫在仄的房间。

 她想,或许她也是一只甲虫。有翅膀,或许没有,但其实不必待在小小的阁楼。道德在这个时代到底还有多少作用呢?投币的叮咚声传来。陈萝蹲在地上,捏着粉红色的小猪钱包,梦魇初醒似的,骤然睁大眼睛。

 男生很高的个子,脸逆着光,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温柔而不突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大海和天空的味道。汹涌袭来。

 真的很奇怪,她其实没见过真正的海,却能觉得他像海。出货口掉下来两盒进口香蕉牛,韩文字母胖乎乎的,他说“你喜欢吃香蕉吗?”她点点头。香蕉这种水果真的很廉价。

 但是也真的很好吃,她很喜欢。男生递了一盒过来,声音没有起伏,面目也很模糊“多掉一个,拿去吧。”

 脑子里汹涌的信息褪去,她看着手里的粉钱包,看着多出来的香蕉牛,视线逐渐畸变模糊。陈萝站起身,没动,直到他走远,用太久已经裂开的发绳,忽然断掉。

 叮的细响。细细的黑发散落在肩头。球猛击的铿锵之声响彻天际。赢球的男孩子们疯了。呜哇哇叫,一个叠一个。

 在满是灰尘的垒球场里玩起了叠罗汉。女孩干细的手指抚上自动贩卖机的电子显示屏。收款:20。数量:2。找零:0,他说谎。明明不是多掉的,她运气不好的,只遇到过机器故障钱,从没有白给的好事。

 女孩抬手遮住眼睛,有些疑惑。秋分后,太阳直点越过赤道,一路往南去了…这样的深秋,天气冷得让阳光都掉,她刚才在他的影子里,到底是怎么暖和起来的。“啊…小萝,你在这啊。”

 张茜茜和一个同学小跑过来,接过陈萝抱在手里的校服外套,脸色有些尴尬“我到处找钱包呢…”陈萝把捏在手里的钱包递过去。目光清浅。

 旁边的女生注意到她手里的饮料,手肘拐下张茜茜的。女孩怔了下,打开钱包点了点。陈萝像是没看到她竭力压制的怀疑和愤怒,默默站着,其实只‮点一差‬,只‮点一差‬。

 “‮样么怎‬?”旁边的女生急道。“没,没怎么…没少。”张茜茜把钱包到书包里,没敢看陈萝的眼睛。

 三个人站着。有些沉默。陈萝小声道“茜茜,那我回去上课了。”她迈开步子,没有迟疑的。捏捏手里的香蕉牛,放到鼻尖闻了闻,要放下,又‮住不忍‬继续闻…好像有他的味道。***

 寒假没几天,表姐和表弟带着两箱子超市采购的特产,并一些老人的棉帽冬鞋,坐上了前往中部的高铁。舅妈老家在那,一个十几万人口的县级市。外公外婆走得早,这座城市的亲戚也少有往来。

 每年做完生意,舅舅陈爱国都会跟着媳妇回乡,她有时候去,有时候不去。今年还没决定去不去。距离节还有一段时间。

 但是这座繁忙的城市却已经有了休息的迹象。一些农民工没有工可干了。收拾行囊,从城中村里陆续撤出,本来也不算干净的小巷,多了些花生瓜子壳,落在地上的烟头牌子也稍微上点档次。

 舅舅不用再和舅妈到靠近正街的地方出摊,他们拿些年糕、甜点,过来贩给即将返乡的工人。每年这个时候的生意是最好的。家里围墙拆出来的小门面,从早到晚都有顾客光临。

 有时候也能收到别人给的糖,简易包装的巧克力,说明上面写的代可可脂,但是吃起来比巧克力更加丝滑香软,只是对身体不太好。不能多吃。

 陈萝坐在门口给年糕加塑封,贴牌子,做着做着面前蹲了条灰白色的短狗。这是一条狗,尽管脖子上还有项圈,但是它的眼神已经是狗的眼神了。

 也许是身上常年沾着油烟的味道,也许是她也散发孤独的味道,陈萝真的很受这些动物的。女孩挥手驱赶,狗并没有动。

 非常端正体面地蹲坐在地上,褐色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并不摇尾乞怜。空气中有爆竹的味道。呵出的气在空中,漫成缱绻的白雾。

 也许在别的什么地方,这狗已经成了别人的盘中餐,但是在这座城市是不可能的,大家去西餐厅、料店,吃海鲜,吃素,吃健康营养的东西。捕捉狗,还有被曝光的风险。

 但是明年呢?万一到别的城市呢?陈萝抿抿。望眼正在忙生意的舅妈,走到厨房里,捡了两个熬汤的骨头扔过去。短狗闻了闻,低头,叼起骨头走了…从始至终尾巴‮有没都‬摇一下。

 仿佛笃定她一定会给似的。太奇怪了。真的,她转动僵硬的脖子,看着狗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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