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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两个世界
 她的来意与猜测无二,只不料会寻趁至此。按下甩袖走人的冲动,真冬尽量以平和的口气回应挑衅:“在下未见过小姐所说松雪若白的画,难当大任,还望另请高明。”

 “那也不好勉强。”融野亦回应得大方得体。撤开一幅画的距离,融野又道:“此画之玄妙,愿闻其详。”刚才的剑拔弩张就像一个梦,谁也不去追究真假,两人只要说未说的话暂且在心底。

 “请唤踯躅太夫来,一两金画。”真冬对外吩咐。“是!”桃溪间外的少女应得响脆。收起摊开的画纸,真冬试着与她聊话:“小姐来时可见着栏中男女。”回忆各屋一楼栅栏里如货物陈列的俊男美女,融野答:“见到了。”

 “可有中意的?”“不曾在意。”缄默少焉,面对松雪融野,真冬只保留了笑的余韵。“倾城屋太夫踯躅,见过小姐。”“奴家朝颜,见过小姐。”“奴家皋月,见过小姐。”名唤“踯躅”的美丽女子是倾城屋的太夫。

 她身覆搔取,带前系,玄黑作底的面上是大手笔的朱所绘出的火焰纹样,灼烁如天神降临。另两名女子姿不比太夫也绝非俗物。朝颜杏眸含,水灵动人。

 皋月更是人如其名,若皎月娴静。三女并臻桃溪间,融野没能反应过来这是要做什么,半天不作声。见她茫然如处子,真冬咽笑说道:“若小姐好男,还请移步对岸大丸屋。”哦…这下融野明白了,全明白了。

 “一定要选吗?”她认真问到真冬。“此便是一两金画的玄妙。”真冬也认真回答她。倚坐融野身侧,朝颜为她倒茶的同时一并倒来一两金画的至玄至妙:“您在屋中享乐,由隐雪先生在旁为您作画。”

 “您不满意,先生不收一文钱。”这次开口的是皋月。这也行?融野想问不好问,只憋惊讶下喉头,恐她们笑。从没想过来游廓玩耍,更别提同她们共度一宿。这下还要人在一旁观摩作画,这可怎么得了。这可怎么得了!

 “今仅来拜访先生,一两金您先收下,在下改再来求画。”说着,融野用间折扇将一枚金小判推向真冬膝边。“那么,”以指抵住,真冬道:“您的钱隐雪不能收,待您想好了只管来寻这隐雪就是。”

 纸扇指尖互较了几下劲,谁也不让谁,最后又能如何,有买才有卖,融野没道理先付这一两金。

 “告辞。”袖钱,融野离开桃溪间。那脸红得俊里带俏,果真是闲人口中受好将军百般疼爱的松雪少当家。“她是谁?”遗漏下的画纸迭好与真冬,踯躅问道。“不认得。”***“您‮来起看‬心情很好。”

 “嗯。”“是因为那人吗?”说不上来是不是因为松雪融野,反正现在心大畅,未至晚上都想小酌一杯了。酒碟滞手良久,真冬好似还在回味午后与松雪融野的觌面。

 松雪若白的私生女,她不记得。可一生下来即被母亲遗弃大德寺的私生女还记得她。是那年松雪宗家到大德寺修补《圣众来屏风图》吧,她随她母亲入寺。

 身姿秀如青竹的宗家长女,丰采甚都…中断追忆,再一想白她脖颈吻痕,两重面影相映,竟不知该怎去臆度她了。

 “您果然认识她的吧,心眼可真是坏透了。”遣走下女,踯躅独自伺候这位没花过钱反而还赚走不少的女人。“我吗?”仰头,真冬饮尽清酒。凉酒下肚,不晓可能冲淡少许畅意外的凄哀。

 “您掇弄得还不够吗?那位客人脸红成什么样了呀。”“你难道没见过这般客人么。”“初来吉原的谁不是那副面孔呢,除了您。”“她们是来玩乐的,自然难以把持。”

 “我看您是把持得太过了。”笑嗔着,踯躅斟上最后一碟酒“我说啊…您也并非不通好之事的人呀。”酒音清亮,真冬目不回睛地看着踯躅若樱瓣粉红的指甲,好像没听到她在‮么什说‬。

 是该说些什么吧。松雪真冬不是木头,不如说比任何人都要早地通晓笫之事,又怎能听不出风月场长大女子的言下之意。托此天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寡鲜情的皮囊强撑数月。再有段日子倾城屋的活就结束了,再有段日子。

 “抱歉。”当桃溪间外传来杂沓人声,真冬方说道。放下酒壶,踯躅后退“您是在跟我道歉么…?”“嗯。”是否出于某种心虚,真冬没敢看她。“您何必道歉。”何必道歉?再无更多解释了,真冬一径沉默。

 “先生为何不敢看踯躅?”夺了她手里酒碟送酒入喉,扬手扶簪,曳了火焰纹样的玄底搔取,踯躅走出桃溪间。“该去见世了,先生也早些歇息吧。”“隐雪先生。”下楼时正遇上阿莺,只见她递来一柄黑黢黢的短刀。

 “是午后那位女公子落下的。”短刀未缀松雪家纹,卷柄和麒麟纹的金镡也不似丹青世家的女公子会佩带的。“保管好,不要弄丢了。”帘步出倾城屋,真冬又道:“她还会再来的。”

 兰膏明烛,华灯错些,无数女人涌入吉原。男屋热闹,女屋更是浸润于酒财气中。夜再深些,经情一催,多少旎文笔不能尽。

 受过调教的男人晓畅哄赚女人钱财的方法,而女屋的呢,客同为女人,拿捏几分恰到好处的醋妒,把握几分令人怜惜的娇蛮,真真假假滚下两滴清泪,剪发共山盟,剁指彰海誓。

 一天天,真冬实在听到太多遍“上!我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于是真冬晓得了,喜欢女人的女人,常常用此般戏码感动天感动地感动她自己。

 都怪那近松一出《曾崎鸳鸯情死》轰动江户,领得殉情物语风靡走俏,《上》《水浮生》《人命草芥情千金》这类不是跳海就是刎颈结局的书本本销。

 据真冬所知的獭祭堂热销景况,殉情故事好卖得仅次于两个女人爱恨纠小半一辈子多年后各自领着孩儿鞠躬互道一声“您过得还好吗?”…篱栏中,左边的游夫和右边宵们盛装打扮,各就其位,对来往客人频送秋波,此为“见世”

 客人们透过篱栏往里望,评头论足,谁人不是在看一件货物。隔着朱漆篱栏,真冬对上踯躅的眼。

 她们同时看到对方又同时滑开,篱中篱外,两个世界,两般天地。应该没有人会拒绝和她睡吧。多少人重金求一夜绵,对她而言皆如过眼云烟。不是不领会她的情意,面对太夫盛情‮是不也‬不动心。

 财囊寡过皮囊不提,真冬每见她月貌花庞,稍生动摇便觉窒息。堆成山的白骨间,曼珠沙华绽放妖,女人戴着般若鬼的面具和着尺八与能鼓手舞足蹈。樱花如雪,落在白骨和女人的肩头。极致的美勾起极致的恐惧,真冬莫敢上前。  M.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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