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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正恍惚时
 “你后悔过和我结婚吗?”她忽然开口。梁家驰回以沉默。“我是一个没主见的人,经常犹豫和后悔,但只有一件事,从来没有后悔过。”

 谭宜转过脸,眸中溢满水光,可嘴角却带着笑。“那就是和你离婚。”在她按部就班的人生里,有一次失格,与一次出轨。

 失格的勇气,出轨的自由。错也错得心甘情愿。梁家驰看着渐渐熄灭的香烟“祝你永远不会再遇到让你后悔的事情。”谭宜看着他俊朗的面孔,她也曾真心爱过他。

 “小宜。”梁家驰看着她,郑重且温和“‮起不对‬。”爱的反面也许不是恨意,是‮起不对‬“无所谓了。”谭宜按灭烟,别过脸,没让他看见眼泪。看见的,忽视的,在夏风吹过时,瞬间便失了影踪。

 铭记的,遗忘的,只余下一地虚无缥缈的离树影,那晚风光太好,可夹竹桃终会过季。***昏黄的光亮从窗户里出去,在雾蒙蒙的黎明中,似一团淌的酒,浑浊且浓腻。

 男人猛地睁开眼,息声从喉咙里翻滚而出,在梦魇里调动着每一寸力气与惊恐加的情绪抗衡,眼里点着灯影,依旧漆黑。半晌后,头皮发麻的感觉消退许多,像是被巨甩到了岸边,冲击感骤然消失。

 在将死未死的空虚里,梁家驰闭上眼,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到耳朵上,轨迹如同某种阴冷的爬虫,他扯了张纸用力擦干净以后,坐起来掉上衣,答答的黏在背上,让人很不舒服。

 梁家驰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视线落到身后,背上的汗痕被灯光照得斑斑驳驳,像新鲜的伤疤,幽深的寒意从骨髓里钻出来。

 企图再度将他拖进深渊。卷土而来的噩梦,他梦到自己溺水了,而把他推进海里的人是程芝。不对,这不是全部。梁家驰抬手用力着眼眶,掌心在颧骨上,神情变得狰狞且痛苦。梦里一直有人在叫他爸爸,不是梁渡,而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婴儿。

 他想看清它到底长什么样子,想触碰到它,却总是不得章法。“爸爸梁家驰救我救救我”哭泣声,呼唤声越发凄厉,锁链一般着他,让他不断靠近,又始终看不清真相。梁家驰站在漆黑的浓雾里,听到汹涌的波涛声。

 “家驰。”程芝‮音声的‬忽然变得清晰,原来抱着孩子的人是她,她站在岸边,只差几步,便会坠入万丈波澜。

 “爸爸爸爸”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尖锐,程芝一步步后退,梁家驰想要冲过去拦住她,眼前却又冒出无数扇门,每道门推开都是他不同‮候时的‬。第一扇是家里搬去上海。

 他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礼盒中装着要送给程芝的诗集。封面语是北岛的那首《一切》“一切都是没有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一切爱情都在心中。”但他没能送出去,便离开了小镇。第二扇门推开,是家里破产后,父母每天争执不休,他去餐厅兼职,被同学故意叫住调侃取乐。第三扇门里。

 他在弄堂口徘徊,雪白的月亮从梧桐树和电车线缆间缓缓升起来,在茫茫人海里,是那么的洁净,圆满。

 他按灭香烟,抬头看见程芝靠在飘窗旁,眉眼弯弯,笑得他情生意动,玻璃花窗上缀满了玫瑰的月光。第四扇门里,他和她相偎着在沙发上看电影,主角们吻在一起时,他们也试探着做,青涩且热烈。

 一扇又一扇门里关满了他们的回忆。二十七岁的那扇门最沉重,他站在公司楼下,看着天台上欠债还钱的横幅随风摇,像一条鲜红的血,重重的拍在他心上,过往行人的闲言碎语不断碾着他残存的尊严。

 猩红的颜色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不断浓缩,凝聚,变成了生日蛋糕上摇曳的烛光。程芝坐在他对面,神情疲惫,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我们分开吧,梁家驰。”“到此为止吧。”“家驰,我们回不去了。”

 终于开完了所有的门,梁家驰感觉心脏已经支离破碎,原来他的前半生,如此残破不堪。“程芝”他用尽全力站到她身边,手臂忽然被那个啼哭不止的婴儿拽住。

 梁家驰低头,却还是看不清它的模样,在浓稠的雾气里,它的五官不断变化,无数张脸在上面重迭,惊惧加里,程芝冷静的目光显得非常诡异。

 这个梦过于光怪陆离,梁家驰不断摇头,视线最后定格在一双青色的,朦胧的眼眸上。婴儿柔软的手如藤蔓般钻进他的皮肤里。

 “梁家驰爸爸”一字一句的喊他爸爸。梁家驰颤着手碰它,摸到冷的皮肤,冰得刺骨,婴儿嘴边的笑容不断扩大,出一颗虎牙。

 “长得真像你”程芝将孩子推到他手里,本来无比柔软的婴儿。忽然变得僵硬如石头,青黑色眼珠里映着他的模样。梁家驰被吓得连连后退,程芝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在他落海前,只记得她淡漠的神情。漆黑的波澜瞬间噬了他。

 “爸爸!爸爸!”婴儿还在哭闹,溺水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用力抱住怀里的孩子,一低头,却只看见淡红的海水“现在是北京时间,早上六点整”机械的语音播报声再度响起,将梁家驰从噩梦的阴影里扯出来,他吐了口浊气,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白炽灯冷硬的光线照在男人苍白的脸上,五官线条棱角分明,宛如利刃,漆黑的眉宇间满是阴郁的情绪。

 碰到冷水的瞬间,梁家驰打了个寒颤,仓促的洗完脸以后,去头柜摸到烟盒,手忙脚的点燃,深深了一口。尼古丁的苦涩感很熟悉,让他重新找回理智。这个梦打破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起初梁家驰拼命工作是为了驱散无能与寂寞,后来是为了消遣无眠的夜晚,他睡不着,也不敢睡,无数次期待在梦里看见程芝,又怕梦醒来以后无法压制悲伤的情绪。昼夜不分的混沌感终于把他的心神磨砺得毫无棱角,麻木且世俗。

 她留下的细节被他故意放在角落里,不闻不问的日子过久了,回忆便在这些琐碎的倦怠里逐黯淡,蒙尘变为新的躯壳,弥留的同时也在蜕变。程芝说回不去了,确实回不去了。

 烟灰里夹杂着未灭的火星,落到他衣服上,烫出零星的破。梁家驰盯着看了半晌,正恍惚时,听到隔壁传来越发活泼的走动声。

 “作业带全了吗?”“妈妈,这个玩偶我能装回家吗?”谭宜温柔的语气和纯稚的童音织着,让乏味的清晨变得鲜活起来,今天是她们回上海的日子。梁家驰甩了甩头,换了套整洁的衣服后,又对着镜子调整好表情,去隔壁敲门。梁渡来开门,冲他出灿烂的微笑“爸爸,早上好!”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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